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h0061 御定佩文齋書畫譜-清-孫岳頒 (master)


[013-1a]
 欽定四庫全書
御定佩文齋書畫譜目録
  第十三卷
   論畫三畫法上/
    梁元帝山水松石格
    唐王維山水訣
    唐王維山水論
    唐張彦逺論畫六法
[013-1b]
    唐張彦逺論畫山水樹石
    唐張彦逺論畫工用搨寫
    五代荆浩畫說
    五代荆浩筆法記
    宋黄休復論畫石
    宋董羽畫龍輯議
    宋李成山水訣
    宋郭熙山水訓
[013-2a]
   宋郭熈畫訣
   宋蘇軾論畫竹
   宋蘇軾論傳神
   宋蘇軾論畫水
   宋郭若虚論製作楷模
   宋韓拙山水純全論
[013-3a]
 欽定四庫全書
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十三
  論畫三畫法上/
    梁元帝山水松石格
 夫天地之名造化為靈設奇巧之體勢寫山水之縱横
 或格髙而思逸信筆妙而墨精由是設粉壁運神情素
 屏連隅山脈濺瀑首尾相映項腹相近丈尺分寸約有
 常程樹石雲水俱無正形樹有大小叢貫孤平扶疎曲
[013-3b]
 直聳拔凌亭乍起伏於柔條便同文字原闕/八字或難合於
 破墨體向異於丹青隠隠半壁髙潛入㝠插空類劒陷
 地如坑秋毛冬骨夏䕃春英炎緋寒碧暖日涼星巨松
 沁水噴之蔚冋褒茂林之幽趣割雜草之芳情泉源至
 曲霧破山明精藍觀宇橋彴關城行人犬吠獸走禽驚
 髙墨猶緑下墨猶赬水因斷而流逺雲欲墜而霞輕桂
 不疎於胡越松不難於弟兄路廣石隔天遥鳥征雲中
 樹石宜先㸃石上枝柯末後成髙嶺最嫌隣刻石逺山
[013-4a]
大忌學圖經審問既然傳筆法祕之勿泄於户庭畫苑/
補益/
   唐王維山水訣
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
咫尺之圖寫百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爾目前春夏秋
冬生於筆下初鋪水際忌為浮泛之山次布路岐莫作
連緜之道主峰最宜髙聳客山須是奔趨迴抱處僧舍
可安水陸邊人家可置村莊著數樹以成林枝須抱體
[013-4b]
山崖合一水而瀑瀉泉不亂流渡口只宜寂寂人行湏
是踈疎泛舟檝之橋梁且宜髙聳著漁人之釣艇低乃
無妨懸崖險峻之間好安怪木峭壁巉巖之處莫可通
途逺岫與雲容相接遥天共水色交光山鈎鎖處沿流
最出其中路接危時棧道可安於此平地樓臺偏宜髙
栁映人家名山寺觀雅稱奇杉襯樓閣逺景煙籠深巖
雲鎖酒旗則當路髙懸客帆宜遇水低挂逺山須要低
排近樹唯宜拔迸手親筆硯之餘有時遊戲三昧歲月
[013-5a]
遥永頗探幽微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學者還從規矩
塔頂參天不須見殿似有似無或上或下茒堆土埠半
露簷厫草舍廬亭略呈檣橣 山分八面石有三方閑
雲切忌芝草樣 人物不過一寸許松柏上現二尺長
說郛/
   唐王維山水論畫苑補益作/荆浩山水賦
凡畫山水意在筆先丈山尺樹寸馬分人逺人無目逺
樹無枝逺山無石隠隠如眉逺水無波髙與雲齊此是
[013-5b]
訣也山腰雲塞石壁泉塞樓臺樹塞道路人塞石看三
面路看兩頭樹㸔頂𩕳水看風脚此是法也凡畫山水
平夷頂尖者巔峭峻相連者嶺有穴者岫峭壁者崖懸
石者巖形員者巒路通者川兩山夾道名為壑也兩山
夾水名為澗也似嶺而髙者名為陵也極目而平者名
為坂也依此者麤知山水之髣髴也觀者先看氣象後
辨清濁定賔主之朝揖列羣峰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
不多不少要分逺近逺山不得連近山逺水不得連近
[013-6a]
水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斷岸坂堤小橋可置有路處則
林木岸絶處則古渡水斷處則煙樹水濶處則征帆林
密處則居舍臨巖古木根斷而纒藤臨流石岸欹竒而
水㾗凡畫林木逺者疎平近者髙密有葉者枝嫩柔無
葉者枝硬勁松皮如鱗柏皮纒身生土上者根長而莖
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死寒林扶疎
而蕭森有雨不分天地不辨東西有風無雨只看樹枝
有雨無風樹頭低壓行人傘笠漁父蓑衣雨霽則雲收
[013-6b]
天碧薄霧霏微山添翠潤日近斜暉早景則千山欲曉
霧靄微微朦朧殘月氣色昏迷晚景則山銜紅日帆卷
江渚路行人急半掩柴扉春景則霧鎖煙籠長煙引素
水如藍染山色漸青夏景則古木蔽天緑水無波穿雲
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則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鴈鴻秋水
蘆鳥沙汀冬景則借地為雪樵者負薪漁舟倚岸水淺
沙平凡畫山水須按四時或曰煙籠霧鎖或曰楚岫雲
歸或曰秋天曉霽或曰古塜斷碑或曰洞庭春色或曰
[013-7a]
路荒人迷如此之類謂之畫題山頭不得一樣樹頭不
得一般山藉樹而為衣樹藉山而為骨樹不可繁要見
山之秀麗山不可亂須顯樹之精神能如此者可謂名
手之畫山水也王氏畫苑/
   唐張彦逺論畫六法
昔謝赫云畫有六法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
曰應物象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模
移寫自古畫人罕能兼之彦逺試論之曰古之畫或遺
[013-7b]
其形似而尚其骨氣以形似之外求其畫此難與俗人
道也今之畫縱得形似而氣韻不生以氣韻求其畫則
形似在其間矣上古之畫迹簡意淡而雅正顧陸之流
是也中古之畫細密精緻而臻麗展鄭之流是也近代
之畫煥爛而求備今人之畫錯亂而無旨衆工之迹是
也夫象物必在於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
本於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然則古之嬪
擘纎而胷束古之馬喙尖而腹細古之臺閣竦峙古之
[013-8a]
服飾容曳故古畫非獨變態有奇意也抑亦物象殊也
至於臺閣樹石車輿器物無生動之可擬無氣韻之可
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顧愷之曰畫人最難次山水次
狗馬其臺閣一定器耳差易為也斯言得之至於鬼神
人物有生動之可状須神韻而後全若氣韻不周空陳
形似筆力未遒空善賦彩謂非妙也至於經營位置則
畫之緫要自顧陸以降畫迹鮮存難悉詳之唯觀吳道
𤣥之跡可謂六法俱全萬象畢盡神人假手窮極造化
[013-8b]
也至於傳模移寫乃畫家末事然今之畫人麤善寫貌
