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6q0386 憨山老人夢遊集--(侍者)福善日 (master)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十一
菩薩戒弟子
 僧本昂 馮昌歷 僧知融 日錄
宰官弟子
 王安舜 劉起相 纂輯
長春社弟子
 陳廸祥 梁四相 仝較


曹溪中興錄下


為靈通侍者戒酒文有引憨山道者著



余初至曹溪。懷瓣香敬謁 六祖大師。見主塔僧。每
月朔望之次。以酒供奉靈通侍者。詰其所因。僧曰。侍
者乃西域波斯國人。乘海舶至廣州。聞 六祖大師。
因隨喜歸依。願為侍者。永充護法。衛安曹溪道場。但
性嗜酒。不能戒飲。六祖大師。許其偷飲。以此妄傳。愚
盲不達。遂為常規。相習至今。幾千年矣。未有能為侍
者洗其汙者。末法弟子某。荷蒙 祖師攝受。來整曹
溪。巳經期年。今於萬歷辛丑年。臘月八日。乃吾 佛
成道之辰。特為合山眾僧。普授戒法。誠恐愚僧執迷
不化。乃為侍者洗白一心。以謝眾口。敬拈瓣香。上稟
祖命告侍者曰。恭惟靈通。勿問所從。既充護法。當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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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公。侍者當初。聽 祖說法。本來無物。如何不達。既
達本無。五蘊何有。豈有真空。而好飲酒。祖師教人。飲
甘露漿。非以糟汁。灌此枯腸。我觀侍者。不離祖師。終
日聽法。豈可不知。知之既真。悟之巳久。𡩋有復迷。自
揚家醜。我惟侍者。決無此情。愚僧不達。認以為真。大
家昏迷。日夜酣醉。是以祖師。豈不為累。我戒眾僧。不
許飲酒。眾以侍者。便為藉口。眾僧壞法。侍者為倡。今
日不止。展轉虗妄。嗟此末法。叢林凋弊。我願侍者。蚤
為之計。若真護法。請從此始。侍者不飲。誰敢啟齒。我
今稽首。哀鳴 祖師。徹底掀翻。破此愚癡。打破疑團。
捽碎飲器。齊證無生。同登佛地。今後供養。三德六味。
侍者受用。與祖無異。以此護法。功德無比。內外清淨。
頓消塵滓。靈源迸溢。枯木回春。山河大地。共轉法輪。
謹告。


曹溪祖庭地脈形勢緣起說


匡山逸叟憨山德清述


曹溪祖庭道場。始於梁智藥三藏。從西天來。至五羊
入中國。舟過溪口。掬水飲之。香美。乃曰。此西天水也。
源上必有勝地。乃循水而上。見象山。歎曰。此宛然西
天寶林山也。遂與居人曹叔良言曰。此山乃聖道場。
一百七十年後。當有聖人。於此說法。度人無量。宜建
梵剎以待之。叔良白牧侯。奏請 武帝。敕建寶林寺。
此開山之始也。至唐元朔間。 六祖起新州。得黃梅
衣鉢。回入寶林。時寺巳毀。唯一尼僧。名無盡者。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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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菴居於後。 六祖訪之。尼看涅槃經。乃問其字。祖
曰。字即不識。義當問之。尼曰。字尚不識。安知義乎。祖
曰。諸佛玅義。非關文字。即力開說。尼知為異人。即告
父兄鄉里。率眾重修其寺。請祖居之。九越月。惡人尋
逐。祖受黃梅之囑。遂逃去。隱於懷會之間。獵人隊中。
一十五年。儀鳳間。廣州法性寺。因聞二僧風幡之辯。
祖曰。非風非幡。仁者心動。時眾聞之驚異。詰之。乃知
黃梅衣鉢所在。遂請示大眾。即剃髮於菩提樹下。送
歸曹溪寶林。爰自梁天監丙午。至唐高宗儀鳳元年
丙子。得一百七十年。應智藥三藏云。祖既說法於此。
三十餘年。座下悟道者。四十三人。南嶽青原為上首。
於是道分兩派。後出五宗。是則傳燈所載。禪宗一脈。
發於曹溪。若孔門洙泗也。祖晚年歸者日眾。堂宇湫
隘。乃謁里人陳亞仙曰。老僧欲就檀越。乞一坐具地。
得否。仙曰。和尚坐具幾許闊。祖出示之。亞仙唯然。祖
以坐具一展。盡罩曹溪四境。四天王現身。坐鎮四隅。
亞仙曰。也知和尚。法力廣大。但吾高祖墳墓在此。他
日營建。冀望存留。餘願盡捨。永為寶坊。然此地乃生
龍白象之來脈。只可平天。不可平地。遂捨之。竟成大
法社焉。此寺之大成也。予居常念禪門。法道寥落。思
天下禪宗一脈。出於曹溪。今其道不彰。必源頭壅塞。
宜疏𤀹之。此久願也。萬歷丙申。予以弘法罹難。 恩
遣雷陽。初謁。


