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080 論衡-漢-王充 (master)


[005-1a]
論衡卷第五 王充
  異虛篇 感虛篇
    異虚篇
殷高宗之時桑穀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
相而問之相曰吾雖知之弗能言也問祖己祖己曰
夫桑糓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駭側
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養老之義興滅國繼絶
世舉佚民桑穀亡三年之後諸侯以譯來朝者六國
遂享百年之福高宗賢君也而感桑穀生而問祖己
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穀之妖亡諸侯朝而年長
[005-1b]
乆修善之義篤故瑞應之福渥此虛言也祖己之言
朝當亡哉夫朝之當亡猶人當死人欲死怪出國欲
亡期盡人死命終死不復生亡不復存祖己之言政
何益於不亡高宗之修行何益於除禍夫家人見凶
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見妖改政安能除禍除禍且不
能况能招致六國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於
命之夭夀不在行之善惡國之存亡在期之長短不
在於政之得失案祖巳之占桑穀為亡之妖亡象已
見雖修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魯昭公之時鸜鵒
來巢師巳採文成之世童謡之語有鸜鵒之言見今
[005-2a]
有來巢之驗則占謂之凶其後昭公為季氏所逐出
於齊國果空虚都有虚驗故野鳥來巢師巳處之禍
意如占使昭公聞師巳之言修行改政為善居高宗
之操終不能消何則鸜鵒之謠已兆出奔之禍已成
也鸜鵒之兆已出於文成之世矣根生葉安得不茂
源發流安得不廣此尚為近未足以言之夏將衰也
二龍戰於庭吐漦而去夏王櫝而藏之夏亡傳於殷
殷亡傳於周皆莫之發至幽王之時發而視之漦流
于庭化為玄黿走入後宫與婦人交遂生褒姒褒姒
歸周厲王惑亂國遂滅亡幽厲王之去夏世以為千
[005-2b]
數歲二龍戰時幽厲褒姒等未為人也周亡之妖已
出乆矣妖出禍安得不就瑞見福安得不至若二龍
戰時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是則褒姒當生之驗也龍
稱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則厲王不得不惡惡則國不
得不亡徴已見雖五聖十賢相與卻之終不能消善
惡同實善祥出國必興惡祥見朝必亡謂惡異可以
善行除是謂善瑞可以惡政滅也河源出於崑崙其
流播於九河使堯禹卻以善政終不能還者水勢當
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龍不可除則桑穀
不可卻也王命之當興也猶春氣之當爲夏也其當
[005-3a]
亡也猶秋氣之當爲冬也見春之微葉知夏有莖葉
覩秋之零實知冬之枯萃桑穀之生其猶春葉秋實
也必然猶驗之今詳修政改行何能除之夫以周亡
之祥見於夏時又何以知桑穀之生不爲紂亡出乎
或時祖已言之信野草之占失遠近之實高宗問祖
巳之後側身行道六國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
長未終則謂起桑穀之問改政脩行享百年之福矣
夫桑穀之生殆爲紂出亦或時吉而不凶故殷朝不
亡高宗壽長祖已信野草之占謂之當亡之徴漢孝
武皇帝之時獲白麟戴兩角而共觝使謁者終軍議
[005-3b]
之軍曰夫野獸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為一也麒麟
野獸也桑穀野草也俱爲野物獸草何别終軍謂獸
為吉祖己謂野草爲凶高宗祭成湯之廟有蜚雉升
鼎而雊祖己以為逺人將有來者說尚書家謂雉凶
議駮不同且從祖己之言雉來吉也雉伏於野草之
