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1a] 
欽定四庫全書
空同集卷四十三 明 李夢陽 撰
碑文
將仕郎平陽府經歴司知事贈儒林郎翰林院
修撰康長公墓碑
純皇帝時靈臺有楊生名重長安有李生名錦二人者
皆與武功人康長公游康長公之與二人者友也於是
并稱為關内三才云余曩游關内見秦父老頗采其事
[043-1b]
實碑曰康長公名鏞字振逺其先固始人也其七世祖
曰康政始遷武功居長寧里政生廷瑞於元仕為學官
廷瑞生世睦世睦生珙珙生汝楫汝楫初為武功學官
髙皇帝時辟之為燕王府長史後出為安岳縣知縣文
皇帝既興乃召安岳縣知縣為行部侍郎留北京輔皇
太子而侍郎有大勲德文皇帝將封之為侯侍郎固死
不拜比死又上表乞勿賜贈秩䕃上竟皆允之語載康
氏家傳侍郎者康長公之曾祖也侍郎生三子長曰爵
[043-2a]
次曰年次曰禋文皇帝一日盡召侍郎家諸男子侍郎
中子㑹賈在外惟二子在於是二子乃大恐並匍匐入
見上上曰汝非康侍郎兒邪二子免冠首觸地對曰然
上聞而憐之顧左右曰令侍郎在直不此耳於是卒官
其二子以爵為上林苑監正以禋為監副已知侍郎有
子賈在外上拊髀太息曰薄福薄福於是詔賜侍郎子
千金鏹數十千緡勑關津吏往來不得詰侍郎子於是
關中鉅貴族咸推轂康氏而康氏因遂豪闗中矣侍郎
[043-2b]
葬於縣北卜家原至昭皇帝時始贈資善大夫工部尚
書云監正累官至中議大夫賛治尹南京太常寺少卿
卒葬江寧縣新亭南而太常生健睿皇帝時又有詔起
尚書孫應祠者於是健來送銓部㑹健著田間冠由部
甬道入及見部尚書又秪長揖不拜部尚書怒以為慢
已廼竟授通政司知事而歸而得食半俸祠知事卒塟
于縣南紙坊原而知事有五子其長康長公也康長公
生而孝友八嵗而善文辭及長而好辯有口然習識當
[043-3a]
世之故好稱先王則古昔於是闗中人士咸出康長公
下雖康長公亦自謂闗中人士弗已若也年二十餘從
其先太常就辟試南京顧數不第已乃還闗中即又試
闗中又不第乃後嵗貢至太學至太學又試又不第然
太常業已塟南京於是乞為南京太學生云而即其故
太常之域祠焉然自是不復有試志矣是時楊生李生
亦皆阨塞弗庸於世闗中父老語曰古人有言勿為嶢
嶢人將缺焉勿為皚皚人將汚焉三子之謂矣康長公
[043-3b]
既與時不合於是始好莊老浮屠等書及外家傳語其
言曰夫人以形骸處大壤其速絶若飄風也予行年五
十有四矣吾日以思功名之㑹是益速絶而已夫孩提
於班白期甚逺今忽忽若瞬息即能至百嵗政少半耳
京生有言孰易如韋孰化如燬言生死易至也夫喜生
者欲心恒安逸也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稱傷功名之不
立也夫功名于身至疏也古之人以死効此者以可萬
世不與物朽至厚身也今不得之功名又因以勞費心
[043-4a]
體是非喜生之道耳故曰百人射招無弗中矣百物誘
生無弗傷矣夫乃今于吾可以已矣乃遂自謂為己菴
已菴者止於闇也康長公故以懼悸病心乃後上銓部
試㑹墜馬乃復病顧愈益甚比試心怔怔怦怦不能措
一辭於是除平陽府知事逾年平陽君棄其官而歸而
