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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遺老集卷之二十七
滹南王若虚 從之
臣事實辨
揚子以子胥鞭尸藉館爲非東坡曰父不受誅子復讎
禮也生則斬首死則鞭尸發其至痛無所擇也是以
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獨非人子乎子由論之則
不然曰士不幸至此不足以言功名矣而至鞭舊君
以逞志逆天而傷義卒以盡忠而䘮其軀豈非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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傭夫曰子由之論是矣君父之尊一也而君復統其
父知有父而不知有君亦何以立天下員雖不仕然
身居楚國而父為楚官則員亦楚之臣也臣無讐君
之義楚子之淫刑固有罪矣而員之報之無乃已甚
乎為員之計不過無食其禄而已夫君非至明誅殺
之閒不能無濫使為臣子者皆得推刄而報之則國
家豈復有法而逆亂之事何時而已也若員者勇而
無禮敢為而不顧者也至其說吴王僚伐楚而王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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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從因之進専諸於公子光而使弑之葢求以逞其
怨毒則凡可以得志者靡所不爲既自賊其君而又
賊人之君員真小人也哉揚子譏之未爲過論而東
坡以爲非人子然則蘇氏獨非人臣乎張南軒嘗與
人議員立廟事云在吳則可在楚則不可員而有靈
必不享於楚地葢謂忠於吴而不忠於楚耳予謂員
之於闔廬則忠於僚則賊其享於吴亦恐未安也
退之論范蠡招文種事畧曰爲人謀而不忠有匡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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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而無事君之義若以長頸之狀難以同樂則舉吴
之後還越之日泛輕舟逰五湖者豈唯范子乎其移
文種之書猶拔勾踐之劍也勾踐何過哉其文辭不
甚佳此必少年所作故黜於外集而世亦無稱道者
獨宋孫漢公謂其意出千古予以爲然蠡雖功成然
句踐之眷方隆而所期望者未艾也盍亦爲之勉留
而徐以禮請則終始之義庶幾兩全而决意不回若
棄仇讎者王以誅賞動之則曰君行令臣行義卒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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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去揆以人情王既不能堪矣乃又移書同志誦王
之短而示已之見幾種也不智亦因謝病不朝王未
嘗負二子而二子負王安得不發怒而殺之乎以史
傳考之勾踐無不道之事惟種受誅而實其自取則
長頸之相葢亦無驗也嗚呼范蠡春秋之豪才畧有
餘而仁義不足者也以今日待其君如此其薄則向
來所以黽勉從事者特假之以為功名之資耳夫豈
誠意哉然而千古髙之以為羙談其視貪榮嗜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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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悔者固為賢矣以君子忠爱之道律之殆未滿
人意也
蕭何治未央宫事論者不一或以為非是或以為當然
或又疑其所為有深意何其紛紛也彼以刀筆吏監
土木功不能無過制者其對上之言姑以自解云爾
此固不足深責然亦何可妄舉哉大抵漢𥘉君臣類
無學術暗於義理其舉措之際亦多踈矣而後世每
以聖賢事業期之宜其為說之多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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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晏論曹參譬之飲牛於汚泥而不即清淵吕祖謙論
陸賈叔孫通譬之避雨於荒城而不求大厦皆恨其
不以三代之隆輔漢也嗚呼三代之事豈漢祖之可
望而數子之才亦豈王者之佐乎彼自量其分而行
其力之所及是矣而世儒每過期之此書生不通之
論也
昔人之論葢有語病而意實不然者張釋之與文帝争
犯蹕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巳近世儒者往往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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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以為開人主殺人之端固似有理然一時之意姑
為守分而言何暇慮及此乎王肅諫魏明帝亦嘗引
此曰廷尉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
反可以惑謬乎重於為巳而輕於為君不忠之甚也
其貶尤深盖帝性嚴急時督修宫室稽限者輒親召
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故肅言近於過者所以力戒
帝之専殺耳不然釋之之罪詎至是哉
張釋之與文帝争論犯蹕罪名事云方其時上使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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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已議者紛然以為開人主殺人之端而隋源師謂
髙祖曰陛下𥘉便殺之自可不闗文墨唐馬懐素謂
武后曰陛下操生殺柄欲加之罪自當取决聖衷皆
襲釋之之意者也其言之病豈不益甚哉
尹賞病革戒其子曰為吏正坐殘賊免猶勝軟弱不勝
任仇士良致仕語諸送者以為無使人主知書近賢
臣則權常在我嗚呼凶人為不善惟日不足賞之酷
士良之姦居之不疑亦巳極矣乃復将死而貽諸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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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既去而傳諸其徒不仁者可與言哉
漢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徳諫曰臣當自刎以血汚車輪
帝不恱及聞張猛之言然後喜曰曉人不當如是耶
陳瑩中曰事有緩急言有輕重御船非過舉之大諌
而不從何遽至於自刎哉使果不從廣徳之死又何
名乎劉子翬曰廣徳誠大過然非先發此言以激上
心則猛之言未必見聼也有犯無隐廣徳以之予謂
推帝所以見聽之由則子翬之論得矣而廣徳之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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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可不戒哉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巳矣
