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50 空同集-明-李夢陽 (master)


[056-1a]
欽定四庫全書
 空同集巻五十六    明 李夢陽 撰
  序
   贈豫齋子序
豫齋子者歙鮑氏輔之號也鮑氏三嵗而䘮母十六而
商中年出分五十而行成家就君子謂其行有合於豫
於是字之曰以立言凡事豫則立也又號之為豫齋子
言其立本諸豫也或問李子豫有説乎以加鮑子李子
[056-1b]
曰豫有四義先事而備者貴其㡬居順而防者戒乎逸
既成而受者羨乎享隨寓而遷者用乎時在易之豫重
門擊柝以待暴客葢言㡬也先事而備者也然在初則
鳴于三則盱于五則疾于六則冥何也斯所謂戒也故
不㡬不知不知不戒不戒不享享者何也二之貞吉四
之盍簮是也然必由于戒何也時與位殊也夫天下未
有不生於憂患者也鮑之為人也未形而識㣲垂成而
慮患大諦而小詳情深而意逺乃其商也察低昻酌常
[056-2a]
變齊盈縮審棄取故其利恒數倍而鮑之分也二百金
耳十年乃有金二十百然皆分内無刻削損心之行斯
何也先事而備者事無不濟者也斯豫之㡬也然它商
利則率侈華盛以明得意鳴筝竽挾妖艷䇿肥茹甘乃
鮑子則顧益務實守約不鳴不盱不疾不冥語人曰官
怠於宦成病加于小愈家毁於縱財耗于奢故其日費
有經嵗計有紀久於外不近婦人亦以表範于朋儕斯
所謂居順而防逸而能戒者也故其貨積身安子孫成
[056-2b]
立年近五十言行重于鄉評斯不亦享矣乎是故君子
與焉稱豫齋子豫齋子云乃鮑子則又仁藏而義顯徃
徃濟急而扶危以為自事李子曰予觀鮑子之行而知
豫之道該也何動非順何動非時順而復時乃何行不
成矣歙君子曰鮑之父殯也久矣而輔也匍匐山林竟
獲地𦵏焉斯亦順動之一歟李子曰天之所助者順人
之所助者信鮑子其得天者歟然由諸豫也是故稱豫
齋子
[056-3a]
   贈蔡濟之序
蔡生鏊中武第歸李子喜造焉已而嘆曰析薪有理導
民有以蔡氏之謂哉予於是知國之有紀也昔者先王
之導民也不欲其獨文也是故生而懸弧長而佩劍隙
而蒐狩敵而戈矛然又不欲其獨武也於是迪之詩書
習之爼豆軍有軍禮射有射爵是故其禱君也曰允文
允武臣也曰文武吉甫言不貴獨也後世典用既殊猛
愞各途逢掖寡斷介胄愚粗位乏兼材迄於有今制定
[056-3b]
科興䇿收射徴遂使彎弓兠鍪之夫有揖譲折衝之能
是故據要擁纛綏内和戎匪官之曠有紀之證也然蔡
氏膺之厥子是繼詩曰教誨爾子式榖似之蔡之謂哉
左史王公曰鏊之鼻祖挺自行伍連帥有聞施及厥父
四世矣鏊之祖徃訓之家曰愼爾戎事無忘厥文鏊之
父又謂鏊曰小子朂哉爾祖有訓是故鏊之父兄弟竝
興文武各第立幟掲幰䨇璧是輝鏊今繼之厥後足占
矣李子曰被風者偃得源者永國之導風故其行速家
[056-4a]
之導源故其獲深㣲王子予詎知蔡之能家也封邱黄
子曰李子善言國紀王子善言家訓雖然遺厥本矣匪
徳弗承匪徳弗啓西疇公儒雅𢎞裕秉直而布誠忠上
而信下具茲五徳矣是兼材也有子如鏊冝哉
   贈王生序
夫華池西鄙之砦山也其俗牧樵衣裘氊不識文字其
地苦寒其人民零散而艱難然其地顧産王生王生者
則詩書衣冠徒也余之寓華池也在𢎞治丙辰丁已年
[056-4b]
其時王生始遇余而從之學夫王生起家非衣冠故族
也無詩書之世業也窮僻寡陋鮮同聲之胃也一旦棄
牧箠竪褐挾冊書從予學是謂耀至寳於汚穢之鄉秀
芝蘭於叢棘之中卒奪巍科致身顯名豈不謂異常之
士哉後十餘年而當正徳己巳王生自京師還而過大
梁見余然猶為青袍生塗路坎坷於是告王生曰竊聞
之冨貴在天行藏有命久速有時古之人不有起自寄
食牧豕而身為將相者乎豈其始才知弗人若哉亦時
[056-5a]
有遇不遇耳故曰雖有至寳自售則輕芝蘭逢春香乃
發生故不務修已而求冨貴者謂之違天藏而求行者
謂之逆命久而求速者謂之悖時斯三者君子不由也
子之歸亦修己以俟其自至者矣耳王生曰夫孤立鮮
就獨行無成余處窮僻寡陋懼不修也乃今聞教矣
   贈佘思睿序
夫舉其身而豫能自知焉者寡矣故夀夭吾不得豫知