六祖。入曹溪。觀其山川形勢。宛若踞地之象。牙足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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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初。寶林寺包於左頷之內。而 祖殿正坐於象鼻。
予細察之。其當鼻中。穿一後路。截為兩斷。又思象命
在鼻。必有數節。見 祖殿後。低窪空闕。北風大吹。歎
曰。山脈巳斷。此法道所以凋零也。時寺僧被流棍夥
住。屠沽作難。道場幾不可保矣。於是種種方便。而調
護之。及庚子歲。時本道祝公。心切憐憫。連請一整理
之。予初入山。即塞來龍之路。擔土培 祖殿後山一
座。疏卓錫泉。引入香積廚。遶於殿前。眾得飲之。乃請
制臺令行本縣。盡驅逐流棍。由是道場一清。此中興
之最初一步也。予見寺之舊制。雜亂參差不齊。殊不
可觀。經畫為難。且工程浩大。力難頓整。殿宇僧房。扼
塞不通。日夜詳察思之。乃因其勢列為三局。以祖庭
為正中主剎。先開闢迴廊門徑神路。廓其胸次。開真
眉目。其左局。即古寶林寺也。以方丈為主。前法堂之
下。即當時諸祖悟道之禪堂。及香積廚。盡設為僧居。
予買空地。移僧房八主。乃得其故址。修堂宇以安作
養。本寺僧徒。業巳拮据。八年於茲。所費不貲。心力巳
竭。而願猶未滿。其 大佛殿一區。列位右局。因見殿
前坑窪。填尚未平。殿前正面。為羅漢樓。乃深陷丈餘。
樓前即虎沙塞胸。猶是荒山。中出山門一徑。如車廂
之陜隘。殊無大體。深思所以。乃悟知為 六祖晚年
未竟之功也。以正殿之基。本是一潭。詳其山形。始為
象之兩牙交合處。其中渟滀一山之水。故其最靈。有
龍居焉。號為龍潭。當鼻之右頷。乃亞仙祖墓之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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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今為祖殿之右臂也。想 六祖乞陳亞仙地。時欲
修殿。乃先降其龍。鑿斷合處。似成一渠。以放水出。方
填其潭。以建大殿。其殿方成。而 祖即入滅。故殿前
潭尚未及填平。放水之道。不及料理。後人因其缺陷。
遂建樓於上。而下即塑天王像。其苟且狹陋。全失大
體。此其山脈巳鑿。地又失形。故千年以來。細閱傳燈。
而曹溪未見出一人也。由是觀之。道脈豈不係地脈
耶。此予所以日夜腐心。而不能忘情於此也。故先將
兩局。麤麤料理。略有其次。將重整右局。其工力不減
於 六祖開創時也。以從山門之後。殿堂八座。盡皆
朽敗。非仗神運之力。安能為之耶。先是戊申歲。嶺西
道馮文所公。入山。見其正殿將傾。遂發心重修。隨白
制府戴公。慨然樂助。一時司道府縣。上下共施千金。
先辦木料。予躳自經營。方運木到山。而魔氣即發。遂
阻其功。予即浩然長往矣。今巳十年於茲。奈形骸巳
衰。心願未滿。將作來世公案耳。但念 佛法禪道。自
達磨西來。衣鉢止於曹溪。而道脈源流。佛祖慧命。乾
坤正氣。並如洙泗。終古人心世道所關。乃我震旦國
中。第一最上功德之事。雖法有隆替。世有代謝。而大
道一脈。亘窮劫而常然不朽者。此在象教所係。山川
之靈也。此外更有何法為天地綱常哉。此愚思報
 佛恩君恩。未敢一息忘之也。予初心願代 六祖了
未竟之功。第一重修正殿。欲培全龍脈。將殿前鑿斷
之渠。重築如故。內留一池。滀一山之水。以聚其靈。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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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漢樓。改為大毗盧殿。以為主剎。樓前虎沙取用。大
開明堂。修兩廊以安羅漢。前立天王殿。以完正局。外
山門從舊。其鐘鼓樓。原係古寶林寺者。今在左局。禪
堂之前。巳不可動。伹於山門之外。左右築兩高臺。建
鐘鼓於上。以全一寺之規模。其餘殿後大藏經閣諸
所。皆因其舊制而重新之。法堂重修。但正其向。即此
一圖。以收三局為一寺。其功不減於最初開創時也。
切念予今老矣。餘日無多。況此何時。安敢復萌此念
乎。第以天地大運揆之。近見黃河巳清。 聖人復出。
堯舜利見。夔龍挺生。三五之化。將在今日。仰仗 聖
明之覆育。 社稷之寵靈。風雲際會。豈無大心菩薩。
現應化身。作大佛事者乎。嗟予老矣。即填溝壑。特特
留此。重見建規。以待 命世之真人。即有作者。照此
規式。乃不負區區初心。以全山川之道脈。是即 六
祖在現於世也。九原之下。切有望焉。


