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1a]
欽定四庫全書
御覽經史講義卷二十七
史
魏文侯與羣臣飲酒樂而天雨命駕将適野左右曰
今日飲酒樂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與虞人期
獵雖樂豈可無一㑹期哉乃往身自罷之
編修臣/周煌
臣/謹按君國子民莫大於信信者帝王之所以動
[064-1b]
天地而通鬼神也易中孚之彖曰柔在内而剛得
中蓋為卦兑下巽上二陰在内四陽在外而二五
之陽皆得其中又下説以應上上巽以順下皆中
孚之義也夫人言信而不折衷諸義烏覩所謂剛
柔互濟中正無弊者乎魏文侯期獵一事論者以
與齊桓不背曹沬之盟晉文不貪伐原之利同稱
似已當戰國時霸者之餘習競以功利權術相尚
如兹之重然諾矜意氣能布其心腹於民誰得而
[064-2a]
少之者獨恨其未聞君子之大道耳然則以其與
虞人獵而遽短之歟曰非此之謂春蒐夏苗秋獮
冬狩古志之矣於文侯何譏其謂既期獵矣何復
與羣臣飲也計一日之中沉湎者半畋遊者亦半
師保厠其間輿臺亦厠其間可知其飲也非蓼蕭
湛露之風即其獵也無農隙講武之意且古者天
子出必警蹕諸侯不侔天子而辟除行人固有定
制况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期
[064-2b]
獵雖細事也亦關號令何至左右不知必待命駕
之頃而始問其所之哉夫樂行無度而令出何門
臣/未見其能師古也蓋嘗歌衛風矣靈雨既零命
彼倌人星言夙駕説于桑田美文公也獵之期既
不大於農事而天之雨何不憐及倌人是罷之宜
亟縱不親往不為食言必如文侯所為将虞人既
有守候雨立之苦而從行者復不免於沾濡欲全
信而反以賊恩有是理乎惜其時之左右但曰飲
[064-3a]
酒樂也天又雨也見其近不見其逺規其小不規
其大遂使文侯㑹期之言似直於左右而人不能
屈也唐紀髙宗出畋遇雨問諫議大夫谷那律曰
油衣若為則不漏對曰以瓦為之必不漏上悦為
之罷獵以故永徽之政有貞觀之遺風設使魏之
臣有善對如谷那律者文侯何以待之遽罷則踐
言之義乖必往則聽諫之意悖孰得孰失何去何
從君子必有道以處此矣臣故謂文侯之信似也
[064-3b]
而未善也夫信亦何常唯義所在審於義之可否
而利害不得以動其心慎始乃所以圖終也不出
乎此而但信之云則一尾生猶能之奈何千乗之
主而以不克踐約為慮哉文侯者令辟也尊師取
友則有卜子夏段干木其人置相求才則有魏成
樂羊吳起其人從諫納忠則有任座翟璜田子方
其人史於其事不絶書獨期獵一節何取焉夫不
合於君子之大道者未足以埀訓也是不可以不
[064-4a]
辯
[064-5a]
史
文帝每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
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嘗不稱善
監察御史臣/胡定
臣/謹按此即袁盎說申屠嘉之言史記漢書俱載
袁盎傳司馬光作通鑑始采斯語入紀於以歎通
鑑之書雖遷固有不及其精當者矣為君之德何
以加於虛懐採納乎哉大舜之聖也曰稽於衆舍
[064-5b]
己從人文王之聖也曰亦惟純佑秉德迪知天威
乃惟時昭文王是惟能取善於人乃所以為聖也
昔漢文帝盛德深仁為成康以後所僅見然其致
斯美善亦曰虚懐採納而已即位之初即下賢良
方正之詔求極言敢諫之士既又除去誹謗之條
以廣聰明之路雖懸鞀設鐸置鼓建旌無以過之
是以羣賢咸升嘉謨畢獻用贊德化於醇和登風
俗於刑措也今由史傳考之以賈誼言崇重農桑
[064-6a]
禮待臣下以張釋之言不擢嗇夫不改廷尉奏當
以鼂錯言募民徙塞下賜民田租以緹縈言詔罷
肉刑以賈山言燕遊有節以袁盎言慎夫人却坐
趙談退避下車其彰彰較著已有不可枚舉者然
則當日聽納之虛懐或朝奏而夕報可或面對而
無章疏為史臣所未記者又豈少乎哉即如止輦
聽言非袁盎過為此溢美之詞張釋之馮唐二傳
可證矣釋之補謁者既朝畢因前言便宜事言秦
[064-6b]
所以失漢所以興文帝稱善唐為郎中署長帝輦
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及唐言廉頗李
牧事遂赦魏尚復以為雲中守是帝之視郎從官
也不啻家人父子之歡其求言也不啻饑渴之切
而其用言又不啻轉圜之易也語曰泰山不辭土
壤以成其髙河海不辭細流以成其大充是志也
與大舜文王比隆可也
[064-7a]
史
上登虎圏問上林尉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
能對虎圏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
以觀其能口對響應無窮者文帝曰吏不當如此耶
尉亡頼詔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前曰陛下以
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長者又復問東陽侯張相
如何如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
