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080 論衡-漢-王充 (master)


[004-1a]
論衡卷第四 王充
  書虛篇 變虚篇
    書虛篇
世信虛妄之書以為載於竹帛上者皆賢聖所傳無
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諷而讀之睹眞是之傳與虛
妄之書相違則并謂短書不可信用夫幽冥之實尚
可知沈隠之情尚可定顯文露書是非易見籠總并
傳非實事用精不専無思於事也夫世間傳書諸子
之語多欲立竒造異作驚目之論以駭世俗之人為
譎詭之書以著殊異之名傳書言延陵季子出游見
[004-1b]
路有遺金當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
取彼地金來薪者投鎌於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
居之高視之下儀貌之壯語言之野也吾當夏五月
披裘而薪豈取金者哉季子謝之請問姓字薪者曰
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語姓名遂去不顧世以爲然殆
虛言也夫季子耻吳之亂吳欲共立以爲主終不肯
受去之延陵終身不還廉讓之行終始若一許由讓
天下不嫌貪封侯伯夷委國饑死不嫌貪刀鉤亷讓
之行大可以況小小難以況大季子能讓吳位何嫌
貪地遺金季子使於上國道過徐徐君好其寶劒未
[004-2a]
之即予還而徐君死解劒帶冡樹而去廉讓之心耻
負其前志也季子不負死者棄其寶劒何嫌一叱生
人取金於地季子未去吳乎公子也已去吳乎延陵
君也公子與君出有前後車有附從不能空行於塗
明矣既不耻取金何難使左右而煩披裘者世稱栁
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潔也賢者同操故千
歳交志置季子於冥昧之處尚不取金況以白日前
後備具取金於路非季子之操也或時季子適見遺
金憐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時言取彼地金欲以予
薪者不自取也世俗傳言則言季子取遺金也傳書
[004-2b]
或言顔淵與孔子俱上魯太山孔子東南望吳閶門
外有繫白馬引顔淵指以示之曰若見吳昌門乎顔
淵曰見之孔子曰門外何有曰有如繫練之狀孔子
撫其目而正之因與俱下下而顔淵髮白齒落遂以
病死蓋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彊力自極精華竭盡故
早夭死世俗聞之人字/一有皆以為然如實論之殆虛言
也案論語之文不見此言考六經之傳亦無此語夫
顔淵能見千里之外與聖人同孔子諸子何諱不言
蓋人目之所見不過十里過此不見非所明察遠也
傳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見 螺逺也案魯
[004-3a]
去吳千有餘里使離朱望之終不能見况使顔淵何
能審之如才庶㡬者明目異於人則世宜稱亞聖不
宜言離朱人目之視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難審使顔
淵處昌門之外望太山之形終不能見况從太山之
上察白馬之色色不能見明矣非顔淵不能見孔子
亦不能見也何以驗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見百
里則耳亦不能聞也陸賈曰離婁之明不能察帷薄
之内師曠之聰不能聞百里之外昌門之與太山非
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秦武王與孟説舉鼎不任
絶脉而死舉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絶傷而死
[004-3b]
道理宜也今顔淵用目望逺望逺目睛不任宜盲眇
髮白齒落非其致也髪白齒落用精於學勤力不休
氣力竭盡故至於死伯竒放流首髪早白詩云惟憂
用老伯竒用憂而顔淵用睛蹔望倉卒安能致此儒
書言舜葬於蒼梧禹葬於㑹稽者巡狩年老道死邊
