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58 抱經堂文集-淸- (master)


[005-1a]
抱經堂文集卷第五
         東里 盧文弨 紹弓
 序
   新校說苑序庚子
漢禁中先有說苑一書而子政爲之校讐奏上號曰新
苑余向閱文獻通考疑新苑爲說苑之譌及後得宋本
此書前有子政所上奏云臣向所校中書說苑雜事及
向書民閒書互校讐分别次序除去與新序復重者更
造新事十萬言以上凡二十篇七百八十四章號日新
苑皆可觀然後知余向之所疑爲妄也宋本自勝近世
所行本然亦多錯誤今取他書互證之其灼然斷在不
[005-1b]
疑者則就改本文而注其先所譌者於下使後來者有
所考若疑者兩通者則但注其下而巳此書之言治術
略僃矣人主得此亦足以爲治矣其中傅會淺陋者誠
不能盡無然非有害於治道也宋曾南豐譏其不能擇
其所學以盡乎道之精微夫向之所事何主而可以精
微語之哉昔郢人有遺燕相書者誤書舉燭燕相得之
以爲欲其舉賢賢者所以爲光明也於是任用賢者而
燕國大治以此觀之雖其傅會淺陋者誠善用之安在
不可以爲治而況其大經大法格言正論之比比而是
哉葢公曰爲治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百諒夫若南豐
氏者可謂好爲高論而不切於事情吾不知此書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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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之所謂精微者何等也牛溲馬勃良醫兼收而待用
焉今必曰空靑鍾乳也不當其疾轉以速死故夫南豐
之言不足以病子政也顧西漢之末外戚方盛而宗室
疎遠至不合得給事朝省子政忼慨奏陳載在史冊今
其書乃云秦信同姓以王其衰也非易同姓也而身死
國亾故王者之治天下在于行法不在于信同姓斯言
也不幾於以水濟水乎葢亦先所有者己以同姓之嫌
轉不得而私削之削之恐小人益得以行其䜛慝也且
以秦爲信同姓亦未然此書第六卷中有蘧伯玉得罪
於衞君一條他本皆脫去唯宋本有之又按禮運正義
云說苑凡能字皆爲而字余求之殊不多見葢爲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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輒改者多矣校讐旣訖略書其所見如此 乾隆四十
有五年正月十六日書
   惜陰錄序丙申
江陰徐靑牧先生篤學力行之君子也生平於易於書
於詩於春秋於三禮於四子書皆有注解而皆以惜陰
錄名之今此惜陰錄八卷者乃先生鞭辟進道之語閒
亦釋經而不主於一經葢倣明儒薛敬軒讀書錄而爲
之起於康熙十五年至十八年四年中之日記也觀其
提撕警惕一念不敢自恕一刻不敢少墮實有見夫理
之不易純而欲之不易淨也故其詞多危余讀之&KR0719
葢常人鮮有能自見其過者日復一日如痿痺之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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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知痛其生也不知其所爲生其死也又安知其所爲
死大數將至奄然盡耳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又曰
假我數年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聖人無過惟聖人能
自知其過一毫與天地不相似是亦聖人之過也於無
過中見有過有過而能復之於無過斯然後可謂之聞
道聞道豈易易哉道之難聞也過之不易無也聖人猶
憂之況學者乎聖人之假年亦聖人之惜陰也學者苟
不求寡過則巳欲求寡過則惡容不惜陰先生常以理
欲之消長自體驗功力之進退自程督恐懼懲艾之意
畢見於辭而世之泄泄然任歲月之如流而莫之省悟
者不亦大可哀乎先生之言視之若無甚深邃而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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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治之嚴良有可警發後人者余是以錄之將奉爲鍼
石焉先生名世沐字爾瀚 鼎革時其父以布衣偕弟
兄咸死難先生時年十二作此錄時年四十三矣後享
年八十餘乃終錄當未竟而余之所見則止此豈其後
專於釋經而於此遂不復有所庚續歟是書有其友張
德生點勘亦能貢直言今采擇一二注其下卷數亦余