為長者兩人言事曽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
[064-7b]
口㨗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髙
其敝徒具文亡惻隠之實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
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
下隨風靡争口辯亡其實且上之化下疾於景響舉
錯不可不察也文帝曰善廼止不拜嗇夫
修撰臣/莊有恭
臣/謹按朱子之言曰一日立乎其位則一日業乎
其官雖位有尊卑官分小大而不可曠官尸位之
[064-8a]
理則固未嘗以或殊彼虎圏嗇夫亦有禽獸簿之
責者口對響應非越俎而代庖則文帝官之未為
過舉未為僭賞也而釋之獨以為不可且引周勃
張相如以問上信如釋之言則凡居位者將闒茸
昏耄緘口結舌如所謂尸厥官㒺聞知者而後可
耶且上林尉亦安得與周勃張相如比哉周張大
臣也弼敎化燮陰陽任大責重則問以決獄幾何
不能對問以錢穀幾何不能對謂其厚重少文可
[064-8b]
以挽頺風而厲末俗猶可言也彼上林尉者苑囿
之外無餘事矣而禽獸簿又非甚煩賾僻隠不可
遽悉之事也乃至十餘問而不能對曽是嗇夫之
不若耶顯示黜陟而超遷之尉亦應没齒無怨也
而釋之獨為極論至令天子欲拜一令而不得噫
釋之過矣且不遇文帝釋之亦危矣然臣/竊迹其
事而窺釋之之用心覺所以處嗇夫者雖疑於過
當而立論則固有足取也葢聖人舉事亦不能必
[064-9a]
流弊之必無要在預審其重輕以定吾取舍則其
後庶不至决裂而不可以救故效周張而有失其
弊為廢弛為庸懦善治病者為之疏積滯束筋骸
則元氣復而弱可使强效嗇夫而太過將務為巧
言争為苛察謂口舌可以得官肆戈矛而工行詐
則其患乃流為風俗深中乎人心而莫可勝言譬
之真精淪喪元氣全漓者外彊中乾雖扁鵲無能
施其技也古之帝王豈不知持重迂緩者之無以
[064-9b]
動人刻覈便給者之可以集事哉而周詳審慎寜
捨彼而取此者蓋亦早見其幾而深識其流弊矣
孔子告哀公取人之法曰無取㨗㨗無取鉗鉗無
取啍啍而繼之曰士必慤而後求知能者焉夫固
猶此志也且夫爵者上所擅以厲世磨鈍之具也
視之輕則得之者易人將妄生僥倖之心矣視之
重則得之者難人各自安職守之常矣風行而草
偃形動則影隨得不在大失不在小是所望於明
[064-10a]
者之見微知著也故使嗇夫當日帝問及而具對
宜也問而優以金帛亦可也乃彼方欲炫其能而
帝適以濟其欲則墮術而長偽宜釋之之固執矣
臣/嘗即此而充類論之賢否之於國家跡疑似而
心懸殊同一事也出於忠愛者陳治績冀以紓主
憂持大體思以維國是而覬覦之徒好苛察以示
精明恃便佞以為諳練藉邀君寵總為身謀此皆
嗇夫之流亡惻隠之實為釋之之所不取者也君
[064-10b]
子觀於循吏傳王成治甚有聲而偽増户口以䝉
顯賞致俗吏多為虛名而釋之之思深慮逺也益
信
[064-11a]
史
漢文帝前三年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乗
輿馬驚捕屬廷尉張釋之奏以此人犯蹕當罸金上
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頼和柔令他馬固不敗傷我
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
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
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己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上曰
[064-11b]
廷尉當是也其後有盗髙廟坐前玉環得下廷尉治
釋之奏當棄市上大怒曰人無道盗先帝器吾欲致
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社稷宗廟意也
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今盜宗廟器而族
之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
帝乃白太后許之唐太宗貞觀元年上以選人多詐
冐資蔭敕令自首不首者死未幾有詐冐事覺者上
欲殺之戴胄奏據法應流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
[064-12a]
失信乎對曰敕者出於一時之喜怒法者國家所以
布大信於天下也陛下忿選人之多詐故欲殺之既
而知其不可復斷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
上曰卿能執法朕復何憂
監察御史臣/王興吾
臣/謹按三代以後史稱化行俗美幾於刑措不用
者漢之文帝唐之太宗也而通鑑於文帝之前三