大師示曹溪僧眾法語



示曹溪塔主



佛言如來出世。如優曇華。葢優曇華。非巳見今見當
見。甚言其希有耳。故昔人每云。見善知識。如覩優曇
華開。善知識者。暫時一見。而不可得。況日夜親近隨
順者乎。昔法華會上。久滅度多寶如來。在寶塔中。全
身不散。如入禪定。是時十方諸佛。各各侍者。並靈山
會上。願見多寶而不可得。乃憑如來神力。開寶塔戶。
忽使人天百萬。一時得見。而見者。各各皆獲無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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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乃至發無上菩提之心者。不可計也。今觀六祖大
師。雖久滅度。而全身不散。如入禪定。我則謂之與多
寶如來無異。即大師未入滅時。與今日無異。彼是時
也。如永嘉一見。即證無生。強留一宿。而不可得。南嶽
青原皆執侍十餘年。所得種種三昧玅門。不可思議。
故發揮佛祖光明。如清暘昇天。只今道滿寰區。如盛
夏赫日。蒙者無不抽條。發幹。敷華。秀實。而復散為金
剛種子。不可勝數。斯皆一見善知識之功也。曹溪塔
主執侍大師。朝夕盥漱。茶湯粥食。與現生無異。晨昏
鐘鼓音聲。大師廣長舌相。熾然說法。未嘗暫歇。執侍
之儔。朝夕目覩耳聞。未嘗暫隱。不審諸侍者。還有如
永嘉之證無生者乎。有若南嶽青原之玅證者乎。有
則如優曇華一時出現。無則如優曇華終不可見耳。
既曰善知識如優曇華。則諸執侍者。六時禮拜。親近
供養。皆灌溉之功也。噫。靈根既在。智種深埋。苟灌溉
功成。因緣時至。何慮曇華不一時出現。老人在旅泊
齋中。書付曹溪塔主。持之以為異日華開之驗。


示曹溪諸僧



曹溪為天下禪宗道脈之源。而山川之勝冠嶺表。故
叢林甲於諸方。自大鑒禪師入滅。青原南嶽二大老。
抽枝發幹。普蔭人天。一言半句。揚眉瞬目之間。得超
生脫死者。不可勝數。自爾此山寂寥幾千年矣。豈非
枝大而批其本耶。然其道雖曰無相。而實寓有形。與
時升降。固其理也。遠求五宗之源。其本無二。建立之
[051-0819a]
旨。亦在隨宜。自宋而元。如高峰。斷崖。中峰諸大老。皆
力振家聲。雷電之機。不減叢林盛時。明興以來。其風
浸微。不敢望真履實證。求其有志向上一路者。葢亦
幾希。然他方尚或有一二知此道者。若曹溪為當家
的骨兒孫。獨不識袈裟為何物。剃髮為何事。豈獨人
與道違。即山川之勝。叢林之茂。亦無復當時矣。況為
惡魔所侵。作難非一。豈非其道與時升降。而與山川
共為休戚乎。余於丙申春。蒙 恩遣雷陽。道經曹溪
口。因得參謁六祖大師。正值眾僧燒煑之餘。鼎沸未
消。余為潸然者久之而去。明年秋。制臺大司馬陳公。
念曹溪禪門洙泗。欲置余於其間。為供灑掃。余是時。
慚愧為法門玷。懼辱祖庭以謝。又明年。觀察海門周
公。攝治南韶。心與陳公合。余堅讓不巳。但命執筆。重
纂其志。周公以入賀去。觀察惺存祝公蒞政。公自號
曹溪行脚僧。下車不日。盜弭訟息。民享泰和。曹溪山
門。百廢一時悉舉。宛若大鑒。重拈袈裟角耳。向者不
識不知之僧。皆煥發佛性光明。此豈非有情來下種。
因地果還生耶。公久欲得區區為大鑒侍者。冀將焚
香洗鉢之勞。以續破法之愆。余慚愧者久之。公以入
賀去。濵行。令寺僧長老。率諸大眾作禮。公先以書抵。
復面叮嚀。懇懇至再。余感公此行。不以官為得。而喜
得作曹溪主人。是其幻化門頭。現宰官身。而作佛事
者乎。葢亦世道交興。故能令此山色溪聲。挺露法身。
而吐廣長舌相也。區區罪垢之軀。不敢蹈寶華。撾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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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聊書此以付來僧。且為異日得度因緣。作升堂入
室之劵。時庚子三月既望。


