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1a] 
牧齋初學集卷第一百八
讀杜小箋下
諸將五首
漢朝陵墓對南山胡虜千秋尚入關昨日玉魚
蒙葬地早時金盌出人閒見愁汗馬西戎逼曾
閃朱旗北斗殷多少材官守涇渭將軍且莫破
愁顏
此言胡虜入犯陵墓焚毀非解嚴安枕之日
所以責諸將也英華辨證曰漢書有朱旗絳
天此云曾閃朱旗北斗殷則是因朱旗絳天
[108-1b]
閃見斗亦赤也是殷字何疑
韓公本意築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豈謂盡煩
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胡來不覺潼關隘龍
起猶聞晉水淸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荅
昇平
首章言胡虜入犯之事以責諸將此又責諸
將之反借助於胡也自回紇助順收復兩京
之後雍王之討朝義子儀之敗吐蕃皆用回
紇之力故曰盡煩回紇馬僕固懷恩曰朔方
將士爲先帝中興主人是陛下蒙塵故吏故
[108-2a]
曰遠救朔方也龍起猶聞晉水淸追歎晉陽
起義之時所謂以一旅取天下也立意與首
章迥别
雒陽宮殿化爲𤇺休道秦關百二重滄海未全
歸禹貢薊門何處覔堯封朝廷衮職誰爭補天
下軍儲不自供稍喜臨邊王相國肯銷金甲事
春農
此責朝廷之大臣出將者也兩京殘毁幽薊
盤踞袞職未補軍儲不貢此乾坤何等時也
而將相大臣當安危重任不思何以歸職貢
[108-2b]
復封疆補袞職於朝廷供軍儲於天下如王
縉者則不過募耕勸農修承平有司之故事
而巳曰稍喜者婉詞以致不滿之意非褒與
之詞也朝廷衮職思得中興賢佐如仲山甫
者以𥙷衮闕非尋嘗諫諍之謂也
廻首扶桑銅柱標冥冥氛祲未全銷越裳翡翠
無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殊錫曾爲大司馬總
戎皆揷侍中貂炎風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臣翊
聖朝
此言朝廷不當使中官爲將也楊思朂討安
[108-3a]
南五溪殘酷好殺而越裳不貢矣吕太一收
珠廣南阻兵作亂而南海不靖矣以中官拜
兵部尚書者李輔國也所謂殊錫也以中官
爲觀軍容使者魚朝恩也所謂總戎也炎風
朔雪皆天王之地不精求忠良以翊聖朝偏
用一二中人專將帥之重任潰僨國事豈不
繆哉詩之立意如此而詞意敦厚不露頭角
眞詩人之風也
錦江春色逐人來巫峽淸秋萬壑哀正憶往時
嚴僕射共迎中使望鄕臺主恩前後三持節軍
[108-3b]
令分明數舉杯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
羣材
卒章言蜀中將帥也是時崔旰楊子琳等交
亂於蜀杜鴻漸以姑息爲政奏以節鎭刺史
授之公以鴻漸治蜀遠遜嚴武故作此詩巫
峽錦江言西蜀之地形也曰正憶曰往時感
今而指昔也鴻漸以三川副元帥兼節度主
恩尤重而軍令之分明豈得如往時乎如嚴
武者眞出羣之材可以當安危之寄而惜鴻
漸之非其人也然其指近而詞文非深思之
[108-4a]
則但以爲追誦嚴武而巳此公之所以不可
及也
首章責諸將之防胡者次章責諸將之用胡
者三章刺大臣之出將者四章戒中官之出
將者末章則身在蜀中而婉刺鎭蜀之將也
故其命題總曰諸將公詩凡長篇累章皆鋪
陳排比首尾炤應觀此可以例知
殿中楊監見示張旭草書圖
嗚呼東吳精逸氣感淸識
李頎贈張顚詩皓首窮草隷時稱太湖精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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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云嗚呼東吳精信無一字無出處也
承聞河北諸道節度入朝歡喜口號絕句
祿山作逆降天誅更有思明亦已無洶洶人寰
猶不定時時戰鬪欲何須
社稷蒼生計必安蠻夷雜種錯相干周宣漢武
今王是孝子忠臣後代看
河北諸降將歸順之後朝廷多故招聚安史
餘孽擁兵擅地互相表裏朝廷專事姑息不
能制公聞其入朝喜而作詩首舉祿山思明
以立戒也稱周宣漢武以聳動之稱孝子忠
[108-5a]
臣以勸勉之題曰歡喜口號雖曰歡喜亦恫
乎有餘悲矣
李相將軍擁薊門白頭惟有赤心存竟能盡說
諸侯入知有從來天子尊
光弼懼魚朝恩之害不敢入朝人疑其有異
志田神功等諸軍不受其制因此不得志愧
恥成疾而薨公獨以諸將入朝歸功光弼以
白頭赤心許之八哀詩云直筆在史臣將來
洗箱篋此公之直筆也
十二年來多戰場天威已息陣堂堂神靈漢代
[108-5b]
中興主功業汾陽異姓王
末二章詠李郭二公使河北諸將知所表儀
也詩之主意章法如此
本朝弘正閒學杜者專法此等詩摸擬其槎
牙突兀麤皮老幹以爲形似而不知其敦厚
雋永來龍遠而結脉深之若是也今人懲生
吞活剥之病幷此詩與秋興諸將而嗤點之
如李于鱗所云子美篇什雖衆隤然自放則
又矮人觀場之見豈足道哉
贈李十五丈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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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制方隅迥出諸侯先封内如太古時危獨
蕭然淸高金莖露正直朱絲絃
汧公李勉也史稱勉淸廉坦率好古尚奇爲
宗臣之表張彥遠云曾祖魏國公與司徒
公竝佐霍國公關内三年幕府汧公博古多
藝寄情蓄奇許詢逸少經年共賞山泉謝傅
戴逵終日惟論書畫
鄭典設自施州歸
南謁裴施州義合無儉僻溫溫諸侯門禮亦如