所分也乾隆三十八年
朝廷求訪書籍江寧方伯吳興閔公爲鈔其諸經解共
四十九大冊進呈始知中有缺卷周易惜陰錄缺三十/二三十三兩卷又周
易家諱義錄缺第六一卷詩經/惜/陰錄缺第五六七共三卷問其家不知也是書以未
經整比故未及鈔錄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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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異錄序己亥
道一而巳如射者之有的焉如工師之有規矩準繩焉
故人之爲學必先志於道志道則不爲他岐之所惑望
以爲趨俛焉日有孳孳死而後已其至焉者聖人也未
達一閒者大賢也或資力之所不逮舉之莫能勝行之
莫能至而軌徑勿失或遠或近而皆有可造之理高明
中正與聖賢共此一途而決不爲下流之歸聖人自言
十有五而志於學志學正所以志道也志乎此則凡動
靜語默酬酢往來縱極境遇之不齊經權常變千形萬
狀而皆不離其宗否則學非所學卽志非其志而顯然
與吾道背馳而不悟或有推援比附似是而非而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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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與入聖賢之路則終其身與道異趨矣異非獨楊墨
也釋老也差之豪氂謬以千里故聖人於古今之判君
子小人之殊似是而非之辨往往相衡互校昭昭然如
別白黑此其愛人之深指示眞切唯恐其或蹈於邪致
終身沈溺而不能自反故明乎其異乃益見道之正之
所以可貴也顧道者與天無極終古而不變而異者之
情狀又往往與時遷轉幾於不可勝窮故三代而上異
端惟楊墨三代而下釋老之熾更甚焉至程子則曰古
之學者一今之學者三有詞章之學有訓詁之學有儒
者之學詞章訓詁則異於儒者矣朱子有雜學辨謂二
蘇張呂也其時象山陸氏亦自以其學爲學相抗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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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明以來則又有姚江之學江門之學此皆顯託於吾
道而實則爲聖學之蔀其不惑焉者葢寡若以近今士
習而論又似與古之異者殊焉不詞章不訓詁亦無所
專主以求必勝幷亦不志於管晏之功利而或泄泄以
嬉或僕僕爲役此亦主持世敎者之所當隱憂也朱子
理齋守正之士也示我以所輯遠異錄一編條分縷析
證之以儒先之言灼然知異之不可爲巳夫異者不能
禁其無異唯有志聖道者必亟思自遠焉而異者亦將
以漸化焉故孟子則曰息曰拒曰放理齋自度其力未
可遽及此但曰遠之而巳異者遠則可以踐聖賢之途
而莫吾梗者寧患其行而不至邪若夫世之自異者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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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不欲挽之而不可與之爭勝於口舌之閒正身其本
巳由是以爲敎則惟使人知恥乃可以救之葢恥可以
鼓怠者而使之銳以進可以消競者而使之縮然卻也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恥亾則國之一維失矣理齋之遠
異豈將獨善其身而巳乎吾故以此質之治人者卽其
所以自治者也而又何讓之與有
   李東昇勸善書序庚子
國老庶老皆有教人之責者也敎人則必以善以善欲
其從化夫欲使人從化則必取其易知而易由者人之
情莫不欲趨利而避害聖人知之故有易以吿其吉凶
亦因其情而導之而未嘗謂趨避之必不可也善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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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同好而天之所必祐也不善者人所同惡而天之所
必殃也以未定之天觀之似亦有不可信者迨其或遲
或速而無定者卒歸於有定故何以謂之吉善是也何
以謂之凶不善是也較利害而審其趨避時或至于相
反就善惡而定其趨避則萬無一之或爽也爲士者誦
詩讀書必將取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之言而
精思之以蘄至於無所爲而爲然非可以此槩之四民
也故中古以來勸善之書不一而就其約而易曉者往