其夀夭疾病吾不得豫知其疾病禍福吾不得豫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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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福子孫吾不得豫知其賢不肖故欲吾夀戒凡戕吾
生者已矣欲少疾病不為諸致疾病者已矣欲寡禍我
不為禍端已矣欲子孫賢教子不為不賢已矣我教之
不為不賢乃仍為不賢也此下愚不移者也古之人有
焉丹朱商均是也我不為禍端而或禍我也此旡妄之
災也若孔子厄宋魋曾子避越冦是也不為諸致疾病
者而疾病也此謂之命也冉伯牛是也不為凡所戕生
者而弗夀也此之謂天也顏囘是也夫六人者皆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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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賢而其遭乃顧咸若是夫佘思睿歙之田野氓耳
未必有聖賢之行也今其三子皆克家是不為不賢也
夫婦各八十餘嵗是夀者也然又康強是少疾病也生
無災厄是鮮禍也則何也李子曰夫天道好生而福良
人道積善而有慶故人不必皆回能弗戕其生雖有不
夀焉者寡矣不必皆伯牛能弗為諸致疾病者雖有疾
病者寡矣不必皆孔曽能自不為禍端雖有禍焉者寡
矣不必皆堯舜能教其子孫不為不賢雖有不賢者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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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故日大小之應捷於影響今思睿兄死無後不利其
財事其母以孝聞非自求福者乎寡慾愼躬非不戕生
者乎且又何疾病矣躬行率其子孫非教之不為不賢
者乎故曰人有必夀必夀而不夀乃始曰天有必不疾
病必不疾病而疾病乃始曰命亦有必福必福而不福
乃始曰無妄之災教子有必賢必賢而不賢乃始曰下
愚不移故曰影響之道大小以之處常則雖㣲必應遇
變則聖賢不遭嗚呼善觀思睿者其知天人之際乎
[056-7a]
   贈汪時嵩序
鮑輔氏告我曰歙有淳行人汪時嵩者於輔外舅也而
今六十矣輔聞之六十始夀夫夀未有不文以彰也而
彰也必頼於名文敢請予曰未同何言為夫不知其人
而頌之者佞也敢辭鮑曰時嵩可以文者五焉予曰五
者何也鮑曰汪鉅閥也系出越國公華而時嵩祖號碧
山翁者以文行稱常樹桂堂前桂至今存也以是厥里
名叢桂云斯亦足以呼喬木家矣夫汪閥鉅而繁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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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嵩長於其行至百三十人餘焉長而義鮮不悦也夫
勤儉和審四者士之優也而時嵩有焉是故以商則順
以耕則獲且今喜談而樂道者非謂久而同居者罕聞
哉而汪氏同門出入内無間於人言今十有一世矣予
曰嗟予聞諸君子禮以義起文由譬闡行以類求故人
情莫不有親親之莫不愛焉愛之必祈之曰百夀不己
必曰千夀又不己曰萬夀夀之而假文焉行兹非先王
之程也然厥義存焉甥舅者婚姻之經也推内之愛以
[056-8a]
愛其所生而文以夀之禮也故曰禮以義起鮑君足當
之矣夫文者託物以宣者也故古之夀有曰日者月者
山者川者岡者陵者松而柏者凡以達愛焉已矣適有
叢桂於是作叢桂之歌歌曰有樹偃蹇兮堂戸君有瑟
兮胡不日歌以舞金昆兮蘭孫㳫以進兮朝龡箎兮暮
擊鼓斯亦取譬闡文達愛之義焉已而聞之者乃曰李
奚篤於時嵩夫子賤取斯于魯賢尹公擇友於學射王