年則記其以張釋之為廷尉而詳其執法之平於
[064-12b]
貞觀之元年則記其以戴胄為大理而載其議選
人冐蔭一事以為當時之用法公當如此所以能
致其盛也夫文帝於元年時朝而問丞相以一嵗
斷獄幾何史稱其明習國家事而太宗則又撥亂
反正之主也其於刑賞之道久已瞭然於胸中矣
此而欲更定讞詞豈真任一時之喜怒以為輕重
哉誠以乘輿至重馬驚有不測之虞宗廟至嚴盜
器為不敬之大選人資蔭詐冐已非違詔遂過幾
[064-13a]
於㝠頑而不畏死矣其情皆有甚可惡而法不足
以蔽其辜故欲重之以示懲創耳是亦治天下者
之用權而未可遽以為非也使當時釋之不知諫
戴胄不知詳加之以族而置之於死天下似亦未
必即以為寃後世史臣亦未便即以此為刑政之
失而為二帝之累而二臣爭之如此其力一則曰
法者天子與天下公共者也法如是足也一則曰
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於天下者也斷之以法此
[064-13b]
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觀其意若稍有改易而不
可者何哉豈不以國家之法輕重自有定衡斷决
各有應得由笞而杖而徒流以至絞斬其中所以
輕所以重皆有確乎不可易之理故同一事而輕
重攸分同一人而前後各斷皆有一定之情形而
不可少為變動也耶夫就一事而論之似乎可以
輕而法疑過重者有之似乎可以重而法反輕者
亦有之迨乎㑹其前後左右而論定之而後知其
[064-14a]
輕重各當茍即一事之情形隨而輕重其間則此
事似乎平允及統而觀之則不失之於輕即失之
於重輕則侵輕者之條使情輕乎此者與之同科
而情輕者寃矣重則冐重者之罪使情重乎此者
與之同科而情重者縱矣况乎重法以懲奸而奸
未必即止曷若平情以執法而法立而不可犯是
以治天下者貴於執法而不貴於變法也夫獄者
天下之大命法者治天下之大道古來明哲之君
[064-14b]
勵精圗治者孰不以此為首務而深思而力究之
然惟明哲之君而執法更難何則人主之斷獄也
獄成而上之人主受而聽之亦就其事以察其當
否耳未嘗統其類而觀之也其中奏讞不當者無
論矣其有事出兩可而人主出一時之意見發明
㫖以示臣下臣下見主上之明聖如此其所指示
又如此則惟有奉命以行惶懼恐後而已求其執
法而廷諍如二臣者蓋亦寡矣於是意見少偏而
[064-15a]
法因之輕重故臣/以為執法難而執法於明聖之
朝尤難惟文帝太宗能不自見其是而以法公之
天下寜屈己以從法而不屈法以從己是以刑政
和平民興禮樂幾於刑措也猗歟盛哉
[064-16a]
史
錯言於漢文帝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
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
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無捐瘠者以畜積多
而備先具也
監察御史臣/徐以升
真德秀曰安飬斯民之政在開其資財之道開資
財有道在墾田土通山澤使地無遺利禁遊民興
[064-16b]
農桑使民無遺力如此則畜積多矣雖有天災數
年之水旱而所以為之備者具之有素安能為吾
民患哉
臣/謹按從來備荒之要首言積貯積貯之法始於
李悝之平糶耿壽昌之常平長孫平之義倉朱子
之社倉而轉移補救諸法因之滋起後之司民牧
者止以積貯為備荒之要務所謂開財之道反若
視為緩圗殊不知王制耕三餘一耕九餘三以三
[064-17a]
十年之通制國用備荒者莫先於此要亦就每年
之所入為之制節謹度量入為出委積之政掌於
遺人日積月累以至有備非以先時之所賤濟後
時之所貴亦非以此地之所盈濟彼地之所絀惟
開財之道得耳其所謂開財之道仍不外乎懇田
土通山澤禁遊民興農業諸大端大端既得則財
源日開雖有水旱於天下大勢固已無患矣若夫
時值荒歉則救荒之䇿又不可以不講自周禮十
[064-17b]
二荒政歴代相沿其法不一要在因時制宜得其
輕重緩急盖師古人者在神明其意不在拘泥其
法臣/嘗考之往古按之當今救荒之大端約略言
之其要有十二焉一曰分被災之輕重天時晴雨
不齊地勢髙下有别一郡之内分數固殊一邑之
中輕重間異所貴查勘得其均平庶加恩不至倒
置一曰别貧富之差等災民固有不貧次貧極貧
之分然即極貧之中亦不可槩論强壯之人雖遇
[064-18a]
歉嵗尚可傭工度日如鰥寡孤獨無告窮民雖遇
有年亦頼賑恤所貴詳為區别恩以漸加則老稚
不患或遺而經費亦不致過濫一曰酌時勢之緩
急古人云救荒當如救焚拯溺此指最急者而言
然有似緩實急者地方荒歉偶見目前似可支吾
將來必有不給及早維圖則人心鎮定籌畫舒徐
胥吏無縁為奸窮民得沾實惠一曰酌賑糶之兼
施被災郡縣分數既有重輕次極復有差等或此
[064-18b]
必湏賑而彼止須糶者或先行平糶而後再施賑
者二者並行不悖庶區别明而撫綏當一曰賑糶
宜計逺近城鄉散處道里不均賑糶設厰湏從民
便惟在有司不憚煩勞不惜浮費多設厰所委曲
就民庶饑餓疲敝之人無守候逺涉之苦所以保
䕶其軀命者為益尤多一曰雜糧必宜参用五穀
咸可資生蔬菜尚堪充腹米穀不足恃有雜糧是
在身任地方者不拘成例不憚紛繁因地制宜通
[064-19a]
融接濟不但延一方之命實且濟正項之艱一曰