心病未間也已又病痿又二年所竟卒塟於紙坊原之
墓而平陽君有二子長曰阜次曰海阜先平陽君卒平
陽君且卒子海侍平陽君執其手而泣曰夫予先大聖
[043-4b]
人之苗裔也至吾祖嘗樹功名於草昧之際世有顯官
聞人豪于闗中今絶於予乎汝如有知其無忘吾祖矣
夫欲心恒安逸者為其可以貪命而樂存至厚生也今
吾棄功名之㑹不赴又不欲勞費心體非於身疏也今
病痿乃且死諺曰斷酒白首餔糟而朽是天乎是天乎
雖然吾無面見吾祖於地下矣小子勉哉平陽君卒十
年而海舉進士第一為翰林院修撰儒林郎四年而當
正德元年今上上徽號兩宫推贈平陽君如其子官云
[043-5a]
又二年海有母太安人䘮於是海有友曰北郡李生適
自河南來而留滯京師於是作平陽君墓碑李生曰先
民有言期年樹榖百年樹德曷觀康尚書今其子孫餔
勲而啜積曷使人誦其義無窮如此哉夫平陽中衰之
遺裔也能不藉尺寸而洞視往古淩駕時
亦謂之振
世雄豪者矣使其遭遇脱頴而嚮用魏衛將相之業尚
足道哉其銘曰維武王建侯衛邦厥有固始武功是祀
嗚呼遐哉尚書開國不伐帝懐其徳澤流於孫子少卿
[043-5b]
明禋亮采通政明夷乃續其家祀故累基者崇數沃者
豐譬作堂室稼穡而蔀而翔而懋而逹夫平陽其屯之
際乎畜而不施以昌厥嗣阜不自秘發鬼神之藏騷雅
並鳴文古而殤嗟嗟平陽舉世重官宦即使君巍爵而
崇位珠玉文綺珍食駟馬有臺樓亭榭孰與發祥廣志
如二子所哉故明不蓄不光流不塞不長武功南原草
木膴膴蕃蕃岐渭盤焉平陽宅厥土太安人袝之是曰
寕所維厥繩武瞻哉
[043-6a]
平陽君生宣徳庚戌四月辛未卒𢎞治壬子正月
癸巳年六十有三嵗妻張氏封太安人生宣徳甲
寅三月乙酉卒正徳戊辰八月戊寅年七十有五
嵗男子二人阜先卒年十有八嵗海娶尚氏女子
一人嫁為乾州人習五車妻
明故監察御史凃君墓碑
新淦縣南我舟至蓮花潭舟人指岸西廬曰此凃御史
居也余聞之呀然於是登岸造其廬見其子朴而問凃
[043-6b]
御史葬䖏朴指曰父塟處隔江五里東鄉西亷山是也
余望之歔欷已謂朴曰比黜碑于廢寺吳石也曳樹墓
道刻表表曰戊辰夏余葢罹竪瑾禍云余至京師下詔
獄乃凃君業先繫獄相見執手問故初瑾以鹽貨源也
因遂厚望廵鹽御史貨㑹一御史入貨如瑾望而瑾輙
擬人人必厚貨如望及凃君廵鹽還則空手見瑾瑾怒
下君獄然猶日望其貨來也乆之貨竟不來瑾愈怒矯
詔凃禎打三十棍發肅州衛永逺充軍君坐掠重尋卒
[043-7a]
無問識不識見君卒無不嗟歎淚下乃時余尚在獄聞
之哽噎者累日食不能下也今大政更新瑾事盡廢格
不行人士咸彬彬乎進矣無問識不識語及君又無不
嗟歎淚下以寃故禎君名字賔賢𢎞治己未進士出知
江隂縣有卓異績舉天下第一乃於是擢御史云始君
下獄江隂人願厚貨入瑾如他御史數塞瑾望解君君
不從而朴則曰父幼時嘗讀書玉笥山云篤古持禮諱
宏濟者父父也早亡而朴仲父曰凃兆善使酒觸父父
[043-7b]
容之仲父以父之容之也反顧驕縱酒然産不出其手
於是謀手其産日閧父割父不從㑹父出仲父輒自主
産割而手其豐父還祖母不平而怒曰阿兆自主産割
而手其豐盍白族長父對曰弟寡活不如兒廩生也父
有友邱坤者家貧而有子議聘朴妹矣未决㑹坤卒父
