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418 滹南集-金-王若虛 (master)


[007-1a]
 滹南遺老集卷之七
            滹南王若虚 從之
   論語辨惑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晦菴曰恥者不敢盡之意
  過者欲有餘之辭盖以而字故此生論耳初若可喜
  而義訓終不安止當從舊
 作者七人雖不見主名其文勢似與上文為一章子曰
  字疑衍
[007-1b]
君子固窮當從注疏伊川以爲固守其窮好事者或取
 之而寔不然葢子路之意止疑君子不當窮而非論
 處窮也夫子言固有窮時但不若小人之濫耳伊川
 之義盖亦在其中而遂以固字爲說則過矣
子曰由知徳者鮮矣呼其名而告之以謂人之能是者
 少耳意在警子路亦不可知然其文勢則非直指之
 也而說者皆云爲愠而發過矣且中間有告子貢多
學一貫之章則既已間㫁安得通爲一時之事哉盖
[007-2a]
 孔子世家亦載此而一貫語上加子貢作色四字所
 以生學者之疑嗚呼觧經不守其本文而信傳記不
 根之説亦見其好異喜鑿矣
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南軒曰春秋之時風
 俗雖不羙然民無古今之異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
 者亦此民耳所說甚好然記者以此属于聖人無毁
 譽之下義終齟齬疑是両章而脱其子曰字
晦菴觧小不忍之義曰婦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夫慈
[007-2b]
爱而無㫁婦人之仁也果敢而輕發匹夫之勇也二
義不同豈有一言而兼二義者哉謂其俱通而並存
 之則可矣然君子未有以殘忍之忍教人者雖王氏
 嘗有此訓詳其文義止從舊註為長
子謂民之于仁甚于水火馬融曰水火及仁皆民所仰
 而生者然蹈水火或時殺人蹈仁未嘗殺人所以仁
為甚王弼曰民之逺于仁甚于水火見有蹈水火者
 未嘗見蹈仁者邢氏疏兩存之而近世諸儒多從融
[007-3a]
義以文義觀之弼說為是
子曰當仁不讓于師周式楊傑以師為衆張九成以讓
為責劉原父吴元長則曰當仁而傳道可以為人師
喈不近人情不足取程氏曰為仁在巳無與譲若善
 名在外不可不譲恐夫子之意亦不及此唯晦菴云
 言當勇往而必為雖師亦無所讓斯得之矣葢此乃
甚之之辭非真語師對也學者當以意逆之
天下有道庶人不議止當如舊說而張九成以為窺議
[007-3b]
 王室之意至引髙歡見魏政不綱退結豪傑事此過
 正之論也
夫子荅子張㳟寛信敏惠章晦菴載一李氏者之説曰
 此章及六言六蔽五羙四惡之類皆與前後文體大
 不相似其言無謂不足信也晦菴擇取衆説頗為精
 簡如此等事何必録哉
東坡以患得之當為患不得之盖闕文也余以為然
子以博奕賢于無所用心晦菴載李氏之説曰非教人
[007-4a]
博奕也以甚言無所用心之不可耳可謂能以意逆
 志矣楊氏曰飽食逸居無所用心則放僻邪侈将無
 所不為故以是而係其心豈不猶賢于已乎南軒亦
 云信如斯言則是聖人真欲使人為之矣苟其人了
 不用心于他善将恃此以為足乎甚非立教之本意
 故不取
夫子聞子游絃歌一章本無疑義王𥙷之曰子與其徒
 戯亦可乎曰戯者人情之所不免但不為虐而巳而
[007-4b]
 謝上蔡曰小國寡民而以治天下之道治之真乃牛
 刀割雞耳聖人之哂固宜然恐二三子疑之因以務