示曹溪素林裕木菴泰兩監寺



丙申春。予度嶺。過曹溪。禮六祖大師。瞻仰道骨如生。
想當時踞華座。萬指圍繞無異。今則堂宇傾頹。叢林
凋弊。寶林福地。翻為狐兔之巢。徘徊久之而去。未幾。
外魔熾起。僧徒遭難。余心愍之。因求當道宰官。作大
護法。制府陳公。屯鹽周公。皆力振之。魔風稍息。而僧
力巳疲極矣。時則寺僧。有若素林裕。木菴泰。海月珊。
見傳識。與中興為住持者象漢權。之數人者。皆誓捨
身命。力持祖業。以保安眾僧。日夜辛勤。苦心周慮。求
為能與祖庭作一日依怙者。志甚殷也。由是眾等投
誠。歸依授戒。即請予入山。 聖恩有在。未敢輕諾。然
身雖未入。而心巳如金剛矣。萬歷己亥。南韶祝觀察。
以荷曹溪為已任。力命大眾禮請。庚子冬。始應命入
山。不三月而百廢具舉。祛宿螙。選僧徒。設義學。授戒
法。一時翻然成化。乃為重闢規模。大開祖道。不五年
而功成過半。斯實祖靈默啟。天龍冥護。而裕輩一念
血誠。真不減包胥秦庭之哭。真心實行。所感召者。自
不可誣也。余住茲巳逾五年。而奔走過半。皆為經營
之勞。眾等事我如一日。猶我視眾等如一子地耳。頃
蒙 恩詔赦宥。即身未披衣。而心巳解脫。一時諸弟
子等。各各歡喜。焚香作禮。執卷乞語。乃拈筆以示之
曰。諸佛眾生。心無差別。所言無差別之心。即所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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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心地也。且此一心。諸佛證之而說法。諸祖悟之而
度生。菩薩修之而成道。聲聞取之為涅槃。外道執之
而謗法。眾生迷之而造業。三途昧之而受苦。凡夫日
用而不知。吾人以之而應緣。即爾輩為佛弟子。為祖
兒孫。凡有施為。莫不皆從此心流出。但順佛祖之教。
為佛祖之事。心心常住。念念不壞。即此以往。歷劫不
磨。便為金剛心地。為成佛作祖之正因種子。若夫逆
之背之。雖身著袈裟。心存業道。即此以往。便為苦趣
苦因。亦長劫不壞生死之苦果也。故曰三界上下法。
唯是一心作。順之即聖。背之即凡。豈虗語哉。裕等數
人。同此心。即合山千人。亦同此心也。若以此心。用之
於佛祖。故如金剛。則將來受用。亦同金剛。若夫用之
於一身。謀之為一已。視區區糞壤而為樂地。受用如
苦蟲。心心作業。轉眼之間。一息不來。便入三途。苦果
無窮。亦劫劫生生。受用不盡。此無他故。但以不明此
心。是成佛作祖之真種子福田耳。裕自從余授戒。即
願持誦金剛般若經。誓盡形壽。且此經乃吾六祖大
師之心地也。能持之不忘。得之於已。則將來歷劫。受
用無窮。即此身心。常住於曹溪。故曰。佛子住此地。即
是佛受用。常在於其中。經行及坐臥也。汝等明見今
日。老人轉曹溪為淨土。驅魔眾為法侶。苟信此心之
玅。則汝等諸人。出生死。證菩提。不出一念之頃。其或
未然。依舊流浪三途。沒溺苦海去也。其念之哉。


示沙彌智融


[051-0820a]