中草覆野鳥之形若民人處草廬之中可謂其人吉
而廬凶乎民人入都不謂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
雉則民人之類如謂含血者吉長狄來至是吉也何
故謂之凶如以從夷狄來者不吉介葛盧來朝是凶
也如以草木者為凶朱草蓂莢出是不吉也朱草蓂
[005-4a]
莢皆草也宜生於野而生於朝是為不吉何故謂之
瑞一野之物來至或出吉凶異議朱草蓂莢善草故
為吉則是以善惡為吉凶不以都野為好醜也周時
天下太平越甞獻雉於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
野之物何以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於士則麏亦仍
有似君子公孫術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則雉之吉凶
未可知則夫桑穀之善惡未可驗也桑穀或善物象
逺方之士將皆立於高宗之廟故高宗獲吉福享長
乆也説災異之家以為天有災異者所以譴告王者
信也夫王者有過異見於國不改災見草木不改災
[005-4b]
見於五穀不改災至身左氏春秋傳曰國之將亡鮮
不五稔災見於五穀五穀安得熟不熟将亡之徴災
亦有且亡五穀不熟之應天不熟或爲災或爲福禍
福之實未可知桑穀之言安可審論説之家著於書
記者皆云天雨穀者凶書傳曰蒼頡作書天雨穀鬼
夜哭此方凶惡之應和者天何用成穀之道從天降
而和且猶謂之善况所成之穀從雨下乎極論訂之
何以為凶夫隂陽和則穀稼成不則被災害隂陽和
者穀之道也何以謂之凶絲成帛縷成布賜人絲縷
猶為重厚况遺人以成帛與織布乎夫絲縷猶隂陽
[005-5a]
帛布猶成穀也賜人帛不謂之惡天與之穀何故謂
之凶夫雨穀吉凶未可定桑穀之言未可知也使暢
草生於周之時天下太平人來獻暢草暢草亦草野
之物也與彼桑穀何異如以夷狄獻之則為吉使暢
草生於周家肯謂之善乎夫暢草可以熾釀芬香暢
達者將祭灌暢降神設自生於周朝與嘉禾朱草蓂
莢之類不殊矣然則桑亦食蠶蠶爲絲絲為帛帛為
衣衣以入宗廟為朝服與暢無異何以謂之凶衛獻
公太子至靈臺虵遶左輪御者曰太子下拜吾聞國
君之子虵遶車輪左者速得國太子遂不下反乎舎
[005-5b]
御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為人子者盡和順於君不
行私欲共嚴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
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國而拜其非君欲
廢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則不忠而欲我行之殆吾欲
國之危明也投殿將死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劒而
死夫虵繞左輪審為太子速得國太子宜不死獻公
宜疾薨今獻公不死太子伏劒御者之占俗之虚言
也或時虵為太子將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
凶之實夫桑穀之生與虵遶左輪相似類也虵至實
凶御者以為吉桑穀實吉祖己以為凶禹南濟於江
[005-6a]
有黄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乃嘻笑而稱曰
我受命於天竭力以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死歸也
何足以滑和視龍猶蝘蜓也龍去而亡案古今龍至
皆為吉而禹獨謂黄龍凶者見其負舟舟中之人恐
也夫以桑穀比於龍吉凶雖反蓋相似野草生於朝
尚為不吉殆有若黄龍負舟之異故為吉而殷朝不
亡晉文公將與楚成王戰於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
柄以問咎犯咎犯對曰以彗鬭倒之者勝文公夢與
成王搏成王在上盬其腦問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
