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1a] 
欽定四庫全書
厯代詩話巻七十五
歸安呉景旭撰
癸集中之上
行邉詩
西湖麈談錄曰王世昌越雖尚權譎而文事武備皆有
可觀世間惟有征夫苦天下無如邉地寒髪為胡笳吹
作雪心因烽火煉成丹其行邉詩也西涯李公謂其姿
[075-1b]
表奇邁議論英發其於邉徼險易敵情真偽将士强弱
勞逸皆在胸臆出奇取捷謀定後發莫測所向顛倒才
智自為操縦而人人欣勸樂為之用可謂得其實矣
呉旦生曰蓬軒類紀世昌廷試日稿甫就忽旋風起
腋下騰公巻於雲霄中廷臣與同試者咸仰視彌乆
彌髙至不能見乃已詔許别楮謄進踰年髙麗貢使
持其巻上聞後公由中執法大司馬至封威寧伯盖
飛騰之兆已見扵廷試之日矣詩話載公一日思退
[075-2a]
賦詩云歸去來兮歸去来千金難買釣魚臺也知世
事只如此試問古人安在哉綠醑有情憐我老黄花
無主為誰開平生事業心如火一夜西風化作灰未
㡬以事敗編管安陸遂符一夜化灰黄花無主之䜟
或以偕汪直出塞致開邉釁士論少之鄭淡泉謂汪
直自敬憚威寧威寜不峻拒之亦未為過也可稱知
心之論余每誦其次韻馬大理云閒来愛飲三杯酒
老去羞談兩石弓則以文臣而三佩将印乃向所羞
[075-2b]
稱也豈欲開邉釁哉
鍾馗
寓圃雜記曰嘗嵗除劉原博邀劉廷羙守嵗廷羙挾所
蔵鍾馗畫像求題原博為賦終南進士行大書於上曰
長空糊雲夜風起不忿成羣跳狂鬼倒提三尺黄河氷
血灑蓮花舞秋水飛螢負火明月羞櫟窠影黑啼鵂鶹
綠袍烏㡌逞行事磔腦刳腸天亦愁中有巨妖誅未得
盍駕飊輪驅霹靂如何袖手便忘機回首東方又生白
[075-3a]
明旦廷羙持歸懸之中堂京師風俗每正旦主人皆出
惟置白紙簿并筆硯於几上賀客至書其名無迎送也
劉定之黄廷臣首至見此詩各摘簿一葉錄之以去繼
至者皆摘錄之頃間簿已盡矣明旦復置簿亦如之金
本清戲謂廷羙曰此鍾馗乃耗紙鬼也
呉旦生曰唐人題吴道子畫鍾馗巻首云明皇因痁
作夢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絳犢鼻屨一足跣一
足懸一屨搢一大筠紙扇遶殿而奔其大者戴㡌衣
[075-3b]
藍裳袒一臂鞹雙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劈而啖之
上問大者曰爾何人也奏云臣鍾
氏即武舉不捷
之士也誓與陛下除天下之妖孽夢覺痁苦頓瘳詔
吴道子如夢寫之咸通中進士周繇以明皇夢鍾繇
賦知名續博物志云俗傳鍾馗起於明皇之夢非也
北史堯暄本名鍾葵于勁字鍾葵宋宗慤妺名鍾葵
非特明皇時但葵馗二字異耳又終葵菜名楊升菴
謂考工記大圭首終葵注終葵椎也齊人名椎曰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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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盖言大圭之首如椎爾俗畫神像貼於門首執椎
以擊鬼便附㑹説鍾馗能啖鬼陳心叔謂升菴無據
若以字音相同則左傳殷人七族有終葵字爾雅釋
草篇有終葵中馗二草名豈可曲引為證或云鍾馗
當作終䕫謂六書本義終有窮極畢死之義古文䕫
一作馗集韻馗䕫逵
通用䕫孔叢于所謂土石之
恠䕫罔兩是也窮治邪鬼故稱終䕫耳此亦意撰也
若然則作鍾馗亦可鍾有收聚之義何必改鍾為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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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元瑞謂升菴心叔據孫逖張説文集有謝賜鍾馗
畫表俱以鍾馗不始開元時然考北史及魏書堯暄
傳暄字辟邪本名鍾葵後賜名暄又夢溪筆談載皇
祐中金陵發一塜有石誌乃宋宗慤母鄭夫人宗慤
有妺名鍾馗則鍾馗之名在六朝前已有之流傳執
鬼非一日矣堯暄之本名鍾葵宗氏之妺名鍾馗皆
即以鬼神為名故暄名鍾葵而字辟邪者即取鍾馗