予蒙 恩南來。諸護法延予住曹溪。初入山。首以作
養人才為急。乃選諸沙彌。延明師教。以本業習威儀
禮誦。設禪堂以安居之。律以清規。眾如一指。老人以
業緣牽引。不能安居。時為說法。更延大德闍黎以尸
之。又數年而規模造就。山門改觀。老人嘗謂佛法所
貴。聞熏成種。嶺南久無佛法熏習。以乏種子故。信心
難生。每願教僧五十三人。各書華嚴大經一部。一以
法緣廣大為最勝種子。二以借書寫攝持之力。資初
心觀行。以助入道資糧。向以內魔所汩。有願未成。眾
中沙彌智融者。最先發心。願書大經。老人甚嘉其志。
開端書不半。而司學沙彌。一時發心。書寫者。今七人
矣。嗟乎。人之根性。豈可局量哉。昔吾師釋迦牟尼。往
劫為凡夫。時同千人。聞五十三佛名。一時發心修行。
後各次第成賢劫千佛。吾師以願力勇猛。故先於眾。
又為十六王子。時聽法華經。為一乘緣種。於八方各
得成佛。況華嚴乃一乘圓頓法界。無礙緣起之大經
也。所謂八難超十地之階。一生圓曠劫之果。以一字
統法界之經。一行攝無邊之海。況點點畫畫。心光流
溢。大用現前。果當人不昧。則不必更參機緣。而觀行
自足。諸法門海。不勞遠歷百城。而坐參知識。豈不為
最上法緣乎。若以所書之經。具在目前。終身讀誦受
持。何用別求佛法。即六祖法化所流。千七百員知識。
可一齊普現於毫端三昧矣。汝當作如是觀。無為俗
習情塵障智眼也。勉之勉之。
[051-0820b]


示曹溪俛無昂監寺



鄧林之木雖多。成材者寡。滄海之產雖眾。稱寶者希。
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即吾佛說法。四十九年。但以
十大弟子。各稱第一。而得正法眼藏者。人天百萬。獨
迦葉契心。古今傳道。稱的骨兒孫者。亦不易也。我六
祖大師。說法曹溪。座下不少千僧。壇經載悟道者。有
四十三人。而見稱者。唯五六人。大闡其道者。獨南嶽
青原二大老而巳。嶽師侍祖精勤。日夜不離左右。逾
十九年。與青原共命終祖之世。故自有叢林以來。凡
善知識。開堂說法。務在得人。單以二老之苦心為家
範。此得人之難。而求其師表百世者。亦更難也。老人
度嶺之初。過曹溪。謁六祖大師。視其山門破壞。幾至
埽地。一眾惶惶。無所依怙。所以願興叢林。安大眾。以
存祖師一脈如綫之緒者。於千僧中。得裕。權。識。泰。珊。
五人焉。其所願老人為依怙者。若嬰兒之望慈母。其
所以存叢林之志。不減包胥之存楚。而乞於余者。不
減秦庭之哭也。於是老人哀其誠而來。力任中興之
責。則蠧釐弊。百務具舉。選眾僧學禮誦法。擇其中堪
為童蒙表率。而稱教授師者。得三人焉。既處之歲月。
察其心術之微。操履之端。言行相符。以成後學繼前
修。念祖道。保護叢林者。唯昂監寺一人而巳。三人之
中。誰不曰比肩。而趨操不一。志行不齊。衡石重輕之
在人耳目者非一日。如眡黑白。暸如也。余目擊其操
履。如孔子觀人之法。察之亦非一日。故諸監寺之乞
[051-0820c]
余言。欣然即發。獨此三卷。藏之五年。未敢輕諾。非悋
法也。以古人授受之際。不妄許可。儻一失言。不唯失
人。抑且失法眼矣。知人之難。聖哲所病。所謂人心險
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四時之序。而人者。深情厚
貌。外威儀而中蛇虎者。不易知也。語云。疾風知勁草。
板蕩識忠臣。若人人皆可稱忠孝。則世之忠臣孝子。
葢多多不足奇矣。以其希。故見其難。以其難。故為忠
臣孝子者。不易也。余嘗謂宣孟稱得士。而冐死立孤
者。獨程嬰杵臼二人。楚國號多材。而捐軀復楚者。獨
一申包胥。嗟乎。吾徒之為沙門釋子者。骨肉肝腸。皆
佛祖之所化也。生死升沉。亦佛祖之所賴以轉也。求
其一心如古豪傑之所為者希。以其自愛業身而造
苦具。不惜橫身捨命而甘心焉。求其一念知非。能體
祖師之家業者。難得其人矣。是知家無賊子家不破。
國無賊臣國不亡。人無惡行身不殞。士無苦行名不
揚。善無橫逆道不高。心無堅忍道不大。是知善惡雖
殊。儻不負堅忍不拔之志。不能成其善惡之實。苟無
善惡之實。而其報應不舛者。不足憑也。語曰。積善成
名。積惡殺身。積水成海。積土成嶽。昂子知此。不必患
彼惡者之自積。當患已躬下。忠貞道業之不積耳。孔
子曰。不患莫已知。求為可知也。藉六祖知子有此心。
亦只如老人之所告子者。勉之耳。更有何法。則為墮
增益語障。