銀米必當兼賑發粟固所以救饑散財亦所以便
用或一家數口銀米不妨搭配或一賑累月錢銀
間可兼支茍延殘喘之餘更可甦他項匱乏一曰
籽種急宜早貸春耕秋斂固有常期時雨時暘亦
須應候當荒歉之際不獨本年收成無望即來嵗
耕種乏資所貴早貸籽粒庶得乘時播種一曰量
舉聚貧之工古者每遇荒年則大起工作於興役
[064-19b]
之中寓賑民之惠誠一舉兩得之道其最宜講者
莫如水利朱子曰救荒無他䇿惟在頻興水利所
謂水利者非必三江五湖之謂凡陂塘港汊時頼
疏通即大禹盡力溝洫之遺意也一曰慎講施粥
之法窮民中無棲止不能舉火者甚多其外來流
民炊㸑無具者待哺尤急涓勺之施遂救湏臾之
命伊川程子常言救饑當擇寛廣之處宿戒使辰
入至已則闔門不納午而後與之食申而出之日
[064-20a]
得一食則不死矣又言凡濟饑當分兩處擇羸弱
者作稀粥早晚兩給勿使致飽俟氣稍完然後一
給第一先營寛廣去處切不得令相藉賑粥之法
無踰於此或曰四月以後時屆炎蒸粥易酸饐不
拘粞米麥荳磨粉為蒸餅等類照散粥法分給最
便一曰廣施救病之藥被災之民易生疾病宋吕
公著為相為饘粥湯藥以救疾趙抃知越州為病
坊以處病民給以醫藥然地廣人衆勢難盡病者
[064-20b]
而醫藥之莫如按古成方精製丸藥一二十種隨
症領受庶幾便而有益一曰慎擇賢能之吏救災
恤民固在督撫司道之得人尤在賢能守令以分
任守令之難才能者易涉浮誇誠實者恐近迂濶
初任者患不更事須擇才能誠實而又幹練素著
者俾任厥事方収實效或不能多得但有數員以
總其成亦遂可以倡率各屬使奉以為式此十二
條者皆現在常行之事凡備官者咸知之然平時
[064-21a]
講論不過共曉之陳言臨事施行實為不易之良
法司民牧者因時以制之次第以布之雖不盡合
乎周禮之遺制而實力奉行則救一時之災荒要
亦不外是矣
[064-22a]
史
文帝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
十家之産也何以臺為
檢討臣/齊召南
顔師古曰今新豐縣南驪山之頂有露臺鄉極為
髙顯猶有文帝所欲作露臺之處
臣/謹按三代以下賢君首推文帝露臺一事宜未
足以盡文帝之大然司馬遷班固皆一代良史遷
[064-22b]
則入於紀中固則綴為贊語後世言主德恭儉者
必舉以為盛節臣/竊疑之夫文帝所欲作者不過
一露䑓露臺所直不過百金耳固非如瑶臺璿室
章華虒祁之為宏偉壯麗也漢興除秦之弊與民
休息計自髙帝使蕭何營建未央長樂惠帝時城
築長安其外工作罕見至於文帝宫室苑囿無所
増益蓋漢之節用愛民為日久矣况帝以德化民
致海内殷富興於禮義庶幾刑措之風使及此時
[064-23a]
詔有司規勝地以農隙餘閒繕治離宫別館用大
府貫朽之錢食太倉紅腐之粟率其醇厚之民為
太平遊觀之具雖文王之作靈臺歌子來而成不
日不是過也區區百金遂足為天下重輕而區區
露臺一作遂足為帝德之累乎哉及臣/讀武帝紀及
諸志傳而後知文帝為不可及也武帝以䧺才大
畧招徠賢俊興造制度外拓邊境内侈遊觀使吾
邱壽王舉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除以為
[064-23b]
上林苑後又以楊可告緡上林財物充滿廼穿昆
池飾館舍營千門萬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臺土
木雕鏤窮工極巧時非無直言之臣如東方朔者
也徒以地償百姓非奪民産錢給水衡非用民財
故毅然為之不復計及勞費然後世言治者則不
免以此為譏又或持論過甚乃至比於秦皇書曰
不矜細行終累大德此之謂也文帝所欲作者露
臺露臺所直百金耳藉令果作大臣如絳灌曲逆
[064-24a]
故安名臣如賈誼張釋之賈山輩亦必謂事無可
議而帝不待再計黙然中止露臺且不作况有什
百倍於露臺者乎百金且不忍况有千萬倍於百
金者乎為百姓計則雖蠲除天下之租半租全曽
不為少吝為遊觀計則雖以百金之露臺意欲作
而不果儉之至仁之至也抑臣/讀師古注而有感
焉秦以後宫室苑囿之盛莫如武帝司馬相如班
固張衡所賦三輔黄圖西京雜記所書其為宏偉
[064-24b]
壯麗之觀至今猶可想見然欲詢其遺址縱復鉅
如建章髙如井幹廣大如海上三神山皆已莫知
其地而所謂文帝欲作露臺之處當時並無營建
後世猶羨慕之曰此即新豐驪山之露臺鄉也斯
豈非恭儉之盛德有以垂於千古而不朽也哉
[064-25a]
史
董仲舒曰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
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飬為事
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虚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
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嵗功使陰入
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嵗
終陽以成嵗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