往弔焉語坤妻曰吾女已心許而郎矣勿疑語曰觀其
死知終始今豈無皎皎之行為世所敬誦然矯偽盗名
稱身殁而跡彰者多矣此非所謂誠之不可掩邪夫凃
[043-8a]
君官不過七品夀僅踰四十非赫赫乆修之夫也乃今
殁士夫思于朝鄉人徳于鄉所縣縣人思慕而不忘此
豈茍然者邪然余徃在詔獄見君日涕泣念母今毋存
而君則亡亡於非命論者頗疑為善而無報夫孟子不
云夭夀不貳修身以俟之誠若云云則顔囘王通之倫
非哉
武鄉縣武君墓碑
武君者武鄉縣人也諱彪字勢雄生二男子長曰威次
[043-8b]
曰盛𢎞治間武威為扶溝丞三年忽心動即日趣治装
歸歸逾月䘮其母逾年又䘮其父即武君也縣䘮祭故
鮮禮而扶溝丞塟祭其父母則以禮含歛作木主起祠
屋咸創自丞丞又來乞表其父墓余曰嗟乎武君余聞
其人葢任俠者云成化間武鄉丞張翔扑殺豪吏王褫
而褫父輒呼其家衆圍官寺將禽翔是夜翔縋城出匿
武君家在城西十里叚村王禠家衆即又圍武君家武
君於是勒其子弟若鄉少年盡死與王禠家衆敵諭以
[043-9a]
禍福卒解翔難及後翔以他事免而武君輒又率其數
騎送出境以還張翔謂人曰生我者武彪也而晋土故
堅勁民豪觀史稱盖聶代諸白是已今有武君然武君
不専以力豪而喜下賢士夫又曽為繕梁除道建塾數
事而縣俗故苦嗇其畎畆人有老死不紵葛衣紈阿者
并不見諸純麗物武君則創導之桑使務紡績今稍稍
成效矣前郭解厚施而薄望振人之命不伐其功史氏
嘉焉及若孝弟事未著也武君其父病嘗糞糞苦武君
[043-9b]
喜父病乃尋愈武君生永樂癸卯正月十一日卒𢎞治
壬戌正月十二日年八十嵗娶李氏舉人李森女長君
六嵗先二年卒有孫男子六人云扶溝丞曰我先世太
谷人諱建沁州知州始徙武鄉諱祥縣務都監官諱從
義山北亷訪司知事諱季良輝州學教授至國朝有諱
炳文者為縣主簿於武君為髙祖
太康縣安氏塋碑
太康縣西岡曰侯陵而安氏塋焉葢塟者五世矣塋西
[043-10a]
南塋亦安氏二邱前並七邱後纍纍斜然迷莫知誰墓
而今塋四凸而中凹如掌形一世益于安為髙祖益生
二子曰居曰全葬之左居三子曰㤗曰康曰庠全二子
曰慶曰庸葬之右㤗子曰柱曰杞康子曰盤曰止曰吉
庠子曰樞曰棠慶子曰和葬左前柱子曰清曰深曰浩
杞子曰洪止子曰仁曰僴樞子曰鑰塟右前吉子曰行
又稍前而安之緜也則自丁氏丁氏者益母也丁氏兄
為元平章官元亂平章官提兵過太康乃挈其妹甥北
[043-10b]
而丁氏中流矢道死而平章官乃獨挈其甥北已而舅
甥復相失而益自轉徙於長子因娶長子張氏亂定夫
婦歸乃始鋤荆榛誅茅䕡埽墓邱創室廬亦難矣李子
曰今之葬盖専言地理家云質體魄徼利福計枯腐饕
潤澤君子葢羞稱焉然中古以來顧率尚之今號稱賢
豪人亦往往談青烏信眠牛而望氣者言陟侯陵望安
氏塋逆推其必盛今考其一世一人二世二人三世五
人四世一十二人五世二十二人六世二十八人貴而
[043-11a]
知州者一人康是已推官者一人吉是已進士知縣者
一人仁是已夀而官者一人棠是已義而官者二人國
子生者一人縣學生者三人王官者二人吏而未官者
三人賢而篤行者世有之揆其言不虚矣而予則謂人
道邇天道逺向使安氏族大而横富而違禮貴而怙勢