土聖人以天下為家不别逺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
夫言舜禹實也言其巡狩虛也舜之與堯俱帝者也
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堯
典之篇舜巡狩東至岱宗南至霍山西至太華北至
恒山以為四嶽者四方之中諸侯之來並㑹嶽下幽
[004-4a]
深逺近無不見者聖人舉事求其宜適也禹王如舜
事無所改巡狩所至以復如舜舜至蒼梧禹到㑹稽
非其實也實舜禹之時鴻水未治堯傳於舜舜受為
帝與禹分部行治鴻水堯崩之後舜老亦以傳於禹
舜南治水死於蒼梧禹東治水死於㑹稽賢聖家天
下故因葬焉吳君高說㑹稽本山名夏禹巡守㑹計
於此山因以名郡故曰㑹稽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
禹巡狩㑹計於此山虛也巡狩本不至㑹稽安得㑹
計於此山宜聽君高之説誠㑹稽為㑹計禹到南方
何所㑹計如禹始東死於㑹稽舜亦巡狩至於蒼梧
[004-4b]
安所㑹計百王治定則出巡巡則輒㑹計是則四方
之山皆㑹計也百王太平升封太山太山之上封可
見者七十有二紛綸湮滅者不可勝數如審帝王巡
狩則輒㑹計㑹計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夫郡
國成名猶萬物之名不可説也獨為㑹稽立歟周時
舊名吳越也為吳越立名從何往哉六國立名狀當
如何天下郡國且百餘縣邑出萬鄉亭聚里皆有號
名賢聖之才莫能説君高能説㑹稽不能辨定方名
㑹計之説未可従也巡狩考正法度禹時吳為祼國
斷髪文身考之無用㑹計如何傳書言舜葬於蒼梧
[004-5a]
象為之耕禹葬㑹稽鳥為之田蓋以聖徳所致天使
鳥獸報祐之也世莫不然考實之殆虛言也夫舜禹
之徳不能過堯堯葬於冀州或言葬於崇山冀州鳥
獸不耕而鳥獸獨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駮也或曰
舜禹治水不得寧處故舜死於蒼梧禹死於㑹稽勤
苦有功故天報之逺離中國故天痛之夫天報舜禹
使鳥田象耕何益舜禹天欲報舜禹宜使蒼梧㑹稽
常祭祀之使鳥獸田耕不能使人祭祭加舜禹之墓
田施人民之家天之報祐聖人何其拙也且無益哉
由此言之鳥田象耕報祐舜禹非其實也實者蒼梧
[004-5b]
多象之地㑹稽衆鳥所居禹貢曰彭蠡既瀦陽鳥攸
居天地之情鳥獸之行也象自蹈土鳥自食苹土蹶
草盡若耕田狀壤靡泥易人隨種之世俗則謂爲舜
禹田海陵麋田若象耕狀何嘗帝王葬海陵者邪傳
書言吳王夫差殺伍子胥煑之於鑊乃以鴟夷橐投
之於江子胥恚恨驅水為濤以溺殺人今時㑹稽丹
徒大江錢唐浙江皆立子胥之廟蓋欲慰其恨心止
其猛濤也夫言吳王殺子胥投之於江實也言其恨
恚驅水為濤者虛也屈原懐恨自投湘江湘江不為
濤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為濤世人必曰屈原申
[004-6a]
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夫衛葅子路而漢烹
彭越子胥勇猛不過子路彭越然二士不能發怒於
鼎鑊之中以烹湯葅汁瀋漎旁人子胥亦自先入鑊
乃入江在鑊中之時其神安居豈怯於鑊湯勇於江
水哉何其怒氣前後不相副也且投於江中何江也
有丹徒大江有錢唐浙江有吳通陵江或言投於丹
徒大江無濤欲言投於錢唐浙江浙江山隂江上虞
江皆有濤三江有濤豈分橐中之體散置三江中乎
人若恨恚也仇讎未死子孫遺在可也今吳國已滅
夫差無類吳為㑹稽立置太守子胥之神復何怨苦
[004-6b]
為濤不止欲何求索吳越在時分㑹稽郡越治山隂
吳都今呉餘暨以南屬越錢唐以北屬吳錢唐之江
兩國界也山隂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吳之江為濤
當自上吳界中何為入越之地怨恚吳王發怒越江
違失道理無神之驗也且夫水難驅而人易從也生
任䈥力死用精魂子胥之生不能從生人營衛其身
自令身死䈥力消絶精魂飛散安能為濤使子胥之
類數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一子胥之身煑湯
鑊之中骨肉糜爛成為羮葅何能有害也周宣王殺
其臣杜伯趙簡子殺其臣莊子義其後杜伯射宣王
[004-7a]