能驅邪辟耗之意後人既不得鍾馗出處見暄名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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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又有辟邪之字反以世傳鍾馗為出於此豈不甚
乖舛哉又隋煬初即位嵐州刺史喬鍾馗従漢王諒
起兵為大将軍
白鵲
劉原博題雙喜圖送馬勝宗従昌平侯出鎮宣府云逺
隨金印出邉州早報平安入鳳樓剪取白羅飛繡影旗
竿十丈掛人頭
呉旦生曰湯公譲作此詩未出見原博作乃歎服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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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真題邉将白鵲詩吾詩乃學課語耳遂焚其藁余
因記劉欽謨懸笥𤨏探云聞鄒克明作三夸詩其一
言蘇秉衡其二言湯公譲其三言劉原博有錢端學
問公譲名屢質所為詩公譲始曰可中而厭終則勃
然怒曰何絮絮如此端學跼蹐去予戲之曰向有人
言公謂杜陵無好句今觀之果然公譲曰吾詩正學
杜何嘗云杜無好句若云學杜者無好句則有之耳
原博嘗為繭窩詩有今古茫茫白雲老之句有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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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聚散無常之物豈得謂老原博曰不聞天有情天
亦老乎其人辨不已原博怒曰不讀二萬巻書看溥
詩不得予以為白雲老者盖指繭窩如白雲常在則
謂之老亦無害况晉人題李老谷固有駱駝夜吼青
雲老之句乎予在京嘗與公譲同過原博公譲擕八
詩就評原博以手掩之問曰此何詩也公譲曰北京
八景詩原博曰比在當時胡文穆公楊文敏公曾状
元王侍講詩皆未易及公所作能勝之則出不然不
[075-6b]
如已也公譲曰第讀之原博為讀一首即還曰不如
多矣又言昨與楊帥作白鵲詩殊不佳我亦嘗作乃
真邉将白鵲詩如公之作直學課詩耳原博詩曰早
随金印出邉州晩送懽聲入御樓剪取白羅飛繡幙
旗竿十丈挂人頭公譲大稱服此頗近夸而夸者亦
復自屈於夸者亦遇其敵而然也
豪放
懸笥瑣探曰予在史館日請良醖一斗然飲少多有蔵
[075-7a]
者湯公譲索之詩曰兼旬無酒飲詩腹半焦枯聞有黄
封在何勞市上沽嘗至其第見其㕔事春聨曰東坡居
士休題杖南郭先生且濫竽其東偏曰暫拄西山笏閒
開北海尊其西偏曰長身惟食粟老眼漸生花豪俠之
氣可見
呉旦生曰公譲東甌㐮武王之曽孫也有文武才成
化初守禦延綏孤山堡戰歿月餘口外某驛忽一兵
官至騶従甚盛坐中堂索筆硯燈燭閉戸而寝明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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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户寂然無人但見壁間有詩云手持長劔斬渠魁
一箭那知中兩腮塞馬踐來頭似粉烏鴉啄處骨如
柴交㳺有義空揮淚弟姪無情不舉哀血汚逰魂歸
不得當年空築望鄉臺人始知為湯公也盖其歌詩
豪放性志使然彼髯之自期待當何等若以六體香
奩不减義山則又文弱士目之矣
繡鞋
寓圃雜記曰沈愚字通理乃宣徳間金陵十才子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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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有續香奩四巻倣韓致堯之作繡鞋一首云㡬日