示曹溪海月珊監寺


[051-0821a]


余當丙申春二月。過曹溪。謁 六祖大師。見其香燈
寥寥。叢林凋敝。徘徊久之。有僧具威儀。向前作禮問
訊。甚恭。予見其精誠端慤。喜而謂曰。此本色山僧也。
明年丁酉。魔風競作。此道場幾至破壞。僧徒無依。珊
公與同儕數輩。謁余於五羊。請予為授戒法。余始知
向作禮者。為珊公也。庚子冬。予應請入山。公率諸弟
子侍祖師塔。察其供養之精誠。宛若祖師在生無異。
余因歎曰。祖庭千年不朽者。所賴兒孫一點孝敬心
耳。故世尊曰。孝名為戒。即儒之孝為仁本。此道根也。
及余住山中。最初安居。凡所經營。固出眾心。而任勞
任怨。珊公居多。其憂勤惕厲。小心敬慎。端若孝子之
於慈父。憂喜疾痛。靡不關之。是知事祖之心。不異事
余。故余屬之常住。與眾等心。一力忘身殉道。即今日
叢林再整。法化重興。固祖靈之默啟。實珊等孝誠所
感格也。語曰。苟非其人。道不虗行。嘗念余非祖師攝
受。不能至曹溪。曹溪非余來。不能有今日。即非公等
之孝敬。無以繫余心。而叢林中興之功德。非純誠。難
以取究竟全始終。總是一大事因緣。實非偶然。且幸
修建祖庭。工程苟完。余於丙午八月二十日。即蒙
 恩詔許為僧。以此始末徵之。足見余非無因而來。公
等亦非無因而生斯世。遇斯事也。想昔日當祖道大
盛之時。悟道弟子。三十餘人。公等為灑埽執侍人耳。
不然。何以有緣見我親近哉。昔世尊於大通智勝佛
時。為諸弟子說法華經。畢竟至釋迦出世。同出一會
[051-0821b]
一一受記成佛。以昔日之夙緣。今日之現證。則將來
彌勒補處。龍華會中。豈少一人。即堅持此心。以光祖
道。為任護三寶為懷。即一莖一葉。滴水莖薪。凡有益
於叢林。有補法道者。即為金剛種子。成佛真因。使永
劫瞻依。十方攸賴。即同祖法身常住矣。可不勉哉。


寄示曹溪耆舊



老人住祖庭。一番持為。發揚六祖出世一大事因緣。
欲令大家修出世因。以種淨土之緣。不料中道緣差。
魔風破壞。獅蟲作崇。使我不遂初心。一旦違遠祖師。
棄捨大眾。即今雖居寂寞之濵。未嘗一念忘其本願。
其後學似有向上之志。苦無明師良友。引進修行之
路。其耆舊眾中。有知老人之心。及痛念生死大事者。
又無老人依歸。不能聚集一處。同作佛事。堪嗟日月
如流。衰老漸侵。死期將至。黃泉路上。資粮不具。憑何
法以脫三途地獄之苦報乎。言及至此。可悲可痛。古
人云。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火急修行。早是遲矣。老人
因此熟思再三。無可為大眾決䇿者。適堂主來省。正
愜老人之心。因叮嚀渠回山。將老人之心。揭示眾耆
舊。儻真實為生死者。須大家集會一處。結念佛會。同
修淨業。同出生死。誓願遞相度脫。社中若有一人先
滅度者。同力資助往生。豈不為第一最上因緣。即此
餘年。巳勝百劫千生虗過也。會所最要清淨無擾。乃
能成辦道業。禪堂伹有後學諷誦。事業似屬煩雜。唯
有老人所修無盡菴。最極寂靜。色色現成。不若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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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淨業堂。成殊勝事。不獨不枉老人苦心一場。亦可
以醻施主功德也。其修進之規。古人六時念佛。晝夜
殷勤。雖是精進。恐老者不能令折中。當以四時為準。
二時功課。二時跪諷行願品一卷。念佛千聲。發願回
向。期不計限。人不計數。但要老成信心篤實者。忘賓
主。泯人我。絕是非。戒戲論。一心念佛。不通賓客。專以
寂靜為主。即是真阿練若正修行處也。若大眾果能
洞見老人之心。諦信老人之言。依法修持。便是出生
死的時節。便是與老人生生世世。不相捨離。常生佛
前。同聽法音之時。其會集結社之人。及安居之處。一
聽堂主主之。便是奉行老人之教命也。其精進道業。
又在大眾。各自努力。古人云。把手他人行不得。為人
自肯乃方親。所謂但辦肯心。必不相賺。珍重努力。


