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39 榕村集-清-李光地 (master)


[021-1a]
欽定四庫全書
 榕村集卷二十一
            大學士李光地撰
 雜著四
  文廟配享私議
祀典之議紛紛也而於文廟為尤難葢非有明淵源之
學等百世之識究斯文授受之詳者則未足與於斯也
三代之間葢有釋奠先師之禮然其所祀者何人所舉
[021-1b]
者何儀已不可得而攷矣自夫子以禮樂仁義之教為
萬世文治者宗是以東京以来有立廟舎菜之典貞觀
而降崇配享從祀之文宋元修之至於明而備矣然而
從祀諸人者宋元有益而無損明則多損而少益嘉靖
之間大肆升黜自吳澄而上即漢晉諸經師隳豆登而
出廊廡者亦過半矣將以謂非乎葢諸君子學行容有
未醇也將以為當乎則宰予冉有葢有不粹於道者何
以晏然堂上之尊七十二子未必盡深於學也何以不
[021-2a]
殄東西之祀況乎漢晉諸儒者雖無絶世之德而有傳
經之功夫苟於經教無所表章儒術未有發明則雖以
諸葛忠武之才論者以為伊周之亞猶不得進而班焉
諸君子承秦滅學之後區區修救鑿為户牖以待後人
苟以後世之光大而盡廢之孝子慈孫之心於此宜有
所不安矣故愚以為七十子當祀則諸經師亦當祀有
其舉之不可廢也此嘉靖之典所以為未安也抑又有
未安者焉禮祖有功而宗有德故商之三宗周之文武
[021-2b]
百世不祧上同太廟不以相土鞠陶而下為嫌也周卲
程張奮乎千載之餘聞知聖人之道而使班于伏戴高
堂之流則景行之道㣲而尚德之風泯夫曰以世次為
後先則子思孟子亦豈當在冉閔之前哉今欲準酌舊
章釐成祀典以𢎞右文之規禮至重也欲濫而收之懼
其後學之觀瞻混淆於表章之過欲嗇而裁之懼其先
正之風流湮鬱於評論之苛揆之以三王祭川之義則
漢儒不得不附于先質之以子雖齊聖之文則周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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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食於後愚以謂是皆有以處之而無庸此紛紛為
也定為配享於堂之禮顔曽思孟二程周朱位列于左
皆亞聖之才命世之英有傳道之任者也冉閔游夏董
王張卲之倫位列於右皆大賢之次名世之彦有衛道
之功者也文廟之南更立四祠各為垣墉東西相向一
曰及門之祠以祀七十子一曰傳經之祠以祀諸經師
其二則皆儒先之祠以擇夫學行之端醇者祔之仍敕
天下各立私祠于其鄉焉夫如是則亦兼收而不嫌於
[021-3b]
濫嗇取而不病其苛矣配享左右以世次相對既無後
先之嫌東西四祠自為垣宇亦無復年代之議其於道
德名分之際豈不兩全而無憾也哉以是仰答聖賢之
歆可以遡源流於既徃以是光昭人文之運可以動仰
止于將來庶幾於風教之原有所禆助乎姑以俟夫議
禮者采之有司也
  記配享私議後
朱子語類云配享只當論傳道然則將來若有折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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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者當稍放朱子精舎釋奠儀而損益之以顔曽思孟
周程朱張九賢配於義為允然自冉閔游夏之徒亦皆
聖門高弟故或拘於河海之源流時世之先後則雖漢
唐儒者猶不可以後賢躋況於親炙之者乎愚幼時嘗
