KR5c0121 沖虛至德真經解--江遹 (master)


[010-001a]
沖虚至德眞經解卷之十念九
    宋杭州州學内舍生江遹進
   湯問
大禹曰六合之間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經
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神靈所
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夏
革曰然則亦有不待神靈而生不待陰陽而
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殺戮而夭不待將迎
而壽不待五穀而食不待繒纊而衣不待舟
車而行其道自然非聖人之所通也
[010-001b]
 解曰唯聖人能通其道者非聖人樂通物也
 其道無不通爾非聖人之所通者非聖人不
 能通也其道自然無所事通爾然而必有非
 聖人之所通者而後有聖人之所能通者爾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塗謬之一國濱北海
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里其國名曰終北
不知際畔之所齊限無風雨霜露不生鳥獸
蟲魚草木之類四方悉平周以喬陟
 解曰北朔方也萬物之所藏也眞一之所
 舍也至神之所寓也濱北海之北其國謂
[010-002a]
 之終北則精之又精神之又神者也不拘
 於方故無際畔之齊限不役於氣故無陰
 陽之化不假於物故不生動植之類四方
 悉平其道甚夷也周以喬陟其外無郤也
 若是則非神禹安能之其國哉雖神禹也
 非迷而失塗亦莫之能至以非足力舟車
 之所及故也
當國之中有山山名壺領狀若擔甀頂有口
狀若圓環名曰滋穴有水湧出名曰神瀵臭
過蘭椒味過醪醴一源分爲四埒注於山下
[010-002b]
經營一國亡不悉徧土氣和亡札厲人性婉
而從物不競不爭柔心而弱骨不驕不忌長
幼儕居不君不臣男女雜游不媒不聘縁水
而居不耕不稼土氣温適不織不衣百年而
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數有喜樂亡衰老
衰苦其俗好聲相携而迭謡終日不輟音饑
惓則飲神瀵力志和平過則醉經旬乃醒沐
浴神瀵膚色脂澤香氣經旬乃歇
 解曰居中在上中虚不窒其循無端其出
 無窮能常滋澤萬物者滋穴之神瀵也臭
[010-003a]
 過蘭椒味過醪醴則其道發聞惟馨悅可
 人心如此也經營一國無不悉徧則其道
 無不爲而無不在也物亡札厲至和不散
 也人性婉而從純氣内守也柔心則神凝
 也弱骨則形釋也長幼儕居男女雜游人
 不婚宦也不耕不稼不織不衣人不衣食
 也百年而死處常得終也其民孳阜生生
 不窮也相携而迭謡則各得其眞樂也其
 所以能若是者以夫飲神瀵以易其中沐
 浴神瀵以染於外爾
[010-003b]
周穆王北遊過其國三年忘歸旣反周室慕
其國𢠳然自失不進酒肉不召嬪御者數月
乃復管仲勉齊桓公因遊遼口俱之其國幾
剋舉隰朋諫曰君舍齊國之廣人民之衆山
川之觀殖物之阜禮義之盛章服之美妖靡
盈庭忠良滿朝肆咤則徒卒百萬視撝則諸
侯從命亦奚羨於彼而棄齊國之杜稷從戎
夷之國乎此仲父之耄奈何從之桓公乃止
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
也臣恐彼國之不可知之也齊國之富奚戀
[010-004a]
隰朋之言奚顧
 解曰周穆王嘗與化人俱爲神遊故其後
 肆意遠遊嘗過其國也三年忘歸神者受
 之也既歸數月而復進酒肉召嬪御且又
 爲不神者求耶夫自神禹至穆王之時治
 變有忠質文之異尚而穆王之游與夫神
 禹之至其國見聞曾不少異豈非神之所
 爲獨存而常仝歟若桓公之霸與夫隰朋
 之賢安足以知此故區區睹齊國之近而
 以爲莫之或加乃更以仲父爲耄是猶埳
[010-004b]
 井之蛙跨跱埳井之樂而不知東海之大
 樂也
南國之人被髮而祼北國之人鞨巾而裘中
國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資或農或商或佃
或漁如冬裘夏葛水舟陸車然而得之性而
成之越之東有輒休之國其長子生則鮮而
食之謂之宜弟其大父死負其大母而棄之
曰鬼妻不可與同居處楚之南有炎人之國
其親戚死㱙其肉而棄之然後埋其骨乃成
爲孝子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
[010-005a]
柴積而焚之燻則煙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爲
孝子此上以爲政下以爲俗而未足爲異也
 解曰五政之所加七賦之所養中於天地
 者爲中國故其人冠冕而裳農商佃漁冬
 裘夏葛水舟陸車其所云爲無非中道也
 地偏於陰陽則其習俗亦偏矣故南國多
 暑則被髮而祼北國多寒則鞨巾而裘其
 偏於四海四荒四極之遠者則又有若輒
 沐炎人儀渠之國其習俗乃有非耳目之
 所見聞而人理之所甚駭者上以爲政下
[010-005b]
 以爲俗居之而不疑是皆陰陽爲之寇習
 俗足以亂人如此也
孔子東遊見兩小兒辯鬭問其故一兒曰我
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遠也一兒以
日初出遠而日中時近也一兒曰日初出大
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爲遠者小而
近者大乎一兒曰日初出滄滄凉凉及其日
中如探湯此不爲近者熱而遠者凉乎孔子
不能决也兩小兒笑曰孰爲汝多知乎
 解曰日麗於天而隨旋者也上下八方無
[010-006a]
 極無盡難終難窮安可以俄而測其遠近