成王伏其罪戰必大勝文公從之大破楚師嚮令文
[005-6b]
公問庸臣必曰不勝何則彗星無吉搏在上無凶也
夫桑穀之占占為凶猶晉當彗末搏在下為不吉也
然而吉者殆有若對彗見天之詭故高宗長乆殷朝
不亡使文公不問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戰以大勝世
人將曰文公以至賢之徳破楚之無道天雖見妖卧
有凶夢猶滅妖消凶以獲福殷無咎犯之異知而有
祖己信常之占故桑穀之文傳世不絶轉禍為福之
言到今不實
    感虚篇
儒者傳書言堯之時十日並出萬物燋枯堯上射十
[005-7a]
日九日去一日常出此言虛也夫人之射也不過百
歩矢力盡矣日之行也行天星度天之去人以萬里
數堯上射之安能得日使堯之時天地相近不過百
歩則堯射日矢能及之過百步不能得也假使堯時
天地相近堯射得之猶不能傷日傷日何肯去何則
日火也使在地之火附一把炬人從旁射之雖中安
能滅之地火不爲見射而滅天火何爲見射而去此
欲言堯以精誠射之精誠所加金石爲虧蓋誠無堅
則亦無逺矣夫水與火各一性也能射火而滅之則
當射水而除之洪水之時流濫中國爲民大害堯何
[005-7b]
不推精誠射而除之堯能射日使火不爲害不能射
河使水不爲害夫射水不能卻水則知射日之語虚
非實也或曰日氣也射雖不及精誠滅之夫天亦逺
使其為氣則與日月同使其為體則與金石等以堯
之精誠滅日虧金石上射日則能穿天乎世稱桀紂
之惡射天而毆地譽高宗之徳政消桑穀今堯不能
以徳滅十日而必射之是徳不若高宗惡與桀紂同
也安能以精誠獲天之應也傳書言武王伐紂渡孟
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晦冥人馬不見於是武
王左操黄鉞右執白旄瞋目而麾之曰余在天下誰
[005-8a]
敢害吾意者於是風霽波罷此言虚也武王渡孟津
時士衆喜樂前歌後舞天人同應人喜天怒非實宜
也前歌後舞未必其實麾風而止之迹近為虛夫風
者氣也論者以爲天地之號令也武王誅紂是乎天
當安静以祐之如誅紂非乎而天風者怒也武王不
奉天令求索已過瞋目言曰余在天下誰敢害吾者
重天怒増已之惡也風何肯止父母怒子不改過瞋
目大言父母肯貰之乎如風天所為楇氣自然是亦
無知不為瞋目麾之故止夫風猶雨也使武王瞋目
以旄麾雨而止之乎武王不能止雨則亦不能止風
[005-8b]
或時武王適麾之風偶自止世褒武王之徳則謂武
王能止風矣傳書言魯襄公與韓戰戰酣日暮公援
戈而麾之日為之反三舎此言虚也凢人能以精誠
感動天專心一意委務積神精通于天天為變動然
尚未可謂然襄公志在戰為日暮一麾安能令日反
使聖人麾日日終不反襄公何人而使日反乎鴻範
曰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
從星則有風雨夫星與日月同精日月不從星星輙
復變明日月行有常度不得從星之好惡也安得從
襄公之所欲星之在天也爲日月舎猶地有郵亭為
[005-9a]
長吏廨也二十八舎有分度一舎十度或増或減言
日反三舎乃三十度也日日行一度一麾之間反三
十日時所在度也如謂舎為度三度亦三日行也一
麾之間令日却三日也宋景公推誠出三善言熒惑
徙三舎實論者猶謂之虛襄公爭鬭惡日之暮以此
一戈麾無誠心善言日為之反殆非其意哉且日火
也聖人麾火終不能郤襄公麾日安能使反或時戰
時日正卯戰迷謂日之暮麾之轉左曲道日若卻世
好神怪因謂之反不道所謂也傳書言荆軻爲燕太
子謀刺秦王白虹貫日衛先生爲秦畫長平之事太
[005-9b]
白蝕昴此言精感天天為變動也夫言白虹貫日太
白蝕昴實也言荆軻之謀衛先生之畫感動皇天故
白虹貫日太白蝕昴者虛也夫以筯撞鍾以筭擊皷
不能鳴者所用撞擊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過七尺
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為雖積銳意猶筯撞鍾筭
擊皷也安能動天精非不誠所用動者小也且所欲
害者人也人不動天反動乎問曰人之害氣能相動
乎曰不能預讓欲害趙襄子襄子心動貫高欲簒高
祖高祖亦心動二子懐精故兩主振感曰禍變且至
身自有怪非適人所能動也何以驗之時或遭狂人
[005-10a]