得其形似則無其氣韻具其彩色則失其筆法豈曰畫
也嗚呼今之人斯藝不至也宋朝顧駿之常結搆髙樓
以為畫所每登樓去梯家人罕見若時景融朗然後含
豪天地隂慘則不操筆今之畫人筆墨混於塵埃丹青
和其墨滓徒汙絹素豈曰繪畫自古善畫者莫匪衣冠
貴冑逸士髙人振妙一時傳芳千祀非閭閻鄙賤之所
能為也歴代名畫記/
[013-9a]
   唐張彦逺論畫山水樹石
魏晉以降名蹟在人間者皆見之矣其畫山水則羣峰
之勢若鈿飾犀櫛或水不容泛或人大於山率皆附以
樹石映帯其地列植之狀則若伸臂布指詳古人之意
專在顯其所長而不守於俗變也國初二閻擅美匠學
楊展精意宫觀漸變所附尚猶狀石則務於雕透如冰
澌斧刃繪樹則刷脈鏤葉多栖結菀栁功倍愈拙不勝
其色吳道𤣥者天付勁豪幼抱神奥往往於佛寺畫壁
[013-9b]
縱以怪石崩灘若可捫酌又於蜀道寫貌山水由是山
水之變始於吴成於二李李將軍/李中書樹石之狀妙於韋鶠
窮於張通張璪/也通能用紫毫秃鋒以掌摸色中遺巧飾
外若渾成又若王右丞之重深楊僕射之奇贍朱審之
濃秀王宰之巧密劉商之取象其餘作者非一皆不過
之近代有侯莫陳厦沙門道芬精緻周沓皆一時之秀
也呉興郡南堂有兩壁樹石余觀之而歎曰此畫位置
若道芬迹類宗偃是何人哉吏對曰有徐表仁者初為
[013-10a]
僧號宗偃師道芬則入室今寓於郡側年未衰而筆力
奮疾召而来徴他筆皆不類遂指其單複曲折之勢耳
剽心晤成若宿構使其凝意且啓幽襟迨乎搆成亦竊
竒狀向之兩壁蓋得意深奇之作觀其潛蓄嵐瀨遮藏
洞泉蛟根束鱗危榦凌碧重質委地青飇滿堂呉興茶
山水石奔異境與性㑹乃召於山中寫明月峡因敘其
所見庶為知言知之者解頤不知者拊掌歴代名畫記/
   唐張彦逺論畫工用搨寫
[013-10b]
夫隂陽陶蒸萬象錯布𤣥化亡言神工獨運草木敷榮
不待丹碌之彩雲雪飄颺不待鉛粉而白山不待空青
而翠鳳不待五色而綷是故運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
意在五色則物象乖矣夫畫物特忌形貌采章歴歴具
足甚謹甚細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於了既
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識其了是真不了
也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齊紈吳練冰素霧綃精
潤密緻機杼之妙也武陵水井之丹磨嵳之沙越嶲之
[013-11a]
空青蔚之曽青武昌之扁青上品/石緑蜀郡之鉊華黄丹也/出本草
始興之解錫胡/粉研鍊澄汰深淺輕重精麤林邑崐崙之
雌黄也忌/胡粉同用南海之蟻&KR1133&KR1133也造粉胭脂/吴緑謂之赤膠也雲中之鹿
膠吴中之鰾膠東阿之牛膠采章之/用也漆姑汁鍊煎並為
重采鬱而用之古畫皆用漆姑汁若錬煎謂/之鬱色於緑色上重用之古畫不用
頭緑大青畫家呼麤緑為頭/緑麤青為大青取其精華接而用之百年
傳致之膠千載不剥絶仭食竹之豪一劃如劒江南地
潤無塵人多精藝三呉之迹八絶之名逸少右軍長康
[013-11b]
散騎書畫之能其来尚矣淮南子曰宋人善畫呉人善
冶賦/色也不亦然乎好事家宜置宣紙百幅用法蠟之以
備摹冩顧愷之有/摹搨妙法古時好搨畫十得七八不失神彩筆
蹤亦有御府搨本謂之官搨國朝内庫翰林集賢袐閣
搨寫不輟承平之時此道甚行艱難之後斯事漸廢故
有非常好本搨得之者所宜寳之既可希其真蹤又得
留為證驗遍觀衆畫惟顧生畫古賢得其妙理對之令
人終日不倦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離形去智
[013-12a]
身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不亦臻於妙理哉
所謂畫之道也歴代名畫記/
   五代荆浩畫說
靈臺記整精緻朝洗筆暮出顔勤渲硯習描戳學梳渲
謹㸃畫烘天青潑地緑上疊竹賀松熟長寫梅人蘭蒲
湛稽菊勻鎚絹冬膠水夏膠漆將無項女無肩佛秀麗
淡仙賢人雄偉美人長宫樣妝坐看五立量七若要笑
睂彎嘴撓若要哭睂鎖蹙氣努狠眼張拱愁的龍現升
[013-12b]
降嘯的鳳意騰翔哭的獅跳舞戲龍的甲却無數虎尾
㸃十三斑人徘徊山賔主樹參差水曲折虎威勢禽噪
宿花馥郁蟲捕捉馬嘶蹶牛行臥藤㸃做草畫率紅間
黄秋葉墮紅間緑花簇簇青間紫不如死粉籠黄勝増
光於思忖不如見色施明物件便唐六如畫譜/
   五代荆浩筆法記一名畫/山水錄
太行山有洪谷其間數畆之田吾常耕而食之有日登
神鉦山四望迴跡入大巖扉苔徑露水怪石祥煙疾進
[013-13a]
其處皆古松也中獨圍大者皮老蒼蘚翔鱗乗空蟠虯
之勢欲附雲漢成林者爽氣重榮不能者抱節自屈或
迴根出土或偃截巨流挂岸盤溪披苔裂石因驚其異
遍而賞之明日攜筆復就寫之凡數萬本方如其眞明
年春来於石鼔巖間遇一叟因問具以其来所由而荅
之叟曰子知筆法乎曰叟儀形野人也豈知筆法邪叟
曰子豈知吾所懐邪聞而慙駭叟曰少年好學終可成
也夫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筆
[013-13b]
六曰墨曰畫者華也但貴似得真豈此撓矣叟曰不然
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眞物之華取其華物之實取
其實不可執華為實若不知術茍似可也圖眞不可及
也曰何以為似何以為真叟曰似者得其形遺其氣真
者氣質俱盛凡氣傳於華遺於象象之死也謝曰故知
書畫者名賢之所學也耕生知其非本翫筆取與終無
所成慙惠受要定畫不能叟曰嗜慾者生之賊也名賢
縱樂琴書圖畫代去雜慾子既親善但期終始所學勿
[013-14a]
爲進退圖畫之要與子備言氣者心隨筆運取象不惑
韻者隐跡立形備遺不俗思者刪撥大要凝想形物景
者制度時因捜妙創真筆者雖依法則運轉變通不質
不形如飛如動墨者髙低暈淡品物淺深文采自然似
非因筆復曰神妙竒巧神者亡有所為任運成象妙者
思經天地萬類性情文理合儀品物流筆奇者蕩跡不
測與真景或乖異致其理偏得此者亦為有筆無思巧
者雕綴小媚假合大經强寫文章増邈氣象此謂實不
[013-14b]
足而華有餘凡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筆絶而斷謂之
筋起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正謂之骨跡畫不敗謂之
氣故知墨大質者失其體色微者敗正氣筋死者無肉
跡㫁者無筋茍媚者無骨夫病有二一曰無形二曰有
形有形病者花木不時屋小人大或樹髙於山橋不登
於岸可度形之類也是如此之病不可改圖無形之病
氣韻俱泯物象全乖筆墨雖行類同死物以斯格拙不
可刪修子既好寫雲林山水須明物象之原夫木之生
[013-15a]
為受其性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宻如踈匪青匪翠
從微自直萌心不低勢既獨髙枝低復偃倒挂未墜於
地下分層似疊於林間如君子之徳風也有畫如飛龍