妄為之論以為文廟左右當列為及門傳經二祠以祀
七十二子及漢唐而下有功于聖經者春秋舎菜各於
其所至三年而大祭則周程張朱退就後賢之位而羣
以世次為序畧如周人時祫大祫之制葢當其大祫則
[021-4b]
雖有功德如文武者配食太祖百世不遷然亦退就孫
子之列以明順也顧舎菜之外又有大祭則經無明文
列代之所未經不敢意為之説或於天子視學或郡縣
新立廟宇之日行之亦無於禮者之禮也聊紀於此以
俟賢者是正焉
  家廟祭享禮畧
古禮之壞久矣其漸有因其本有根雖有賢人君子討
論而服行之然所謂不尊不信則久而莫之從也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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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乎復古之難而變今之不易則凡所討論而僅存者
亦多賢人君子區區餼羊之意自其身不能盡行而望
人之從而行之尤不可得也禮莫重於祭而大宗小宗
之法不講者且數千年夫無大宗小宗之法則源遠末
離無所統攝分不定而情不屬雖有儀節之詳將安用
之是以鄉異俗家異法有身列薦紳士類而迷妄苟簡
至於犯分悖本而不自知嗚呼其隨俗而安之乎抑區
區講論行其宜於今者而不甚遠於聖人之意庶幾存
[021-5b]
古道之什一於千百也歲乙巳家廟始成先君子將率
族人修歲事焉於是講其禮曰此古所謂大宗者也當
有明時族中先輩長者嘗攷古而立宗子矣然而有數
難者古者無禄則不祭故庶人薦而已所謂禮不下庶
人是也其時卿大夫家非世官則世禄皆朝廷賜也而
宗子主之故得以其禄祭今皆無之則宗子無禄也奈
何猶備大夫士之禮以祭父為大夫子為士其祭猶不
敢以大夫況庶人乎難者一也古者宗子為朝廷所立
[021-6a]
故其人為一家之宗而必&KR0570於禮法今則有樵採負販
使之拜俯興伏茫然不省知者矣而奈何備盛禮以將
之難者二也凡為宗子者以其為族人之所尊重冠昬
喪祭必主焉故祖宗之神於焉憑依今則輕而賤之者
已素一旦被以衣冠對越祖宗人情不屬而鬼神不附
難者三也是故世變風移禮以義起今人家子孫貴者
不定其為宗支也則不得拘支子不祭之文而惟斷以
無禄不祭之法且近世褒贈祖先固不擇宗支授之褒
[021-6b]
贈之所加則祭祀之所及揆以王法人情無可疑者雖
然古之遺不可棄也葢緇布冠之廢久矣而冠禮初加
用之中霤之號遠矣而五祀之名沿之説者曰不忘古
也宗子之法先王所以尊祖敬宗聨屬天下之深意今
雖廢詎知來者之不復興乎是故使祿於朝者執爵奠
獻而設宗子之位參焉其祝告曰主祭孫某宗孫某葢
權以古今之宜勢不得不出於此也寒家族人極衆既
有始祖之廟則又將使合族均勞而伸其敬於是又有
[021-7a]
直祭孫者其位亦參於主祭孫宗孫之末而祝告并及
之此余家廟見行之禮然也難者曰宗孫亦貴而爵位
下於支子則奈何曰稍相亞者則先宗子遠相懸者則
先支子也其家而適無貴者則奈何曰無貴者則無禄
矣不可備祭禮也雖有祭田而非世禄必也殺其牲豆
畧其儀節彷彿乎古之士禮稍優於庶人而已或者尚
可免於僭妄之咎乎其主祭則以何人曰使有衣衿而
行輩長者為之或并無則以宗子也凡前所講者皆為
[021-7b]
大宗也若小宗之禮則在今日尤有至難者葢既祀其
四親則必以高祖之嫡長為小宗而其弊無異於前大
宗之所云矣然始祖不祧而四親迭祧其事體不同一
也今士大夫家始祖多有廟而四親無廟各祭於其家
而已其事體不同二也故人家之祭四親莫不高曽祖
同而父異或高曽同而祖父異高同而曽祖父異泯泯