謝門閥朱陳世姻非其類者固鮮有聚者也鮑之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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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者誠孝而著行君子稱焉而輔也靡較兄貨孤立而
潤屋推計其姻門時嵩夀譽五者足徴已故曰行以類
求者此也鮑又曰厥父永實生二子長則時嵩時嵩配
程氏孝敬善握家有三子二女孫三人云
   送史㤗序
驛有舟有馬兼水陸者兼舟馬其最著自京師陸行南
皆大驛大驛有馬其丞與州縣長吏埒富次則自京
師水行不逮陸驛甚陸驛非閣大臣及權力所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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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除即除不購不得以為常人亦不之怪也史㤗以
陜西承差至京師不得為閣大臣及權力者使及除貧
又不得購於是除平望驛丞平望據水僻較之自京師
水行不逮又甚臨行意忽忽不樂予謂之曰子聞周官
乎周官雖卑末如遽傳牧廐各愼厥職惟厥賢故天下
大治昔者單㐮公假道于陳以聘于楚為其候不在疆
國無寄寓縣無施舍占其國有大咎曹之候何戈與祋
能稱厥職詩人歌之今之驛即古遽傳寄寓施舎丞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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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候也且若等向非齊民邪以承奉奔走之力天子
録之俾列在末官豈謂思與州縣長吏埒富邪何為忽
忽至此史㤗日今號明經居尊官職宣助教化乃日務
富厚蓄金帛為子孫計夫驛至卑也丞至末也奔走承
奉之職易稱子何望之過哉予謂之曰人之美劣不係
官之崇庳古之人歌之咎之獨非此等官邪假令若等
不慎且賢即已誠慎且賢孰謂無助于治哉法驛丞得
捕邏境内録其績夫平望盗藪也輕舠利刄出没雲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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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浪間至横也子西北人也壯膂力精騎射即其所事
豈直奔走承奉間邪史㤗曰然㣲子無所聞教史仲成
者永樂間都御史也有風裁慶陽安化人㤗其孫也㤗
於予有𤓰葛故於其行為之言
   送嚴世臣序
教人者固教於人者也其始教於人也見彼嗜酒喜賔
客怠厥事諸生以所業請輒置諸案上不理數日再請
曰姑徐徐再請乃不得已朗誦一過指示之曰某善某
[056-10b]
疵某不愜吾意更為之更為以請亦復若是因循嵗月
計餽遺腆薄為憎喜有它故輒取憎者而撻之諸生信
謹厚有不退而心非者乎夫吾既退而心非之矣它日
以所教於人者教人可乎葢教官卑而禄薄俯仰不贍
鮮有弗蹈于是矧鬱鬱衰邁之士竊升斗以茍朝夕彼
始雖心非其人而終不自持者豈少哉嚴君世臣少好
學負大志累試有司弗偶年踰四十始取賔貢拜大名
府教官以歸君曩在諸生列端方雅飭見禮於其師師
[056-11a]
有弗義輒從而爭之人謂君它日必為良師茲行也其
不以教於人者教人必矣其終能自持也較然矣予既重
君之為人又喜大名得良師作送行序
   贈王𢎞化序
𢎞化湖西人侍其父地官大夫北學于京師去嵗則從
其外舅康大夫館于汴館禮既成將復學于京師暇日
因谷生者來顧余曰願以言請余席未暖且北行况未
同而難言辭謝不敢受𢎞化五顧余而意益堅以書諷
[056-11b]
谷生者至再至四夫𢎞化之好予言亦至矣𢎞化少嵗
有俊才出而壯觀徃來燕趙梁宋間車馬僕從光耀氣