任德敎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
[064-25b]
任以成嵗也為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
為也
監察御史臣/宫煥文
臣/謹按書曰明於五刑以弼五敎禮曰禮以道其
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姦禮樂政
刑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由此觀之
先王之治天下有司徒以敷敎即有司寇以明刑
為之禮以次其先後樂以宣其湮欝政以率其怠
[064-26a]
倦即為之刑以除其强梗道固相輔而行不可以
偏舉偏廢者仲舒稱漢醇儒尤邃於春秋春秋之
法善者賞之惡者罰之其賞善也人謂一字之褒
榮於華衮其罰惡也人謂一字之貶嚴於斧鉞亦
未嘗專主化導而科條約束可一切廢去也顧仲
舒對䇿問諄諄於任德不任刑一言推本於天道
陰陽謂陽為德主生故常居大夏以生育長飬為
事陰為刑主殺故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虚不用之
[064-26b]
地夫乾之四德元亨以為通利貞以為復如環無
端周而復始其功同歸於生物故不特資始流行
為生而各正保合亦為生乾元所由獨稱大也仲
舒儒者其不究及此義而極言刑不可任其說似
有所畸重者今夫人主致治之具一也能善用之
則法令滋嚴而民亦受其福不善用之則紀綱徒
廢而民轉益其辜人臣之進說於君亦一也其為
無所為而言則統論治理語必徹始以徹終其為
[064-27a]
有所因而發則救弊補偏法先去泰而去甚是不
可一格拘也臣竊考漢自髙祖約法三章文帝承
以寛大國家元氣深頼培飬及景帝之世恩詔屡
下論者猶謂其刻薄任數盖酷吏稍用事矣武帝
繼體孝景為人英明果斷今觀其後張湯趙禹主
父偃之屬相繼柄用度其即位之初性情流露必
有偏於英武純任擊斷之憂将駿厲嚴肅之意多
愷悌慈祥之意少下之人承望風㫖弊不至武健
[064-27b]
嚴酷如史遷所稱吏治若救火揚沸不止矣仲舒
因時納誨慮其弊之将至於此而先事以遏之其
稱天以好生之德導君以欽恤之恩於古人刑期
無刑之本意未始不隠隠有合也獨其言陰空虛
不用及陰不可任以成嵗義似未備然為武帝言
欲其專務任德以生育長飬為心必先去其泰甚
與統論治理不同不可一格拘也藉使泥仲舒言
極其流弊慕刑措之虚名不顧長姦之後患俾無
[064-28a]
辜罹毒虐者抱沉寃而莫伸而舞文利賕賄者無
國法之可畏不毗於陰矣獨不毗於陽乎夫風雨
露雷無之而非敎農夫之務去草芟薙藴崇絶其
本根勿使能殖亦正為嘉禾地也豈仲舒一代儒
者而不究及此歟然則治天下者禮樂刑政闕一
不可特於其中分本末先後焉使知刑所以輔吾
敎之窮而非專任乎是一往以刻覈操切為也如
是則陽舒陰慘春温秋肅相輔而並有功天德王
[064-28b]
道一以貫之矣
[064-29a]
史
武帝問申公治亂之事申公對曰為治者不在多言
顧力行何如耳
檢討臣/齊召南
臣/謹按武帝承文景之後海内殷富黎庶樂業惟
稽古典文之事尚多闕焉嗣位之初即慨然有意
於唐虞三代之盛崇重儒術罷黜百家將立明堂
以宏制作修禮樂以興太平首用安車蒲輪束帛
[064-29b]
加璧徵聘申公而問以治道申公大儒宜必有崇
論閎議上采往古下覽今世之宜出於尋常計䇿
之外敷陳於前以當上心今其言不過曰為治者
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言似至簡至質於治道
全無所發明然臣以為自古論治之切舉未有加
於斯言而斯言於武帝尤切之切者也堯舜禹湯
文武之治尚書備矣其致治非後世之所能及其
言治並非後世之所不能觧功德莫盛於典謨約
[064-30a]
其㫖曰執中廸德慎修知人安民其實也又約其
㫖曰欽而已天人理數莫精於洪範約其㫖曰建
極修五事以應五行其實也又約其㫖曰敬而已
以兢兢業業積為巍巍蕩蕩之隆以亹亹翼翼馴
致赫赫明明之頌豈所操有異術哉能力行而已
後世英君誼辟勤求理道何嘗不慕效古人而致
治逺不古若無他議論多而成功少虚文勝而實
事疎或明知而不能行或雖行而不力也説命曰
[064-30b]
非知之艱行之惟艱以武丁之賢聖猶以是相箴
勉故曰自古論治之切舉未有加於斯言者也武
帝䧺材大畧超越前古其識見之髙志向之廣雖
賢如孝文猶未足以絜量也黄老之學則豈若六
經乎百家之言則豈若孔子乎法度因秦之餘則
豈若三代乎然以孝文之治較於武帝則躬修節
儉思安百姓不過勸趣農桑減省租賦而天下家
給人足貫朽於京師粟腐於太倉矣不聞朝設平
[064-31a]
準均輸之官也若緍錢軺車之算也躬修元黙務
在寛厚不過選任廷尉罪疑惟輕而化行天下人
恥告訐至於囹圄空虚斷獄四百有刑措之風矣
不聞有文深周内之吏顯進於公卿也不聞有繡
衣直指之使擊斷於郡國也不聞有見知故縱之
條禁網加宻而猶慮奸宄勿勝也然則力行與不
力行之相去顧不甚逺乎哉夫表章六經尊師孔
子而效法三代非徒述其語言襲其儀文之謂也
[064-31b]
固必身體力行而實見於政事而其本在正心其
