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22 清江詩集-明-貝瓊 (master)


[032-1a]
  欽定四庫全書


  清江文集巻二十二    明 貝瓊 撰


  中都藳


  巢雲對


  淮南蘇恒屋於千仞之厓危乎孤鶴之託一枝而雲氣
出入乎户牖與野馬絪縕不絶遂號巢雲而處其中凡
若干年人莫得見之者有東呉生渉江而過焉恒方據
槁梧讀老子書因介而進曰甚矣子之好古也自上棟
[032-1b]
下宇之作以辟風雨寒暑人固别乎鳥獸已謂之巢者
假也又謂之巢雲者益假也吾嘗病世之假不知好古
之士亦必假之物而爲名則彼之困於假者奚病也抑
顯晦之跡既殊而憂樂之情懸絶吾請與子論之可乎
且以觀吾子之所擇也曰可曰通都之中左囘大川右
屬羣山宛宛下赴鬱鬱龍蟠甲第是營繚以崇垣椓之
約之如跂如騫文牕洞開朱拱鈎連盤盤囷囷仰不見
天以居以寢其居孔安不火冬熾無冰夏寒其視巢雲
[032-2a]
爲何如對曰揚子有言曰髙明之家鬼瞰其室不能節
之以制而侈靡相傾此漢之田蚡梁冀卒蹈大禍曽不
及覆茨之爲貴也吾惡爲哉曰下隰髙原我圃我樊輦
石其間可遊可觀鑿而成窪壘而成冢錯落星布嵌巖
雲滃或背而崩或環而拱虎豹縱横駝馬交踵神侔擘
華勢方斷隴境與心謀物以機動異卉駢生修條上竦
回飈激芳紅褰翠涌其視巢雲爲何如對曰金谷既虚
而二十四友爲禽宜來者之所戒復忍襲其轍乎曰髙
[032-2b]
臺九層上切星辰俯見百里極乎八垠洞庭爲池浩浩
沄沄鳬鷖往來候雁千羣霜降之秋雷奮之春以宣其
壅以泄其煩朝挹羲和夕賓結隣其視巢雲爲何如對
曰古者國有時臺以望氛祲察其豐凶若章華姑蘇恒
勞民爲之而勢危累棋者君子不予也矧其下者罄千
金以奉一已樂之所在患必隨之曰鳳吹參差柱促絃
張乍抑乍揚移宫變商楚腰衛頰二八分行曲按回波
鸞停鵠翔揚蛾聨娟吐氣蘭芳良夜何其厭厭未央絶
[032-3a]
纓繼懽炳燭傳觴其視巢雲爲何如對曰孔子曰鄭衛
之音比於慢矣吾自呉之越自越之楚而息於此耳莊
生之天籟發蘇門之嘯歌顧不愈乎世俗之好以喪吾
真邪曰結友金張連姻衛霍車馬相過氣熾熏灼恥事
佔畢擊丸六簙遨遊狹邪宿留平樂百金一擲割鮮野
酌杯觀五湖垤視四嶽其視巢雲爲何如對曰鄙哉貴
遊子弟席奕葉之寵矜其驕豪荒淫無度故積之百年
之久而墮於一旦不亦悲夫曰入黄閣趨紫垣理萬民
[032-3b]
總百官令出如流勢尊如山門列霜㦸堂埀曲旃魚鑰
初啟鶴葢雲團左右之人衣襲綺紈禄周三族國延子
孫流光百代比徳前人其視巢雲豈不有間乎對曰以
非常之才處非常之任者吾絜知校能奚翅鵬鷃之相
萬又可以妄覬之邪茍居其位必不克矣曰然則與雲
巻舒一壑一丘擷秀汲清委化而休非幾於潔身亂倫
之流歟對曰生覩於彼而不覩乎此葢知其一而不知
其二也雲之爲物囿於天地而有時不足囿也藏於山
[032-4a]
澤而有時不足藏也㲹溢如濤洶乎其不可排也回旋
如雪冺乎其不可執也蔽乎内外爲吾之藩籬也彌乎
六合爲吾之帷幄也其變不一吾之玩也若狎而昵吾
之友也茫茫然莫知其所至油油然莫測其所如也於
是拉𢎞景招太白小匡廬卑少室逍遥徜徉以永朝夕
視彼壯麗之居非吾之所安閒曠之囿非吾之所適馳
騁非吾之所事聲伎非吾之所惑而一時赫赫逺近承
風未若終吾天年而守其寂寂也東呉生恍焉若失乃
[032-4b]
爲之歎曰吾子可謂不屈於天下之物而特假以見其
志則几世之沈溺者惡覩物之過乎前其猶太空之雲
乎遂録其對