古昔勑厨倍嘗羞桮盤頗狼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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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州裴冕也冕性侈靡好尚車服及營珍饌
每會賔友滋味品數坐客有昧于名者二詩
記汧公施州事皆詩史也
寄韓諫議注
今我不樂思岳陽身欲奮飛病在牀美人娟娟
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鴻飛㝠㝠日月白靑
楓葉赤天雨霜玉京羣帝集北斗或騎騏驎翳
鳳皇芙蓉旌旗煙霧樂影動倒景搖瀟湘星宮
之君醉瓊漿羽人稀少不在傍似聞昨者赤松
子恐是漢代韓張良昔隨劉氏定長安帷幄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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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神慘傷國家成敗吾豈敢色難腥腐食楓香
周南留滯古所惜南極老人應壽昌美人胡爲
隔秋水焉得置之貢玉堂
孟陽云此詩疑爲李泌而作予攷之是也泌
從肅宗於靈武旣立大功而李輔國害其能
因表乞㳺衡岳優詔許之絶粒怡神數年代
宗卽位號天柱峰中岳先生無幾徵入翰林
此詩云今我不樂思岳陽正思泌在衡山也
外傳記泌居衡山仙人羡門安期降之羽車
幢節流雲神光炤灼山谷玉京羣帝以下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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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其事也肅宗猜忌蜀郡功臣而泌在靈武
乃心上皇故李輔國因而譖之非獨害其能
也張子房願棄人閒事從赤松子逰以避呂
氏泌之心跡略相似故以子房赤松爲比又
曰帷幄未改神慘傷也肅代之際安劉帷幄
比功子房又欲從赤松子逰者舍泌其誰韓
以諫議爲職故公望其薦泌於朝而貢之玉
堂也舊本韓名注按韓休之子汯上元中爲
諫議大夫風尚高雅當卽其人注字或傳冩
之誤也
[108-8a]
謁先主廟
如何對搖落況乃久風塵孰與關張竝功臨耿
鄧親應天才不小得士契無鄰遲莫堪帷幄飄
零且釣緡向來憂國淚寂寞灑衣巾
孰與關張竝公自許非關張之流猶言羞與
噲等爲伍也功臨耿鄧親以中興賢佐自命
也述古詩吾慕寇鄧勳濟時亦良哉亦此意
也遲莫飄零徒有應天得士慘澹風雲之感
而已謁先主之廟而灑淚沾巾公之自負如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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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興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閒波浪
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隂叢菊兩開一作/重他日
淚孤舟一繫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
高急莫砧
招䰟曰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
心悲宋玉以楓樹之茂盛傷心此以楓樹之
凋傷起興也九日詩云故里樊川菊登高素
滻源他時一笑後今日幾人存叢菊兩開指
樊川之菊故云他日淚繫舟身萬里伏枕淚
[108-9a]
䨇痕卽所謂孤舟一繫故園心也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斗望京華聽猿實下
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槎畫省香爐違伏枕山
樓粉堞隱悲笳請看石上藤蘿月巳映洲前蘆
荻花
孤城落日悵望京華曰每依南斗蓋無夕而
不然也只今石上之月巳映洲前又是依斗
望京之時候矣請看二字緊映每字無限凄
斷見於言外如云巳又過却一日矣不知何
年得歸京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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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家山郭静朝暉百處一作/一日江樓坐翠微信宿漁
人還汎汎淸秋燕子故飛飛匡衡抗疏功名薄
劉向傳經心事違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
自輕肥
千家山郭静朝暉一静字寫盡淸秋慘澹之
景百處江樓坐翠微一何其不自聊也漁人
燕子卽所見以自傷亦以自况也匡衡抗疏
功名薄衡以數上疏陳便宜不數年至公卿
公抗疏不減匡衡而遭際不如故曰功名薄
也九歎序曰向以博古敏達典較經書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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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忠信之節故作九歎歎者傷也息也向