往能令民鼓舞踊躍震動恪恭而不自知其旨不悖於
大道而化民之效或更捷於詩書禮樂之爲功是卽堯
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之撢人象胥也何可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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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里有李翁東昇者善人也今其年躋大耊矣是古之
所謂庶老坐於左塾而以敎里中之子弟者以翁當之
無愧色矣翁平日旣樂於勸人爲善玆更擇勸善之言
最切者板而行之葢欲使人人易知而易由也吾知從
化者必多矣夫不求一身之適而勤勤&KR1908&KR1908欲率人而
同岀於善是卽聖賢之所子而亦官師之所宐旌者也
使讀是書者而皆若翁也則善之量於是益推衍於無
窮也巳因敬書其端如此
   硯北雜錄序辛未
晉傅休奕有言年八十而不倦於書籍者吾於胡孔明
見之蜀志亦稱向巨達年踰八十手自校書刊定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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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聚篇卷於時最多開門接賓誘納後進但講論古義
不千時事載籍中如此二人者不恆有吾乃今得見之
於崑圃先生先生今年亦當胡孔明向巨達之年矣而
其學亦無不相似吾竊於先生之行事而知先生之學
非近今之所能及也先生任山東提學時於濳德績學
之士亟亟表章之唯恐不至若安&KR0960劉直齋源淥之讀
書日記濟南張稷若爾岐之儀禮句讀鄒平馬宛斯
之繹史皆宇宙不可少之書今皆盛行於世而其源則
自先生發之又嘗主江南試副者適以憂歸先生一人
入闈合通場萬餘卷而徧閱之初得任翊聖啟運卷若
不可於意巳從分校者請取而覆閱乃亟稱善卒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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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人士以爲美談噫此非識之精而中之虛者能然
乎夫識不精中不虛則是非鮮當而有固執之患學雖
博君子亦奚取焉先生師友皆當世名流然或各持一
意格不相入而先生獨能不執一見唯善是從是先生
之學之博皆先生之識之精中之虛爲之而非夫人之
偶有一得沾沾自喜者所得而竝其美也今諸老先後
徂謝而先生獨巋然健在優游歲月恆手一編是諸君
子之菁英不盡泯滅於斯世者皆於先生是賴然則天
之獨昌其年於先生者豈無意哉適先生屬文弨編校
硯北雜錄竟遂漫綴數語於餘簡云
   新刻金薤琳瑯序戊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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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考據金石文字者其傳有歐陽氏趙氏洪氏董氏凡
數家之所證引其疎密短長今姑無暇衡榷而論其大
體要必以番昜爲最善葢三家或偶舉一義或偏撮數
言而唯隷釋之作則全寫其文亦悉摹其形闕者具著
其所闕多寡之數雖灼然可知其爲某字者亦勿之益
後之人撫其遺文而讀之則時代之升降文章之淳漓
字畫之正變事迹之詳略體式之異同雖去其人千載
之遠而其面貌若可彷彿而得但謂可資以質正史傳
此猶屬一隅之論也明人南濠都元敬氏亦著一書名
日金薤琳瑯所錄一以洪氏爲法而以所及見者爲&KR0856
葢都氏生後於洪又數百年愈遠則剝泐愈多固其理
[005-8b]
也嘗見薛尙功鄭漁仲所載石鼓文班班可讀豈當時
果能完僃若斯哉又如瘞鶴銘邵興宗張子厚之流亦
各以意屬讀故彼此差齵而莫能相一競逞私智妄爲
附益則何以取信於後識者病焉都氏固無此失所微
不足者其點畫不悉依本文而每易以近體且閒有不
審致譌者故諸家徵引其書而亦不恕其誤吾鄕汪子
荻江家有此書惜其致力之勤而以微眚爲累於是取
所藏石刻自獵碣而下字字比校一還其本眞亦有洪
氏闕而今本有者吾始亦疑之復取其榻本參對果不
誣葢榻本容有精觕之不同而且一經翦裁幷先後亦
有不能盡合者今則取而悉正之且明著其說甚矣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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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爲功於都氏者非淺淺也世所傳鐵網珊瑚亦云