棼棼已非復古者小宗之舊矣此則余家未能正之姑
且狥俗無可奈何然猶高之忌日則就高之宗子而拜
[021-8a]
焉曽之忌日則就曽之宗子而拜焉要之大宗不立則
小宗益無所附麗而据依雖有宋大儒程馬張朱諸賢
固未嘗極論於此故曰至難也然則為今日之禮者何
如曰古禮不可復則存其意焉而已始祖四親於古固
不得人人而祭自伊川程子之説曰人本乎祖始祖皆
當祭也服制及於高曽則祭享亦如之四親皆可推也
此固所以因世變順人情而為後世折衷然以程朱所
行考之朱子則不敢祭其始祖曰疑於僭伊川遺命乃
[021-8b]
有奪宗之言謂已之官法得立廟也然則大宗小宗之
祭自二賢行之而後學益疑於所從夫大賢言行將為
萬世法豈其有偏見私意哉以愚度之朱子避亂而僑
居於閩其族人遠在婺女故朱子不敢獨祭其始祖以
安於禮藉使當日聚族而居而其族人已設有祖廟如
今人之為者朱子豈得廢之而不祭哉吾知其必從伊
川之説無疑矣伊川之奪宗學者尤惑焉曰侯師聖之
言而非伊川之意然自唐以來官尊者法乃立廟立廟
[021-9a]
自伊川則必以伊川主祭故曰奪宗也但不知所謂廟
者大宗乎小宗乎如大宗也則惟伊川生存乃得主祭
若其子孫為無禄人則亦不得世其祭矣以理揆之必
也其小宗也葢四親之廟自己立之則子孫尤可以世
其祭以終于已此亦所謂古未之有而可以義起者也
故於今而斟酌二賢之意則始祖之廟如愚前所云者
葢庶幾焉何則謂之始祖則其子孫衆多必有法應立
廟而可以主祭者矣且既踞不祧之位則其廟固始祖
[021-9b]
有也有之則不可廢故其子孫得更迭以其禄祭無所
嫌也若四親則親盡迭祧而廟非一人之廟高祖之祭
及其元孫以下則廢之矣故祭不常則廟亦不常必使
法應立廟者立焉而使其子孫猶得以主其祭迄于已
之祧而止如伊川之説固亦變中之正也猶以為疑則
亦參以愚大宗之説立廟者主祭而仍設小宗宗子之
位奠獻祝告同之其亦可矣若乃五世之中無應立廟
之人而其勢不可聚則各備士庶之禮以奉其四親而
[021-10a]
亦當於高曽祖之忌日各就其宗子之家而先展拜焉
庶幾古人之意未盡湮沒而可以待夫後世之作者
  小宗家祭禮畧
古者宗法之行宗子祭其親廟自天子而下降殺以兩
葢大夫僅及於曽適士僅及於祖而已伊川程氏祭禮
欲令上下通得祭其高曽祖禰為四親廟以謂祭法由
服制而起今喪服及於高祖則祭亦宜及之實得人情
之安王巖叟稱其有制禮作樂之具非虛語也然祭四
[021-10b]
親者亦止於宗子而已五服以内之支庶則固有事於
宗子之家非家立廟而人為祭也然古者無田則不祭
祭用生者之禄是祭祀必大夫士而後具明矣古所謂
宗子者皆世官世禄者也今貴逹者未必宗子而宗子
或夷于氓隸宗子之分與禄既不足以配其四親而支
子有爵俸者反絀於不祭之文而不得伸其追逺之愛
如此則程朱之禮又窮故曰三王殊世不相襲禮今之
禮僣亂極矣後聖有作雖復縁時損益可也非天子不
[021-11a]
議禮吾人身為大夫士行之於家去其僭妄紊亂甚害
理者而已吾家大宗之禮又當别論以四親言之我於
先人為宗子而祖以上則非揆之於法得奉禰祀而已
然小宗之法今世亦不行吾家舊所通行又皆不論宗
支輪年直祀吾分既足干祫上及高曽又恐將來之官
不能常與直祀者之祭食君之禄以豐於昵恐非先人
之志故今所奉祀竝立四親幸今聚族祖里伯叔每嵗
直祀高曽祖者吾咸與焉然退而修四時之事亦必竝
[021-11b]
設高曽祖考之位而申祝獻焉非僭且瀆實則準以情
分而有所不容已也吾家大宗時祭舊止春秋其奉祀
祖考者則否止於清明七月等俗祭而已吾思古人合
諸天道春禘秋嘗樂以迎來哀以送徃葢春秋之義大
矣怵惕惻愴之心自近者始不當於遠祖獨行之也若
欲以清明七月俗節當之則清明為春暮七月為秋始
迎來太遲送徃太驟亦失禮經之意今欲定於二分之