深閨繡得成著來便覺可人情一彎暖玉凌波小兩瓣
秋蓮落地輕南陌踏青春有跡西廂立月夜無聲看花
又濕蒼苔露晒向忩前趂晩晴
呉旦生曰通理博覽羣籍不樂仕進以業醫終其身
或勸之仕曰吾非籠絡中物也詩餘樂府尤為人所
傳一云蘇秉衡少時作繡鞋詩人呼為蘇繡鞋觀通
理次義山無題五首則知繡鞋是通理擅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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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吴下劉原博溥中都湯公譲𦙍績崑山沈通理愚
海昌蘇秉衡平蘇秉貞正西蜀晏振之鐸四明王栢
原淮吴下鄒克明亮淮南蒋主忠忠戚里王善甫貞
慶時稱景泰十才子或云洞庭徐徳重/霆亦在十子之列
懐古
詩話類編曰姑蘇懐古詩多用宋以前事鮮有能用近
時事且言詳盡而意微婉者惟丘仲深詩云西風黄菜
葉乾時城郭人民半是非九四不成龍或躍萬三無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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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于飛玉虹百尺形空壮金虎千年氣已微何事章縫
袂相接等閒廟筭出神機按張士誠據吴時用黄蔡葉
三叅軍呉人謡曰黄菜葉用齒頰一夜西風来乾壓九
四士誠乳名萬三呉中富人姓沈氏名富字仲榮行三
人以萬三秀呼之九四萬三人名數目對偶甚切玉虹
金虎皆呉中故事末句盖謂榮國公姚廣孝也㓜嘗為
僧名道衍
呉旦生曰西樵野記云偽周嘗用黄敬夫蔡彦文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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徳新三叅軍皆迂濶書生不識大計洪武丁未下江
南三人伏誅其屍風乾於旗竿之首初呉中童謡曰
丞相做事業専用黄菜葉一夜西風来乾别於是始
驗翦勝野聞又載謡云張王做事業/只慿黄菜葉一朝西風起乾鱉文徴仲弔偽周
故址詩欲談天祐誰堪問自唱西風菜葉歌
續停驂錄云張士誠泰州白駒塲人兄弟三人士徳
士貴以行稱九四九五九六
楊君謙蘇談云元時富人陸道原貨甲天下為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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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山長一時名流咸與之㳺處暮年對其治財者
二人以貲厯付之曰吾産皆與汝惜為汝禍耳道原
遂為黄冠師居陳湖之上開瑞雲觀居之改名宗静
又納貲為道判時稱陸道判其故宅今為竹堂寺所
謂二者其一即沈萬三秀也其一姓葛亦富傳信錄
云萬三甚富今㑹同館是其故宅後湖中地是其花
園京城自洪武門至水西門是其所築也蘇談又云
萬三家在周荘破屋猶存亦不甚宏壮殆中人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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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惟大松猶存焉被沒者非萬三家蓋萬四之在黄
墩者耳留青日札云萬三名富字仲榮弟萬四名貴
字仲華本湖州南潯人父沈祐始徙蘇之長洲東蔡
村貴之子漢傑又徙於化周荘漢傑之子玠為戸部
倉曹員外郎富之子達卿據此則周荘屋當是萬四
之裔非屬萬三矣餘冬序錄云萬三有聚寳盆貯少/物經宿輒滿詔取入試不騐還其
家後籍沒復歸禁中長安客話云工部有銅籄四一/在節慎庫髙可過人是萬三沒入之物光祿寺有鐵
力木酒榨每榨用米二十/石得汁百甕亦其沒入者
[075-11a]