漢許武以二弟晏普未顯欲令成名乃共割財産以為
三分武自取肥田廣宅奴婢強者二弟所得並劣少
鄉人皆稱弟克譲而鄙武貪婪晏等以此並得選舉
武乃㑹宗親泣曰吾為兄不肖盗聲竊位二弟年長
未豫榮禄所以求得分財自取人譏今理産所増三
倍於前悉以推二弟一無所留於是逺近稱之君子
曰武也欲成弟名自當委曲教之正使無成亦何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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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心而為此詭譎之事吾不知武之本意果如所說
邪抑實出於貪鄙𥘉不自克而卒不自安邪使比及
至是而其産破散或身先亡則何以辭於世乎所謂
巧詐不如拙誠也
姜肱與二弟友愛常共卧起及各娶妻相戀不能别寝
以係嗣當立乃逓往就室三人之友爱則誠篤矣抑
何不知禮之甚邪讀之令人發笑
漢黨錮諸公既無申屠蟠之髙識而自貽伊戚可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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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當如夏馥不能脫則當如范滂若張儉者望門投
止使他人珍㓕宗親而身獨幸免雖以夀終亦何顔
於世哉而史臣稱羙其賢陋矣
劉翊豊財而好施獻帝西遷拜陳留太守散所捱珍玩
惟餘車馬自載東歸見士大夫病亡道次翊以馬易
棺殮之又逄知故困餒不忍委去因殺所駕牛以救
其乏衆人止之翊曰視沒不救非志士也遂俱餓死
東漢之士詭激好名而不量輕重如此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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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荀彧荀攸於王通通曰皆賢者也生以救時死以
明道荀氏有二仁焉賈瓊曰虐哉漢武未嘗從諌通
曰漢武其生知乎雖不從諌未嘗不悅而容之噫漢
武昏惑不道幾至亂亡晚節末路僅能少悔而通以
爲生知荀彧之徒黨附曹賊以取天下皆漢室之罪
人而通以爲仁者其謬論不待辨也
董昭爲曹操謀九錫之事荀彧以爲君子爱人以徳不
宜如此操不恱彧飲藥而死蘇子由曰文若始從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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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於東郡致其筭畧以摧㓕群雄固以帝王之業許
之矣豈其晚節復疑而不與哉當是時中原畧定中
外之望属於曹公雖無九錫天下不歸曺氏而将焉
往刼而取之不若徐而俟之要之必得而免争奪之
累此文若之本心也吕伯㳟曰或阻撓昭議者其本
情特不悦計非已出而巳荅昭之詞葢 忠順云予
謂二說皆通或必居一於此要之不可謂忠於漢也
而或者曲為文飾猥加褒譽温公則曰功先管仲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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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則曰道似伯夷謂之殊可怪笑夫管仲合諸侯以
奨王室曷嘗助賊臣而簒國乎伯夷不與惡人言不
立惡人之朝而肯為曺氏之腹心乎彧之飲藥不得
已焉耳以操隂謀多忌彧之智力乃出其右一旦隙
生豈有免理至饋之食而發視乃空器其意可知彧
不自裁亦終𬒳害将有慘於是者此陳夀所謂以憂
薨也烏在其為死節邪嗚呼人臣至於荀彧馮道其
邪正逆順不待辨矣而議者之蔽時或如此天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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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豈易曉哉
諸葛誕為司馬昭所誅麾下數百人坐不降見斬皆曰
為諸葛公死不恨魏志所記止於如此而注引干寳
晉記云數百人拱手為列每斬一人輒降之竟不變
至盡時人比之田横此幾大過也當時既知其不可
屈則㮣殺之矣何至一一遍問而數百人者雖信感
恩亦不應盡能如此然而通鑑取之豈多爱不忍雖
温公未免歟劉子翬不信田横客俱死事以為溢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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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言予於此亦云
管寕華歆共鋤園菜見地有金寕揮鋤與瓦石不異歆
捉而擲之世皆優寕而劣歆予謂以心術觀之固如
世之所論至其不近人情不盡物理則相去亦無幾
矣畢竟金玉與瓦石豈無别者哉此荘列之徒自以
為逹而好名之士聞風而恱之者也若夫君子之正
論則不然貴賤輕重未嘗不與人同特取舎之際有
義存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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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夀評孫皓以為肆行殘暴虐用其民宜腰首分離以
謝百姓既䝉不死之詔復加歸命之寵豈非過厚之
恩曠蕩之澤意若㣲譏晉武而孫安國亦謂皓罪為逋
㓂虐過辛癸梟首素旗不足謝冤魂而優以顯命仍
加寵錫非伐罪弔民之義二子之言是矣然湯武之
師本以救天下是故誅其君弔其民而議者亦曰為
匹夫匹婦復讎也後世伐人者例皆志於奪國則既
得而止矣詎有誠意為民者葢不獨晉武為然也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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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祜陳伐吴之䇿曰皓暴虐巳甚於今可不戰而克
若皓不幸而沒吴人更立令主雖有百萬之衆長江
未可窺也嗚呼果使吴人更立令主民得樂業於一
方釋而存之以為外懽豈非好事今乃幸其無道而
易取惟恐失之此其心曷嘗在民邪武帝不足責也
若羊公者世所謂仁人君子而為謀亦爾則是舉也
尚可以湯武之事繩之哉
東坡詩云景山沉迷阮籍傲畢車竊盗劉伶顛貪狂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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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無足取世俗喜異稱其賢雖詩人一時之言其實
公論也然志林復云籍本有志於世遭魏晉多故乃
一寓於酒何邪晉人放蕩本其習俗而好事者每為
解説子由所為借通逹以濟淫欲者誠中其病古之
君子避世全身固自有道其不幸而不免則命也何
必穢汚昏醉為名教之罪人邪盖籍嘗戒其子矣曰
仲容已預吾此流汝不得復爾則亦心知其非而不
能自克而已
[027-11b]
滹南遺老集卷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