於途以刃加己狂人未必念害己身也然而己身先
時已有妖怪矣由此言之妖怪之至禍變自凶之象
非欲害己者之所爲也且凶之人卜得惡兆筮得凶
卦出門見不吉占危睹禍氣禍氣見於面猶白虹太
白見於天也變見於天妖出於人上下適然自相應
也傳書言燕太子丹朝於秦不得去從秦王求歸秦
王執留之與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烏白頭馬
生角厨門木象生肉足乃得歸當此之時天地祐之
日爲再中天雨粟烏白頭馬生角厨門木象生肉足
秦王以為聖乃歸之此言虚也燕太子丹何人而能
[005-10b]
動天聖人之拘不能動天太子丹賢者也何能致此
夫天能祐太子生諸瑞以免其身則能和秦王之意
以解其難見拘一事而易生瑞五事而難舎一事之
易為五事之難何天之不憚勞也湯困夏臺文王拘
羑里孔子厄陳蔡三聖之困天不能祐使拘之者睹
祐知聖出而尊厚之或曰拘三聖者不與三誓三聖
心不願故祐聖之瑞無因而至天之祐人猶借人以
物器矣人不求索則弗與也曰太子願天下瑞之時
豈有語言乎心願而已然湯閉於夏臺文王拘於羑
里時心亦願出孔子厄陳蔡心願食天何不令夏臺
[005-11a]
羑里關鑰毁敗湯文涉出雨粟陳蔡孔子食飽乎太
史公曰世稱太子丹之令天雨粟馬生角大抵皆虛
言也太史公書漢世實事之人而云虛言近非實也
傳書言杞梁氏之妻嚮城而哭城為之崩此言杞梁
從軍不還其妻痛之嚮城而哭至誠悲痛精氣動城
故城爲之崩也夫言嚮城而哭者實也城為之崩者
虚也夫人哭悲莫過雍門子雍門子哭對孟嘗君孟
嘗君爲之於邑蓋哭之精誠故對嚮之者悽愴感慟
也夫雍門子能動孟嘗之心不能感孟嘗衣者衣不
知惻怛不以人心相關通也今城土也土猶衣也無
[005-11b]
心腹之藏安能爲悲哭感慟而崩使至誠之聲能動
城土則其對林木哭能折草破木乎嚮水火而泣能
涌水滅火乎夫草木水火與土無異然杞梁之妻不
能崩城明矣或時城適自崩杞梁妻適哭下世好虚
不原其實故崩城之名至今不滅傳書言鄒衍無罪
見拘於燕當夏五月仰天而歎天爲隕霜此與𣏌梁
之妻哭而崩城無以異也言其無罪見拘當夏仰天
而歎實也言天爲之雨霜虛也夫萬人舉口並解吁
嗟猶未能感天鄒衍一人冤而壹歎安能下霜鄒衍
之寃不過曽子伯竒曾子見疑而吟伯竒𬒳逐而歌
[005-12a]
疑與拘同吟歌與歎等曾子伯竒不能致寒鄒衍何
人獨能雨霜被逐之寃尚未足言申生伏劒子胥刎
頸實孝而賜死誠忠而被誅且臨死時皆有聲辭聲
辭出口與仰天歎無異天不爲二子感動獨爲鄒衍
動豈天痛見拘不悲流血哉伯竒寃痛相似而感動
不同也夫熯一炬火爨一鑊水終日不能熱也倚一
尺冰置庖厨中終夜不能寒也何則微小之感不能
動大巨也今鄒衍之歎不過如一炬尺冰而皇天巨
大不徒鑊水庖厨之醜類也一仰天歎天爲隕霜何
天之易感霜之易降也夫哀與樂同喜與怒均衍興
[005-12b]
怨痛使天下霜使衍蒙非望之賞仰天而笑能以冬
時使天熱乎變復之家曰人君秋賞則温夏罰則寒
寒不累時則霜不降温不兼日則冰不釋一夫寃而
一歎天輒下霜何氣之易變時之易轉也寒温自有
時不合變復之家且從變復之說或時燕王好用刑
寒氣應至而衍囚拘而歎歎時霜適自下世見適歎
而霜下則謂鄒衍歎之致也傳書言師曠奏白雪之
曲而神物下降風雨暴至平公因之癃病晉國赤地
或言師曠清角之曲一奏之有雲從西北起再奏之
大風至大雨隨之裂帷幕破俎豆墮廊瓦坐者散走
[005-13a]
平公恐懼伏乎廊室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
夫白雪與清角或同曲而異名其禍敗同一實也傳
書之家載以為是世俗觀見信以為然原省其實殆
虚言也夫清角何音之聲而致此清角木音也故致
風而如木爲風雨與風俱三尺之木數絃之聲感動
天地何其神也此復一哭崩城一歎下霜之類也師
曠能皷清角必有所受非能質性生出之也其初受
學之時宿昔習弄非直一再奏也審如傳書之言師
曠學清角時風雨當至也傳書言瓠芭皷瑟淵魚出
聽師曠皷琴六馬仰秣或言師曠皷清角一奏之有
[005-13b]
玄鶴二八自南方來集於廊門之危再奏之而列三
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聲聲吁于天
平公大說坐者皆喜尚書曰擊石拊石百獸率舞此
雖竒怪然尚可信何則鳥獸好悲聲耳與人耳同也
禽獸見人欲食亦欲食之聞人之樂何爲不樂然而
