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1a]
滹南遺老集卷之四
滹南王若虚 從之
論語辨惑一
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䟽義以為三次而晦菴所謂稱
三事殊不同昔有人自言一日三點檢程氏聞之曰
可哀也哉其餘時勾當甚事葢傚三省之説錯了意
謂君子之學造次不忘則不待旋加省也舊説順於
本文而新説有功于學者姑兩存之
[004-1b]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南軒曰
非謂行此數事而後學文也以是為本而以餘力學
文耳説甚佳
子夏曰賢賢易色至吾必謂之學矣舊䟽云此章論生
知美行雖學亦不是過吴氏曰子夏之意善矣然其
弊将至於廢學南軒曰非謂不待夫學也欲使務其
本耳不曰不學而曰未學意有涵蓄矣其説皆非盖
此本言巳學非未學也亦曰觀其行足以卜其學而
[004-2a]
巳韓退之嘗云茍行事適其宜出言得其要雖不吾
面吾将信其富于文學也意與此同劉正叟曰其人
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學吾必謂之學葢此等非
學不能也是為得之晦菴曰人之為學大要不過欲
為是四者而巳故如是之人雖或以為未嘗學我必
謂之巳學意亦無異然云不過四者則失之狹葢四
者行之大也舉四者則餘可知矣
學則不固舊説以固為蔽而新説曰固堅也不能敦重
[004-2b]
則學亦不能堅以語法律之舊説為長
母友不如巳者東坡曰世之陋者樂以不巳若者為友
則自足而日損故以此戒之是謂不以辭害意如必
勝巳而後友則勝巳者亦不與吾友矣其説甚佳林
少頴乃通上句為義曰忠信不與巳同者不與為友
此正疑其害意而為之遷就也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夫可改者不待三
年不可改者雖終身不可改學者数能辨之然其為
[004-3a]
説過正者何多也東坡曰君子之䘮親常若見之雖
欲變之而其道無由是之謂無改父之道葉少藴曰
古者凡言三年之䘮素冠刺不能三年是也當以三
年無改為句終三年之間而不變其在䘮之意則於
事父之道可謂之孝胡寅曰於之為言依近慕思之
意也執三年之䘮而依近慕思不少變馬可謂孝矣
非指父道而言三説之曲不辨可知鄭厚則疑其有
為言之而弟子不善記歐公直謂出於妄傳而非夫
[004-3b]
子之云此亦過也游定夫曰三年無改者言在所當
改而可以未改者耳南軒曰此言其常也若非道之
甚不待三年斯盡之矣葢聖人固有决定之論亦有
姑言大體而不盡其變者非止比事也學者一概用
之而不能以意逆志故常蔽而不通者昔牟融鮑昱
援引此義以遂漢明之非幾累孝章之𥘉政而近代
小人復有持繼述之說以誤天下者豈不誣經詭聖
人之甚哉
[004-4a]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東坡曰易稱無思
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凡有思者皆邪
也而無思則土木也何能使有思而無邪無思而非
土木乎此孔子之所盡心也作詩者未必有意于是
孔子取其有㑹於吾心者耳孔子之于詩有㫁章之
取也如必以是説施之於詩則彼所謂無斁無疆者
當何以説之此近時學者之蔽也予論蘇子此論流
於釋氏恐非聖人之本㫖楊亀山曰書曰思曰睿丨
[004-4b]
作聖孔子曰君子有九思思可以作聖而君子於貌
言視聼必有思焉而謂有思皆邪可乎詩三百出于
國史未能不思而得然皆止乎禮義則所謂無邪也
其説當矣且孔子論詩而其以本語蔽之則所取者
固詩人之意也彼之意未必然而吾以為然果孔子
之心乎抑蘇氏之鑿也巳自為鑿而反病時學之不
通亦過矣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憂舊説以為疾病之
[004-5a]
外不可妄為非法貽憂于父母或曰父母愛子之心
唯恐其有疾人子體此而以父母之心為心則凡所
以守其身者無不謹亦可以為孝予謂從新説則文
順從舊説則意完然皆有益於教當並存之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曰視曰
觀曰察文之變耳晦庵曰觀詳於視察又詳扵觀此