譬之本根既撥枝葉必萎即令塟者乘生氣據王相陽
來隂受支就干合未必盛若是而今人靡察顧時時覓
勝地擇利穴冀發其子孫斯何異於弗耕而餒曰天也
[043-11b]
豈不悖哉左生則又謂予曰行盖有二男子云長曰邦
次曰都峩冠拖紳安門之封胡于今塋樹柏千建堂竪
門翼之以屋覆碑以亭爰成父志李子曰甚哉人道之
邇也今觀侯陵安逺而彌繁盛而彌賢渢渢乎猶朱陳
王謝焉是果地里使之然否歟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
類安氏之謂矣予既為之碑復系之銘銘曰於維安氏
肇自武威漢有安成厥宗用輝燾英惇傑施及牧丙靖
冦康國南土是屏䘮亂中蝕胥淪胥遷碩果不食太康
[043-12a]
僅延於昭爾祖童年禍嬰舅挈之北母隕于兵艱難仳
離危而竟立生還没寜嗣衍族集苞桑既固𤓰瓞聿馨
有媛者女待召掖庭暴殂帝驚歸骸特錫綵帛黄金傳
馬有馰廼有推官敬刑明寃實發我祥奕奕言言邑尹
罔究予也實惜策名馳譽孰云匪積雖有弗顯咸敇廼
躬氣滋木茂土腴禾豐種木維䕃種禾維飽勤力者獲
勤徳者報彼曰行者于義彌敦約已厚施爰穆羣昆二
子章甫如璵如璠履羙紉芳孝敬靡諼墓門式啓堂廂
[043-12b]
翼翼列柏蓊蒨井逕修直禴蒸是歸族姓攸聚蹌蹌濟
濟威儀孔度牛羊載陳罍斚苾芬來歆來格僾如有聞
里人用欽爰効爰則邱木勿翦過墓者軾
真樂翁墓碑
真樂翁者南宫縣人也字楨夫名榦姓劉氏生正統十
年七月二十二日卒嘉靖元年三月二十三日年七十
有九嵗業卜城南十里王村葬矣翁孫曰濂者舉進士
知杞縣徴為御史過大梁見空同子述翁之行已而泣
[043-13a]
而請所弗朽焉于是空同子始知南宫有是翁也夫世
嘗言人有幸不幸者有由然哉遼逖之域竒絶之山汪
瀇之川靈異之木詭怪之石耳目未之聞見載籍未之
紀記文史未之稱述闇焉竟無聞者舉天地間豈少哉
而顆珍枝寳隻禽孤獸光色羽毛茍殊于其類一為人
傳播則慕之者求獲之者憐失之者惜豈其物真大殊
哉遇有幸不幸耳故蒼蝇驥尾君子譬之斯遷氏發青
雲之歎而重傷泥途之難也夫真樂翁者固淳行力道
[043-13b]
之偉夫也進取志厄功名不著於春秋乃竟蕪没草莾
畎畝間以死使非其孫顯而亟揄揚之斯與遼逖之山
川木石異邪翁父諱明母曰崔氏崔之卒也庶母孫理
其家事翁事之母君子之言孝也以舜損祥為至者以
其母繼也庶又有間矣而翁母事之不謂淳行哉翁故
貧尚儉獨購書不費之愛也毎燕居令子孫誦説書史
㑹意便欣然喜曰古之言不難知難于行耳誦之而不
行猶不誦也諸子孫環拱曰唯唯翁顧之笑曰樂乎遂
[043-14a]
自稱真樂翁斯不謂力道者哉道故仁仁故義義故亮
直亮直故急難故居也爭者聽其平悖者畏其評暴者
沮柔者恃而出也羣而和醜而讓見溺則援是皆偉人
之行也非一珍一寳一光一色一羽一毛者倫也然鄉
之人知焉矣出其鄉弗知也同其出者知焉矣出不之
同者弗知也何也窮僻之邑無青雲之媒幽貞之士鮮
驥尾之求故也故予于真樂翁有重歎焉歎者何也悼
賢之無聞而慨善之易冺又悲幸也邑之長老曰翁二
[043-14b]
子曰錫曰鎧錫為知縣六孫曰濓曰河曰濤曰沱曰藻
曰渚濓為御史不可謂無聞得空同子譔述不可謂泯