魚聽仰秣玄鶴延頸百獸率舞蓋且其實風雨之至
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殆虛言也或時奏清
角時天偶風雨風雨之後晉國適旱平公好樂喜笑
過度偶發癃病傳書之家信以為然世人觀見遂以
為實實者樂聲不能致此何以驗之風雨暴至是隂
[005-14a]
陽亂也樂能亂隂陽則亦能調隂陽也王者何須修
身正行擴施善政使皷調隂陽之曲和氣自至太平
自立矣傳書言湯遭七年旱以身禱於桑林自責以
六過天乃雨或言五年禱辭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
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天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
神傷民之命於是剪其髪麗其手自以爲牲用祈福
於上帝上帝甚說時雨乃至言湯以身禱於桑林自
責若言剪髪麗手自以爲牲用祈福於帝者實也言
雨至爲湯自責以身禱之故殆虛言也孔子疾病子
路請禱孔子曰有諸子路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
[005-14b]
神祗孔子曰丘之禱乆矣聖人修身正行素禱之日
乆天地鬼神知其無罪故曰禱乆矣易曰大人與天
地合其徳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叙與鬼神合
其吉凶此言聖人與天地鬼神同徳行也即須禱以
得福是不同也湯與孔子俱聖人也皆素禱之日乆
孔子不使子路禱以治病湯何能以禱得雨孔子素
禱身猶疾病湯亦素禱嵗猶大旱然則天地之有水
旱猶人之有疾病也疾病不可以自責除水旱不可
以禱謝去明矣湯之致旱以過乎是不與天地同徳
也令不以過致旱乎自責禱謝亦無益也人形長七
[005-15a]
尺形中有五常有癉瘴/一作熱之病深自尅責猶不能
愈況以廣大之天自有水旱之變湯用七尺之形形
中之誠自責禱謝安能得雨邪人在層臺之上人從
層臺下叩頭求請臺上之物臺上之人聞其言則憐
而與之如不聞其言雖至誠區區終無得也夫天去
人非徒層臺之高也湯雖自責天安能聞知而與之
雨乎夫旱火變也湛水異也堯遭洪水可謂湛矣堯
不自責以身禱祈必舜禹治之知水變必須治也除
湛不以禱祈除旱亦宜如之由此言之湯之禱祈不
能得雨或時旱乆時當自雨湯以旱乆亦適自責世
[005-15b]
人見雨之下隨湯自責而至則謂湯以禱祈得雨矣
傳書言倉頡作書天雨粟鬼夜哭此言文章興而亂
漸見故其妖變致天雨粟鬼夜哭也夫言天雨粟鬼
夜哭實也言其應倉頡作書虚也夫河出圖洛出書
聖帝明王之瑞應也圖書文章與倉頡所作字畫何
以異天地為圖書倉頡作文字業與天地同指與鬼
神合何非何惡而致雨粟神哭之怪使天地鬼神惡
人有書則其出圖書非也天不惡人有書作書何非
而致此怪或時倉頡適作書天適雨粟鬼偶夜哭而
雨粟鬼神哭自有所爲世見應書而至則謂作書生
[005-16a]
亂敗之象應事而動也天雨穀論者謂之從天而下
變而生如以雲雨論之雨穀之變不足怪也何以驗
之夫雲雨出於丘山降散則為雨矣人見其從上而
墜則謂之天雨水也夏日則雨水冬日天寒則雨凝
而為雪皆由雲氣發於丘山不從天上降集於地明
矣夫穀之雨猶復雲布之亦從地起因與疾風俱飄
參於天集於地人見其從天落也則謂之天雨穀建
武三十一年中陳留雨穀穀下蔽地案視穀形若茨
而黑有似於稗實也此或時夷狄之地生出此穀夷
狄不粒食此穀生於草野之中成熟垂委於地遭疾
[005-16b]
風暴起吹揚與之俱飛風衰穀集墜於中國中國見
之謂之雨穀何以效之野火燔山澤山澤之中草木
皆燒其葉爲灰疾風暴起吹揚之參天而飛風衰葉
下集於道路夫天雨穀者草木葉燒飛而集之類也
而世以爲雨穀作傳書者以變怪天主施氣地主産
物有葉實可啄食者皆地所生非天所爲也今穀非
氣所生須土以成雖云怪變怪變因類生地之物更
從天集生天之物可從地出乎地之有萬物猶天之
有列星也星不更生於地穀何獨生於天乎傳書又
言伯益作井龍登玄雲神棲崑崙言龍井有害故龍
[005-17a]
神爲變也夫言龍登玄雲實也言神棲崑崙又言為
作井之故龍登神去虚也夫作井而飲耕田而食同
一實也伯益作井致有變動始為耕耘者何故無變