 大忽小故從而釋之吕與叔亦云辨之則愈惑故自
 受以為戯窃謂不然夫使為上者知所以爱人為下
 者知所以敬上是道也安往而可廢而謂不當施之
 小國之間乎彼其心止以聖人不應有戯是故妄生
 此論林氏曰聖人一話一言無非教者前言戯之觀
 子㳺之對耳武城之治達天下可也其説甚佳
[007-5a]
孔子謂殷有三仁而記者曰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
 干諫而死當紂之無道三人者皆嘗諫争而不能救
 也微子知其顛隮之不免故遯于荒野而避之二子
 不去而一𬒳囚一見殺皆出于不幸耳而其爱君憂
 世忠貞惻怛之誠則三人之所同故孔子俱稱其仁
 初不在于去就之跡也後人泥于記者之言以為三
 人之所為不同者各有深意而孔子之所取亦不過
 此遂委曲而為之説王氏曰㣲子不去無以存殷之
[007-5b]
 祀箕子不奴無以貽天下之法比干不死無以示人
 臣之節楊傑亦云微子仁于其親比干仁于其君箕
 子仁于萬世林少頴曰去者仁之清奴者仁之和死
 者仁之任張無垢曰比干之節易明而箕子之仁難
 言微子存商祀其仁為大故居二子之先皆過論也
 甚者又曰紂無道而周有道故微子去紂而歸周以
 為親戚叛之之證若然乃名教之罪人尚足言仁乎
 洪範一書誠為大典然亦歸周之後因武王之問而
[007-6a]
陳之耳使其平居果有意于垂世則著之簡冊足矣
縦復不然未爲大過而乃坐視國亡佯狂苟免以俟
 興王而付此恐仁者亦所不忍也楊氏曰三人者各
 得其本心故同謂之仁范氏曰三人者皆可以有天
 下故均之曰仁二說皆疎而范氏尤甚也
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大勢則兩句相耦細分則四
 者各爲用東坡曰博學而志不篤則大而無成泛問
 而逺思則勞而無功偏枯而不類矣朱氏不必敗
[007-6b]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信而後諫尹氏曰事上使
 下皆以信為主人之不信者皆已之信不足以取信
 故也晦菴亦云事上使下皆湏誠意交孚而後可以
有為王𬗋㣲廣之曰仰以事君必先罄盡忠赤深結
 主知而使上見信俯以臨民必先誥誠號令感化人
 情而使下見信下既見信則以之役使雖勞不怨上
 既見信則以之獻替無言不従是道也出于至誠而
 已其説甚佳盖此信字在我者之事耳而世人多錯
[007-7a]
 認了人臣畏罪而不言輙以是借口曰上不吾信也
 或一諫不從則奉身而去自謂無愧于其心嗚呼彼
 亦常先盡其在我者乎
子夏曰大徳不踰閑小徳出入可也夫惟大徳之人然
 後周旋中節而不踰閑小徳則不能故乍出乍入而
 無定尹氏曰有一不善是出入也此説得之曰可云
 者猶言中人之性可上可下耳非可之謂也舊疏曰
 不責其偹故曰可晦菴云大徳小徳者大莭小莭也
[007-7b]
 人當先立乎其大者小者或未盡合理亦無害此則
 認為許可之可矣夫細行不矜終為大徳之累跬歩
 必謹猶憂其過舉也而謂小節有時而踰閑豈君子
 之訓哉晦菴既已失之而又載吴氏之説以為此章
 不能無弊噫子夏本言小徳之無常而學者乃以為
 語之病亦已誣矣吴氏者何人也賢賢易色章既云
 子夏之言其弊将至于廢學而于此復云子夏之過
 斯人何其不幸也
[007-8a]
子夏曰君子之道焉可誣也穎濵古史論曰善乎子夏
 之教人也始于灑掃應對進退而不急于道使來者
 自盡于學曰引月長而道自至孔子曰君子上逹小
 人下逹達之有上下出乎其人而非教之力也今世
 之教者聞道不明而急于夸世非性命道徳不出于