寄示曹溪禪堂諸弟子



老人初為祖師建立之時。大眾不知老人之心。今日
老人行後。凡山門利害。及禪堂設立。汝等皆樂入堂
安居。是知老人之苦心也。若知老人之心。則當知佛
祖之心矣。汝等今思得老人似前教誨。不可得也。然
聚散之緣。雖佛祖不免。在諸弟子能知恩報恩。依教
修行。雖佛祖滅後。亦同在世親近不異。故佛臨入滅
時。諸大弟子請問。若佛滅後。眾等以何為師。佛言。當
尊重波羅提木叉。是汝等大師。梵語。波羅提木叉。此
云。戒也。佛常言。汝等比丘。能守吾戒。雖千里外。如在
左右。若不奉我戒。縱對面。猶千里也。此吾佛大師。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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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親囑之語。可不遵乎。況今末法。去聖時遙。若佛弟
子。不秉佛戒。將何以為修行之地。賴何以出生死之
苦海乎。老人臨行。特為汝等。說梵網戒。不知汝等。一
一能堅持否。佛制。比丘。半月半月。誦此戒經。如從佛
親聞作法羯磨。毋令毀犯。令三業六根。念念檢點觀
察。不許闇生罪過。不得毀犯戒根。即此便是真實修
行。坐進此道。不必遠訪明師。徒增辛苦也。若汝等向
來未能堅持。則當從今依法。半月半月。對佛宣誦梵
網戒經。十重。四十八輕。一一戒條。熟記分明。如犯一
條。則於誦戒之日。請軌範師作證。眾中遞相檢舉。犯
者對眾懺悔。再不許犯。如此則改過自新。道業可就。
其所犯之辠。除懺悔外。眾等議定清規。罰例。以便遵
守。如老人向日所遺改條。可為常法也。眾等戒經習
熟。則當背誦四十二章。佛遺教經。楞嚴。法華。楞伽。諸
經。以為佛種。其參禪一著。當遵 六祖開示慧明。不
思善。不思惡。如何是當人本來面目公案。蘊在胸中。
時時參究。久之。自有發明時節。如此方是續佛祖慧
命之大事因緣也。汝等能遵此語。則如老人常住曹
溪。汝等亦不必操方行脚矣。


示曹溪沙彌



庚子歲。當道延余料理曹溪。余應之。至則百廢概不
能舉。因思為治之道。以養材為木。遂選諸沙彌。設義
學。延賓師以教習威儀。誦讀內外經書。稍知信向。則
披剃立禪堂。使就清規。受戒法。晝夜禮誦。是時諸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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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始知有出家業。皆厭耕鑿。而慕清修矣。余苦心十
年。差有可觀。遂棄去。今老矣。隱居南嶽。諸沙彌昔受
化者。先未深知老人。今乃深思之。雖求一日之執侍。
一言之教導。難矣。沙彌某。比時在孩稚。今從眾中。始
知老人。心求親近不可得。乃具冊遙乞開示。老人聞
而悲且喜也。昔佛在時。恐久住世間。薄信眾生。多不
敬信。遂上昇忉利。令眾慕而後來。則人人皆生難遭
想矣。若老人久住曹溪。諸人安能戀慕如今日哉。沙
彌若思老人。不若思念佛。思念六祖也。若思念佛。當
來必有見佛之時。若得見佛。便是出生死時也。思念
六祖。當初一賣柴漢耳。如何得今日人天供養。再思
今日供養。乃從拋却母親恩愛。走向黃梅會下。負石
舂米。辛苦中來。再思 六祖。三更入黃梅方丈。得受
衣缽。憑何知見。向五百眾中。獨自得之。且人人一箇
臭皮袋。死了三五日。便臭爛不堪。為何 六祖一具
肉身。千年以來。如生一般。此是何等修行。得如此堅
固不壞。沙彌如此細細一一思想。思想不透。但將壇
經熟讀。細參。參之又參。全部不能。但只將本來無一
物何處惹塵埃一句。蘊在胸中。行住坐臥。喫茶喫飯
搬柴運水。迎賓待客。二六時中。一切處。頭頭提撕。直
使現前定要見本來無一物。是箇甚麼。如何是不惹
塵埃的光景。若能如此用心。是名參禪。若參到自信
不疑之地。則能真見六祖面目。方知老人鼻孔。方是
沙彌真正出家了生死的時節也。若不肯向已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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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求本分事。空思老人。有何利益。一往諸沙彌。但知
親受老人教導。唯習威儀動靜。禮誦文字而巳。若從
今日始。都與沙彌所請開示如此。一力做工夫。方是
老人真實訓誨。老人老矣。此乃最後開示也。若錯過
今日。將來縱向十方世界參訪知識。總是他家活計。
慎勿以老人此言為空談也。