  藏六説


  秦府奉祀天台王文中題其室曰藏六客怪而問之曰
抑聞北方之有𤣥夫乎𤣥夫泝淮絶江造龍伯於珠宫
龍伯見之甚悦遂引之同載逍遥蓬萊之墟因語曰若
雖身被重鎧其中實怯蹣跚而行不能興尋尺波濤而
[032-5a]
與蛙黽錯居何其志之卑而行之汙也吾嘗乗雲往來
投雷雨騁天衢呼吸之間平陸成浸豈不壯哉始居龍
門積石幽絶險阻以爲弗稱徙之洞庭又以洞庭爲隘
徙之大瀛海在赤縣神州之外三韓以東百越以南廣
袤三萬里皆吾藪也若一觀而願之乎𤣥夫仰而歎俯
而謝曰吾安敢同於伯邪或小或大乍顯乍晦上極無
窮旁周八荒所以佐造化澤萬物此神而不物者吾猶
不離乎物也安敢同邪然吾之先當神禹時獻書於洛
[032-5b]
之汭禹取之則爲九疇以傳萬世循之則治易之則亂
又九江之族能逆未至定吉凶三王以來俾守宗祧世
掌其職其後有爲清江使止于豫且遂見夢宋元王以
求脱元王信衛平讒不遣卒爲所刳至今爲大恥吾懲
吾祖故逃之無人之境或伏千仞厓下或遊泥塗之中
存一氣出入息之間久亦不死且至千嵗固未嘗有求
於人人亦不吾求也庶幾免矣龍伯曰不然翼者能飛
足者能馳啄者能鳴角者能觝若所言必當所戰必克
[032-6a]
茍見辱於支牀孰與爲國大寳光復前業何爲齪齪如
此𤣥夫蹙然而却曰斯言過矣爲國大寳適喪吾寳也
使喪吾寳又何可寳邪抑又聞古有豢龍氏有擾龍氏
龍非人之所能測亦非人之所能制也以其有欲遂得
飲食之吾恐龍之大欲爲劉累之豢且擾反教吾出而
爲寳曷若逃厓下遊泥塗黙焉而不言伏焉而不前以
全其天故曰深藏若虚龍伯曰嘻智士也可謂善於謀
已者也世之衒智而媒禍者多矣幸聞其言盍以𤣥夫
[032-6b]
爲法宋蘇文忠公渉歴患難之餘故有隱若龜藏六之
語豈悼所行之非而始悔於後歟客毋怪也因紀其説


  神監説


  市有瞽者河南董敬精術數人從而質其禍福者滿户
遂以神監爲號衆亦信之無疑或曰人之神寓於目惡
有離目而神哉是又瞽之甚矣廼爲之解曰梏於形者
目瞽而神從之妙乎物者神存而廢目可也且目能監
物不能不蔽於物察乎小而不周乎大明乎近而不通
[032-7a]
乎逺惟神則無不照焉故莫得而蔽之者此人之所以
聖也又奚待於物邪是知神之所監奚翅目之所監目
之所監監於有也神之所監監於無也有者天下之所
同見而無者非天下之所同見也見天下之同見者不
足以爲明況一蔽於物則吾之目已死矣能見天下之
所不見然後爲至也嗚呼神豈易言乎今敬必掖之而
舉足終日若處暗室中天地吾不知其廣也日月吾不
知其明也太山吾不知其髙也玉雪吾不知其白也南
[032-7b]
威白台吾不知其姣也由弗善於監也而洞究四聖人
書以人生年月日時手布策衍先後天之數凡大官小
吏或通或塞或夀或夭極論於未至之前而悉徴於嵗
月之後非神之通於造化者乎然敬豈靈於通塞夀夭
爲神也神固在於一而不戾乎數也噫瞽而至明雖不
見其所同見而見天下之所不見如此彼有目而昧於
見者何其多也吾因之而有感焉故書以贈之