幾王氏之鑿矣雖若有理然聖人之意恐不若是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晦菴載周氏之
[004-5b]
說曰行之於未言之前言之於既行之後觧者雖多
無近於此
子曰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䟽云此是真知
當矣又曰若其知之反隱曰不知及不知而言我知
皆非也上句何必如此觧 伊川曰以爲不知而求
之則當知之故云是知也推而演之亦似有理然聖
人語下本不及此則未免爲曲說晦菴曰雖或不能
盡知而無自欺之蔽亦不害其爲知意巳足矣而復
[004-6a]
曰由此而求有必知之理此又流於程氏之曲而不
覺也謝顯道曰當知者不可不知如死生之説鬼神
之情状是也不可知者不必知如千歳之逺六合之
外是也倘能識别於此則可謂知所存心矣亦可謂
能充是非之心矣故云是知誕妄之甚不足論也
子張學干禄孔子告之以慎言行東坡曰子張學干禄
将以自售也孔子言禄在其中教之以不求而自至
者也其説甚佳
[004-6b]
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舊説以為任正人廢邪枉而程氏
之徒多作事之枉直此亦可通然夫子答樊遲知人
之説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而子夏證之以舜
湯伊臯不仁者逺則舊説是矣
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孔子言三代相因損益可
知者此專指禮而云爾馬融以所因為三綱五常所
損益為文質三統殆是妄説而朱氏取之盖未當也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晦菴
[004-7a]
曰季氏以大夫而僣用天子之樂此事尚忍為之則
何事不可忍為或曰忍容忍也葢深疾之之辭予謂
前説為優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晦菴曰記者
序於八佾雍徹之後疑其為僣禮樂者發此殊有理
勝於泛論者矣
子入太廟毎事問釋者曰籩豆之事有司存焉時王之
制或損或益聖人容有不知故不得不問雖知亦問
[004-7b]
敬慎之至也予謂此説皆通然亦止是𥘉入一次耳
若毎如此則為而不情矣
宰我對哀公問社孔子聞之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諌既
往不咎觧者莫能通張九成以為㣲言隱語可以意
㑹而不可以訓詁唯當時哀公宰我孔子知之此却
本分
儀封人曰天将以夫子為木鐸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
博學而無所成名二子可謂深知聖人者矣而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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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著其姓名殆為闕典也
子謂韶盡善而武不然古今論者皆曰唐舜揖讓湯武
征誅所以優劣不同世之淺丈夫遂敢以湯武為非
至有詆毁而㡬乎罵者甚矣其無知也予甞論之唐
舜湯武皆古聖人而其所行皆天理𥘉無優劣之殊
質之五經論孟亦未嘗有不足於湯武之意直後人
所見者小耳以常道觀之以臣伐君與夫授國他人
而廢其子均為不順自不得巳之變而論之則唐舜
[004-8b]
之傳賢湯武之除害無非公天下之大義也故夫論
湯武之事者亦决其果是與非而巳是則爲義非則
爲賊豈特優劣之分哉然則湯何爲而慙武何爲而
未盡善曰湯之慙憂後世也亂臣賊子無湯之志而
襲其跡者得以爲口實是則湯之所病也何嘗以桀
爲不可伐哉武未盡善此謂傳其樂者耳伊川曰說
者以征誅不及揖譲跡固不及然其聲音莭奏亦有
未善者樂記曰有司失其傳也若非有司失其傳則
[004-9a]
武王之志荒矣孔子自衛反魯然後樂正乃知未正
之前不能無錯亂者此説是矣而復以其跡為不及
葢亦未脱于流俗之見邪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