白髪春風
詩話類編曰丘仲深嘗作因事有感詩其序曰唐人有
詩云公道世間惟白髪又曰惟有東風不世情又曰花
開蝶滿枝花謝蝶還稀惟有舊巢燕主人貧亦歸是皆
憫世悼俗之言味其詞可以知其時矣由今日以觀尤
有甚於此者故反其詞為一絶云白髪年來也不公春
風亦與世情同於今燕子如蝴蝶不入尋常矮屋中誦
之者足以見世態炎凉之變
[075-11b]
呉旦生曰漁隠樷話杜牧詩公道世間惟白髪貴人
頭上不曾饒羅鄴詩年年檢㸃人間事惟有東風不
世情此窮人不偶遣興之作也今仲深反其詞為之
感慨良深然詩家又病其太露如錢起歸故山詩谷
口春殘黄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始憐幽竹山忩下
不改清隂待我歸何等藴藉
王直方詩話云元祐初多用老成故東坡詩此生自
斷天休問白髪年來漸不公陳無已詩今代貴人頭
[075-12a]
白髪掛冠髙處不宜彈秦少㳺復有白髪偏於我輩
公之句則是白髪亦有随時之義
下第
風雅鼓吹曰吴中奚昌元啟與粤東丘仲深冣厚嘗出
其下第詩有沙鶻欺人故傍船之句仲深哂之因覔舊
稿得三律云一笑出都門薫風正晏温逍遥閒嵗月俯
仰舊乾坤戀闕心徒切談天石謾存滿懐今古事誰可
細評論其二曰萬里一逰人自憐還自嗔無錢堪使鬼
[075-12b]
下筆或通神孰識琴中趣空懐席上珍欲慿詹尹卜如
我豈長貧其三云壮志冷於灰歸心疾似飛白雲長在
望清淚欲沾衣五月收新植三春采嫩薇故鄉雖遥逺
生計未為㣲盖先生正統甲子發解此戊辰辛未下第
所作也辭意和平而無迫切之態元啟大愧服
吴旦生曰自洪武三年庚戌命天下鄉試四年辛亥
㑹試至十七年甲子復命各省鄉試定三嵗一舉行
焉刻程文自二十年丁夘始試錄定式自二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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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午始京畿與布政司鄉試在子午夘酉年秋八月
禮部㑹試在辰戌丑未年春二月盖定規也洪武癸
未太宗渡江天順癸未貢院火皆以其年八月㑹試
明年三月殿試於是二次有甲申貢院火時舉人死
者九十餘人奚元啟作詩云回祿如何也忌才春風
散作禮闈災碧桃難向天邉種丹桂翻従火裏開豪
氣滿塲争吐燄壮心一夜盡成灰曲江勝事今何在
白骨稜稜漫作堆則元啟一輕儇好事人也然其辭
[075-13b]
亦足悲夫
識小編云舊制殿試在三月朔日成化八年以悼恭
太子發引改於十五日至今因之
蒹葭堂襍抄云陸楠上南宫不售歸過揚州司闗欲
税其舟楠投一詩云獻䇿金門苦未收歸心日夜水
東流扁舟載得愁千斛幸有君王不税愁其官見詩
迎而禮之
烏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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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話類編曰陸叅政文量寓京時客有授烏鬚方者口
占一詩答之云染将粉白媚嬌紅祗畏癡心笑老翁五
色今生當順受二毛何况世人同聞者以為明達
呉旦生曰成化間賈番進獅子奏乞大臣徃迎文量
時為兵部郎諫止之家蔵萬巻手自讎校所著菽園
雜記式齋集其子安甫撰式齋蔵書目錄桑民懌祝
希哲徐昌穀為之序觀其寄鼎儀云歸来無計買青
山身在従渠兩鬢斑又詶若庸云聞君近日縁詩瘦
[075-14b]
華髪星星革帶鬆其意與答烏鬚同然劉禹錫有云
近来後輩輕前輩好染髭鬚作後生豈唐時已有此
方耶觀何長瑜嘲臨川僚佐云陸展染白髪欲以媚
側室青青不解乆星星行復出則又在晉宋時矣按/烏
鬚聲價一騰於熱宦再騰於宿儒詩話載嘉靖間吴/小江督學楚中所㧞入庠者多垂髫士士之已冠者
計窘乃去頭上巾亦為垂髫應試吴公見其額上綱/痕口占嘲之曰昔日峩冠已偉然今朝丱角且従權
時人不識予心苦将謂偷閒/學少年一時傳誦無不絶倒
厯代詩話巻七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