王村之塋翁無心而獲地不可謂不幸夫信斯言也則
易之視履考祥驗邪即詩之日監在兹者邪不幸於人
而幸之天無聞于身而聞之子若孫遂以之不泯所謂
積善餘慶者邪
明故例授宣武衛指揮使張公墓碑
張公者杞人也名廷恩字世榮號雲莊子世居西岡曰
[043-15a]
張大公者國初自懇地數千畆大公生欽欽生普普娶
于胡以景㤗元年八月二日生張公初普為縣學生力
行有聞於是徙杞之草營居而以懇地之半分其族亡
何夫婦連卒時張公十三嵗耳奉遺言權厝其父母䘮
於郭西公既孤㣲然有姨之夫五咸富盛招之使營生
公弗從乃返西岡而居㑹族有横者欺公少而貧而侵
并其懇地之半謀曰渠孤兒耳有言則阱之公聞之怒
直於官竟歸我田是時張公弱冠耳勃勃英氣逼人矣
[043-15b]
土俗租地畆錢百張公則八十巳而曰吾地畆租五十
於是人爭来租地無間者計其入反倍於他由是富盛
而張公智負氣用才然又施故布衣雄數郡嘗如杞還
西岡單馬袖鐡尺望見人聚路塞問之曰有生馬齧人
公立馬上瞪乆之下棄馬杖鐡尺歩而前而生馬者果
奮鬛揚蹄張口來噬公舉尺擊破其頂斃焉神氣自如
上馬不顧而去東地嘗水公力主藝稻稻熟水且復至
或幸之曰雲莊子智乎公令佃人曰稻第堆之田人雙
[043-16a]
其堆多則四之又令曰崇土如堆數公旦往第分其稻
堆巳堆則標之幟又令紉其秸囤稻崇土上人衆而力
齊卒免之水人服其才是嵗獲稻數千張氏愈富而盛
乃於是時大治屋廬于西岡歸睢曠斥墟莾藪盗公之
室垣塹重邃是故鈴柝不設而終其身無伏梁遺縑之
警雖徳其施者印之心亦勢使然耳初公治室造土車
百人一車十車一長首止而尾動厥環無端略如水車
戽之義齊而均無憂于惰勤其糶倉榖日入錢緡竟無
[043-16b]
弗明者或問之曰凡倉榖入記之簿予第令一僕主其
出如簿數則已又令一僕主入緡緡頭封識其姓名有
弗明責之渠也昔人謂世非乏才顯晦隨遇即有豪雄
之倫使青雲是違驥尾莫附則桑間止于餓夫胯下終
于寒士雖肩輿負勇登壇效能安所庸哉夫以張公之
智之才之力使提十萬横行匈奴則長城必屹於塞北
王庭宜絶於漠南顧殁齒草野卧煙霞獵鹿豕終焉悲
夫𢎞治間輸金二百鎰助邊始授昭勇將軍宣武衛指
[043-17a]
揮使銜雖出入騶擁位勢甲於鄉人然亦奚益矣今鄉
黨毎述其輕財之行曰張公遷其父母塟令狐城始相
地地主曰畆四十金公即與四十金既葬構室固墉森
森柏松白燕巢其墓廬嘗嵗凶公糶減其直如稔直或
貧不能直約秋成還直秋成或不能還直則約來秋還
所直來秋或又不能還直則舍之正徳間勦流賊官軍
過杞公饋之芻五千居無幾嵗凶公助之賑出粟千已
而嵗又凶公又助賑粟千弗給二子自出粟數百繼焉
[043-17b]
公聞之喜曰真吾兒也廵撫官兩遣羊酒花紅勞公於
杞奉詔遵例建坊于巷閭移文曰仗義竭忠父子同心
斯皆其大者如此乃其未試之才深藏之智固有莫之
知者正徳間惡少有陷公權奸者逮如京公處之裕如
竟白還乃竊歎曰先民有言富者怨之藪也豈不信哉
予樂施人也乃猶不免於禍羅况他哉况他哉於是鬻
逺田四千畆於人約三年耕有獲還其直復謂二子曰
若輩勿忘我志也嘉靖七年饑二子各出粟千二百賑
[043-18a]
之撫按官以聞奉詔各建坊如其父嵗再饑弟出粟千