月别卜日為春秋祭而清明七月則循俗薦饌焚楮如
[021-12a]
家禮俗節之祭而已況家禮尚有四時之祭皆用仲月
今春秋而外有冬節薦鮮可當冬夏二祭其禮稍殺於
春秋可也又記曰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故祭
為吉禮而忌則喪之餘也今俗廢春秋吉祭而反於忌
日飲酒食肉謂之受胙吉凶溷雜非人情殆不可用今
逢忌日亦當稽朱子家禮及語類所載變冠服不飲酒
食肉終日不宴親賔志有所至乃近於正生忌則不然
禮稍殺而情稍舒可也墓祭原起於奠后土之神為祖
[021-12b]
考托體於此嵗祭焉所以報也今祭墓者豐於所親於
土神輒如食其臧獲而已簡嫚之極必干神怒故今定
墓祭牲饌祖考與土神同奠獻則依家禮先祖考而後
土神自内而外非尊卑之等也此數者皆大節目苟失
禮意不可不正其餘如元旦五月節中秋重陽節此等
皆可不拘豐儉循俗行之所謂事死如事生節序變遷
皆寓不忍忘親之意
時祭春秋用羊豕冬夏或一羊一豕禰忌日及生忌日
[021-13a]
俱用羊豕高曽祖忌日用牲饌生忌日用牲果元旦清
明七月除夕用牲饌端午中秋用果酒或一饌俱角黍
月餅之類墓祭祖考土神俱用特羊或特豕俗祭禮皆
陳饌釃酒于祖考之前并進湯飯已畢然後主人酹酒
于地而畢親賓以次拜而遂徹不思酬酒于地之義謂
何以謂求魄於隂則當求之而至庶幾享之不當于神
具醉飽之後而後求之也今當奉數饌於神前便行祭
獻之禮寕可親賓迭拜而進饌未終不可羮飯既成而
[021-13b]
祭酒方始葢古禮之復也有漸今時俗趨簡未能驟行
三獻之繁或堂事狹隘親賓至有早晩又未能齊同行
列以正迭拜之失故只得主人先行讀祝降獻之禮正
其始終而已其有行列參差遲遲戾止則自既灌而徃
者吾亦末如之何若夫酒冷飯殘以須親賓之至而後
降獻則斷斷乎其不可也
近代多用寒食上墳然稽之古義廟者神之所栖墓者
魄之所藏也春與陽氣俱來則神之伸而廟祭宜殷秋
[021-14a]
乘隂氣而徃則魄之歸而墓祭為宜然八月方行時祭
恐或人事物力不能兼舉古人報土功以建亥之月今
定以十月掃墓庶為得之
直祭非古也然今欲均勞逸且使祖考諸子孫婦皆知
蘋蘩之義而皆於宗子之家行之亦未為失
  五祀禮畧
古者惟大夫祭五祀然則五祀之祭士庶葢不得而兼
之也然今雖編氓之家醮祭天地禱祀河嶽尊神僣妄
[021-14b]
無所不至則家祭五祀乃得其宜而反於五祀之祭簡
嫚媟䙝付之婦人奴婢而已是古者必大夫而後得行
之祀典今則士庶人之所不屑必擬夫古天子諸侯之
祭然後用之俗之悖謬越禮莫此為甚故有家者于祭
五祀不可不講也上古穴居野處鑿其最中之處以通
明而雨亦溜焉故曰中霤以其最中是以為一家之主
後代易以宫室而仍襲中霤之號不忘古也其在於今
則當之者梁脊是已居一家之中為一家之主其神屬
[021-15a]
土古者士大夫之家門皆南向户皆東向葢東西陽也
南北隂也堂之門自外而入偶而屬隂室之户自内而
出竒而屬陽也惟天子之室左右有房則左右中間皆
宜有户故在詩曰築室百堵西南其户言西南者著天
子所獨也其東户則大夫以下所同不必言也大夫士
之制西室東房房向北主婦所居即所謂北堂詩曰焉
得蘐草言樹之背是也室户向東主席在西牖之下詩
曰于以用之宗室牖下是也葢古者門户竝祭户陽門
[021-15b]
隂今作室者率以門為美觀至於東西兩傍出入之處
亦不設户隂盛陽衰豈其所宜考以五行之内冬宜祭
井然月令其祀行而不及井者葢古者數家同井不能
家有之故易以行或以行為門外軷祭之處恐非也冬
乃收藏之時豈宜為出行之祭葢兩階之下屏之中間
有行焉雨集則水所注今俗呼天井是已故以代井祭
也如家有井者則必祭井無疑五祀之祭今世簡畧已