蟠虯狂生枝葉者非松之氣韻也柏之生也動而多屈
繁而不華捧節有章文轉隨日葉如結線枝似衣麻有
畫如蛇如素心虚逆轉亦非也其有楸桐椿櫟榆栁桑
槐形質皆異其如逺思即合一一分明也山水之象氣
勢相生故尖曰峯平曰頂員曰巒相連曰嶺有穴曰岫
[013-15b]
峻壁曰崖崖間崖下曰巖路通山中曰谷不通曰峪峪
中有水曰溪山夾水曰澗其上峯巒雖異其下岡嶺相
連掩映林泉依稀逺近夫畫山水無此象亦非也有畫
流水下筆多狂文如斷線無片浪髙低者亦非也夫霧
雲煙靄輕重有時勢或因風象皆不定須去其繁章採
其大要先能知此是非然後受其筆法曰自古學人孰
為備矣叟曰得之者少謝赫品陸之為勝今已難遇親
蹤張僧繇所遺之圖甚虧其理夫隨類賦彩自古有能
[013-16a]
如水暈墨章興吾唐代故張璪員外樹石氣韻俱盛筆
墨積微真思卓然不貴五彩曠古絶今未之有也麴庭
與白雲尊師氣象幽妙俱得其元動用逸常深不可測
王右丞筆墨宛麗氣韻髙清巧寫象成亦動真思李將
軍理深思逺筆跡甚精雖巧而華大虧墨彩項容山人
樹石頑澀&KR0994角無&KR0008用墨獨得𤣥門用筆全無其骨然
於放逸不失真元氣象元大剏巧媚呉道子筆勝於象
骨氣自髙樹不言圖亦恨無墨陳員外及僧道芬以下
[013-16b]
麤昇凡格作用無竒筆墨之行甚有形跡今示子之徑
不能備詞遂取前寫者異松圖呈之叟曰肉筆無法筋
骨皆不相轉異松何之能用我既教子筆法乃齎素數
幅命對而寫之叟曰爾之手我之心吾聞察其言而知
其行子能與我言詠之乎謝曰乃知教化聖賢之職也
禄與不禄而不能去善惡之跡感而應之誘進若此敢
不恭命因成古松贊曰不凋不容惟彼貞松勢髙而險
屈節以恭葉張翠盖枝盤赤龍下有蔓草幽隂蒙茸如
[013-17a]
何得生勢近雲峰仰其擢榦偃舉千重巍巍溪中翠暈
煙籠奇枝倒挂徘徊變通下接凡木和而不同以貴詩
賦君子之風風清匪歇幽音凝空叟嗟異乆之曰願子
勤之可忘筆墨而有真景吾之所居即石鼓巖間所字
即石鼔巖子也曰願從侍之叟曰不必然也遂亟辭而
去别日訪之而無蹤後習其筆術甞重所𫝊今遂修集
以為圖畫之軌轍耳筆法記/
   宋黄休復論畫石
[013-17b]
前軰畫太湖石皆以淺深墨淡嵌空而已黄居寳以筆
端摤擦上七常反/下七葛反文理縱横夹雜砂石稜角峭硬如虯
虎將踴厥狀非一也其有畫松竹花雀變態舊規皆如
湖石之類益州名畫録/
   宋董羽畫龍輯議
畫龍者得神氣之道也神猶母也氣猶子也以神召氣
以母召子孰敢不致所以上飛於天晦隔層雲下潛於
淵深入無厎人不可得而見也古今畫圖者角難推其
[013-18a]
形貌其狀乃分三停九似而已自首至項自項至腹自
腹至尾三停也九似者頭似牛嘴似驢眼似蝦角似鹿
耳似象鱗似魚鬚似人腹似蛇足似鳳是名為九似也
雌雄有别雄者角浪凹峭目深鼻豁䰅尖鱗宻上壯下
殺朱火燁燁雌者角靡浪平目肆鼻直鬐貟鱗薄尾壯
於腹龍開口者易為巧合口者難為功但要揮豪落墨
隨筆而生筋骨精神佇出為佳貴乎血目生威朱䰅激
發鱗介藏煙鬃鬛肘毛爪牙噀伏其雨露踊躍騰空㸃
[013-18b]
其目而飛去若張僧繇葉公則其人也唐六如畫譜/
   宋李成山水訣
凡畫山水先立賔主之位次定逺近之形然後穿鑿景
物擺布髙低落筆無令太重重則濁而不清不可太輕
輕則燥而不潤烘染過度則不接辟綽繁細則失神發
樹枝左長右短立石勢上重下輕擺布裁插勢使相偎
上下雲煙取秀不可太多多則散漫無神左右林麓鋪
陳不可太繁繁則拍塞不舒山髙峻無使傾危水深逺
[013-19a]
勿教窮涸路須曲折山要髙昂孤城置之逺邊墟市依
於山脚雪天不用雲煙雨裏無多逺望山水仍居隘窄
漁翁要在平灘朝晴晃朗暮雨隂昏舍屋不在多開魚
釣有時而作藤蔓依纒古木窠叢簇扎山頭髙山煙鎖
其腰長嶺雲翳其脚逺水縈紆而来還用雲煙以斷其
派怪石巉巖而立仍須土阜以培其根原野曠蕩相連
蒼山依其低淺石須員混鋒芒八面稜層木要交叉挺
幹四時枯茂迅風拔木暴雨崩崖淺流則岸畔平灘深
[013-19b]
澗則陡崖直下聳坡之土必要髙低則地淺煙林之木
亦宜疎密則繁絮重巖切忌頭齊羣峰更宜髙下孤峯
逺設野水遥拖道路時隠時顯橋梁或有或無逺怕隂
昏近防重濁顚崖怪石不用頻施峻嶺枯槎也宜少作
遥煙逺曙太繁恐失朝昏宻樹稠林斷續防他版刻山
原峻險依稀樵逕猶存崖岸傾危隠約雲林深暗平川
雖逺參差皴染而成流水泉源彷彿還多攧撲布兩路
有明有晦起雙峰陡髙陡低霧薄明爽舒晴煙藹濛騰
[013-20a]
欲雨喬木聳直蟠屈者一株兩株亂石礧堆奇怪者三
塊兩塊㸃樹葉稀疎間宻皴石脈以重分輕亭菴不在
常施樓觀仍須間作人物轉顧多般野店猶防相似氣
象春山明媚夏木繁隂秋林摇落蕭疎冬樹槎牙妥帖
樹根栽插龍爪宛若&KR0946拏石布&KR0994層根脚還須帯土之
字水不過三轉濺瀑水不過兩重侵天一道飛泉湧瀑
多湍徹厎翻濤巨浪淺瀬平流煙波茫茫雲浪浩浩山
無獨木石不孤单林煙一派便休古木數株而已喬木
[013-20b]
疎於平野矮窠密布山頭孤煙逺自水邉薄靄驟依巖
脚野橋寂寞遥通竹塢人家古寺蕭條掩映松林佛塔
春水緑而㶑艶夏津漲而瀰漫秋潦盡而澄清寒泉涸
而凝泚新窠肥滑岸石須要皴蒼古樹槎牙景物兼還
秀媚分清分濁庶幾輕重相兼淳重淳輕病在偏枯損
體千巖萬壑要低昂聚散而不同疊巘層巒但起伏崢
嶸而各異不迷顚倒回還自然遊戲三昧畫苑補益/
   宋郭熙山水訓
[013-21a]
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素其常處
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隐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
所常觀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聖此人
情所常願而不得見也直以太平盛日君親之心兩隆
茍潔一身出處節義斯係豈仁人髙蹈逺引為離世絶
俗之行而必與箕潁埒素黄綺同芳哉白駒之詩紫芝
之詠皆不得已而長徃者也然則林泉之志煙霞之侣
夢寐在焉耳目斷絶今得妙手鬱然出之不下堂筵坐
[013-21b]
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奪目此豈
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貴夫畫山之本意
也不此之主而輕心臨之豈不蕪雜神觀溷濁清風也

畫山水有體鋪舒為宏圖而無餘消縮為小景而不少
看山水亦有體以林泉之心臨之則價髙以驕侈之目
臨之則價低
山水大物也人之看者須逺而觀之方見得一障山川
[013-22a]
之形勢氣象若士女人物小小之筆即掌中几上一展
便見一覧便盡此皆畫之法也
世之篤論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
居者畫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
之為得何者觀今山川地占數百里可游可居之處十
無三四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