  敬説


[032-8a]
  抑嘗觀夫操舟者乎其器既備其工既習以運萬斛之
舟濟天下之險若可恃也而有不可恃者焉葢險不在
於險畏險之匿於無形也泝洞庭上三峽出龍門過灩
澦卒遇洪濤震蕩日晦無光又束於亂石利侔白刃茍
失毫釐輒從而溺於是志必壹力必齊復號呼神明以
求其庇幸而獲所止薄焉則椎牲釃酒更賀大噱以爲
脱命於沈冢之鬼已然其所以能濟者知險之當戒雖
洞庭之廣三峽之怒龍門之峻灩澦之深若履闈闥之
[032-8b]
近歟及其既出而放乎平波細流天風不作可以一日
千里奚待夫善操者而後能也或覆而不救内饜黿鼉
魚鼈者器非不備也工非不習也病於玩肆縱佚不知
遇險於至安也使如向之所經凛乎若險之在前而無
時不戒焉又焉及於是哉由是觀之敬與怠之分而得
失之形如此天下莫不知之矣惟人之常情慎於險阻
不通之際而忘於尋常無事之時明於憂患困辱之中
而昧於得志安樂之日故無以善始而善終者非止一
[032-9a]
事而已此余歴考古今而深悼之也四明胡莊字敬徳
求余説至六七而不勌夫敬者徳之聚求諸經可見余
何説以復吾子也嗟乎事無巨細一以敬爲主不徒謹
於所難而忽於所易其有不濟者乎敬徳在刑曹三年
爲太學典膳二年日觀禮儀之講法度之施敬可知矣
尚毋蹈操舟之過吾知其處髙位享厚禄無疑也其朂
之哉


  説玉贈樂君玉


[032-9b]
  論天下之物莫上於玉衆皆知而好之而聖人亦不廢
也孔子曰君子比徳於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
也亷而不劌義也埀之如墜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長
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
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於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徳也
茍有其一莫不以爲異矧兼衆美如此而魏文帝區區
以色差上下惡知玉哉古者朝聘用玉祭祀用玉至於
無故玉不去身使白如截肪黄如蒸栗而其徳不足稱
[032-10a]
且同乎珞珞之石棄於抵鵲而已君子奚取哉文帝於
玉葢有所未盡也然余又有説焉仁也智也義也禮也
樂也忠信也皆徳之在我廓之而配天地者所以可尊
可貴也豈玉之一物所能比而同之邪玉備是徳故貴
於天下之物人或病焉仁弗類溫潤而澤也知弗類縝
密以栗也義弗類亷而不劌也禮弗類如墜也樂弗類
其聲也忠弗類瑕瑜不掩也信弗類孚尹也惡得爲君
子則可尊可貴者在玉而我枵然不及一物已其天之
[032-10b]
鍾於人者嗇而不足抑物之無知而全其質人或敚於
外而不能全也乎嗚呼彼産於荒逺之地深山亂石之
中翳而弗章閟而弗發而萬金十城之賈定於未遇之
先矧絶倫拔類之才爲人所求者殆過縣黎結緑矣徒
知好玉而不知自反孰非惑歟余觀孔子之言竊衍其
義以自厲臨淮知縣事樂侯君玉粹然玉也擢於紫垣
烏府無施而不可也洪武八年春秩終朝京師考其績
爲諸邑最上復命還撫其邑人逺近悦之余辱與之交
[032-11a]
廼書此爲侯厲庶知已至而愈不至其進何可量哉


  黄國華傳


  黄國華字叔文處州麗水人性方嚴好禮終日衣冠危
坐而施舍無倦宗族賴焉嵗歉必賤直糶粟以活民或
大雪有不舉火者輒遺之里中爭者多從直其辭宋徳
祐間惡少年羣聚爲盜包氏族最彊號包家洞林某能
搏虎號林大將刼掠旁郡吏莫能制惟憚叔文不犯境
一日殺牲盟里橋圖爲變叔文適過之衆驚散曰長者
[032-11b]
得無聞之乎叔文知之乃召與飲喻以禍福因出金帛
於庭曰汝以貧爲不義以此助汝衆慚弗敢取而去廼
追與之元兵下處州諸爲暴者率改行老於田里嵗時
相率詣門羅拜曰向非長者吾屬且盡夷寧復有今日
邪所居之地曰弱溪初大家右族爭辟患其中重貨山
積及聞兵猝至委之而走居人欲乗時畧所有叔文叱
止之命左右收貯一室事定召其主悉歸無遺有何通
判者其裝無算子孫至今猶徳之數與人道其事後年
[032-12a]
八十六終