極考之古義則必躬必親不可委之婦人婢僕乃合禮
[021-16a]
意惟竈神之祭婦人可攝行之而使厨者執事門户井
神之祭子弟可攝行之而使司門者汲水者執事中霤
最尊主人在家則必身親而使子弟執事可也祭五祀
之時月令有明文矣今俗祭土神用二月政木尅土傷
之時祀竈神以八月又金盛火衰之候皆失其理也今
定依古禮二月祭户五月祭竈六月祭土神八月祭門
十一月祭井其禮用牲魚五奠獻如家祭之禮
  樂律
[021-16b]
樂有聲有律而聲又有正聲有變聲律又有正律有變
律有正半律有變半律數者備而樂之用周矣正聲者
自宫聲之數八十一三分損益以生徴商羽角者是也
變聲者五聲相次隔一律則其音和隔二律則其音遠
角徴羽宫之間相隔二律故又自角轉生二律以補其
欠所謂變宫變徴者是也正律者自黄鐘之管長九寸
積數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損益相生而窮於仲呂
者是也變律者仲吕反生黄鐘不及九寸之數謂之變
[021-17a]
黄鐘焉自此而又損益以生十一律者是也正半律則
取正律而用其半也變半律則又取變律而用其半也
律之所以有變有半者則以宫聲最尊而商角徴羽不
得陵焉故黄鐘為宫則其餘六律皆以正聲應而無侵
陵之患他律為宫則臣民事物不敢陵君而或用半焉
或用變焉所以避陵起而順五聲之序抑且備清濁而
極中聲之變也雖然聲律之本皆起于黄鐘則黄鐘一
律要矣黄鐘之管長九寸者定論也史記言八寸一分
[021-17b]
者變一寸十分而為九分以便于相生也吕令言三寸
九分者謂别製一管以為律本名曰黄鐘之宫自黄鐘
八寸一分至應鐘四寸二分長短之間相距三寸九分
于是即其間穴而吹之以備黄鐘七聲以為十二律取
聲之準而已其實三説無以異也黄鐘圍徑古無明文
然即周鬴漢斛之制推之則其面羃當容九分其積實
當得八百一十分由是以羃積而求圍徑則黄鐘之實
數得矣蔡邕孟康言徑三分圍九分者非也胡瑗蔡元
[021-18a]
定以羃積求之徑不止於三分圍不止於九分者是也
然胡蔡之算亦以徑一圍三之法定之殊不知徑一圍
三者古人之踈率以量田地則可矣一管之㣲其聲氣
之妙轉於毫釐杪忽之間而可以若是其約畧疎闊乎
故必以祖冲之宻率算之然後黃鐘之徑圍積實可定
也若夫古人之尺寸今已無攷故或求之累黍或參之
古斛量權衡之屬此雖博雅之一助而實非制作之原
本必也如蔡邕所謂不如耳決之明程子所謂以上下
[021-18b]
聲攷之必得其正者乃為極至之論葢音樂生于人心
而成于治化人心和則中聲可定治化感則雅樂可興
而又博求知音之人折以明經之士使鏗鏘鼔舞與義
理之實同歸則千年之誤可正一代之樂可成
  課王生仲退
讀書以窮經為本以明理為至窮經所以明理也然六
經之規模宏闊而辭義簡奥故必以學庸語孟為之階
梯四子之心傳不繼而純粹云亡故必以濓洛關閩為
[021-19a]
之門户舎此不講而厭常喜新飾詐矜愚或以經書為
習見而自匿於釋老之門或以章句為陳言而自炫於
詞章之耀縱能榮華其言小成其道君子猶羞稱之況
以吾所遇亦未見荑稗之有秋而春華之可采者何則
唐宋以前聖道久熄而儒學未興士有求道之心而不
逢先覺有立言之志而莫適折衷故雖遁于異門淫于
末學而其人皆實有過人之志尚邁人之資器百倍於
人之攻苦非心知其不可而欲藉此以自逃者也其時
[021-19b]
禪釋之徒皆切實理㑹身心而以詩文博雅名者又未
嘗不淹貫於經書之義直以去聖既遥羣言淆亂故擇
焉不精語焉不詳而非其罪也今人之弊則由心疑濂
洛關閩之非眞宗有不欲依傍之意且見其説理明白
遂并理而卑之譚經平實遂并經而易之更加以苟簡
成習功利成風一寓目於譚經説理之書又畏其勞心