 哉元命苞曰天不足於西北陽極於九故
 天周九九八十一萬里歷記言數起於一
 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處於九故天去地
 九萬里二家之學其有所授之也如信其
 說不亦近者熱而遠者凉乎至於驗之車
 蓋盤盂之說則不合矣故方其出於扶桑
 而爲朝明則滄滄凉凉可擬以車蓋及其
 對于昆吾而爲正中則猶之探湯而可擬
 以盤盂宜大而小宜凉而温宜近宜遠大
[010-006b]
 小温凉近遠雖小兒之智亦知惑之究其
 所以然雖孔子之智有不能辯者蓋日猶
 道也以爲遠則或能悟之於一息以爲近
 則人常迷之於終身言其大則用之彌於
 太虚言其小則廢之莫知其所故視日於
 大小不知日者也求道於精粗不知道者
 也嘗試以夫燧求火於日則不旋踵而至
 矣又焉有初中遠近之間哉然則大小遠
 近終不可期是乃日之所以爲妙而其運
 行終古不息也孔子之不能决豈眞不能
[010-007a]
 决哉存之而不論爾小兒遽謂孔子爲非
 多知者孔子常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孔
 子而多知又奚以爲孔子區區較日之大
 小遠邇眞小兒之辯鬬爾
均天下之至理也
 解曰均齊萬物無有高下則物我同而合
 乎一合乎一則同乎道是爲天下之至理
 莊子所以有齊物論
連於形物亦然均髮均縣輕重而髮絶髮不
均也均也其絶也莫絶人以爲不然自有知
[010-007b]
其然者也
 解曰連於形物者寡不能以勝多弱不足
 以制彊也審矣苟得至理之所謂均而用
 之則一髮之微足以引千鈞之重而不絶
 以爲不然者累於物也知其然者達於理
 也連於形物亦末矣苟得其均微可以制
 大若此矧夫得至理之所謂大均惡乎往
 而不可哉
詹何以獨繭絲爲綸芒鍼爲鈎荆篠爲竿剖
粒爲餌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汩流之中
[010-008a]
綸不絶鈎不伸竿不撓楚王聞而異之召問
其故詹何曰臣聞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
也弱弓纖繳乗風振之連雙鶬於青雲之際
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學鈎五年
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親慮唯魚
之念投綸沉鈎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
之鈎餌猶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
制彊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
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解曰以弱制彊則弱必絶以輕致重則輕
[010-008b]
 必壓何則勢不等也我誠弱矣因彼之彊
 而制之則彊不與我敵而爲我用是彊反
 在於我而弱在於彼也我則輕矣因彼之
 重而致之則重不與我爭而爲我使是重
 反在於我而輕在於彼也則弱之於彊輕
 之於重夫孰曰不足以制而致之哉此詹
 何以絲綸鍼鉤引盈車之魚於千仞之淵
 蒲且子以弱弓纖繳連雙鶬於青雲之際
 之道也噫釣弋異事矣治國者抑又不同
 焉詹何之釣乃學於蒲且子之弋又以教
[010-009a]
 楚王之治國者蓋得所謂至理之均則物
 雖萬變鳥能逃吾之至理哉此莊子所謂
 通於一而萬事畢是乃聖人以眇然之身
 土苴以治天下而運之於一握者也奚啻
 楚國乎
魯公扈趙齊嬰二人有疾同請扁鵲求治扁
鵲治之既同愈謂公扈齊嬰曰汝曩之所疾
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藥石之所已今有偕生
之疾與體偕長今爲汝攻之何如二人曰願
先聞其驗扁鵲謂公扈曰汝志彊而氣弱故
[010-009b]
足於謀而寡於斷齊嬰志弱而氣彊故少於
慮而傷於專若换汝之心則均於善矣扁鵲
逐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
之投以神藥旣悟如初
 解曰謀慮存乎志果斷屬乎氣志者氣之
 帥也志足以帥氣則其發無不中節矣志
 不足以帥氣則役於氣而反動其心矣故
 氣彊則傷於專氣弱則寡於斷也嘗謂志
 在於我初不屬化由其認有於我貴生愛
 身有愛於身斯役於身矣此公扈齊嬰其
[010-010a]
 志慮所以與氣體而爲彊弱也夫以我之
 志慮而役於氣體誠可悲矣扁鵲乃能治
 二人之疾而移造化之功又何妙歟扈猶
 跋扈也故公扈志彊而足於謀嬰猶嬰兒
 也故齊嬰志弱而少於慮
二人辭歸於是公扈反齊嬰之室而有其妻
子妻子弗識齊嬰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
妻子亦弗識二室因相與訟求辯於扁鵲扁
鵲辯其所由訟乃已
 解曰昔者孔子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
[010-010b]
 於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棄之而走不見
 已焉爾不得類焉爾是故苟非其類豚子
 眞見其母棄之而走矣苟得其類雖公扈
 齊嬰歸異其室而不疑也嘗原公扈齊嬰
 旣爲扁鵲易置其心唯使形者之是役各
 反其室而不自知其形之非也爲二室者
 惑於形變而不知二人之爲類也故弗識
 焉然則二室之於二人者果索之於形骸
 之内耶亦索之於形骸之外耶如在於形
 骸之外則何以遽信扁鵲之辯哉如在於
[010-011a]
