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1a]
滹南遺老集卷之二十二
滹南王若虚 從之
新唐書辨
作史與他文不同寕失之質不可至于蕪靡而無實寕
失之繁不可至于疎畧而不盡宋子京不識文章正
理而惟異之求肆意雕鐫無所顧忌以至字語詭僻
殆不可讀其事實則往往不明或乖本意自古史書
之弊未有如是之甚者嗚呼筆力如韓退之而順宗
[022-1b]
實録不惬衆論或勸東坡重修三國志而坡自謂非
當行家不敢當也以祁輩竒偏之識而付之斯事非
其宜矣
劉器之嘗曰新唐書好簡略其辭故其事多欎而不明
遷固載相如文君事㡬五百字而讀之不覺其繁使
子京記之必曰少嘗竊卓氏以逃而已文章豈有繁
簡要當如風行水上出于自然不出于自然而有意
于繁簡則失之矣唐書進表曰其事則增于前其文
[022-2a]
則省于舊新唐所以不及兩漢文章者正在此兩句
而反以為工何哉可謂切中其病
歐公與宋子京分修唐史其文體不同猶氷炭也初書
成將進吏白舊例止署局中官髙者一人姓名云某
等撰而歐公官髙當書公曰宋公傳列傳用功深而
為日久豈可掩其名於是紀志書公而列傳書子京
子京聞之喜曰自古文人多相凌掩而不讓此事前
所未有也以予觀之歐公正不肯承當耳
[022-2b]
唐子西云晩學遽讀新唐書輒能壊人文格吾不知此
論併紀志而言之耶抑其獨指列傳也歐公之作縱
不盡善無壊人之理若子京者其自壊也已甚豈直
它人哉溫公作通鑑未嘗用子京一語盖知所決擇
矣
子京譏舊史猥釀不綱而以傳逺自許今之學者類皆
歆艶以爲新奇舊史幾廢劉器之嘗言二書各有短
長未易優劣以愚觀之舊史雖陋猶爲本分且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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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之實寕無新書可也
吕夏卿預修新書其言云韓愈使王庭湊之莭舊史不
書今乃書之所以明臣子之義也太宗拒魏徴諫殺
田舍翁之語舊史則書今不書之所以掩人君之過
也予謂子京書退之事則當其削太宗事非也此而
削之則長孫后之賢復沒而不彰矣所貴乎史臣者
善惡必存以示勸戒故謂之直筆豈以掩人君之過
為賢乎且帝雖有過因后言而遽改焉是亦從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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羙也何庸諱哉吕氏之説甚謬
魏徴諫長樂公主資送事舊史載于長孫后傳是矣今
移于公主傳甚未當也
䔥銑𬒳圍謂羣下曰天不祚梁數歸于滅若待力屈必
害黎元豈以我一人致傷百姓及城未抜冝先出降
諸人失我何患無君乃以太牢告廟率官属詣軍門
降曰當死者唯銑百姓非有罪也請無殺掠銑雖草
竊一時而顛沛之際其言可愛如此可以為萬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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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得不載新史乃皆畧之而其贊但云以好言自釋
於下然則所謂好言者後世何從見之哉銑對髙祖
逐鹿之語與所謂田横南面非負漢朝者皆中理之
論而子京亦削之髙祖卒誅銑直以其不屈而慙怒
耳非能折其口也子京云偽辨易竆且極稱髙帝之
聖盖不獨去取失當而其褒貶亦殊未安也
通鑑云李承嘉附武三思詆尹㤙貞于朝思貞曰公附
㑹姦臣将圗不軌先除忠臣耶或謂忠貞曰公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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訥於語言今廷折承嘉何敏耶思貞曰物不能鳴者
激之則鳴承嘉恃威權相凌僕義不受屈亦不知言
從何而至也舊史思貞傳不見此事新史則云或問
思貞公敏行何與承嘉辨/荅曰石非能言者而或有言
子京以孔子有云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遂以敏
行代言訥豈有行敏遂不當辨曲直者且左傳載石
言于晉盖物憑而為怪耳亦豈激之而鳴之意哉子
京疎謬甚多此最可笑者也又云承嘉恃權而侮吾
[022-5a]
義不辱此一侮字属上句則下句不成語属下句則
上句尤不成語矣
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成言𥘉非偶語古今文士未有
改之者宋子京于李靖傳乃易疾雷爲震霆易掩爲
塞不惟失真且其理亦不安矣雷以其疾故不及掩
耳而何取于震掩且不及復何暇塞哉此所謂欲益