出自元敬近年以來有爲之板行者顧謬加改易舛譌
顚錯至不可讀於所集趙希鵠何良俊盛世泰諸人之
書復一槪抺摋而以爲都所自著葢余所見雕本之書
無有若此之荒唐者夫同一都氏所著而其謬若彼其
精若此殆有幸有不幸焉古云傳之其人信乎傳之不
得其人猶弗傳也若汪子者信其人也夫刻旣成弁數
語於首實爲是書慶所遭云
   庚子銷夏記序辛巳
庚子銷夏記者北平孫退谷先生評騭其所見晉唐以
來名人書畫之所作也鉤元抉奥題甲署乙足以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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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而益神智其鑒裁精審古人當必引爲知己余尢愛
其有恬曠之懷蕭閒之致雖今昔聚散之慨所不能無
而亦不至吝情太甚以視趙德父之欲求適意而反取
憀慄者固不同哉曩余於黃崑圃先生家見退谷手書
畿輔人物志稾數十幀秀勁可喜此書自云晚得米襄
陽墨蹟始悟晉法其書之工宐也退谷萬卷樓藏書今
大半在黃氏昆季家而記中所載之縑素卷軸又不知
散歸誰氏其所著書如格致錄學典崇禎山書天府廣
記皆在刊本之外此書余當時未之見或偶遺之未可
知也庚子歲爲順治十七年退谷是時年幾七十矣旣
耄猶能以好古著書自娛又歲一周而爲王子當康熙
[005-10a]
之十一年更爲尙書作集解隱然以伏生自喩論者雖
不之許然與退谷同時人有初亦矯矯自附正人而垂
老頽放惑以喪志猶復吁嗟憤懟進退無據徒貽後人
之嘲嗤者其賢不肖相去何如也鮑子以文媚學好古
汲汲如恐不及其捜集先哲遺文甚富得是記校讐完
好鄭子弗人雅有同志讀而愛之相與謀壽諸梓旣成
請予弁其端余惟退谷負當世盛名居 輦轂之下四
方士大夫多樂從之遊故能致天下之奇珍祕寶以供
其題品其後吾鄕有高澹人詹事供奉 内廷日久得
見祕閣之所儲而未及記迨家居以其所寓目者輯爲
江村消夏錄亦此書之類也士之欲網羅舊跡摩娑玩
[005-10b]
賞以振發其耳目者何限而力不能如二公但據所云
云者觀之猶當有所會焉且以金石之堅也有時而刓
而泐況於楮墨絹素之戔戔者然則古人之名筆或不
盡傳而是書得傳其亦古人之精神所寄矣是二君刻
是書之意也夫
   鮑氏知不足齋叢書序乙未
宇内事不勝知也山川都邑不能以盡歷也必身親之
而後知則其遺知也多矣是故與委巷之褐夫語所得
幾何不若之乎通國大都接搢紳先生之餘論始足資
其聞見也與牖下之鯫生語其所知不過閭井之閒一
旦見宦遊而至者與夫行賈於四方者奉使於絕域者
[005-11a]
道其所經風土習俗人民物產纖悉僃具則了了焉與
身至其地無異況乎聚千百年之名公卿學士各舉其
生平所得力耳目所觸發以相爲賜而曾不少靳朝擩
暮染左采右獲人之神智有不益濬見識有不益擴學
問有不益充實而貫通者乎則昔人叢書之刻爲嘉惠
於學者至也雖然亦有反以爲病者眞僞不分雅俗不
辨或刪削而非完善或脫誤而鮮校讐就數者之中不
完與不校之爲弊更甚以余所見論之如風俗通本十
卷僅刻四卷華陽國志之第十卷本分上中下今僅刻
其下卷而遺其上中方言之前不載子雲與劉子駿之
書趙后外傳之末不載伶子于之語拾遺記不載蕭綺
[005-11b]
之錄甚或虛張名目而所載不及本書十之二三或本
一書而䤨離之爲四五爲六七此皆足以疑誤後人後
人將何由得覩其全乎至若校讐不精之弊更不可以
枚數吾常以謂必得深于書旨而有餘力者始足以任
此事擇之必其精如三墳端木詩傳魯詩說素書忠經
天祿外史之類勿錄也取之必其雅如百川學海百家
名書所輯之繁蕪猥雜者勿錄也而且勿惜工費一書
必使其首尾完善勿加刪節至于校讐之功如去疾焉
期于盡而後止如此古人之精神始有所寄而後人之
聰明亦有所入則叢書之刻始爲有益而無弊或問余
日子所屬望者今豈有其人乎余日必吾友鮑君旣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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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人然未以語鮑也今鮑君果有斯舉先以其目示余
凡百有二十種皆善本無僞書俗書得閒廁焉其校讐
之精則其曩時嘗刊銷夏記名醫類案等書巳有明徵
不待言巳昔宋吳明可嘗言傳書爲極難當官事易集
而無暇自校子弟方爲程文不便以此散其功委之他
人孰肎盡力轉以誤人不如其巳觀于斯言益知吾之
有取於鮑君者正以其深于書旨年力方富而無他事
之累又不因之以爲利其書之成必優于陶九成商濬
屠隆吳琯胡文煥諸人所集可知巳噫自唐以來說部
之流傳于今者葢寡矣安得天下多生鮑君其人而使
前人之著作有所藉而不至澌滅也與
[005-12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