要在寡欲而已汲黯有言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
何欲效唐虞三代之治乎此㧞本塞源之論也董
仲舒有言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
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此端本
澄源之論也自古人君固有有其志而無其識有
其識而無其才有其才而無其時雖欲致治其勢
先有所不足若武帝則可謂兼有之矣使其毅然
[064-32a]
力行内省聲色遊觀之娱旁無佞倖方技之惑外
戢窮兵黷武興作禱祠之擾守恭儉而退計臣逺
阿諛而任忠直敦敎化而寛刑威用其好大喜功
之心以專於致治雖以之比隆堯舜禹湯文武不
難也豈特優於孝文而已乎故曰斯言於武帝尤
切之切者也
[064-33a]
史
上曰古有社禝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編修臣/王㑹汾
臣/謹按國家所以興衰者視乎其君亦視乎其臣
人君莫不舉賢以自輔㧞才以自衛然尋常驅䇿
之才易得而忠直鯁亮之士不恒有也忠直鯁亮
者立於朝以精誠為獻替不以文貌為對揚居安
則匪躬宣力而蹇諤之效彰遇事則扶危定傾而
[064-33b]
苞桑之業固宋臣蘓轍有言公卿類多骨鯁則精
神足以折衝邊境藉以謐寧而民生頼以康樂故
國家不可無社禝臣也願治之主常慨慕乎其人
則謂後世人材逺不古若夫天之生材豈有古今
之異亦視人主所以長飬之者何如耳十室之邑
必有忠信宇内之廣何遂無賢但榮通醜窮者生
物之大情趨利避患者中人之恒態惟豪傑有志
之士為能不計利害不貪茍得磊落自樹以求無
[064-34a]
愧乎其心下此則俯仰依違類不免焉故知天下
之風俗倡於士大夫而士大夫氣習之汙隆又係
乎人主之好尚主好直則忠謇畢升矣主近名則
唯諾盈廷矣唯諾之習既成茍且之風漸煽言及
乗輿則動色相戒事關民瘼姑隠忍為髙此於臣
品固無可言而國家亦何利之有明主誠深思乎
此則所以飬士大夫忠直之氣者不可不至矣三
代以下漢治最為近古君臣之間匡弼不諱如袁
[064-34b]
盎之却慎夫人席申屠嘉之摧抑鄧通張釋之之
守法不阿朱雲之請劍攀檻此數子者非好攖逆
鱗以求名也以身體國不敢狥一時之姑息而欲
引君當道也若律以後世尊君卑臣之説數子當
在可誅之列而書之良史臣主俱榮然則賢士大
夫所以上尊其君父者斷不可以宦官宫妾自為
而人主必先有虚懐納諫之心然後能振起諸臣
之節槩亦已明矣武帝時汲黯尤號戇直積薪之
[064-35a]
喻多慾之言有同列不能堪者而帝優容之且尊
禮之大将軍可踞厠見至於黯則不冠不見也其
後淮南為梗左吳之徒日夜謀議不畏漢廷諸臣
而獨畏黯盖帝之英姿偉識亦預知其材之可以
倚任矣黯雖以嚴見憚不得久居禁近然帝始終
保䕶至歎以為社禝臣如此則士大夫誰不以蹇
諤自任㢘恥既立四維克張風俗成乎下而主勢
尊乎上所謂精神足以折衝者不信然哉人材不
[064-35b]
預飬於平時未易猝求於一旦明主為社禝無窮
之計所當擴非常之偉度破一切之拘攣廣開諫
諍之門杜塞回邪之路礪世磨鈍鼓舞作興使誠
信孚於物而後臣節可敦大化可成也
[064-36a]
史
元光元年令郡國舉孝廉
少詹事臣/西成
臣/謹按周禮鄉大夫三年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
興賢者能者以禮賔之其未仕者六行以孝為先
其既仕者六計以㢘為本漢舉孝㢘之制其昉諸
此乎孝悌之舉始於惠帝孝悌廉吏之賜帛見於
文帝之十二年馮唐以孝著為郎可證也至武帝
[064-36b]
元光元年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㢘各一人實自
董仲舒對䇿發之及元朔元年詔議不舉孝㢘之
罪若孟喜師丹京房王吉蓋寛饒王駿杜鄴鮑宣
並以孝㢘為郎龔勝為郡吏三舉孝㢘路温舒劉
輔以舉孝㢘為丞令得人稱極盛焉及和帝時孝
㢘計口而舉則從丁鴻之請也陽嘉時孝廉限年
而試則由左雄之奏也當是時請託滋彰耆宿見
棄孝廉之舉已有謬濫矣魏黄初時始除計口限
[064-37a]
年之令自晉迄隋孝廉皆以策試唐初遂廢原夫
西漢之舉專考德行東漢之舉兼試章句張衡以
為捐本求末業已病之自六朝以降一以文辭為
去取己不能與兩漢比隆矣又安望賔興之盛典
乎臣/惟法古先在準今循名必湏核實立法步趨
古人無如人心不古以孝取人勇者割股怯者廬
墓矣以㢘取人敝車羸馬惡衣菲食凡可以傾流
俗之觀聽者無所不至矣雖曰三代以下之士惟
[064-37b]
恐不好名好名之人猶愈於蕩檢踰閑不知顧惜
名節者然騖名之徒競進樸實闇修之士恥與同
升朝廷所得率皆務華絶根之人國事卒有緩急
若軰豈足倚恃况其勉為孝子㢘吏原非出於中
心之誠然不過藉是以媒利逹則得志之後必仍
露其本來面目羊質虎皮見草則悦偽不可以亂
真也筌以求魚得魚忘筌蹄以求兔得兔忘蹄暫
不可以持久也而不通於古今之變者猶鰓鰓然
[064-38a]
以復古之鄉舉里選為美談是慕虛名不求實效
也臣/愚以為孝㢘之舉不必著之為令而但風示
以意每遇地方大吏朝覲奏對時詢問其所管境
内有孝子廉吏與否如不知者諄切訓諭之令其
留心採訪如所治内果有為子孝為吏㢘無所為