反弊者也當断不断反受其亂成言也陳叔逹嘗引
以諫髙祖而子京則曰失而不断反蒙其亂蓬生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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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不扶自直成言也髙宗嘗舉以告劉禕之而子京
則曰蓬在麻不扶而挺栁楚賢聞髙祖兵興説太守
尭君素曰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轉禍為福今其
時也子京復畧其辭曰君子見幾而作俟終日耶其
膏盲之病類如此
古人稱炙手可熱者盖甚之之辭而非實事也故但可
施之詩句諺語耳而新史稱楊國忠權勢可炙韋渠
年勢熖可炙田令孜權寵可炙既已非矣而復謂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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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府門如沸湯王伾等門若沸羮者豈不益乖耶
史稱杜如晦云當時浩然歸里王徽云公議浩然歸重
鄭餘慶云公論浩然歸重許孟容云四方浩然想見
其風古人用浩然字多矣曷嘗以為歸重想見之意
哉
張公藝九世同居髙宗問之書忍字百餘以對盖言忍
之甚也新書去百餘字意不完矣
蕭俛叚文昌勸穆宗銷兵請宻詔天下有兵處毎歲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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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中限八人逃死不𥙷此本分語也新史則云詔
天下鎮兵十之歲限一為逃死此却似總分天下兵
為十也且其法本千百人中去八人而子京之數乃
及十人豈不失當時之實乎
杜正倫虞世南等嘗論事稱旨太宗謂之曰我聞神龍
可優而馴然喉下有逆鱗觸之則殺人人主有逆鱗
卿等遂不避犯觸各進封事常能如此朕豈慮危亡
哉人主稱鱗亦取類云耳子京輒云遂犯吾鱗不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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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斥乎又改豈慮字爲其慮亦便道不過
通鑑云索元禮與萬國俊兢爲訊囚酷法或以椽闗手
足而轉之謂之鳯凰曬翅或以物絆其腰引枷向前
謂之驢駒拔撅又有仙人獻果玉女登梯之狀新唐
元禮傳但載其一云號曬翅不知曬何翅也
舊史李揆試進士設經史于庭而引貢士謂之曰大國
選士但務得才經籍在此請恣尋檢而新書改云可
盡所欲言盡言何闗尋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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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倫言于髙祖曰秦王恃有大功不服居太子之下新
書改云頡禎太子此豈當時真語且頡頏上下飛也
如何便作得不服居下意又說建成作亂曰爲四海
者不顧其親漢祖乞羹此之謂也新書但云乞羹者
謂何若無舊史安知其爲髙祖事哉
劉徳威對太宗云律文失入者減三等失出者减五等
法之爲等不一而新史削去等字是總以十分爲率
而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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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史云元宗聞顔真卿抗賊事喜謂左右曰朕不識顔
真卿形状何如所為得如此通鑑改為作何狀此亦
無傷至新書乃云何如人則是總言其性行也
太宗聞李君羡小字五娘云何物女子如此勇猛通鑑
云乃爾勇健語雖異而意則同新史云乃此健耶一
此字便不完韋夏卿責從弟軌誼受金曰顧當是哉
崔湜岑羲聞韋凑直諫曰公敢是耶其病一也君羡
武安人封武逹郡公為左武衞将軍在元武門帝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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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皆有武字遂因告者誅之而新史直云皆武也不