莊子義害簡子事理似然猶為虛言今子胥不能完
體為杜伯子義之事以報吳王而驅水往來豈報讎
之義有知之驗哉俗語不實成為丹青丹青之文賢
聖惑焉夫地之有百川也猶人之有血脉也血脉流
行汎揚動静自有節度百川亦然其朝夕往來猶人
之呼吸氣出入也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經曰江漢朝
宗于海唐虞之前也其發海中之時漾馳而已入三
江之中殆小淺狹水激沸起故騰為濤廣陵曲江有
濤文人賦之大江浩洋曲江有濤竟以隘狹也吳殺
其身為濤廣陵子胥之神竟無知也溪谷之深流者
[004-7b]
安洋淺多沙石激揚爲瀬夫濤瀬一也謂子胥爲濤
誰居溪谷爲瀬者乎案濤入三江岸沸踊中央無聲
必以子胥爲濤子胥之身聚岸漼也濤之起也隨月
盛衰小大滿損不齊同如子胥爲濤子胥之怒以月
爲節也三江時風揚疾之波亦溺殺人子胥之神復
爲風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風問湘山何祠左右對曰
堯之女舜之妻也始皇太怒使刑徒三千人斬湘山
之樹而履之夫謂子胥之神爲濤猶謂二女之精爲
風也傳書言孔子當泗水之葬泗水爲之却流此言
孔子之徳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世人信之是故儒
[004-8a]
者稱論皆言孔子之後當封以泗水却流為證如原
省之殆虛言也夫孔子死孰與其生生能操行慎道
應天死操行絶天祐至徳故五帝三王招致瑞應皆
以生存不以死亡孔子生時推排不容故歎曰鳯鳥
不至河不出圗吾已矣夫生時無祐死反有報乎孔
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五帝三王無祐孔子之死
獨有天報是孔子之魂聖五帝之精不能神也泗水
無知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然則孔子生時天神不
使人尊敬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後孔子生時
功徳應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後乎是蓋水偶自
[004-8b]
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復之處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
與却流無以異則泗水却流不為神怪也傳書稱魏
公子之徳仁惠下士兼及鳥獸方與客飲有鸇擊鳩
鳩走巡於公子案下鸇追擊殺於公子之前公子耻
之即使人多設羅得鸇數十枚責讓以擊鳩之罪擊
鳩之鸇低頭不敢仰視公子乃殺之世稱之曰魏公
子為鳩報仇此虛言也夫鸇物也情心不同音語不
通聖人不能使鳥獸為義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鸇
低頭自責鳥為鸇者以千萬數向擊鳩蜚去安可復
得能低頭自責是聖鳥也曉公子之言則知公子之
[004-9a]
行矣知公子之行則不擊鳩於其前人猶不能改過
鳥與人異謂之能悔世俗之語失物類之實也或時
公子實捕鸇鸇得人持其頭變折其頸疾痛低垂不
能仰視緣公子恵義之人則因褒稱言鸇服過蓋言
語之次空生虛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實之加傳
書言齊桓公妻姑姉妹七人此言虛也夫亂骨肉犯
親戚無上下之序者禽獸之性則亂不知倫理案桓
公九合諸侯一正天下道之以徳將之以威以故諸
侯服従莫敢不率非内亂懐鳥獸之性者所能為也
夫率諸侯朝事王室耻上無勢而下無禮也外耻禮
[004-9b]
之不存内何犯禮而自壞外内不相副則功無成而
威不立矣世稱桀紂之惡不言淫於親戚實論者謂
夫桀紂惡㣲於亡秦亡秦泊/過於王莽無淫亂之言桓
公妻姑姉七人惡浮於桀紂而過重於秦莽也春秋
采毫毛之美貶纎芥之惡桓公惡大不貶何哉魯文
姜齊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春秋經曰莊二年冬夫
人姜氏㑹齊侯于郜春秋何尤於襄公而書其姧何
宥於桓公隠而不譏如經失之傳家左丘明公羊穀