而為之人雖樸質無文愿謹無才俱准特疏薦揚
加以髙爵厚禄以為四方之勸而有司之舉保得
實者亦優予議叙以昭進賢之賞庶乎懿德之好
[064-38b]
有所觀感而興起而亦不至於作偽相欺是則善
學古人而不泥於古人之糟粕也夫
[064-39a]
史
宣帝拜刺史守相輒親引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
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
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
理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為太守吏民
之本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㒺乃服
從其敎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増秩
賜金或爵至關内侯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
[064-39b]
是以漢世循吏於是為盛稱中興焉
修撰臣/金德瑛
臣/謹按綜覈名實必使言行相符則浮詞飾説不
敢妄陳於前西漢循吏之盛由宣帝御之得其道
故也當時所任之重而責之嚴者二千石而己任
之重故人得以行其志責之嚴故吏不敢容其奸
馴至海内富庶蔚然中興不亦宜乎後之太守即
二千石也其名同其實稍異古者人法兼用而任
[064-40a]
人為多一郡之長得以專制其境内由朝廷以下
於二千石由二千石以下於百姓更無人焉從中
而撓其柄者是以其事直截而易行今則有督撫
有司有道層累而下以及於守令文牘之往返意
見之参差固若是其多端也是以雖有亷能類多
黽勉於簿書錢穀之間謹慎自飭以求寡過倘遇
地方公事如水利隄防之營建旱乾淫潦之興發
欲入告而不能欲專斷而不可不免遷延時月以
[064-40b]
待上吏之指揮其掣肘而不得伸其志者間亦有
之矣此豈徒人才難得由文法羈制於防弊之術
有餘於興利之道不足也蓋漢之品秩則二千石
也其權猶之督撫也今之政事則二千石以下為
之者也其權則督撫操之者也是以貪縱者固惟
督撫參劾之而循良者必頼督撫成就之彼任封
疆者非必其任意行私也或清約自守而不能身
擔勞怨或嚴厲操切而不能隨事張弛則下情將
[064-41a]
阻隔而不盡通必也熟悉全省之利弊深知僚屬
之才猷又寛以繩尺然後循良得以自展而治績
有成此吏治之機固有不可盡同者歟
[064-42a]
史
漢宣帝嘗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無歎息愁恨
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監察御史臣/陶正靖
臣/謹按漢循吏之治實足以厚民生而興敎化為
後世所莫及其故何也蓋自罷侯置守而天子所
與共治天下者太守而已其下乃有令令以民情
白之守守以聞之天子是天子與民相隔無幾也
[064-42b]
其後増置節鎮為控制計非為牧飬計至於大官
猥多則守令之承事逾難而民情之壅隔愈甚雖
有為民請命之吏上司且層累而遏抑之凶荒待
賑往往稽緩訟獄駁結動淹嵗時此吏治之所以
不如者一也漢世太守權任最重其兵得自將其
僚佐得自辟吏民罪非殊死皆得自決遣茍得其
人則千里之内令行禁止盗息民安誠權重之所
致也夫權重固易以為非亦易以為功權輕則不
[064-43a]
能為非亦不易為功其賢者苦心幹濟功不及半
其中材則謹自守而文深猾賊之徒倚法為非如
故也是謂輕於責功而重於防非此吏治之所以
不如者二也漢世遷除之法雖不能詳考諸史傳
或縣令徵拜議郎議郎出為太守太守入為公卿
階級無多故久任之而不為淹位遇己重故安於
職而不萌茍且今士循常調以至太守逺者已數
十年鋭精之氣已銷戒得之患己及固無足與共
[064-43b]
治矣而其超資躐序者又多得巧利㨗給之才徒
長營競之風無補敦龎之化此吏治之所以不如
者三也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寜宣帝又以太守
為吏民之本觀于哀平之後而吏民謳吟思漢用
啓中興則吏治之明效也夫治外之權固不能不
重而假之于節鎮職名尊而統轄廣不免有隔膜
之視甚至有尾大之憂此魏晉至唐所以為失也
若歸之親民之吏則無慮此此漢制之所以為得
[064-44a]
也自三代以後享國長久者惟漢唐宋明其為治
亦互有得失若以治外之制言臣/竊以漢為最近
古矣
[064-45a]
史
春三月賜膠東相王成爵關内侯
監察御史臣/孫灝
詔曰膠東相王成勞來不怠流民自占八萬餘口
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關内侯秩中二千石後
詔問郡國上計長史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對言前
膠東相成偽自増加以䝉顯賞是後俗吏多為虚
名云
[064-45b]
臣/謹按王成以勞来流民賜爵而史復云偽増漢