撫按官奏聞自兵馬進指揮使服三品服尋以兄捐金
五百請授文職行將復沐恩矣至今如公之里門者見
表義之坊父子輝映聞以禮讓稱不以豐財顯則公之
善已裕後不可以為世法乎李子曰仁患其弗義義患
其弗勇勇患其弗智智患其弗才今以雲莊子所事觀
之果何若人哉夫豐城之氣非華莫識荆山之輝遇和
始彰故平世則雄伏豹隱亂離則龍翔虎躍人非盡拙
[043-18b]
時有利鈍然也今觀雲莊子之才智强力不謂之勇邪
不義邪仁邪而埋耀草莾竟不一試于世此非時使之
邪公以嘉靖三年二月八日卒年七十有五配楊氏淑
徳懿行無忝内助先公卒子男二長希仁國子生次希
義國子生授兵馬進指揮使女五長適孫懐經次王洪
運次王尚友俱國子生次馬敷政縣學生次康旵醫官
孫男四益祚永祚錫祚俱國子生衍祚女五長適劉喬
松縣學生次周世子妃次孫燦次王震亨縣學生次聘
[043-19a]
許蘩周王以姻故又素知公訃聞悼焉遣官如杞祭是
年四月十五日葬公令狐城從父兆也嘉靖八年冬李
子作文樹碑
權博施墓碑
權濟字博施澄城縣人也其墓在縣城西十里叚莊社
權君葢有男女各三男曰惟均曰惟平曰惟城監生也
女之壻曰雷頂曰許世昌曰楊復性嘉靖四年許君以
知縣陞開封府通判是時權君没而塟者三年矣許君
[043-19b]
見李子請曰嗟舅氏窽銘矣而墓未表也敢請於執事
者李子曰夫表者揚之名而勸之義也是故表死以勸
生也表其先以勸後也表之鄉勸鄉也勸鄉以風國也
風國風天下也何也人無有不激之而興者也故表者
揚之名而勸之義也許君曰嗟舅氏厥行足揚之矣足
勸之矣足以勵生而警後足以式之鄉風之國天下矣
敢以表請于執事者李子曰夫厥行云何許君曰舅力
稼穡志孝友體無踰服口鮮過味聚而能散有而不居
[043-20a]
李子曰是勤敬儉義人也表哉許君曰舅宗族睦閭黨
愛僮僕恵飲必醉醉不亂召必徃往必先來必留留必
欵李子曰是和易平實之倫也表哉許君曰舅嘗授散
官矣不冠不帶也曰吾野服逍遥人也嘗賔之鄉飲矣
舅不之赴也曰吾何行而賔于鄉李子聞之乃驚曰是
髙人也夫自世教之衰也聞假衣冠以衒俗者矣不聞
其不冠不帶也聞求賔飲以欺時者矣不聞其賔之而
不赴也是二者人之髙也表哉夫人之好惡未有不同
[043-20b]
者也不揚不激不激不興不興不勸自是權氏子孫不
有念其先者乎生者不愧于死者乎鄉之人不有慕之
而效者乎是誰勸之也故曰表死以勸生也表先勸後
也表之鄉勸鄉也自是風之國風之天下不有勤敬儉
義者乎和易平實者乎又不有不衒俗不欺時者乎未
必非權氏之功也按權氏世居澄城趙宋時有為元帥
者傳至權恩恩生亨亨生通通生允中允中生士賢士
賢生宗仁宗仁生定定生濟也濟娶楊氏克相其夫成
[043-21a]
厥行合葬於斯墓墓表其大者他見于銘志者不表
勑賜愍節祠碑
愍節祠者贈光祿寺少卿上蔡縣知縣霍侯祠也正徳
七年冬十有一月賊鈔上蔡攻其城陷知縣霍侯死之
其妻劉亦死之事聞天子痛悼詔贈知縣恩光祿寺少
卿贈其妻為宜人製文遣祭建祠賜額返櫬營葬樹石
表閭備矣曰其以長子汝愚世茂山衛指揮同知次子
汝魯送監讀書使文武各紹之國家之遇勤王死事優
[043-21b]
而至如此嘉靖七年同知君以署都指揮僉事來掌河
