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22 清江詩集-明-貝瓊 (master)


[016-1a]
  欽定四庫全書


  清江文集巻六      明 貝瓊 撰


  雲間集


  古澗寒泉記


  泉出於山正出曰濫泉縣出曰沃泉穴出曰汍泉同出
異歸曰肥泉異出同流曰瀵泉此泉之大概也而天下
之泉其名亦不一香鑪之瀑布與天台石門所出者尤
其崩騰而雄悍者也余在錢唐時嘗遊西山之靈鷲有
[016-1b]
泉流幽澗中或隱或見者如綫如蛇曲折而下赴其激
石有聲鏘鏘如琴筑之交奏珩璜之相觸及憩春淙亭
其東西合流注大壑浪然如驟雨之至雷震之薄如決
銀河自天而落也雖未及觀瀑布之崩騰雄悍是亦西
山之一竒矣方五六月赤日正中人皆坐大屋下行道
者多暍死而泉之旁珠飛濺衣蕭然如清秋松風謖謖
相和肌肉為戰而栗不知大暑之鬱蒸也與客俯而掬
卧而聽日入忘返翌日至南山白蓮峰觀水簾而寺僧
[016-2a]
病遊客之數塞以巨石而泉散落崖間無復所謂鸞鶴
唳而蛟龍涎者盖不幸也後歸黄灣並海之山皆無泉
惟東山有烏龍泉北山有靈泉泉小不足觀及來雲間
九山之麓亦不知有泉而沙門澤公楚蘭者所居之室
在釣灘之上泉㶁㶁出叢篁亂石中循除而流尤甚清
冽可以析酲滌煩與春淙一矣因題曰古澗寒泉求予
為之記遂舉昔遊之所見如此夫泉蓄之有本則其流
也必遠其及物也必廣君子之務實者似之傳曰原泉
[016-2b]
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楚蘭之於學必
能法之而不息其不至於極不止也余他日尚當一寄
幽賞於泉上為楚蘭援筆賦之


  萬峰秋記


  法忍寺之沙門敬梓山闢室為燕坐之所西江清涼尊
者題曰萬峰秋盖山之環其居者如青芙蕖萬朶而朝
嵐夕翠之變接乎起居飲食之時其境湛以虛其氣淒
以勁其容慘以肅盖不待夫恢台既收白露先戒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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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之四時常秋也行人已去松聲不斷悲風生而猛虎
嘯素月出而清猿哀則有黙會於休而定定而悟者於
是招虎溪以結社與鵲巢以為徒飲卓錫之飛泉分鳥
殘之霜柿可以外榮辱而一死生矣且復徵予為之記
無乃贅乎然予知梓山之所造已大雄氏之道本一而
為其徒者岐而二之宗於禪者不假文字直以求心為
要宗於教者以為行必先於知不然則造道之門孰從
而入邪二家之相矛盾不啻水火而梓山始亦以禪之
[016-3b]
髙虛為難因居船子覆舟之所而取藏室之書及止觀
語錄盡讀之閉門謝客旁通博攷凡十餘年及其老也
一旦大契其旨於文字之外由是斂其華而反其本且
病昔之纒於紛揉則其於道何如哉或乘小舟往來江
上往往賦詩有貫休蜜殊之趣初非出於有意者後復
置而不作人多邀而致之者輒辭不就其峻絶之行又
如此予方囂囂然東西南北未知所届又安得遁於萬
峰相與埽白石覽歸雲逍遥徜徉以成二老而忘世之
[016-4a]
風濤火宅邪姑舉其説俾刻諸石云