而惡其厲已也於是欲托他門以遁跡借末藝以蜚聲
此其用心與唐宋之人何如而所謂異端小道者又烏
[021-20a]
得成就哉今日須以此為大戒由濂洛關閩之書以進
於四子由學庸語孟之道以逹於六經學庸語孟濂洛
關閩不可一日而不精思熟講者六經則或且窮一經
務令透徹隨人資性以漸兼通若貪多泛渉則又徒為
徇名而無益於得也
  課諸生
資高者頗能聰明解悟質厚者亦多肯埋頭讀書然及
其至也聰明解悟徒以長其傲慢輕忽之心埋頭讀書
[021-20b]
只以成其卑庸凡陋之智此皆其志向之大差心術之
至謬所以高高下下其究同歸求一豪傑之士而不可
得也凡經書聖賢所言皆先以辨志立志志道志學此
處若無根種源頭保其榮華之隕不終而汪洋之涸可
立待也學在不息不息在立志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後
已者由於嚮道而行望道而至也農夫之志在於有秋
商賈之志在于三倍今學者徒志富利則與農夫商賈
何異況其歸于損人殘物豈若農夫之食力而商賈之
[021-21a]
謀分哉須思為士者如何是志如何在家成得孝子如
何在國成得良臣如何居鄉而謂之德行如何仕宦而
謂之事業先有自任之重之心而後繼以自省之勤之
力此之謂豪傑之士也
  摘韓子讀書訣課子弟
口不絶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篇紀事者
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鈎其𤣥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
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此文公自言讀書事也其要
[021-21b]
訣卻在紀事纂言兩句凡書目過口過終不如手過葢
手動則心必隨之雖覽誦二十遍不如鈔撮一次之功
多也況必提其要則閲事不容不詳必鈎其𤣥則思理
不容不精若此中更能考究同異剖斷是非而自紀所
疑附以辨論則濬知愈深著心愈牢矣近代前輩當為
諸生時皆有經書講㫖及綱鑑性理等鈔畧尚是古人
遺意葢自為溫習之功非欲垂世也今日學者亦不復
講其作為書説史論等刋布流行者乃是求名射利之
[021-22a]
故不與為已相關故亦卒無所得葢有書成而了不省
記者此又可戒而不可效
  答王仲退問目四條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説者以氣候
淺深言之固是然人之資質合下便有此三種根器有
人於事理極理㑹得容易然曉得便了無喜好之意則
索然無復餘味又有人亦知喜好而不根於心無躭著
不捨一段精誠則或他好有以奪之便不能久於其道
[021-22b]
復而不厭亦不能温故知新日進无疆惟上等根器纔
知學便有樂意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如嗜麴蘖者
雖肴飯可廢如有山水花石之癖者雖至於傾家財以
供遊玩不悔也此方是真種子二程從此入手故明道
晩年欲著樂書想是為發明此意耳
姿性有鈍敏不可强也雖然亦視其志之分數何如耳
如有十分志向則其誠必不息俛焉日有孜孜斃而後
已則亦無㣲之不入無堅之不破凡溺心於邪者必有
[021-23a]
鬼慿之専心於正者必有神依之管子曰非鬼神之力
精誠之極也道家之言曰神明或告人兮心靈忽自悟
王荆公云方其幽暗昬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