梁何諱不言案桓公之過多内寵内嬖如夫人者六
有五公子爭立齊亂公薨三月乃訃世聞内嬖六人
[004-10a]
嫡庻無别則言亂於姑姊妹七人矣傳書言齊桓公
負婦人而朝諸侯此言桓公之淫亂無禮甚也夫桓
公大朝之時負婦人於背其游宴之時何以加此方
修士禮崇厲肅敬負婦人於背何以能率諸侯朝事
王室葵丘之㑹桓公驕矜當時諸侯畔者九國睚眦
不得載字/一有所九國畔去况負婦人淫亂之行何以肯
留或曰管仲告諸侯吾君背有疽創不得婦人瘡不
衰愈諸侯信管仲故無畔者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若孔子當時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術治疽不用婦
人管仲為君諱也諸侯知仲為君諱而欺已必恚怒
[004-10b]
而畔去何以能乆統㑹諸侯成功於霸或曰桓公實
無道任賢相管仲故能霸天下夫無道之人與狂無
異信讒逺賢反害仁義安能任管仲能養人令之成
事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無道之君莫能用賢
使管仲賢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無亂行也
有賢明之君故有貞良之臣臣賢君明之驗奈何謂
之有亂難曰衛靈公無道之君時知賢臣管仲為輔
何明桓公不為亂也夫靈公無道任用三臣僅以不
喪非有功行也桓公尊九九之人拔寗戚於車下責
苞茅不貢運兵攻楚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出
[004-11a]
之主也而云負婦人於背虛矣説尚書者曰周公居
攝帶天子之綬戴天子之冠負扆南面而朝諸侯戸
牖之間曰扆南面之坐位也負扆南面郷坐扆在後
也桓公朝諸侯之時或南面坐婦人立於後也世俗
傳云則曰負婦人於背矣此則䕫一足宋丁公鑿井
得一人之語也唐虞時䕫為大夫性知音樂調聲悲
善當時人曰調樂如䕫一足矣世俗傳言䕫一足案
秩宗官缺帝舜博求衆稱伯夷伯夷稽首讓于夔龍
秩宗卿官漢之宗正也斷足足非其理也且一足之
人何用行也夏后孔甲田于東蓂莫/一作山天雨晦冥
[004-11b]
入于民家主人方乳或曰后來之子必貴或曰不勝
之子必賤孔甲曰為余子孰能賤之遂載以歸析橑
斧斬其足卒為守者孔甲之欲貴之子有餘力矣斷
足無宜故為守者今䕫一足無因趨步坐調音樂可
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猶守者斷足不可貴也孔甲
不得貴之子伯夷不得讓於䕫焉宋丁公者宋人也
未鑿井時常有寄汲計之日去一人作自鑿井後不
復寄汲計之日得一人之作故曰宋丁公鑿井得一
人俗傳言曰丁公鑿井得一人於井中夫人生於人
非生於土也穿土鑿井無為得人推此以論負婦人
[004-12a]
之語猶此類也負婦人而坐則云婦人在背知婦人
在背非道則生管仲以婦人治疽之言矣使桓公用
婦人徹胤服婦人於背女氣瘡可去以婦人治疽方
朝諸侯桓公重衣婦人襲裳女氣分隔負之何益桓
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以思致士反以白日負婦人
見諸侯乎傳書言聶政為嚴翁仲刺殺韓王此虛也
夫聶政之時韓列侯也列侯之三年聶政刺韓相俠
累十二年列侯卒與聶政殺俠累相去十七年而言
聶政刺殺韓王短書小傳竟虛不可信也傳書又言
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軻刺秦王不得誅死後髙漸麗
[004-12b]
復以擊筑見秦王秦王説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冐其
眼使之擊筑漸麗乃置鈆於筑中以爲重當擊筑秦
王膝進不能自禁漸麗以筑擊秦王顙秦王病傷三
月而死夫言髙漸麗以筑擊秦王實也言中秦王病
傷三月而死虛也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始皇二十
年燕太子丹使荆軻刺始皇始皇殺軻明矣二十一
年使將軍王翦攻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
虜燕王嘉後不審何年高漸麗以筑擊始皇不中誅