  虛白堂記


  余聞金華多仙佛盖其山川之雄深必有異人之所託
不可誣也若黄公晉卿之門人繡湖沙門皥公虛白者
其佛之徒與虛白二十餘泝江而西覽匡阜於潯陽訪
道林於洞庭而公序以送之且壯其觀乎博大之區而
從有道者以證其真印之傳屬海内兵變遂留雲間久
之與余往來雙璜溪上皎然如近氷雪莫得而浼也一
[016-4b]
日告余曰吾無一席之居隨所寓而居焉而室之名曰
虛白或譏其無室而名之是強名也然吾之為吾亦強
名耳又况寓吾之室邪且不徒寓吾之室吾亦無也以
其有而觀之其在越則越為虛白之室其在吳則吳為
虛白之室六合之内孰非室之大者乎先生幸記之余
曰虛白既強名其室而余又申之以説則亦累於有而
攻之者益熾矣然有不可已者夫白生於虛惟虛故白
耳日月之明一照而四海白而坐闇室者不觀其光故
[016-5a]
疑日月之所不及而不知其蔽於物也茍去其蔽則八
忩洞潔昏夜皆白如積雪之相射落月之相通不待燭
之以火而無不見焉豈非以其虛乎此一室也物之至
虛者莫若心存之而神觸之而通惟其珠玉文繡聲色
狗馬之屬所以内螙而外蠱者非一至虛之體於是昧
而失之類乎木石之無靈而為昏為暴已必也去其内
蠧而外蠱者如伐冦戎焉不使有一物之能蔽則天下
之理昭晰森布雖居闇室不啻日月之中天虛而白也
[016-5b]
虛而白也者豈惟一室之近將充乎上下而俱白矣故
其虛如谷廓焉可蓄其白如玉粲焉可燭其虛白之室
乎抑亦虛白之心乎是為記


  橘隱軒


  楊溪距華亭五十里地廣而夷水清而駛人之業廢居
者至而成聚盖有橘洲之勝焉友人陸伯讓氏居之題
其遊息之所曰橘隱且求余為之記余詰之曰太史公
稱蜀漢江陵千樹橘與安邑之棗渭川之竹並儗千户
[016-6a]
侯然伯讓非事貨殖而資橘之利也若巴人所傳橘中
之樂不减商山者則又怪而不經非伯讓之所取也伯
讓曰吾之托於橘者豈如彼之所謂哉吾遠祖績六歲
謁袁術以懐橘見稱遂貽口實於後則早有過人之識
初不在區區之橘而已故因以自侈且繫吾千載之思
焉耳貨殖之賤神仙之誕姑置而勿言余迺為之歎曰
按陸為吳大族自績至遜起為大帝相而能以弱制強
盡復荆州之地破走昭烈於夷陵遜沒而抗復將其衆
[016-6b]
出督西陵以拒羊祜者五年及抗之子機雲又以文章
名世至於今其故宅之在華亭者雖湮没無遺而所謂
鶴唳灘黄耳塚猶可彷彿其所每欲訪遺蹟於荒煙野
草中求其子孫必有興者而伯讓其最乎使居其位行
其志亦一時之偉器也其父嘗徙於溪北越五十年卒
伯讓遂留其二子而自返其舊廬盖將遺落世故與田
夫野老退於三泖之上顧謂昔時將相之功名事業不
可復見於是治田築室樹橘其旁以示不忘乎祖而素
[016-7a]
榮朱實見於夏雨秋霜之際者可喜亦何待蜀漢江陵
之産為富而橘中老人之樂殆不得如吾之深根固蒂
也然則伯讓不能隱而居其位行其志必竭其心思勞
其筋骨將終日汲汲之不暇雖欲有橘中之樂惡可得
耶以此方彼亦猶愈矣尚益封殖嘉樹俾過者指而言
曰此績之後人也於是乎書


  觀捕魚記


  松江産魚非一取魚者或以罩或以义或以笱或以罾
[016-7b]
巨家則斫大樹置水中為魚藂魚大小畢赴之縱横盤
互人亦無敢輒捕者故萃而不去天始寒大合漁者編
竹斷東西津口以防其佚乃徹樹兩涯鼓而敺之魚失
其所依或駭而躍或怒而突戢戢然已在釜中矣於是
駕百斛之舟沉九囊之網掩其左右遮其前後而盈車
之族如鍼之屬脫此挂彼損鱗折尾無一縱者予觀而
歎之曰魚之託於水也非無九州四海之可歸也而歸
於數畆之陂朽株之下以為至安無患若登龍門焉惡
[016-8a]
知誘之者將以制之養之者將以殺之人之機亦巧且
深矣予又傷其盡而無遺何其不仁之甚耶嗚呼天下
之死於盡取者豈獨魚已乎豈獨魚已乎故書之以為