者正謂此佳處故也故畫者當以此意造而鑒者又當
以此意窮之此之謂不失其本意
[013-22b]
畫亦有相法李成子孫昌盛其山脚地面皆渾厚濶大
上秀而下豐合有後之相也非特論相兼理當如此故

學畫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臨其上而瞰之則花之
四面得矣學畫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於素壁
之上則竹之真形出矣學畫山水者何以異此盖身即
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真山水之川谷逺望
之以取其勢近看之以取其質眞山水之雲氣四時不
[013-23a]
同春融怡夏蓊鬱秋疎薄冬黯淡畫見其大象而不為
斬刻之形則雲氣之態度活矣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
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
妝冬山慘澹而如睡畫見其大意而不為刻畫之迹則
煙嵐之景象正矣真山水之風雨逺望可得而近者玩
習不能究錯縱起止之勢真山水之隂晴逺望可盡而
近者拘狹不能得明晦隐見之迹山之人物以標道路
山之樓觀以標勝槩山之林木映蔽以分逺近山之谿
[013-23b]
谷斷續以分淺深水之津渡橋梁以足人事水之漁艇
釣竿以足人意大山堂堂為衆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
岡阜林壑為逺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當
陽而百辟奔走朝㑹無偃蹇背却之勢也長松亭亭為
衆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蘿草木為振挈依附之師
帥也其勢若君子軒然得時而衆小人為之役使無憑
陵愁挫之態也山近看如此逺數里看又如此逺十數
里看又如此每逺每異所謂山形歩歩移也山正面如
[013-24a]
此側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異所謂山形面面
看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山之形狀可得不悉乎
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謂四時之景不同也
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隂晴看又如此所謂朝暮之
變態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山之意態可得
不究乎春山煙雲連緜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隂人坦坦
秋山明淨摇落人肅肅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看此畫
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畫之景外意也見青煙
[013-24b]
白道而思行見平川落照而思望見幽人山客而思居
見巖扃泉石而思遊看此畫令人起此心如將眞即其
處此畫之意外妙也
東南之山多奇秀天地非為東南私也東南之地極下
水潦之所歸以漱濯開露之所出故其地薄其水淺其
山多竒峰峭壁而斗出霄漢之外瀑布千丈飛落於雲
霞之表如華山垂溜非不千丈也如華山者鮮爾縱有
渾厚者亦多出地上而非出地中也
[013-25a]
西北之山多渾厚天地非為西北偏也西北之地極髙
水源之所出以岡隴擁腫之所埋故其地厚其水深其
山多堆阜盤礴而連延不斷於千里之外介丘有頂而
迤邐拔萃於四達之野如嵩山少室非不峭拔也如嵩
少類者鮮爾縱有峭㧞者亦多出地中而非地上也
嵩山多好溪華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别岫常山多好列
岫泰山特好主峰天台武夷廬霍鴈蕩岷峩巫峡天壇
王屋林慮武當皆天下名山巨鎮天地寶藏所出先聖
[013-25b]
窟宅所隐奇崛神秀莫可窮其要妙欲奪其造化則莫
神於好莫精於勤莫大於飽游飫看歴歴羅列於胷中
而目不見絹素手不知筆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莫非
吾畫此懐素夜聞嘉陵江水聲而草聖益佳張顛見公
孫大孃舞劍器而筆勢益俊者也今執筆者所養之不
擴充所覽之不淳熟所經之不衆多所取之不精粹而
得紙拂壁水墨遽下不知何以掇景於煙霞之表發興
於溪山之顚哉後生妄語其病可數何謂所養欲擴充
[013-26a]
近者畫手有仁者樂山圖作一叟支頤於峰畔智者樂
水圖作一叟側耳於巖前此不擴充之病也蓋仁者樂
山宜如白樂天草堂圖山居之意裕足也智者樂水宜
如王摩詰輞川圖水中之樂饒給也仁智所樂豈只一
夫之形狀可見之哉何謂所覽欲淳熟近世畫工畫山
則峯不過三五峰畫水則波不過三五波此不淳熟之
病也蓋畫山髙者下者大者小者盎晬向背顚頂朝揖
其體渾然相應則山之美意足矣畫水齊者汨者卷而
[013-26b]
飛激者引而舒長者其狀宛然自足則水之態富贍也
何謂所經之不衆多近世畫手生吳越者寫東南之聳
痩居咸秦者貌關隴之壯浪學范寛者乏營丘之秀媚
師王維者闕關仝之風骨凡此之類咎在於所經之不
衆多也何謂所取之不精粹千里之山不能盡奇萬里
之水豈能盡秀太行枕華夏而面目者林慮泰山占齊
魯而勝絶者龍巖一槩畫之版圖何異凡此之類咎在
於所取之不精粹也故專於坡陀失之麤專於幽閒失
[013-27a]
之薄專於人物失之俗專於樓觀失之冗專於石則骨
露專於土則肉多筆迹不混成謂之疎疎則無真意墨
色不滋潤謂之枯枯則無生意水不潺湲則謂之死水
雲不自在則謂之凍雲山無明晦則謂之無日影山無
隐見則謂之無煙靄今山日到處明日不到處晦山因
日影之常形也明晦不分焉故曰無日影今山煙靄到
處隱煙靄不到處見山因煙靄之常態也隐見不分焉
故曰無煙靄
[013-27b]
山大物也其形欲聳㧞欲偃蹇欲軒豁欲箕踞欲盤礴
欲渾厚欲雄豪欲精神欲嚴重欲顧盼欲朝揖欲上有
蓋欲下有乗欲前有據欲後有倚欲下瞰而若臨觀欲
下游而若指麾此山之大體也
水活物也其形欲深静欲柔滑欲汪洋欲回環欲肥膩
欲噴薄欲激射欲多泉欲逺流欲瀑布插天欲濺撲入
地欲漁釣怡怡欲草木欣欣欲挾煙雲而秀媚欲照溪
谷而光輝此水之活體也
[013-28a]
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髮以煙雲為神彩故山得
水而活得草木而華得煙雲而秀媚水以山為面以亭
榭為眉目以漁釣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