神農之橈木為耒教民耕耨民始食榖穀始播種耕
土以爲田鑿地以為井井出水以救渇田出穀以拯
饑天地鬼神所欲爲也龍何故登玄雲神何故棲崑
崙夫龍之登玄雲古今有之非始益作井而乃登也
方今盛夏雷雨時至龍多登雲雲興字/一有風龍相應龍
乗雲雨而行物類相致非有爲也堯時五十之民擊
壤於塗觀者曰大哉堯之徳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
[005-17b]
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堯時已
有井矣唐虞之時豢龍御龍龍常在朝夏末政衰龍
乃隱伏非益鑿井龍登雲也所謂神者何神也百神
皆是百神何故惡人爲井使神與人同則亦冝有飲
之欲有飲之欲憎井而去非其實也夫益殆不鑿井龍
不為鑿井登雲神不棲於崑崙傳書意妄造生之也
傳書言梁山崩壅河三日不流晉君憂之晉伯宗以
輦者之言令景公素縞而哭之河水爲之流通此虛
言也夫山崩壅河猶人之有癰腫血脉不通也治癰
腫者可復以素服哭泣之聲治乎堯之時洪水滔天
[005-18a]
懷山襄陵帝堯吁嗟博求賢者水變甚於河壅堯憂
深於景公不聞以素縞哭泣之聲能厭勝之堯無賢
人若輦者之術乎将洪水變大不可以聲服除也如
素縞而哭悔過自責也堯禹之治水以力役不自責
梁山堯時山也所壅之河堯時河也山崩河壅天雨
水踊二者之變無以殊也堯禹治洪水以力役輦者
治壅河用自責變同而治異人鈞而應殊殆非賢聖
變復之實也凢變復之道所以能相感動者以物類
也有寒則復之以温温復解之以寒故以龍致雨以
刑逐暑皆縁五行之氣用相感勝之山崩壅河素縞
[005-18b]
哭之於道何意乎此或時河壅之時山初崩土積聚
水未盛三日之後水盛土散稍壞沮矣壞沮水流竟
注東去遭伯宗得輦者之言因素縞而哭哭之因流
流時謂之河變起此而復其實非也何以驗之使山
恒自崩乎素縞哭無益也使其天變應之冝改政治
素縞而哭何政所改而天變復乎傳書言曾子之孝
與母同氣曾子出薪於野有客至而欲去曾母曰願
留參方到即以右手搤其左臂曾子左臂立痛即馳
至問母臂何故痛母曰今者客來欲去吾搤臂以呼
汝耳蓋以至孝與父母同氣體有疾病精神輒感曰
[005-19a]
此虚也夫孝悌之至通於神明乃謂徳化至天地俗
人縁此而說言孝悌之至精氣相動如曾母臂痛曾
子臂亦輒痛曾母病乎曾子亦病曾母死曾子輒死
乎攷事曾母先死曾子不死矣此精氣能小相動不
能大相感也世稱申喜夜聞其母歌心動開關問歌
者為誰果其母蓋聞母聲聲音相感心悲意動開關
而問蓋其實也今曾母在家曾子在野不聞號呼之
聲母小搤臂安能動子疑世人頌成聞曾子之孝天
下少雙則為空生母搤臂之說也世稱南陽卓公為
緱氏令蝗不入界蓋以賢明至誠災蟲不入其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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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又虛也夫賢明至誠之化通於同類能相知心然
後慕服蝗蟲閩虻之類也何知何見而能知卓公之
化使賢者處深野之中閩虻能不入其舎乎閩虻不
能避賢者之舎蝗蟲何能不入卓公之縣如謂蝗蟲
變與閩虻異夫寒温亦災變也使一郡皆寒賢者長
一縣一縣之界能獨温乎夫寒温不能避賢者之縣
蝗蟲何能不入卓公之界夫如是蝗蟲適不入界卓
公賢名稱偶字/一有於世世則謂之能卻蝗蟲矣何以驗
之夫蝗之集於野非能普博盡蔽地也往往積聚多
少有處非所積之地則盗跖所居所少之野則伯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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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處也集過有多少不能盡蔽覆也夫集地有多少
則其過縣有留去矣多少不可以驗善惡有無安可
以明賢不肖也蓋時蝗自過不謂賢人界不入明矣
論衡卷第五
[005-20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