南都司印往縣省謁祠嵗乆頽圮謀撤而新之未能也
乃伐石立碑垂所不朽於後人初閹瑾竊柄天下詾詾
靡寧於是大盗乘之扇衆起亂烏合雲擾屬乆安備弛
民不識兵所突崩潰燒聚屠邑煙焰相接賊乃乘勝勒
降吏多棄城走者霍侯固武𦙍知兵乃增陴濬隍繕甲
實庾申令嚴約慎邏謹諜泣而誓師曰今日有死而已
退而訣諸妻妻泣而曰脱城破妾焉死霍侯曰起臺衙
[043-22a]
屋後賊至汝登而望之潰汝則死之已而賊果一騎來
勒降曰大王至矣亟辦牛酒犒侯聞之怒執而戮之狥
於師曰吾不盡磔諸狗奴决不共戴此天賊聞之乃大
怒悉衆而圍之侯禦之力竭而潰賊執之妻見其潰也
下臺而經不死簮諸心拳之入死侯之被執也詬罵瞋
瞪怒髮上指羣酋愕顧失色氣為之慴將釋而用之侯
不屈以刃揷諸口脅之侯呌罵愈厲遂遇害頸斷無血
白氣縷縷若騰龍乃其面猶生也於乎壯哉或問上蔡
[043-22b]
之事李子曰道莫大於忠忠莫先於節節莫貴於義義
莫外乎勇四者人臣之要經而君子之大行也上蔡兼
之矣夫以身狥國忠也之死不變節也舍生取義義也
白刃可蹈勇也一死而四懿具者是上蔡之行也曰若
是則中庸不可能者何曰禮有之矣君死社稷卿大夫
死職守吏死封疆率死戰陳邑雖小有社稷焉宰雖卑
受之職矣四境是治封疆守焉起兵拒冦身固率也故
戰陳不死是謂弗勇封疆不死是謂弗義職不死謂弗
[043-23a]
節社稷不死謂弗忠夫上蔡者一死而四懿具者也禮
有之矣何也中者正諸禮者也故天下有必死者以有
必禮也孟子所謂與民守之効死而勿去曾子所謂得
正而斃者是也自教之衰也民見死而不見義於是乎
不忠不忠則二心矣二心則不節不節則無恥矣無耻
則不勇於是靦靣於平時而甘心於患難虎視簸威而
䑕竄偷生者不少矣雖然亦乆矣安賊之起漁陽也使
非二顔張許者則天理不遽熄而人心不長死哉於乎
[043-23b]
上蔡無慙四公矣然夫婦偕也義激之然歟抑刑于寡
妻者素邪侯名恩字天鍚其先盧龍人也髙祖成以靖
難功陞燕山前衛正千户曾祖旺調茂山祖敬父贇皆
世其官母李氏成化庚寅六月卄九日生侯茂山𢎞治
辛酉舉于鄉明年登進士第拜山陽知縣丁父憂起補
安邑丁祖母憂起補上蔡死年四十二劉宜人生成化
壬寅七月卄二日死年三十並返荆軻山而𦵏實有司
營其事立石隧道樹坊門閭咸足報往勸來顯章昭典
[043-24a]
矣而祠則春秋祀之賜額曰愍節云賛曰哲人死義熊
掌斯嗜貪夫茍生臨難則避惟是哲人死而猶生烈為
秋霜皎為日星生為俊豪死為神靈惟是貪夫有靦其
面彼豈無死死猶莾薦見者唾罵聞者鄙賤惟帝降衷
均恒同若一念之分堯仁桀虐或如鴻毛或如喬嶽惟
毛惟嶽我自為之處峻則髙居下者卑巖巖霍侯萬夫
之特懐武曜文英聲懿徳單師奮泣孤城抗賊孰曰彼
衆我視如蟻孰曰彼强視如狗彘刃頸可斷不斷者心
[043-24b]
騰氣為虹奔雷為音怒為之飇憤為之霒上帝是訴羣
彪竟擒夫死于君妻死于夫代匪乏賢雙之則無天子
憐悼錫贈蕃優血食兹土有侐其宇禴蒸是承清酒肥
羜威儀儼嚴景光煇燿白馬恍來朱旂大纛户風泠泠
若色若笑殱妖戡厲我氓攸保
空同集巻四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