快得漁釣而曠落此山水之布置也
山有髙有下髙者血脈在下其肩股開張基脚壯厚巒
岫岡勢培擁相勾連映𢃄不絶此髙山也故如是髙山
謂之不孤謂之不仆下者血脈在上其顛半落項領相
攀根基龎大堆阜臃腫直下深插莫測其淺深此淺山
[013-28b]
也故如是淺山謂之不薄謂之不泄髙山而孤體幹有
仆之理淺山而薄神氣有泄之理此山水之體裁也
石者天地之骨也骨貴堅深而不淺露水者天地之血
也血貴周流而不凝滯
山無煙雲如春無花草
山無雲則不秀無水則不媚無道路則不活無林木則
不生無深逺則淺無平逺則近無髙逺則下
山有三逺自山下而仰山顛謂之髙逺自山前而窺山
[013-29a]
後謂之深逺自近山而望逺山謂之平逺髙逺之色清
明深逺之色重晦平逺之色有明有晦髙逺之勢突兀
深逺之意重疊平逺之意沖融而縹縹緲緲其人物之
在三逺也髙逺者明瞭深逺者細碎平逺者沖澹明瞭
者不短細碎者不長沖澹者不大此三逺也
山有三大山大於木木大於人山不數十重如木之大
則山不大木不數十百如人之大則木不大木之所以
比夫人者先自其葉而人之所以比夫木者先自其頭
[013-29b]
木葉若干可以敵人之頭人之頭自若干葉而成之則
人之大小木之大小山之大小自此而皆中程度此三
大也
山欲髙盡出之則不髙煙霞鎖其腰則髙矣水欲逺盡
出之則不逺掩映斷其派則逺矣蓋山盡出不唯無秀
拔之髙兼何異畫碓觜水盡出不唯無盤折之逺兼何
異畫蚯蚓
正面溪山林木盤折委曲鋪設其景而来不厭其詳所
[013-30a]
以足人目之近尋也傍邊平逺嶠嶺重疊鈎連縹緲而
去不厭其逺所以極人目之曠望也逺山無皴逺水無
波逺人無目非無也如無耳林泉髙致/
   宋郭熙畫訣
凡經營下筆必合天地何謂天地謂如一尺半幅之上
上留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間方立意定景見世之初
學據把筆下去率爾立意觸情塗抹滿幅看之塡塞人
目已令人意不快那得取賞於瀟灑見情於髙大哉
[013-30b]
山水先理㑹大山名為主峰主峰已定方作以次近者
逺者小者大者以其一境主之於此故曰主峰如君臣
上下也
林石先理㑹一大松名為宗老宗老已定方作以次雜
窠小卉女蘿碎石以其一山表之於此故曰宗老如君
子小人也
山有戴土山有戴石土山戴石林木痩聳石山戴土林
木肥茂木有在山木有在水在山者土厚之處有千尺
[013-31a]
之松在水者土薄之處有數尺之蘖水有流水石有盤
石水有瀑布石有怪石瀑布練飛于林表怪石虎蹲於
路隅雨有欲雨雪有欲雪雨有大雨雪有大雪雨有雨
霽雪有雪霽風有急風雲有歸雲風有大風雲有輕雲
大風有吹沙走石之勢輕雲有薄羅引素之容
店舍依溪不依水衝依溪以近水不依水衝以為害或
有依水衝者水雖衝之必無水害處也村落依陸不依
山依陸以便耕不依山以為耕逺或有依山者山之間
[013-31b]
必有可耕處也
大松大石必畫於大岸大坡之上不可作於淺灘平渚
之邊
一種使筆不可反為筆使一種用墨不可反為墨用筆
與墨人之淺近事二物且不知所以操縱又焉得成絶
妙也哉此亦非難近取諸書法正與此類也故說者謂
王右軍喜鵞意在取其轉項如人之執筆轉腕以結字
此正與論畫用筆同故世之人多謂善書者徃徃善畫
[013-32a]
盖由其轉腕用筆之不滯也或曰墨之用何如荅曰用
焦墨用宿墨用退墨用埃墨不一而足不一而得
硯用石用瓦用盆用甕片墨用精墨而已不必用東川
與西山筆用尖者員者麤者細者如針者如刷者運墨
有時而用淡墨有時而用濃墨有時而用焦墨有時而
用宿墨有時而用退墨有時而用厨中埃墨有時而取
青黛雜墨水而用之用淡墨六七加而成深即墨色滋
潤而不枯燥用濃墨焦墨欲特然取其限界非濃與焦
[013-32b]
則松稜石角不瞭然故爾瞭然然後用青墨水重疊過
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霧露中出也淡墨重疊旋旋而取
之謂之幹淡以銳筆横臥惹惹而取之謂之皴擦以水
墨再三而淋之謂之渲以水墨滚同而澤之謂之刷以
筆頭直往而指之謂之捽以筆頭特下而指之謂之擢
以筆端而注之謂之㸃㸃施於人物亦施於木葉以筆
引而去之謂之畫畫施於樓屋亦施於松針雪色用淡
濃墨作濃淡但墨之色不一而染就煙色就縑素本色
[013-33a]
縈拂以淡水而痕之不可見筆墨迹風色用黄土或埃
墨而得之土色用淡墨埃墨而得之石色用青黛和墨
而淺深取之瀑布用縑素本色但焦墨作其旁以得之
水色春緑夏碧秋青冬黒天色春晃夏蒼秋淨冬黯畫
之處所須冬燠夏涼宏堂䆳宇畫之志思須百慮不干
神盤意豁老杜詩所謂五日畫一水十日畫一石能事
不受相促逼王宰始肯留真跡斯言得之矣一種畫春
夏秋冬各有始終曉暮之類品意物色便當分解況其
[013-33b]
間各有趣哉其他不消拘四時而經史諸子中故事又
各須臨時所宜者為可謂如春有早春雲景早春雨景
殘雪早春雪霽早春雨霽早春煙雨早春寒雲欲雨春
早春晚景曉日春山春雲欲雨早春煙靄春雲出谷滿
溪春溜春雨春風作斜風細雨春山明麗春雲如白鶴
皆春題也
夏有夏山晴霽夏山雨霽夏山風雨夏山早行夏山林
館夏雨山行夏山林木怪石夏山松石平逺夏山雨過
[013-34a]
濃雲欲雨驟風急雨又曰飄風急雨夏山雨罷雲歸夏
雨溪谷濺瀑夏山煙曉夏山煙晚夏日山居夏雲多奇
峯皆夏題也
秋有初秋雨過平逺秋霽亦曰秋山雨霽秋風雨霽秋
雲下隴秋煙出谷秋風欲雨又曰西風欲雨秋風細雨
亦曰西風驟雨秋晚煙嵐秋山晚意秋山晚照秋晚平
逺逺水澄清疎林秋晚秋景林石秋景松石平逺秋景
皆秋題也
[013-34b]
冬有寒雲欲雪冬隂密雪冬隂霰雪朔風飄雪山澗小
雪四溪逺雪雪後山家雪中漁舍艤舟沽酒踏雪逺沽
雪溪平逺又曰風雪平逺絶澗松雪松軒醉雪水榭吟
風皆冬題也
曉有春曉秋曉雨曉雪曉煙嵐曉色秋煙曉色春靄曉
色皆曉題也
晚有春山晚照雨過晚照雪殘晚照疎林晚照平川返
照逺水晚照暮山煙靄僧歸溪寺客到晚扉皆晚題也
[013-35a]
松有雙松三松五松六松怪木古木老木垂岸怪木垂
崖古木喬松至一望松皆祝夀用青松長松
石有怪石坡石松石兼雲松者也林石兼之林木秋江
怪石怪石之在秋江也江上蓼花蒹葭之致可以映帶
逺近作一二也
雲有雲横谷口雲出巖間白雲出岫輕雲下嶺
煙有煙横谷口煙出亂山暮靄平林輕煙引素春山煙
嵐秋山煙靄
[013-35b]
水有四溪濺撲松石濺撲雲嶺飛泉雨中瀑布雪中瀑
布煙溪瀑布逺水鳴榔雲溪釣艇
雜有水村漁舍憑髙觀耨平沙落鴈溪橋酒家橋梁樵
子皆雜題也林泉髙致/
   宋蘇軾論畫竹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自蜩蝮蛇蚹以至
於劒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
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
[013-36a]
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
所見如&KR0693起鶻落少縱則逝矣與可之教予如此予不