示法空選殿主



佛教末法弟子。修四安樂行。謂正身正語正意大慈
悲心。依此而修。是為玅行。然此四行。以行處近處為
初心。行處。謂步步不離道場。近處。謂念念不離三寶。
余觀末法比丘。能踐此行者。唯知殿之役。最為親切。
以沙門釋子。不知修行之要。縱浪身心。不能檢束三
業。動成過惡。故罪業日深。生死難出。即能遠參知識。
亦不必能步步相隨。心心親近。唯有侍奉三寶。晝夜
香燈。是不忘佛也。晨昏鐘鼓。集眾禮誦。是不忘法也。
大眾和合。六時周旋。是不忘僧也。坐臥經行。不離佛
殿。是步步道場也。苟能自淨其心。則一香一華。皆成
佛真體。舉手低頭。皆為玅行。是則不動脚跟。而徧參
知識。豈不為最勝因緣哉。安樂玅行。無尚此矣。行者
勉力。以盡形壽。何用別求佛法。


示曹溪基莊主



六祖居曹溪寶林。不容廣眾。乃向居人陳亞仙。乞一
袈裟地。盡曹溪四境。而山背紫筍莊者。乃袈裟一角
也。向僧居寮舍當寺之半。久之。僧多忘本。外侮漸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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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右蠶食。其山場田地。多入豪強。僧業廢於八九。而
祖龍一背。盡失之矣。居民樵釆。巳及其內地。將見侵
於肘腋。老人初入曹溪。乃悉其故。因謂眾曰。土地者。
叢林之本也。況吾祖袈裟猶故。亞仙之祖。墳墓尚存。
是以謂祖翁田地也。安可失乎。遂集眾鳴於制府。準
令本府。清其故土。正其疆界。眾皆瞢然。不知所止。即
有知者。亦畏縮不言。獨基公以昔居此。歷歷指掌。以
是豪強氣沮。老人乃募資。收贖其故有之田地山場。
盡以供膳寶林禪堂。贍養寺後學僧徒肯辦道業者。
將以贖六祖如綫之脈。因以基公為莊主。公佐助老
人中興曹溪。清理常住錢穀。及一切事務。井井有條。
苟能守之。即千載猶一朝也。老人去曹溪將十載。諸
規盡廢。唯禪堂得昂公守之如故。而基莊主精白一
心。未忘初念。視老人如在左右。保護常住秋毫。皆如
護眼目也。老人愧無緣。不能盡興祖道。因思昔黃龍。
有不豫之色。首座問之。答曰。監收未得人。是知古人。
用一監收。為深慮如此。而莊主之責。豈細事哉。自古
國家。皆以得人為難。而叢林亦然。曹溪千僧。老人居
十年淘汰。只得一禪堂主。一莊主兩人而巳。更有二
三人。能為之輔翼者。則德不孤。事易行。而祖師道場
亦可保其無虞矣。堂主來省老人於匡山。基公因以
問訊。寄此卷請益。老人復何言哉。惟吾佛出世。竝無
別事。但為護念付囑二事而巳。所以護念者。為欲得
人。以續慧命也。付囑者。以佛家業。有所付託。如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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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家業。委付其子也。即歷代諸祖。皆如佛意。志在慧
命不斷耳。今佛祖之道。寄在曹溪一脈。而曹溪務在
得人。得人要在膳養。膳養賴其四事。四事賴其主者。
苟主者得人。則眾有歸。道可辦。而叢林可振。法道可
興。法道興利。佛祖慧命。相續不斷。永永未來。端有賴
於今日也。但能保護慧命。即是深報佛恩。如此即名
真是佛子矣。基公可謂能報祖師恩德矣。從今更能
深念六祖。於大庾嶺頭。教慧明公案。懷在胸中。重下
疑情。疑來疑去。疑到疑不得處。忽然迸破疑團。露出
本來面目。是乃可稱六祖的骨兒孫。較之保護祖翁
田地者。可謂百尺竿頭進一步也。此則公案是六祖
命脈。苟有一人於此參透。則六祖常住世間。未滅度
也。今千載陳爛骨董。老人重新拈出。因公增價。則此
後常放光明。照天照地。直當判此身命。堅固其心。不
可一息懈怠也。勉之。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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