所謂神物非從天降地出乃是自家精神靈爽之所為
詩云天之牖民如壎如箎如璋如圭如取如携此理至
確惟在有精進之力無退悔之心有廣大之願無休歇
之期古人有大就者徃徃是鈍魯人不足為憂也
四書六經及濂洛關閩之書人須終身藝之如農夫之
[021-23b]
終嵗而藝五穀也藝五榖者毎種必盡其勤方其盡力
於此不知有彼也若來牟未蘇而又長彼黍稷雖有上
農不能兼施此須立課程為之每藝一經必盡自家分
量務令徹底方休藝之之法一曰熟誦經文也二曰盡
參衆説而别其同異較其短長也三曰精思以釋所疑
而猶未敢自信也四曰明辨以去所非而猶未敢自是
也能於一經上得其門而入則諸書皆同室而異户者
可以類推而通古之成業以名世者其必由此矣
[021-24a]
吾斯之未能信信字須玩味若説是自信得有仕的材
料則如子路冉有公西華皆有以自信者何以喟然之
歎獨在於㸃然則所謂曽㸃漆雕開能見大意須離却
仕字看須體㑹斯字是何所指斯者此理也觸處皆是
此理不知者固已瞢然知者亦終是信他不過既是信
他不過則習俗足以移之時勢足以奪之私情足以牽
之事變足以亂之以之自守雖有存焉寡矣以之應用
欲其沛然也難矣故夫子曰篤信好學便是信字實際
[021-24b]
今人皆能道信心信理信天信分實則信者幾何時常
以此意自檢察便是漆雕開一派學問也
  答鍾倫兒問目三條
道心是未發人心是已發此語似創見然確不可易當
更精究之試思謂未發中有人心於理安否然謂道心
是未發人心是已發措語自未妥須云未發是道心已
發是人心方穩耳嗜欲根于愛愛根于仁可見耆欲自
嗜欲愛自愛而仁自仁矣非然何以一物而三名也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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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其根則豈有離情之性離人心之道心即曰已發未
發已發豈不根於未發乎
誠敬只是一物然程子曰誠則無不敬未能誠則必敬
而後誠又曰主一之謂敬一者之謂誠可見只是一物
而相首尾矣葢誠由敬入也然雖相首尾相表裏而不
妨竝致其功何則敬是不慢誠是不欺恭儉豈有以聲
音笑貌為哉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敬以持之
於外誠以主之於中内外夾持而學問之本立矣重威
[021-25b]
章便是如此須體貼向自已勿牽纒於語言之細
經綸是體道立本是盡性知化是知天體道由於盡性
盡性由於知天又體道故能盡性盡性故能知天亦相
首尾之事也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亦然看四書最不可
苦纒動静存發等字葢孔孟口中無此也若論心中頓
放則頓放許多父子君臣兄弟朋友便是道頓放一團
仁義禮智便是性頓放一派元亨利貞的全體便是天
是天也吾與子莫不有之而能如聖人之浩浩否也然
[021-26a]
則其所知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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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榕村集卷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