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
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故凡有見於中
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了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
竹乎東坡集/
   宋蘇軾論傳神
傳神之難在於目顧虎頭云傳神寫照都在阿堵中其
[013-36b]
次在顴頰吾嘗於燈下顧見頰影使人就壁畫之不作
睂目見者皆失笑知其為我也目與顴頰似餘無不似
者睂與鼻口盖可増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道欲得其
人之天法當與衆中隂察其舉止今乃使具衣冠坐注
視一物彼斂容自持豈復見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
在或在睂目或在鼻口虎頭云頰上加三毛覺精彩殊
勝則此人意思蓋在須頰間也優孟學孫叔敖抵掌談
笑至使人謂死者復生此豈能舉體皆似邪亦得其意
[013-37a]
思所在而已使畫者悟此理則人人可謂顧陸吾嘗見
僧維真畫曽魯公初不甚似一日徃見公歸而喜甚曰
吾得之矣乃與眉後加三紋隠躍可見作仰首上視眉
揚而頞蹙者遂大似南都人陳懐立傳吾神衆以為得
其全者懷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於筆墨之外者也
故以所聞者助發之東坡集/
   宋蘇軾論畫水
古今畫水多作平逺細皺其善者不過能為波頭起伏
[013-37b]
人至以手捫之謂有窪隆以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與
印板水紙爭工拙於豪釐間耳唐廣明年處士孫位始
出新意畫奔湍巨浪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盡水之變
號稱神逸其後蜀人黄筌孫知微皆得其筆法始知微
欲與大慈寺夀寧院壁作湖灘水石四堵營度經歲終
不肯下筆一日倉皇入寺索筆墨甚急奮袂如風須㬰
而成作輸瀉跳蹙之勢洶洶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筆法
中絶五十餘年近歲成都人蒲永昇嗜酒放浪性與畫
[013-38a]
㑹始作活水得二孫本意自黄居宷兄弟李懷衮之流
皆不及也東坡集/
   宋郭若虚論製作楷模
大率圖畫風力氣韻固在當人其如種種之要不可不
察矣畫人物者必分貴賤氣貌朝代衣冠釋門則有善
功方便之顔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範帝皇當崇上聖
天日之表外夷應得慕華欽順之情儒賢即見忠信禮
義之風武士固多勇悍英烈之貌隠逸俄識肥遯髙世
[013-38b]
之節貴戚蓋尚紛華侈靡之容帝釋須明威福嚴重之
儀鬼神乃作醜䰩馳趡之状士女宜富秀色婑媠之態
田家自有醇甿朴野之眞恭驁愉慘又在其間矣畫衣
紋林石用筆全類於書畫衣紋有重大而調暢者有縝
細而勁健者勾綽縱掣理無妄下以狀髙側深斜卷摺
飄舉之勢畫林木者有樛枝挺榦屈節皴皮紐裂多端
分敷萬狀作怒龍驚虺之勢聳凌雲翳日之姿宜須崖
岸豐隆方稱蟠根老壯也畫山石者多作礬頭亦為凌
[013-39a]
面落筆便見堅重之性皴淡即生窊凸之形每留素以
成雲或借地而為雪其破墨之功尤為難也畫畜獸者
全要停分向背筋力精神肉分肥圜毛骨隠起仍分諸
物所稟動止之性四足唯兔掌厎/有毛謂之建毛畫龍者析出三停自/首
至膊膊至腰/腰至尾也分成九似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
耳似/牛窮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騣鬛肘
毛筆畫壯快直自肉中生出為佳也凡畫龍開口者易/為巧合口難為功
畫家稱開口貓兒合/口龍言其兩難也畫水者有一擺之波三折之浪布
[013-39b]
之字之勢分虎爪之形湯湯若動使觀者浩然有江湖
之思為妙也畫屋木者折算無虧筆畫勻壯深逺透空
一去百邪如隋唐五代已前洎國初郭忠恕王士元之
流畫樓閣多見四角其斗栱逐鋪作為之向背分明不
失繩墨今之畫者多用直尺一就界畫分成斗栱筆蹟
繁雜無壯麗閒雅之意畫花果草木自有四時景候隂
陽向背筍條老嫩苞萼後先逮諸園蔬野草咸有出土
體性畫翎毛者必須知識諸禽形體名件自觜喙口臉
[013-40a]
眼縁叢林腦毛披蓑毛翅有梢翅有蛤翅翅邦上有大
節小節大小窩翎次及六梢又有料風掠草彌縫翅/習之間
尾壓磹尾肚毛腿袴尾錐脚有探爪三/節食爪三/節撩爪四/節
托爪一/節宣黄八甲鷙鳥眼上謂之看棚一名/看簷背毛之間
謂之合溜山鵲雞類各有歲時蒼嫩皮毛眼爪之異家
鵞鴨即有子肚野飛水禽自然輕梢如此之類或鳴集
而羽翮緊戢或寒棲而毛葉鬆泡已上具有名體處所
必須融㑹闕一不可設或未識漢殿呉殿梁柱斗栱叉
[013-40b]
手替木熟柱駝峯方莖額道抱間昂頭羅花羅幔暗制
綽幕猢猻頭琥珀枋龜頭虎座飛簷撲水膊風化廢垂
魚惹草當鈎曲脊之類憑何以畫屋木也畫者尚罕能
精究况觀者乎圖畫見聞志/
   宋韓拙山水純全論
    論山
凡畫山言丈尺分寸者王右丞之法則也山有主客尊
卑之序隂陽逆順之儀其山各有形體亦各有名習山
[013-41a]
水之士好學之流切要知也主者衆山中髙而大也有
雄氣敦厚旁有輔峰叢圍者嶽也大者尊也小者卑也
大小岡阜朝揖於前者順也無此者逆也客者不相下
而過也分隂陽者用墨而取濃淡也凹深為隂凸面為
陽山有髙低大小之序以近次逺至於廣極者也洪谷
子云尖曰峯平曰頂員曰巒相連曰嶺有穴曰岫峻壁
曰崖崖下曰巖巖下有穴而名巖穴也山大而髙曰嵩
山小而髙曰岑銳山者髙嶠而纖峻也卑小尖者扈也
[013-41b]
小而衆山歸叢者名羅圍也言襲渉者山三重也兩山
相重者謂之再木映也一山為伾小山曰岋大山曰峘
岋謂髙而過也言屬山者相連屬也言嶧山者連而絡
繹也絡繹者羣山連續而過也山岡者其山長而有脊
也言翠微者近山傍坡也山頂衆者山顚也巖者洞穴
是也有水曰洞無水曰府言堂者山形如堂室也言嶂
者如幃帳也言小山别大山鮮不相連也言絶景者連
山斷絶也言屋者左右有山夾山也言礙者多小石也
[013-42a]
平石者盤石也多草木者謂之岵無草木者謂之垓石
載土謂之崔嵬石上有土也土載石為之砠土上有石
也土山曰阜平原曰坡坡髙曰壠岡嶺相連掩映林泉
漸分逺近也言谷者通路曰谷不相通路者曰壑窮瀆
者無所通而與水注者川也兩山夾水曰澗陵夾水曰
溪溪中有水也宜畫盤曲掩映斷續伏而後見也山有
四方體貌景物各異東山敦厚而廣博景質而水少西
山川峽而峭拔髙聳而險峻南山低小而水多江湖景
[013-42b]
秀而華盛北山闊墁而多阜林木氣重而水窄東山宜
村落薪鋤旅店山居宦官行客之類西山宜用關城棧
路羅網髙閣觀宇之類北山宜用盤車駱駝樵人背負
之類南山宜江村漁市水邦山閣之類但加稻田漁樂