漸麗當二十七年游天下到㑹稽至琅邪北至勞盛
山並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平臺始皇崩夫䜟
[004-13a]
書言始皇還到沙丘而亡傳書又言病筑瘡三月而
死於秦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於沙丘或言死於秦
其死言恒病瘡傳書之言多失其實世俗之人不能
定也
    變虛篇
傳書曰宋景公之時熒惑守心公懼召子韋而問之
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天罰也心宋分野也
禍當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國家也
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將
誰為也寧獨死耳子韋曰可移於嵗公曰民饑必死
[004-13b]
為人君而欲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為君者乎
是寡人命固盡也子母復言子韋退走北面再拜曰
臣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耳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
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舎君延命二十一年公曰奚
知之對曰君有三善故有三賞星必三徙三徙行七
星星當一年三七二十一故君命延二十一歳臣請
伏於殿下以伺之星必不徙臣請死耳是夕也火星
果徙三舎如子韋之言則延年審得二十一嵗矣星
徙審則延命延命明則景公為善天祐之也則夫世
間人能為景公之行者則必得景公祐矣此言虛也
[004-14a]
何則皇天遷怒使熒惑本景公身有惡而守心則雖
聽子韋言猶無益也使其不為景公則雖不聽子韋
之言亦無損也齊景公時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
無益也秖取誣焉天道不闇不貮其命若之何禳之
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穢也君無穢徳又何禳焉若徳
之穢禳之何益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
聿懐多福厥徳不回以受方國君無回徳方國將至
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
流亡若徳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説
乃止齊君欲禳彗星之凶猶子韋欲移熒惑之禍也
[004-14b]
宋君不聽猶晏子不肯從也則齊君為子韋晏子為
宋君也同變共禍一事二人天猶賢宋君使熒惑徙
三舎延二十一年獨不多爲/一作晏子使彗消而増其
夀何天祐善偏駮不齊一也人君有善行善行動於
心善言出於意同由共本一氣不異宋景公出三善
言則其先三善言之前必有善行也有善行必有善
政政善則嘉瑞臻福祥至熒惑之星無為守心也使
景公有失誤之行以致惡政惡政發則妖異見熒之
守心桑榖之生朝高宗消桑穀之變以政不以言景
公卻熒惑之異亦宜以行景公有惡行故熒惑守心
[004-15a]
不改政修行坐出三善言安能動天天安肯應何以
效之使景公出三惡言能使熒惑守心乎夫三惡言
不能使熒惑守心三善言安能使熒惑退徙三舎以
三善言獲二十一年如有百善言得千歳之壽乎非
天祐善之意應誠為福之實也子韋之言天處髙而
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夫天體也與地
無異諸有體者耳咸附於首體與耳殊未之有也天
之去人髙數萬里使耳附天聽數萬里之語弗能聞
也人坐樓臺之上察地之螻蟻尚不見其體安能聞
其聲何則螻蟻之體細不若人形大聲音孔氣不能
[004-15b]
達也今天之崇高非直樓臺人體比於天非若螻蟻
於人也謂天非若螻蟻於人也謂天聞人言隨善惡
為吉凶誤矣四夷入諸夏因譯而通同形均氣語不
