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22 清江詩集-明-貝瓊 (master)


[027-1a]
  欽定四庫全書


  清江文集巻十七     明 貝瓊 撰


  金陵集


  復初齋記


  宜興强如心氏世居荆南山之遵義里元季兵變辟地
永豐黄山者十年而去親戚逺墳墓中恒慊焉而不足
洪武年始克歸治茅齋於室之東偏題曰復初介國
子生謝煜來求記夫有失而後復當大兵四起焚燒屠
[027-1b]
戮莫不東西奔竄農失其田工失其肆囘望鄉里皆狐
兎之墟而父子兄弟能相保以居者曽無一二咸謂不
可得而復矣幸而居復吾宅田復吾地水之淤者浚而
復其清塗之塞者闢而復其廣與夫一草一木敷榮鬯
逹若冬而復春境之勝亦不異乎前矣葢亂極復平數
之必然而人亦不久於蕩析如心之初志於此遂矣向
使攻戰之未息疾疫之夭年雖欲復於已失者其能然
乎宜特表其所居也若余之由檇李而錢唐由錢唐而
[027-2a]
雲間由雲間而金陵未嘗一日獲復先人之弊廬寧無
愧乎雖然君子所貴乎復者復性爲大性固甚於物也
有宅之安有地之美利吾累也必絶之其至清水也義
吾由也必從之其至廣塗也殘暴險賊之不存而一於
仁恕忠厚焉其生生之理奚翅草木油然而長也聖人
之教人復此而已而不遂復者獨稱顔氏之子爲近之
此復其初之爲近也如心好學讀書必知復吾本然爲
事非徒區區故業矣余因而推之且以自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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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定軒記


  古稱閩多秀士自宋朱子講學武夷而通經好古由科
目進者不一余之分教國子生也識方仲文氏焉仲文
家於閩之玉井距武夷五里題其遊息之所曰宇定軒
取莊周庚桑楚篇語也嘗求記於余至三四無倦色乃
爲之言曰一室之小吾之宇也六合之大亦吾之宇也
抑不知吾之宇在於徳無小大之可言而徳之爲宇有
天光焉定而已矣今吾旦而興外物之交至者滅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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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起於西排於前而襲於後中固不得有所定也中不
得有所定則天光亦從之而晦昏瞀錯亂可勝言哉惟
不撓於是非得喪喜怒哀樂其至虛至靈奚翅日月之
昭晰定之所發如此周未能窮其理顧欲身爲槁木心
爲死灰動不知所爲行不知所之使如兒子然非吾之
定也吾之所謂定者非若槁木死灰不知所爲所之也
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定非一於定也特日
與物接而不爲物所牾猶鏡之鍳物而不爲物所遷豈
[027-3b]
非定於此而應乎彼歟推其所以異者彼以定而定吾
以定而敬定而定者寂而無感定而敬者感而未嘗不
寂其得失相懸萬萬已仲文求周公孔子之道而取乎
周者将惡物之膠膠擾擾必盡此而定定之功觀其言
有黙契於是非以老子之語南榮趎爲足也余懼其溺
於高虚𤣥逺不悟其非毫釐之差千里之謬無以救其
終也因反覆所聞聖門教人之㫖以辯之仲文尚有所
擇云