 口雖禮樂刑政有所不言矣而况于洒掃應對進退
 也哉教人未必知而學者未必信矜為大言以相欺
 天下之偽自是而起此子夏之所誣也蘓氏之言深
[007-8b]
 切時病予故表而出之
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舊説以仕優為優間
 有餘力學優為徳業優長豈有一字而二義不若皆
 訓為有餘力也上蔡曰學與仕一也學優則仕亦優
 仕優則學亦優何必讀書然後為學無垢從而廣之
 曰仕之與學皆以優㳺處為極耳優㳺則見理明白
 雖萬事紛紜千古治亂皆能灼知其所以然而從容
 以應 故能起當今之弊壊断千古之興亡仕而
[007-9a]
 如此雖不挾䇿讀書而天下之理巳在此矣豈非學
 乎學而如此雖不涖官行法而天下之理巳在此矣
 豈非仕乎此論甚新人亦多喜之者以予觀之不唯
 于語法不順而義亦未完也夫學之優者雖不涖官
 而施于德業是亦為政强名曰仕猶或可也不知仕
 之所以見理明白灼知千古之治亂者何從而得之
 故有天資通敏暗合古人者要不可恃之以為足也
 而曰是亦為學何必讀書可乎此説果行則學有時
[007-9b]
 而廢矣予不得不辨
夫子言孟荘子之孝以不改父之臣與政為難能東坡
 曰聞孟獻子之孝不聞荘子也遂疑為獻字之誤夫
 聖人以為孝則固孝矣而必求他証而後信不亦過
乎鄧氏 獻子有賢徳荘子未有聞焉而能用其臣
守其政其孝所以為難此雖順于經而未見所以難
之義南軒曰父之臣與政果善固當奉而行之不幸
 而有悖于理害于事者則當察而更之是乃致其誠
[007-10a]
愛于親矣荘子之不改意者其政雖未盡善而亦不
致悖理害事之甚故有取其不忍改也盖善而不改
乃其當耳不必稱難能惡而不改則是成父之惡不
可稱難能也胡寅曰荘子之繼世也必其先臣先政
有不利于已者他人不能不改而荘子能之是以稱
其難是二説者可謂有理矣而胡氏尤親切學者其
詳焉
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
[007-10b]
 天下之惡皆歸焉晦菴曰卑下之處衆流之所歸不
 善之地惡名之所聚言人當常自警省不可一置其
 身于不善之地非謂紂無罪而虚被惡名也其説甚
 佳東坡以為子貢言此者盖不許武王代紂之事而
 張無垢亦稱其有恕紂之心賢于孟子賊仁殘義之
 説皆謬見也子貢之意在使人慎所居而二子乃為
 恕紂而甚武王不亦異乎子貢雖惡稱人之惡者亦
 何至湔洗桀紂以為忠厚哉湯武大義聖人固有定
[007-11a]
 論矣今乃妄坐訾毁而為獨夫是亦惑之甚也
尭曰咨爾舜至公則説東坡謂其襍取禹謨湯誥㤗誓
武成之文而顛倒失次不可復考盖孔子之遺書編
簡絶亂有不可知者故置之不論而道學諸公曲為
義訓以為聖人微言深㫖子謂東坡之説為近人情
 故從之程氏曰曰予小子履上當脱一湯字嗚呼豈
 特此一字而巳哉
孔子謂政當屏四惡而其一曰出納之吝謂之有司與
[007-11b]
 暴虐賊同稱夫當出則出當納則納自有道存豈容
 或吝葢非謂在君為不可而有司亦不當耳物君之
 所命也而有司掌之出納君之所命也而有司奉之
 豈有君不吝于上而有司當吝于下乎上下同心以
 歸于至當三代之直道也自世之鄙夫懼失䧟而獲
 罪求増羡以為能是故習成此風而不能免孔子所
 謂有司者亦就其弊而言之耳而王安石遂以屯膏
 吝嗇為臣道之正其所見頋不鄙哉以此談經安得
[007-12a]
 不戾聖人以此為政安得不害天下
滹南遺老集卷七
[007-12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