亦乖乎
劉蕡下第李邰謂人曰蕡逐我留吾顔其厚耶下第何
可言逐也
趙宗儒遷吏部侍郎徳宗召見勞曰曩與先臣並命尚
念之耶古者人臣稱其亡父于君則有先臣之辭君
稱于臣未見其例
子京好改舊語而往往反不如之李邕對或人曰不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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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狂其名不彰而新史云不如是名亦不傳王求禮
折蘇味道曰三月雪為瑞雪臘月雷亦為瑞雷耶新
史云果以為瑞則冬月雷渠為瑞雷耶李邰曰劉蕡
不第我軰登科實厚顔新史曰蕡逐我留吾顔其厚
耶李右折仇士良曰京師之亂始自訓注訓注之起
始自何人新史云亂京師者訓注也然其進孰為之
先此等逺不及舊語也
李綘傳云帝嘗稱太宗元宗之盛云朕不佞欲庻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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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之道徳風烈無媿謚號不爲宗廟羞何行而至此
乎絳曰陛下誠能正身勵已尊道徳逺邪佞進忠直
與大臣言敬而信無使小人参焉與賢者㳺親而禮
無使不肖與焉去官之無益于治者則才能出斥宫
女之希御者則怨曠消將帥擇士卒勇矣官師公吏
治輯矣法令行而下不違教化篤而俗必遷如是可
與祖宗合徳號稱中興夫何逺之有言之不行無益
也行之不至無益也帝曰羙哉斯言朕将書諸紳子
[022-10a]
京之文類從僻澁至此一叚獨華靡偶幾似進士
䇿一時對荅之間豈得如是舊史絳傳無之未知其
何所本也
舊史方伎傳云崔善為累擢尚書左丞諸曺史惡其聰
察以其短而傴嘲之曰崔子曲如鈎隨例得封侯髆
上全無項胷前别有頭而新史但云曲如鈎例封侯
何耶後漢劉寛不喜盥浴京師以為諺史不載其語
者必以俚甚故耳子京果嫌其俚則削之可也改之
[022-10b]
可乎
焬帝見李密瞻視異常謂字文述曰勿令宿衞而新史
但云無入衞乃是面戒宻也楊素問宻曰何虞書生
耽學若此新史減虞字便别却本意素謂諸子曰吾
觀李密識度汝等不及新史云非若等軰意亦不明
姚崇汰僧偽濫者舊史但云還俗而子京云髪而農此
何等語且萬二千人豈無歸異業者而悉為農乎此
可以一笑也
[022-11a]
王叔文既敗毎誦杜甫詩云云而子京但曰誦杜甫諸
葛祠詩以自况若無舊史證之不知其誦何語也况
杜集諸葛廟詩非止一篇乎
新史載閻立本為主爵郎中時太宗與侍臣泛舟春苑
池見異鳥容與波上召立本侔狀閤外傳呼畫師閻
立本據本傳𥘉不言其善畫其兄立徳傳但云父毗
本以工藝進故立徳與立本皆機巧有思而立徳事
業不過制衣服營宫室之類然則安知立本之善畫
[022-11b]
哉傅奕傳𥘉不言善数學其病亦猶是也故不若舊
史為明又謂閻則先當玄宗在藩時以善割蒙寵吾
不知何所割也
張柬之謂李多祚曰将軍居北門幾何曰三十年矣張
巡問李懐忠曰君事胡幾何曰二朞夫幾何云者但
多少之名耳豈足包時字之義
宋廣平教張説救魏元忠云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此
本分語也舊史以榮為芬芳新書作芬香皆甚紕繆
[022-12a]
舊史云李義琰改葬父母使舅氏移其舊塋子京云使
舅家移瑩而兆其所兆其所三字想煞用心來然既
使移舊塋則便知就其地矣何必如此費力兼三字
自非典實語
武后遣醫人却内安金蔵五蔵以桑白皮為線縫合語
固近俗然子京云褫桑紩之大小恠様也
漢書稱兒寛以儒術飾吏事而新唐謂員半千不顓任
吏常以文雅粉澤漢武稱何武所居無赫赫之名去
[022-12b]
後常見思而新唐謂薛戎居官時無灼灼可驚者已
罷則懐之子京於文字其實䖏不及古人而專以易
置字語為新徒勞甚矣
舜稱耄期倦于勤盖老而倦于勤也新史哥舒翰等賛
云主徳耄勤
王徽傳云僖宗西狩徽追帝不及堕崖樾間楊行密傳
云小校王稔依樾歩戰裴敬彛傳云曾祖子通居母
䘮有白烏巢冡樾樾樹隂耳直以為林木可乎
[022-13a]
蘇世長指披香殿曰此煬帝作邪何雕麗底此底字訓
致而作至字用誤矣
通鑑戴至徳為右僕射劉仁軌為左僕射更日受牒訴
仁軌常以美言許之至徳必㨿理難詰由是時譽皆
歸仁軌有老嫗欲詣仁軌陳牒誤詣至徳至徳覧之
未終嫗曰本謂是觧事僕射乃不解事僕射邪歸我
牒㩀此是老嫗明知至徳也而新史但云今乃非是
則意不完矣
[022-13b]
王燾傳云母有疾彌年不廢帶古今但言不解帶耳廢
字何義也
滹南遺老集卷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