[027-4a]
  醒心軒記


  余嘗論天下之至樂不在於珠玉之玩狗馬之適而恒
得於一山一水之間故歐陽永叔醒心於泉上黄魯直
醒心於竹所豈特解其酒之沈酣也哉大抵日與事接
耳塞其聰目蔽其明如蠱如寐顛倒錯亂所惡殆甚於
酒已一旦脱囂煩而即幽閴見夫天之高野之曠煙雲
吐納禽魚上下於是易其視聽不翅蠱而愈寐而覺豈
非境變於前而心悟於内哉嗚呼天地之大一毫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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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不外吾之方寸使吾觸於境而昏又復擬於境而醒
吾恐暫開而復合乍明而卒晦則其昏者未嘗醒醒者
未嘗不昏也惟其神明之舍洞徹無累湛然止水皎然
清秋海月而事皆得其官又何待夫所謂醒心處也邪
然歐黄二公皆一世豪傑之士其胸中灑落固非常人
所易及抑榮辱得喪是非欣戚相爲勝負者自壯而老
不知其幾矣遂托之所遇以明其樂之在此焉彰上人
洞然吉安之慈恩寺沙門也居其祖師明心燕坐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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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魯直所名者凡若干年今年春來京師天界住山全
室翁愛其學優而行堅遂留之俾住䝉堂之别室乃欲
揭醒心之名以示不忘而全室一日以𨽻古作三大字
以貽之何其前後之相符而㑹其意於不言也介春官
行人王景行氏求余記故舉其説如此雖然洞然學佛
者也究苦空寂滅之法超然物表心境兩忘其所以醒
之者奚求一山一水之間當如余之所論矣其質之全
室或有合焉尚有以告余也乎洪武七年嵗在甲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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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吉國子助教檇李貝瓊記


  暎雪齋記


  暎雪齋者四明孫原仲讀書之所取其逺祖康爲法也
大雪之夜人既休矣方執巻就其明以補日之不足則
知其於書無時而去也不如是不能進乎學其志固異
乎人哉嗚呼天地之理古今之變具載於書不可以不
讀者董仲舒讀之爲膠西相兒寛讀之爲御史大夫匡
衡讀之爲太子太傅朱買臣讀之爲㑹稽太守其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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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必皆務於勤故有三年不窺園者有貧而穴壁者有
傭耕不輟誦者有負薪行歌者而康之暎雪其一也攷
之於史仲舒兩事驕主正身率下所居而治而正誼明
道之言合於春秋兒寛爲左内史勸農理獄務得人心
不求聲名吏民信愛之匡衡在成帝時因日食地震之
異抗疏直攻其失後復論治亂安民之機以及治性正
家鑿鑿萬言出入殷盤周誥故又知其讀書者不徒謀
禄釣名以榮一身顯一時而已宜非諸子之所及焉諸
[027-6b]
子之讀書不過悼其屈而求其通服其勞而必其成志
既遂矣或淫以取禍又不知其所讀何書也余之少也
氣質昏惰不能以古人自厲今老而無及而原仲法乎
逺所以尊其居壹其志專其習是可尚矣乎吁長梧封
人謂子牢曰昔余爲禾耕而鹵莾之其實亦鹵莾而報
余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余余之謂矣輪扁對
齊桓公曰斵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得之於
心而應於手臣不能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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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原仲其勉之是爲記


  著存堂記


  余讀祭義而知人子之事親其有終乎死不異乎生亡
不異乎存惡忍忘之於朝夕也嗚呼世之私於淫昏之
鬼非其族屬至像而祠之若或覩其光怪之發見洋洋
然鍳之在上臨之在前莫敢有一毫之欺莫敢有一息
之怠而於其親反疏焉甚矣其蔽於愚也惟仁人孝子
之心則不然霜露風雨之變既齋而祭所謂入室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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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有見乎其位周旋出户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户
而聽慨然必有聞乎其歎息之聲亦豈出於僞哉死不
異乎生亡不異乎存而其精神之相感體魄之相接固
有無間於冥冥者君子記之於禮其義精矣殆非常人
之所能知也余故謂死其親而忘之者不仁惑於神而
昵之者不知孰余過邪國子典簿裴季和氏蚤喪二親
而有終身之憂顔其堂曰著存其所以致愛致慤合乎
祭義之所言矣且求余爲之記因著其説以明之初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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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父日章先生嘗以明經薦於有司余獲識之錢唐
竒偉磊落秀出等夷惜其不及顯融而没季和尚克樹
立於後可謂有子矣則於是堂必曰居吾親之所安也
食吾親之所耆也一升一降一出一入恒視其所不及
見聽其所不及聞未嘗忘之於心爲能嚴於所事不翅
神明之尊非失於不仁不知者盍舉以警夫人也歟