勿用車盤駱駝要知南北之風故不同耳深宜分别山
有四時之色春山豔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
眀淨而如洗冬山慘淡而如睡之說四時之氣象也郭
氏曰山有三逺自山下而仰山上背後有淡山者謂之
[013-43a]
髙逺自山前而窺山後者謂之深逺自近山邊低坦之
山謂之平逺愚又論三逺者有近岸廣水曠闊遥山者
謂之闊逺有煙霧暝漠野水隔而髣髴不見者謂之迷
逺景物至絶而微茫縹緲者謂之幽逺以上山之名狀
當備畫中用也兼備博雅君子之問若問而無對為無
知之士不可不知也或詩句中有諸山名雖得名即不
知山之體狀者惡可措手而製之凡畫全景者山重疊
覆壓咫尺重深以近次逺或由下増疊分布相輔以卑
[013-43b]
次尊各有順序又不可太實仍要嵐霧鎖映林木遮藏
不可露體如人無衣乃窮山也且山以林木為衣以草
為毛髮以煙霞為神采以景物為妝飾以水為血脈以
嵐霧為氣象畫若不求古法不寫真山惟務俗變採合
虚浮自為超越古今心以自蔽變是為非此乃懵然不
知山水格要之士難可與言之嗟乎今人是少非多拘
今亡古為多利之所誘奪博古好今學者鮮矣儻或有
得其藴奥者誠可與論也彼嗟古傲今侮慢宿學之士
[013-44a]
適足以此言為戲耳
    論水
夫水者有緩急淺深此為大體也有山上水曰涀涀謂
出於髙陵山下有水曰潺潺謂其文溶緩山澗間有水
漰湍而潄石者謂之湧泉巖石間有水滭潑而仰沸者
謂之噴泉言瀑泉者巔崖峻壁之間一水飛出如練千
尺分灑於萬仭之下有驚濤怒浪湧瀼騰沸噴濺漂流
雖龜鼉魚鼈皆不能容也言濺瀑者山間積水欲流而
[013-44b]
石隔罅中猛下其片浪如滚有石迎激方圓四折交流
四會用筆輕重自分淺深盈滿而散漫也言淙者衆流
攢衝鳴湍疊瀨噴若雷風四面叢流謂之淙也言沂水
者不用分開一片注下與瀑泉頗異矣亦宜分别夫海
水者風波浩蕩巨浪卷翻山水中少用也有兩邊峭壁
不可通途中有流水漂急如箭舟不停者硤水可無急
於此也言江湖者注洞庭之廣大也言泉源者水平出
流也其水混混不絶故孟子所謂源泉混混不舍畫夜
[013-45a]
是也惟溪水者山水中多用之宜畫盤曲掩映斷續伏
而復見以逺至近仍宜煙霞鎖隠為佳王右丞云路欲
斷而不斷水欲流而不流此之謂歟夫砂磧者水心逆
流水流兩邊急而有聲中有灘也夫石磧者輔岸絶流
水流兩邉洄環有紋中有石也言壑者有岸而無水也
然水有四時之色隨四時之氣春水微碧夏水微涼秋
水微清冬水微惨又有汀洲煙渚皆水中人可住而景
所集也至於漁瀨鴈濼之類畫之者多樂取以見才調
[013-45b]
況水為山之血脈故畫水者宜天髙水闊為佳也
    論林木
夫林木者有四時之榮枯大小之叢薄咫尺重深以分
逺近故木貴髙喬蒼逸健硬筆迹堅重或麗或質以筆
迹欲斷而復續也且或輕或重本在乎行筆髙低暈悉
由於用墨此乃畫林木之格要也洪谷子訣曰筆有四
勢筋骨皮肉是也筆絶而不斷謂之筋纒轉隨骨謂之
皮筆迹剛正而露節謂之骨伏起員混而肥謂之肉尤
[013-46a]
宜骨肉相輔也肉多者肥而軟濁也茍媚者無骨也骨
多者剛而如薪也勁死者無肉也迹斷者無筋也墨而
質朴失其真也墨微而怯弱敗其正形其木要停分而
有勢不可太長太長無勢力不可太短太短者俗濁也
木皆有形勢而取其力無勢而亂作盤曲者乏其勢也
若只要剛硬而無環轉者虧其生意也若筆細脈微者
怯弱也大凡取舍用度以木貴蒼健老硬其形甚多或
聳而迸枝者或曲折而俯仰者或躬而若揖者或如醉
[013-46b]
人狂舞者或如披頭仗劒者皆松也又若怒龍驚虯之
勢騰龍伏虎之形似狂怪而飄逸似偃蹇而躬身或陂
側倒起飲於水中或嶺峻倒崖而身復起為松之儀其
勢萬狀變態莫測凡畫根者臨岸倒起之木其根起伏
出拔土外狂而且迸也其平立之木當以大根深入崖
中傍迸小根方宜出土也凡作枯槎槁木務要竅嵌空
耳且松者公侯也為衆木之長亭亭氣槩髙上盤於空
勢鋪霄漢枝迸而覆挂下接凡木以貴待賤如君子之
[013-47a]
德周而不比荆浩曰成材者氣槩髙幹不材者抱節自
屈有偃盖而枝盤頭低而腰曲者為異松也皮老蒼鱗
枝枯葉少者為古松也右丞曰松不離於弟兄謂髙低
相亞亦有子孫謂新枝相續為幼松者其梢凌空而聳
出其針交結而䕃重也且柏者若侯伯也訣曰柏下叢
生要老逸而舒暢皮宜轉紐捧節有紋多枝少葉節眼
嵌空勢若蛟龍身去復回蕩迭縱横乃古柏之狀也幼
柏者葉密枝迸梢聳拔也檜者松身柏皮㑹於松柏故
[013-47b]
名曰檜其枝横肆而盤屈其葉散而不定古檜之體也
餘種羣木難以具述惟楸梧槐栁形儀各異大槩有葉
之木貴要豐茂而䕃鬱至於寒林者務森聳重深分布
而不雜宜作枯梢老槎背後當用淺墨畫以相類之木
伴和為之故得幽韻之氣清也林罅不用明白尤宜煙
嵐映帶誠為咸熙深得乎妙用者哉梁元帝云木有四
時春英夏䕃秋毛冬骨春英者謂葉細而花繁也夏䕃
者謂葉密而茂盛也秋毛者謂葉疎而飄零也冬骨者
[013-48a]
謂枝枯而葉槁也其有林巒者山巖石上有密木也有
林麓者山脚下林木也林迴者逺林煙瞑也大要不可
狂斜倒起隱淡直立辨其形質可一一分明又云質者
形質備也雜木取其大綱用墨㸃成淺淡相等林木者
山之衣也如人無衣裝使山無儀盛之貌故貴密林茂
木有華盛之表也木少者謂之露骨如人少衣也若作
一窠一石務要減矣
    論石
[013-48b]
夫畫石者貴要磊落雄壯蒼硬頑澀礬頭菱面層疊厚
薄覆壓重深落墨堅實凹深凸淺皴拂隂陽㸃均髙下
乃為破墨之功也且言盤石者平大石也然石之狀不
一或層疊而秀潤或崔嵬而顛嶮有崖巖嵯峨者有怪
石崩㘱者或直插入水而深不可測者或根石浸水而
脚石相輔者崪屼嶙𡼏千怪萬狀縱横放逸其體無定
而入皴文多端也有披麻皴者有㸃錯皴者或斫&KR0008
者或横皴者或勻而連水皴紋者一畫一㸃各有古今
[013-49a]
家數體法存焉昔人云石無十步眞山有十里逺況石
為山之體貴氣韻而不貴枯燥也畫之者不可失此論

    論雲霧煙靄嵐光風雨雪霧
夫通山川之氣以雲為總也雲出於深谷納於嵎夷弇
日弇空渺渺無拘昇之晴霽則顯其四時之氣散之隂
晦則逐其四時之象故春雲如白鶴其體閑逸和而舒
暢也夏雲如竒峰其勢隂鬱濃淡靉霴而無定也秋雲
[013-49b]
如輕浪飄零或若兜羅之狀廓静而清明冬雲澄墨慘
翳示其𤣥溟之色昏寒而深重此晴雲四時之象春隂
則雲氣淡蕩夏隂則雲氣突黒秋隂則雲氣輕浮冬隂
則雲氣慘淡此隂雲四時之氣也然雲之體聚散不一
輕而為煙重而為霧浮而為靄聚而為氣其有山嵐之
氣煙之輕者雲捲而霞舒雲者乃氣之所聚也凡畫者
分氣候别雲煙為先山水中所用者霞不重以丹青雲
不施以彩繪恐失其嵐光野色自然之氣也且雲有游
[013-50a]
雲有出谷雲有寒雲有暮雲雲之次為霧有曉霧有逺
霧有寒霧霧之次為煙有晨煙有暮煙有輕煙煙之次
為靄有江靄有暮靄有逺靄雲霧煙靄之外言其霞者
東曙曰明霞西照曰暮霞乃早晚一時之氣暉也不可
多用凡雲霞煙霧靄之氣為嵐光山色遥岑逺樹之彩
也善繪於此則得四時之真氣造化之妙理故不可逆
其嵐光當順其物理也風雖無迹而草木衣帯之形雲
頭雨脚之勢無少逆也如逆之則失其大要矣繼而以
[013-50b]
雨雪之際時雖不同然雨有急雨有驟雨有夜雨有欲
雨有雨霽雪者有風雪有江雪有夜雪有春雪有暮雪
有欲雪有雪霽凡雨雪意皆本乎雪色之輕重類於風