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説者雖
多皆莫能通予謂貧與賤當云以其道得之不字非
衍則誤也若夷齊求仁雖至餓死而不辭非以道得
貧賤而不去乎夫至而富貴不必言不處生而貧賤
[004-9b]
亦安得去此所云者葢儻来而可以避就者耳故有
以道不以道之辨焉若謂聖人之經不當變易以就
巳意則寕闕之而勿講要不可隨文而强説也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注疏以為不聞世之有道其説
甚繆程氏曰人不可以不知道夕死可者是不虚生
也斯為得之東坡云未聞道者得䘮之際未嘗不失
其本心而况死生乎子由亦云一日聞道雖死可以
不亂所謂過于深者也
[004-10a]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南軒曰不得其欲則怨謂怨出
於巳也伊川曰利於巳必害於人所以多怨謂怨出
於人也二者皆通但未知聖人之㫖果安在耳至王
𥙷之乃云不獨巳多怨乎人人亦多怨乎巳是則過
矣
夫子以一貫之道語曾子曾子然之而不疑門人問焉
則曰忠恕而巳說者遂以忠恕爲貫道之實嗚呼忠
恕固修身之要要之只是兩端何足貫夫子之道乎
[004-10b]
東坡曰一以貫之者難言也雖孔子莫能名之故曾
子唯而不問知其不容言也雖然論其近似使門人
庶㡬知之不亦可乎曰非門人之所及也非其所及
而告之則眩而失其真矣然則盍亦告之以非其可
及乎曰不可門人将自鄙其所得而勞心于其所不
及思而不學去道益逺故告之以忠恕此曾子之妙
也子由進䇿曰盡天下萬物之理而制其所當處是
之謂一然則一者所以主宰衆善使之不過者耳夫
[004-11a]
子又嘗語子貢矣曰予非多學一以貫之何晏曰善
有元事有㑹天下殊塗而同歸百慮而一致知其元
則衆善舉可謂近之矣及至此章乃置而不論葢亦
惑于忠恕之語故與或者又言彼是論學此是論道
是亦不然其實一理耳近觀論語集義楊龜山周氏
游氏皆以忠恕為姑應門人之語則疑此者不獨東
坡也予故從之或謂曽子所見實在於此猶仁者謂
之仁智者謂之智而巳以中庸所載違道不逺之言
[004-11b]
凖之亦似有理然而决非夫子之一也尹彦明曰孔
子於曽子不待其問而告之曾子亦深喻曰唯至于
子貢不足以知之故先發多學之問果以為然又復
疑其不然而請焉雖聞夫子之言猶不能如曽子之
唯也子貢之學不及曾子如此范純夫亦云先攻子
貢之失而後告以至要洪邁破其説曰二子皆孔門
髙弟也其聞言而唯與夫聞而不復問皆以黙悟于
言意之表矣先儒所以卑子貢者為其先然夫子多
[004-12a]
學之㫖耳是殆不然方聞聖言如是遽應曰否非弟
子所以敬師之道故對曰然而繼之以非與之請豈
為不能知乎予謂洪氏之論深盡人情故表而出之
程明道曰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體恕者用伊川
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巳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
也謝氏曰忠譬則川流不息恕譬則萬物散殊夫聖
人之道誠髙逺而洪深至于忠恕之義人亦易辨矣
而諸公張大之如是盖其意必欲極一貫之妙故耳
[004-12b]
恐未必然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
妻之又曰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孔
子果因何事而妻容也曰凡為女擇配取其相當非
止一端恐未可以此等㫁聖人之意也弟子徒謂聖
人之妻人必不茍然故於諸處認之而附㑹耳宋儒
釋三復白圭之義曰有意慎言所以邦有道不廢邦
無道免祸葢遷就其事云孔子以子妻公冶長而兄
[004-13a]
子妻南容或謂南容之賢差愈於公冶長聖人所以
避嫌程氏破其説甚當林少頴云其所以相接而成
文者葢弟子見其事相類故從而録之本無異議使
聖人於此而有公私之辨是則漢之第五倫矣其論
尤佳
[004-13b]
滹南遺老集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