  薝蔔堂記


  天竺靈山教寺説法之所曰薝蔔堂住山珩公伯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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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重建也堂負蒼屏千仞視昔爲加雄麗焉初晋咸和
間有僧竺惠理自西域至杭以其下朶峰爲自身毒飛
來者即其地置繙經院隋真觀法師益廣其制改院爲
天竺寺至宋仁宗時天台慈雲式法師來居於此顧瞻
棟宇庳陋弗稱大雄氏之教之尊謀易而新之而丞相
王文穆公侍郎胡公則皆捐俸以相其役由是伐材於
山陶甓於治工效其藝人昏其勞倐焉而大殿中起三
門前開翼以左右兩廡金碧炳煥不翅雲黕濤涌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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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而益勝其後爲堂若干楹則名薝蔔云繼法師而葺
於後者代有其人元季至元辛丑寺燬於兵而堂亦墮
矣大明洪武五年伯琚之主天竺也慨創始之不易思
圖終之爲急乃發其私槖載經載營仍揭舊名於中葢
距慈雲三百餘年廢興若出於數實教之所關也且馳
書京師抵余求記其顛末辭勿獲則爲之言曰錢唐山
水之勝甲於東南而寶坊所居者十九葢自齊梁以來
益崇益侈矣一旦變起州縣刳爲狐兎之區未有能作
[027-9b]
新者所謂薝蔔堂屹然焚蕩之餘豈非資其荷負者歟
請得以繹其義物之有香者不一而薝蔔香爲烈人之
有徳者不一而佛爲至香之烈則掩乎衆物徳之至則
首乎衆人故入薝蔔林者不聞餘香入佛之室者不知
有聲聞辟支也此天女訶舍利佛所贊而見諸經者如
此嗚呼暗者不可攻而慧暴者不可反而慈嗇者不可
𢎞而廣汙者不可遷而潔淫者不可節而約甚矣其局
於一偏也至聞佛之説則皆深信而速化殆過於教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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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禁而尼豈非薫其徳如薝蔔之香莫知其所以然乎
雖未足以爲喻然知香莫過於薝蔔即知道莫加於佛
矣異時退休江湖之上尚訪伯琚於天竺尋丹井經臺
陳迹登堂共論慈雲之事未晚也姑述其概登載諸石
俾將來有所攷伯琚名楚珩族出檇李特深於教爲五
山所推云洪武七年嵗在甲寅冬十有二月廿日國子
助教檇李貝瓊記


  逺清堂記


[027-10b]
  距昌國縣東三百武有洲曰芙蓉其水縈紆南流以入
於海洲之上皆蓮芙蓉其異名也當三伏時紅披翠掩
雖鏡湖三百里亦無以過於是焉隱者李文友所居既
專其勝築堂若干楹因顔之曰逺清命其子彦清來求
記余嘗論詩人工於冩物凡狀其形者遺其神而濓溪
周子之於蓮求神於形之外詩固有所不及也夫周子
一代豪傑之士其生也後聖人千有餘嵗而學之所造
㑹聖人於一時殆非漢唐諸子所至其於一花一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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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畧而不顧乃有愛蓮之説何哉葢有胸次灑落如光
風霽月則無一毫之累可知而蓮之至潔不妖可觀不
可䙝實足以配之故目爲花之君子非徒玩物類衆人
之牡丹已且歎時之愛牡丹者衆愛蓮之同於已者寡
也今文友有周子之愛取其語以爲名其亦異乎衆人
歟抑聞環洲而居者多大族而中建夫子廟久矣惜湮
於荒陬僻壤人莫能知至文友始表四明之有芙蓉焉
雖然一物之㣲發之於周子獲列君子之品第亦流芳
[027-11b]
於不朽矧爲士者日聞絃歌之聲日觀揖讓之習惡可
不勉而至於君子甘爲小人之歸乎宜即物以反諸已
非特取香之逺而益清爲人之所美尚蓄其至美使體
夫逺清也哉是爲記





  清江文集巻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