熖意者恐人不肯言而乃屬予言之歟夫當是時誰不
願因言託交于𢎞化因𢎞化託交于其父其舅𢎞化第
未始有請耳庸有請而不言者乎顧獨懇懇于未同而
難言者予固謂𢎞化將求益於是行也𢎞化陶成父舅
師友之賢覽都㑹文物之盛所以修于身見于世者冝
無不備而復求益焉何歟余不幸學古未成反戾于今
[056-12a]
質劣以阻合疎散以招謗方恐懼退畏以求自新雖有
一得𢎞化能相信不歟予故因谷生致意曰願𢎞化行
其所學求合于古而不必拘拘於今是行也請于其舅
其父再請于其師以予言為何如也
   送左載道序
君子之仕也非為人也人之望於君子非欲已悦也然
舎是二者則難乎免于今之世令卑而近民者也卑則
易凌近民則難稱易生忽難生畏夫茍忽之矣雖無心
[056-12b]
於已悦而稍不如意則怒茍畏之矣雖無心於為人而
稍不如人意則沮斯二者勢也及其弊入境觀逆入邑
觀趨去則觀所將茍無一失于是稱之曰良令良令匪
徒稱之又從而薦之為之令者惴惴焉亦惟恐失諸是
以為之辱故凡可以悦人者無不為矣如是而謂令不
古若尚安咎哉昔子路治蒲三年孔子入其境曰善哉
恭敬以信矣入其邑曰忠信以寛矣至其庭曰明察以
斷矣吾儕誦法孔子者所望諸人與所自為乃若此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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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乎今之不古若也左君載道舉進士拜永年令人亦
不之悦銓司聞之曰不為人者必能為其民盍再試焉
於是改太康令三年邑果大治上其績於銓司銓司喜
曰吾聞若令一而民聼所謂敬以信者邪又聞若務大
體靡所苛察然自其治邑境内無寃訟所謂寛以斷者
邪設有未至亦吾夫子之徒也大嘉異考上上嗚呼世
有特立之行苟無深知而能免焉者寡矣君子而好古
者觀於載道亦可以自慶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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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園餞㑹詩引
章園之㑹賔一人升之主三人元瑞庭實其一予也園
主一人千户倫是也亭設四几上三下一升之居中予
以齒居左皆專几元瑞庭實則共几而坐元瑞居庭實
左下坐而北向者園主也時升之報政將歸贈留之言
皆不可少予誦杜甫千章夏木清之句為五&KR0848令侍子
拈送焉予即得千字右旋而成句人人大賞異葢數之
適然如此升之既得&KR0848義難輙避乃以次書之云曩予
[056-14a]
㑹升之河西闗有傾葢之雅是時升之書學歐陽詢詩
吾不知其誰學知其為唐也今其書若詩吾不知其誰
學知其為六朝也説者謂文氣與世運相盛衰六朝偏
安故其文藻以弱又謂六書之法至晉遂亡而李杜二
子徃往推重鮑謝用其全句甚多梁武帝謂逸少書如
龍躍虎卧厯代寳之永以為訓此又何説也今百年化
成人士咸於六朝之文是習是尚其在南都為尤盛予
所知者顧華玉升之元瑞皆是也南都本六朝地習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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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之固宜庭實齊人也亦不免何也大抵六朝之調悽
宛故其弊靡其字俊逸故其弊媚詩云樂彼之園爰有
樹檀其下維蘀擇而取之存諸人者也夫泝流而上不
能不犯險者勢使然也茲欲游藝於騷雅籕頡之間其
不能越是以徃明矣予好文而未能竊以所嘗自規者
為升之告試質諸華玉以為何如
 
 空同集巻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