 形骸之内則方其反於室也安得而不識
 奚必求辯於扁鵲哉噫人自生至終大化
 屢遷自老耄而視嬰孩之時貌色智態奚
 啻公扈齊嬰之易形哉然大化之遷流也
 密移人常由之而罔覺扁鵲之易置其心
 也以遽故莫不駭其變焉且以公扈齊嬰
 志氣一易則其人與其室俱不能相知又
 況造化之於萬物已化而生又化而死更
 死更生莫知其端彼人也又鳥知其所以
 然哉昔楊朱之出也素衣其反也緇衣其
[010-011b]
 狗之不知迎而吠之楊朱所以止楊布無
 扑其狗也
瓠巴鼓琴而鳥舞魚躍鄭師文聞之棄家從
師襄游柱指鈞弦三年不成章師襄曰子可
以歸矣師文舍其琴歎曰文非弦之不能鈞
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
在聲内不得於心外不應於器故不敢發手
而動弦且小假之以觀其後無幾何復見師
襄師襄曰子之琴何如師文曰得之矣請嘗
試之於是當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凉風忽
[010-012a]
至草木成實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鍾温風
徐迴草木發榮當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鍾霜
雪交下川池暴沍及冬而叩徴弦以激蕤賔
陽光熾烈堅冰立散將終命宫而總四弦則
景風翔慶雲浮甘露降澧泉涌師襄乃撫心
高蹈曰微矣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
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將挾琴執管而從子之
後爾
 解曰夫道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
 不可見故不可受可傳斯可得善教者止
[010-012b]
 於可傳善學者斯能有得師文之學將違
 其器而覺其道師襄之教將由其器以傳
 其聲是以師襄既命之歸師文方且求小
 假之也逮其既有得矣則力迴造化幡校
 四時翔景風浮慶雲降甘露出澧泉曾不
 離於發乎動弦之間是陰陽之運不出吾
 之把握也豈不妙哉師襄於此亦撫心高
 蹈而歎其微爾向俾師文循師襄可傳之
 術而爲師襄之所知則終必不能得師襄
 之歎也是以務學者雖曰不如務求師而
[010-013a]
 君子則欲其自得之也噫一技之妙其致
 若此則有得於道者以之治天下而致安
 平泰之俗信無難矣
薛譚學謳於秦青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
辭歸秦青弗止餞於郊衢撫節悲歌聲振林
木響遏行雲薛譚乃謝求反終身不敢言歸
 解曰學道者固有若鄭師文之於師襄莫
 知其所存所志而命之歸其後乃歎其微
 者亦有若薛譚之於秦青自謂窮青之技
 而去之卒乃謝而求反終身不敢言歸者
[010-013b]
 此學者之不可不辯也
秦青顧謂其友曰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
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繞梁欐三日不絶
左右以其人弗云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
因曼聲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對三日
不食遽而追之娥還復爲曼聲長歌一里長
幼喜躍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
發之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效娥之遺聲
 解曰眞悲無聲而哀眞親未笑而和謂哀
 樂之不可偽以爲也以鬻歌假食則其歌
[010-014a]
 或不出於心之誠喜因人之辱而哀哭亦
 未足以言眞悲也特以其技之妙遂能俾
 一里之老幼未嘗有憂徒以聞其哭悲愁
 垂涕相對而不食未嘗有樂徒以聞其歌
 喜躍抃蹈而不能自禁夫歌哭之偽乃眞
 能動人況彼我皆眞哉雖然其術能施於
 雍門之里而已使至齊而歌之必有辯其
 不然者故效其遺聲止傳於雍門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登
高山鍾子期日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
[010-014b]
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
鍾子期必得之伯牙游於泰山之陰卒逢暴
雨止於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爲霖雨
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鍾子期輒窮其
趣伯牙乃舍琴而歎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
志想象猶吾心也吾於何逃聲哉
 解曰有聲者有聲聲者聲之所聲者聞矣
 旣已有聞則大不過宫細不過羽番其宫
 羽之清濁而稽諸人事將安所逃聲哉則
 子期之善聽未足異也且伯牙之琴得子
[010-015a]
 期而名益彰而子期之聽非伯牙亦無所
 施其巧列子稱之者貴知音爾若季札之
 觀樂進此道矣


沖虚至德眞經解卷之十






[010-015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