  貝先生曰昔余預編元史凡朝廷大臣下至巖穴隠逸
無不備録爲傳一言一行雖小必見若叔文者仁以周
約義以革暴方亂離中屹然爲一境所恃豈不足方古
之王彦方乎時有司弗能訪其事上之使紀載有闕惜
哉後七年其五世孫夢池擢秦府紀善見余成均言其
始末故私筆於册庶備異時太史氏采擇云


  怡怡堂銘


[032-12b]
  廬陵郭惟琛氏唐汾陽忠武王後也與其弟獻琛同居
共事和奏塤篪名其堂曰怡怡乃爲之銘曰


  翼翼髙堂兄弟居之兄弟孔宜穆乎春熙有酒在壺有
琴可鼓靡朝靡夕唱余和汝惟花有跗鮮鮮敷榮其俯
若覆其仰若承惟木有枝鬱鬱交布或屈而辟或拱而
附吾有兄弟實類於斯我奚弗如感彼無知弗恭厥兄
弗念厥父俾親作讐曷異豺虎嗟郭琛氏忠武之孫上
下怡怡餘慶猶存勿間於外勿惑於内彼之聽讒徳由
[032-13a]
而敗我作銘詩匪夷以言爰繼鶺鴒薄者宜敦


  吾友㑹稽樓文淵常持誠敬謙謹四字誠敬所
以存乎心謙謹所以施之事也因作箴以貽


  昔熊渠子夜行道逢伏虎引弓射之没鏃飲羽金石之
堅惟誠可通矧乎有知何逺弗從故事神則必假治人
則必化嗟時益偷每設機而尚詐是知治心之要在乎
不欺茍内外如一吾又何爲


[032-13b]
  右誠箴


  知伯五賢寔禍之基藍臺一㑹戲康子而侮段規卒爲
韓魏禽遂貽千載之譏是以古人必敬爲主茍忽乎秋
毫所喪奚補亦有冀缺夫婦如賓遂舉於隴畆以佐晉
君得失之㣲榮辱之大一出一入勉哉無懈


  右敬箴


  凌人者恒爲人尤下人者恒寡吾讐故善有不可爭勞
有不可伐處於朝則國和處於室則家悦噫盈必招損
[032-14a]
惟卑益尊大易之言守而勿諼


  右謙箴


  陟彼太行羊腸九折防其銜轡遵其軌轍既及乎坦途
乃騁而馳車僨馬驚吾傷亦宜嗚呼禍恒伏於至㣲必
致謹其所事匪險之爲虞無虞吾焉可恃爰作斯箴永
爲人規式戒其怠長樂公是師


  右謹箴


  跋陳白雲家乗後


[032-14b]
  漢王恢議擊匈奴韓安國爲不如和親便時附安國者
衆帝遂從之宋紹興間秦檜議與金平而胡銓上疏請
擊之後敷文閣直學士陳憲肅公良翰懇懇論其失策
以漢之強而言擊者不便以宋之弱而言和者爲失余
切惑焉葢匈奴之爲邊患久矣髙皇帝嘗困於平城終
不與較至武帝慨然有開拓四夷之志遂與之絶中國
之民始騷然不得休息矣安國之議豈不以固本爲事
而合王道之正哉若契丹之於宋造其國虜其主以肆
[032-15a]
虎狼之毒神人共憤非若匈奴之冦掠而已也爲人臣
者當練卒選將誓雪大恥以慰天下不得偷生於朝夕
也銓良翰之議爲得春秋之義矣故漢用兵而海内凋
耗幾至於危主和者豈不愈於貪功之算乎宋既通好
納幣徒下穹廬之拜而二帝之梓宫不返疆土日削委
靡不振遂訖於亡則檜之賣國事讐人類滅爲禽獸可
勝誅耶嗚呼胡銓欲斬檜既斥於前而良翰劾湯思退
等復不容於後余故以爲宋之人物殆過於漢特屈於
[032-15b]
大奸而智畧不伸耳朱子狀其行而極稱之公論之不
可冺如此及來中都識其五世孫公完一日抱家乗見
余求志於後因得以論之云公完兄弟八人以先府君
命舉命同里之王氏且不忘所出而詳其世次藏之
於家以示子孫其賢於人何如邪君子於此尚有所考




  清江文集巻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