勢之緩急想其時候方可落筆大槩以雲别其雨雪之
意則宜暗而不宜顯也又如爾雅云天氣下而地不應
曰雪言暗物而輕也地氣登而天不應曰霧言暝物而
重也風而雨之為霾言無分逺近也隂風重而為曀言
無分於山林也此皆不時之氣也霏雪之流至於魚龍
[013-51a]
草莽之象吕氏之言甚明鸞翔鳯翥之形陸機之論深
得然窮天理之奥埽風雪之候曷可不深究焉
    論人物橋彴關城寺觀山居舟車四時之景
凡畫人物不可麤俗貴純雅而幽閑其隐居傲逸之士
當與村居耕叟漁父輩體貌不同竊觀古之山水中人
物殊為閑雅無有麤惡者近之所作往往麤俗殊乏古
人之態言橋彴者通船曰彴彴者以横木渡於溪澗之
上但人迹可通也關者在乎山峡之間只一路可通傍
[013-51b]
無小谿方可用關也城者雉堞相映樓屋相望須當映
帶於山崦林木之間不可一一出露恐類於圖經山水
所用惟古堞可也畫僧寺道觀者宜横抱幽谷深巖峭
壁之處唯酒斾旅店方可當途村落之間以至山居隠
遯之士放逸之徒也務要幽僻有廣土處可畫柴扉房
屋平林牛馬耕耘之類有廣水處可畫漁市漁濼及捕
魚採菱曬網之類也言舟船者大曰舟小曰船漁人乗
者為艇隐逸所乗曰船或插以網罩或旋以絲綸者漁
[013-52a]
艇也或為木屋或作棚幙者遊船也以小槳所摇者謂
之飛航獨一木所造者謂之相槽於山水中所宜用者
其舟船游漾輕浮不可重載其餘江海巨載之舟於山
水中少用也品四時之景物務要明乎物理度乎人事
春可畫以人物欣欣而舒和踏青郊遊翠陌競秋千漁
唱渡水歸牧耕鋤山種捕魚之類也夏可畫以人物坦
坦於山林隂映之處或以行李憩歇水閣亭軒避暑納
涼翫水浮梁浴鶴江滸曉汲涉水過渡之類也秋則畫
[013-52b]
以人物蕭蕭翫月採菱浣紗漁笛搗帛夜舂登髙賞菊
之類也冬則畫以人物寂寂圍爐飲酒慘冽遊宦雪笠
寒人騾軸運糧雪江渡口寒郊雪獵履冰之類也若水
野之間春兼於禽鳥者可畫以燕雀黄鸝夏畫鸂鶒鷗
鷺秋畫征鴻羣鶩冬宜畫以落鴈鳴鴉今各舉其大槩
耳若能知此以隨時制景任其才思則山水中裝飾無
不備矣
    論用筆墨格法氣韻病
[013-53a]
夫畫者筆也斯乃心運也索之於未狀之前得之於儀
則之後黙契造化與道同機握管而潜萬象揮豪而掃
千里故筆以立其形質墨以分其隂陽山水悉從筆墨
而成吴道子筆勝於質為畫之質勝也甞謂道子山水
有筆而無墨項容山水有墨而無筆此皆不得全善惟
荆浩採二賢之能以為已能則全矣盖墨用太多則失
其真體損其筆而且濁用墨太微即氣怯而弱也過與
不及皆為病耳切要循乎規矩格法本乎自然氣韻必
[013-53b]
全其生意得於此者備矣失於此者病矣以是推之豈
愚俗之可論歟凡未操筆當凝神著思豫在目前所以
意在筆先然後以格法推之可謂得之於心應之於手
也其用筆有簡易而易全者有巧密而精細者或取氣
格而筆迹雄壯者或取順快而流暢者縱横變用在乎
筆也然作畫之病者衆矣惟俗病最大出於淺陋循卑
昧乎格法之大動作無規亂推取逸強務古淡而枯燥
茍從巧密而纒縛詐偽老筆本非自然此謂筆墨格法
[013-54a]
氣韻之病古云用筆有三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結何
謂版病腕弱筆癡取與全虧物狀平扁不能員混者版
也刻病者筆迹顯露用筆中凝勾畫之次妄生圭角者
刻也結病者欲行不行當散不散似物滯礙不能流暢
者結也愚又論一病謂之礭病筆路謹細而癡拘全無
變通筆墨雖行類同死物狀如雕切之迹者礭也凡用
筆先求氣韻次採體要然後精思若形勢未備便用巧
密精思必失其氣韻也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自得於
[013-54b]
其間矣且善究其畫山水之理也當守其實實不足當
棄其筆而華有餘實為質榦也華為華藻也質榦本乎
自然華藻出乎人事實為本也華為末也自然體也人
事用也豈可失其本而逐其末忘其體而執其用是猶
畫者惟務華媚而體法虧惟務柔細而神氣泯眞俗病
耳惡知其守實去華之理哉若行筆或麤或細或揮或
勻或重或輕者不可一一分明以布逺近氣弱而無畫
也其筆太麤則寡其理趣其筆太細則絶乎氣韻一皴
[013-55a]
一㸃一勾一斫皆有意法存焉若不從古畫法只寫真
山不分逺近淺深乃圖經也焉得其格法氣韻哉凡畫
有八格石老而潤水淨而明山要崔嵬泉宜灑落雲煙
出沒野逕迂回松偃龍蛇竹藏風雨也
    論觀畫别識
瓊瑰琬琰天下皆知其為玉也非卞氏三獻孰别其荆
山之姿而為美驊騮騕褭天下皆知其為馬也非伯樂
一顧孰别冀北之駿而為良若玉之無别安得瓊瑰琬
[013-55b]
琰之名馬之無别豈分驊騮騕褭之駿别玉者卞氏耳
識馬者伯樂耳天下後世亦無復以加諸是猶畫山水
之流於世也隱造化之情實論古今之賾奥發揮天地
之形容藴藉聖賢之藝業豈賤隸俗人得以易窺其端
倪蓋有不測之神思難名之妙意寓於其間矣凡閱諸
畫先看風勢氣韻次究格法髙低者為前賢家法規矩
用度也儻生意純而物理順用度備而格法髙固得其
格者也雖有其格而家法不可揉雜者何哉且畫李成
[013-56a]
之格豈用雜於范寛正如字法顔柳不可以同體篆隸
不可以同攻故所操不一則所用有差信乎然矣歸古
驗今善觀乎畫者焉可無别歟然古今山水之格皆畫
也通畫法者得神全之氣攻寫法者有圖經之病亦不
可以不識也以近世畫者多執好一家之學不通諸名
流之迹者衆矣雖博究諸家之能精於一家者寡矣若
此之畫則雜乎神思亂乎規格難識而難别良由此也
惟節明其諸家畫法乃為精通之士論其别白之理也
[013-56b]
窮天文者然後證丘陵天地之間雖事之多有條則不
紊物之衆有緒則不雜盖各有理之所寓耳觀畫之理
非融心神善縑素精通博覽者不能達是理也畫有純
質而清淡者僻淺而古拙者輕清而簡妙者放肆而飄
逸者野逸而生動者幽曠而深逺者昏暝而意存者眞
率而閑雅者冗細而不亂者重厚而不濁者此皆三古
之迹達之名品參乎神妙各適於理者然矣畫有初觀
而可及究之而妙用益深者上也有初觀而不可及再
[013-57a]
觀而不可及窮之而理法乖異者下也畫譬如君子歟
顯其迹而如金石著乎行而合規矩親之而温厚望之
而儼然易事而難恱難進而易退動容周旋無不合於
理者此上格之體若是而已畫猶小人歟以浮言相胥
以矯行相尚近之而取侮逺之而有怨茍媚諂以自合
勞詐偽以自蔽旋為交搆無一循乎理者此卑格之體
有若是而已儻明其一而不明其二達於此而不達夫
彼非所以能辨識也昔人有云畫有六要一曰氣氣者
[013-57b]
隨形運筆取象無惑二曰韻韻者隐露立形備意不俗
三曰思思者頓挫取要凝想物宜四曰景景者制度時
用捜妙創竒五曰筆筆者雖依法則運用變通不質不
華如飛如動六曰墨墨者髙低暈淡品别淺深文彩自
然似非用筆有此六法者神之又神也若六法未備但
有一長亦不可不採覽焉畫有真可𫝊於世不自顯其
名者所謂有實則名自得故不期顯而自顯也畫有一
時雖獲美名久則漸銷所謂以譽過於實者故不期銷
[013-58a]
 而自銷矣凡觀畫者豈可擇於冠盖之譽但看格清意
 古墨妙筆精景物幽閒思逺理深氣象脫灑者為佳其
 未當精絶惟寘巧密者鮮鑒矣山水純全集/
 
 
 
 
 
[013-58b]
 
 
 
 
 
 
 
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