  菊莊記


  今年秋九月既望余出城北三里訪菊莊李君之居無
五畆之圃而左右種菊百本有瑪瑙盤者株髙五尺開
十花圍徑二寸強人以此西施中酒時狀元紅者株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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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尺開十二花視瑪瑙盤㣲劣金鳳毛者株髙七尺開
十花色純黄如金圍徑三寸繡芙容者株髙五尺強花
如錯金間深赤色徑二寸強此為第一品次小金蓮琥
珀杯玉玲瓏賓州紅茉莉白株皆髙三尺強花小大疏
密不一而鵞翎鶴頂亦繡芙容之亞也他不可名紀者
尤衆雖洛陽牡丹未有盛於此者可謂愛之深而培之
厚矣君遂置酒賓余坐日既夕剪瑪瑙盤一枝而去越
翌日命其子馴來求文以記之余惟菊為草木之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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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陶靖節鮮有愛者而陶亦托之菊以見其髙然未始
有所標榜也及宋周子目陶為愛菊目菊為花之隱逸
者後人遂取菊與陶並稱之朱子通鑑綱目書曰晉處
士陶潛卒陶之髙盖著於百代菊亦與之俱髙矣吁一
氣之烈草木摧敗無色若奔北將士蹂躪大荒之野而
菊挺然冐霜不凋宜為陶之所賞可謂絶類而傑出者
乎君亦慕陶之髙而又色别類分如此其趣固同乎陶
已余亦愛菊之一也幸無官守言責之縻每歲擕客過
[016-9b]
菊莊掇英汎酒和靖節之詩而想其人於千載之上不
可謂菊自陶之後愛者幾何人也因書為菊莊記君赤
城人字道原通尚書經嘗再試有司今老於淞上云至
正二十年冬良月檇李貝瓊誌


  蘭雪坡誌


  蘭雪坡者大名劉性初氏名其所居之地也性初幼有
奇氣嘗從宣城汪光生授春秋學讀書山中者五年後
值兵變辟地錢唐左轄張公才其人辟為賔客久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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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辭無留禄意放浪九峰三泖間而屬余記所謂蘭雪
坡者至於三四無倦色余惟物之至馨者莫如蘭而至
潔者莫如雪李太白髙魯仲連之節其詩有曰獨立天
地間清風灑蘭雪可謂知連之深者矣當戰國之時七
雄相傾權變之士教以攻戰怒攜好合聲震海内德無
不報怨無不酬然蘇秦殺於齊張儀囚於楚范雎辱於
魏韓非死於秦蔡澤取相位裁數月魏冉廢商鞅車裂
李斯族吕不韋斥回視一時富貴不啻糞壤之朝菌何
[016-10b]
榮落之暴耶而仲連翺翔兵交之際排難解紛却千金
之報折帝秦之請卒蹈東海而去名立而禍不逮身顯
而利不汚此戰國時一人而已乃以蘭雪况之又何過
哉方今豪傑虎爭習縱横之學為蘇張范蔡者干之以
祕䇿動之以飛辨竊髙位私重禄輿馬赫奕妻妾閒麗
樂其成而不憂其敗也享其安而不計其危也性初獨
懐仲連之志弗為人羈人亦不得而羈之又何辱於蘭
雪耶吁蘭雪之至馨至潔非仲連不足以儗之固有非
[016-11a]
蘭而馨非雪而潔者性初亦將襲其馨而尚其潔也乎
雖然以馨而焚以潔而衊者古今所病性初其慎之性
初其慎之






[016-11b]









  清江文集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