相曉雖五帝三王不能去譯獨曉四夷况天與人異
體音與人殊乎人不曉天所為天安能知人所行使
天體乎耳高不能聞人言使天氣乎氣若雲煙安能
聽人辭説災變之家曰人在天地之間猶魚在水中
矣其能以行動天地猶魚皷而振水也魚動而水蕩
氣變此非實事也假使眞然不能至天魚長一尺動
於水中振旁側之水不過數尺大若不過與人同所
[004-16a]
振蕩者不過百步而一里之外澹然澄靜離之逺也
今人操行變氣逺近宜與魚等氣應而變宜與水均
以七尺之細形形中之㣲氣不過與一鼎之蒸火同
從下地上變皇天何其高也且景公賢者也賢者操
行上不及聖下不過惡人世間聖人莫不堯舜惡人
莫不桀紂堯舜操行多善無移熒惑之效桀紂之政
多惡有反景公脱禍之驗景公出三善言延年二十
一歳是則堯舜宜獲千嵗桀紂宜為殤子今則不然
各隨年夀堯舜桀紂皆近百載是竟子韋之言妄延
年之語虛也且子韋之言曰熒惑天使也心宋分野
[004-16b]
也禍當君若是者天使熒惑加禍於景公也如何可
移於將相若歳與國民乎天之有熒惑也猶王者之
有方伯也諸侯有當死之罪使方伯圍守其國國君
問罪於臣臣明罪在君雖然可移於臣子與人民設
國君計其言令其臣歸罪於國方伯聞之肯聽其言
釋國君之罪更移以付國人乎方伯不聽者自國君
之罪非國人之辜也方伯不聽自國君之罪熒惑安
肯移禍於國人若此子韋之言妄也曰景公聽乎言
庸何能動天使諸侯不聽其臣言引過自予方伯聞
其言釋其罪委之去乎方伯不釋諸侯之罪熒惑安
[004-17a]
肯徙去三舎夫聽與不聽皆無福善星徙之實未可
信用天人同道好惡不殊人道不然則知天無驗矣
宋衛陳鄭之俱災也氣變見天梓慎知之請於子産
有以除之子産不聽天道當然人事不能郤也使子
産聽梓慎四國能無災乎堯遭鴻水時臣必有梓慎
子韋之知矣然而不郤除者堯與子産同心也案子
韋之言曰熒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審如此
言禍不可除星不可郤也若夫寒温失和風雨不時
政事之家謂之失誤所致可以善政賢行變而復也
若熒惑守心若必死猶亡禍安可除修政改行安能
[004-17b]
卻之善政賢行尚不能卻出虛華之三言謂星卻而
禍除增夀延年享長乆之福誤矣觀子韋之言景公
言熒惑之禍非寒暑風雨之類身死命終之祥也國
且亡身且死祅氣見於天容色見於面面有容色雖
善操行不能滅死徴已見也在體之色不可以言行
滅在天之妖安可以治除乎人病且死色見於面人
或謂之曰此必死之徴也雖然可移於五鄰若移於
奴役當死之人正言不可容色肯為善言之故滅而
當死之命肯為之長乎氣不可滅命不可長然則熒
惑安可卻景公之年安可増乎由此言之熒惑守心
[004-18a]
未知所為故景公不死也且言星徙三舎者何謂也
星三徙於一舎乎一徙歴於三舎也案子韋之言曰
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舎若
此星竟徙三舎也夫景公一坐有三善言星徙三舎
如有十善言星徙十舎乎熒惑守心為善言卻如景
公復出三惡言熒惑食心乎為善言卻為惡言進無
善無惡熒惑安居不行動乎或時熒惑守心為旱災
不為君薨子韋不知以為死禍信俗至誠之感熒惑
之處星必偶自當去景公自不死世則謂子韋之言
審景公之誠感天矣亦或時子韋知星行度適自去
[004-18b]
自以著已之知明君臣推讓之所致見星之數七因
言星七舍復得二十一年因以星舎計年之數是與
齊太卜無以異也齊景公問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
曰能動地晏子往見公公曰寡人問太卜曰子道何
能對曰能動地地固可動乎晏子嘿然不對出見太
卜曰昔吾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
晏子出太卜走見公臣非能動地地固將自動夫子
韋言星徙猶太卜言地動也地固且自動太卜言已
能動之星固將自徙子韋言君能徙之使晏子不言
鉤星在房心則太卜之姦對不覺宋無晏子之知臣
[004-19a]
故子韋之一言遂為其是案子韋書録序秦亦言子
韋曰君出三善言熒惑宜有動於是候之果徙舎不
言三或時星當自去子韋以為驗實動離舎世増言
三既空增三舎之數又虛生二十一年之夀也
論衡卷第四
[004-19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