數奏封事不用而典較五經非其素志故曰
心事違亦以自比也七歌云長安卿相多少
年富貴應須致身早此所謂同學者蓋長安
卿相也曰少年曰衣馬輕肥公之目當時卿
相如此其相輕之意正在言外孟陽云公詩/厚祿故人書
斷絶曰自輕肥亦有/望其不相存之意
聞道長安似奕棋百年世事不勝悲王侯第宅
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直北關山金鼓振征
西車馬羽書遲魚龍寂寞秋江冷故國平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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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
左傳奕者舉棊不定不勝其耦曰長安似奕
棋言當國者如奕棊之無定算故貽禍於百
年之遠而不勝其悲也辛有曰不及百年其
爲戎乎百年世事用辛有之言也當年誤國
之臣如林甫國忠輩其第宅巳更新主矣自
玄宗倚仗蕃將專制節鎭而肅宗以中官居
重任文武衣冠亦異於昔時矣以致戎虜交
侵海内版蕩金鼓未息羽書交馳惜哉魚龍
寂寞故國平居無所短長於世而徒抱百年
[108-11a]
世事之悲也
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閒西望瑤池
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雲移雉尾開宮扇日
繞龍鱗識聖顏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廻靑瑣炤
一作/點朝班
此記蓬萊宮獻三賦之事也瑤池二句記天
寶時事王母指貴妃也唐人詩以王母喻貴
妃不一而足以貴妃曾爲太眞宮女道士也
公詩亦曰惜哉瑤池飮又曰落日留王母也
天寶元年玄元降形云有靈寶符在函谷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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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喜宅上發使求得之故曰東來紫氣滿函
關也雖記天寶承平遺事而荒淫失政亦略
見矣雲移二句記獻賦時朝儀之盛曰識聖
顏者公於是日以布衣親見玄宗所謂往時
文彩動人主也落句方及拾遺移官之事
瞿唐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花蕚夾城
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朱簾繡柱圍黃鵠錦
纜牙檣起白鷗廻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
王州
此記祿山陷長安事也玄宗自秦幸蜀故有
[108-12a]
瞿唐曲江萬里風煙之句開元中廣花蕚樓
築夾城至芙蓉園曰通御氣曰入邊愁則歌
舞樂遊之地一切傷殘而宗廟宮闕不言可
知矣此序事之妙也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織女機絲
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波漂菰米沈雲黑露
冷蓮房墜粉紅關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
漁翁
此借武帝以喻玄宗也兵車行云武皇開邊
意未巳韋應物云少事武皇帝唐人皆然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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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下四句模寫昆明池淸秋景物而天寶
喪亂玄宗僊遊之後凄凉黯淡如在目前關
塞鳥道眼中之地也江湖漁翁眼中之人也
故國舊臣俯仰上下情見乎詞矣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閣峰隂入渼陂紅豆一作/香稻
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佳人拾翠春相
問僊侶同舟晚更移綵筆昔遊一作/昔曾干氣象白
頭吟望苦低垂
此記在長安時遊宴渼陂之事也僊侶同舟
指岑參兄弟輩也此公最得意之遊最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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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詩蜀中寂寞追思故有吟望低垂之感公
詩云氣衝星象表詩感帝王尊此云綵筆昔
曾干氣象蓋公與岑參輩遊長安在天寶獻
賦之後故秋興卒章更三歎於此也遊城南
記曰圭峰紫閣在終南山寺之西圭峰下有
草堂寺紫閣之隂卽渼陂故曰紫閣峰隂入
渼陂也
收京
衣冠却扈從克復有羣公
劉辰翁曰衣冠却扈從爲還京之喜與先生
[108-13b]
之不及扈從而今扈從道旁觀者之歎班行
回首之悲盡在一却字中辰翁評杜多於虛
字著眼亦小小閒架耳於杜詩實無所解姑
舉此以例之
牧齋初學集卷第一百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