書所載綱目仍之由前之言則為循吏之異等由
後之言則為俗吏之虚名是二説者将安所折衷
耶夫孝宣中興令主垂情治理有名實不相應者
必知其所以然何至以巧偽之風加殊異之擢或
謂帝褒王成是執一實以御百虚夫上以實求而
下以虚應者人心風俗之大憂且未有明料其虚
而猶以實之美歸之者也以宣帝之勵精豈肯出
[064-46a]
此抑考班固書循吏自文翁以下纔六人而餘皆
不得與焉其嚴若是今成既以偽増見譏則何不
遂削之而猶載之也即載之又何不以次他傳而
必與循吏諸人大書而特書也又按文翁諸傳叙
事特詳而成治效無所見見之詔書而已詔書止
勞來流民一事而事涉於偽則烏有循吏而可以
偽言者乎然固總序謂所居民冨所去民思庶幾
德讓君子之遺風者成與黄霸朱邑等無異辭焉
[064-46b]
則又何也嘗試思之知人則哲自古為難明足以
逺照矣而照或遺於用明之中法足以防欺矣而
欺轉生於立法之外以為任人勿疑而不知偏信
亦能滋弊以為公聽則廣而不知附和亦有同情
夫漢宣之於王成所以勸循良風有位也而反為
俗吏導其先聲豈始願所及哉臣/故備論之以明
觀人之不可不詳者然則班掾何以循吏書也考
成傳云治甚有聲宣帝最先褒之意當時任事之
[064-47a]
勇成獨稱首百姓歌思於下璽書褒美於前䝉紀
録之舊文固載筆者之所不敢刪也且成位止膠
東相不克大竟其施而招徠流散惠莫厚焉心莫
勤焉其曰八萬餘口者縱謂其加少以為多要必
非飾無以為有况偽増之嫌其事隠勞来之績其
美彰春秋之法善善欲長成之治效即不至八萬
餘口而其去八萬餘口之功度亦甚偉矣史安得
而削之乎抑尤有說焉名者物之所忌功者謗之
[064-47b]
所歸宣帝以英敏御羣臣而成獨収異等之效或
者流俗猜妬之人因其事之已往聲之太隆羞其
治之不彼若而巧詆而陰傷之又事之未可知者
也讀本傳或對言前膠東相成云云或之者疑之
也疑以傳疑則亦史家之法也臣/又並論之以明
聽言之不可不察者
[064-48a]
史
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
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
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嘗宻矣然姦偽萌
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
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
者溺其職矣漢興破觚而為圜斵雕而為樸網漏於
吞舟之魚而吏治蒸蒸不至於姦黎民艾安由是觀
[064-48b]
之在彼不在此
右贊善臣/李文鋭
臣/謹按司馬遷傳酷吏郅都寗成周陽由趙禹張
湯義縱王温舒尹齊楊僕減宣杜周共十一人其
武健嚴酷如出一轍上損國家之元氣下朘百姓
之脂膏以之牧民欲吏治之良不可得也臣/伏思
其習為酷吏之由及懐詐飾智以濟其酷者傳中
錯綜合叙可為吏治之戒者有四臣/謹臚列陳之
[064-49a]
一曰酷吏以吏起家傳中所載趙禹為佐史張湯
為長安吏尹齊以刀筆遷官楊樸以千夫為吏減
宣以佐史給事河東守府杜周為廷尉史至義縱
攻剽為盜王溫舒椎埋為姦皆盗賊也惟郅都寗
成周陽由文景時已任為郎盖漢承秦制崇尚法
律以吏為師為郎者半從吏始夫吏胥者深文巧
詆其居心也舞文黷貨其長技也茍為大僚操下
如束濕薪必喜苛虐之吏凡忠信之長慈惠之師
[064-49b]
皆目為迂濶不任事茍為守令其治如狼牧羊安
可治民漢初刀筆郎吏往往積勞為九卿多不學
無術深刻峻急董仲舒久知其弊故其對䇿謂郎
吏未必賢使列侯郡守各擇其吏民之賢者嵗貢
各二人是後不專任刑名之吏由博士文學掌故
補郎中左右内史郡太守等官公卿大夫始斌斌
多文學之士守令亦多循良一改酷吏之習故仲
舒曰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良為上仲舒之意盖
[064-50a]
不欲專用刀筆積勞之郎吏而別開貢士之途以
求賢能非欲於郎吏同官之中後來居上也自後
論銓法者不循資格好言保舉每藉口仲舒之言
恐失仲舒之意矣
一曰酷吏互相援引傳中所載漢武帝即位吏治
尚循謹周陽由最為暴酷驕恣自後吏治類多由
等郅都與寗成結驩張湯為寗成掾成言於大府
調茂陵尉湯與趙禹交驩而兄事禹若王溫舒尹
[064-50b]
齊杜周皆張湯之吏湯所薦者也王温舒以廷史
事張湯遷為御史尹齊事張湯數稱為㢘武遷為
關内都尉杜周先為義縱爪牙舉為廷尉史事張
湯數言以為御史其治與減宣相放楊樸則治放
尹齊一酷吏用而百酷吏進援引植黨之習也然
小人同而不和始合終離故寗成義縱張湯趙禹
減宣互相傾軋各抵於罪臣/按趙禹先為丞相周
亞夫史府中皆稱為亷平周亞夫弗任曰禹文深
[064-51a]
不可以居大府周亞夫可謂有相臣知人之識矣
一曰酷吏假公以濟私傳中所載酷吏必摧抑尊
貴强項示公而縱刁民以飬奸如郅都行法不避
貴戚寗成為中尉豪傑皆人人惴恐周陽由所居
郡必夷其豪張湯以深文痛詆諸侯義縱以鷹擊
毛摯為治王溫舒好殺伐行威尹齊之木彊楊樸
之嚴酷趙禹之賊深酷急減宣之重法繩官杜周
之内深次骨皆是也而其摘發購告之權無不任
[064-51b]
用豪惡吏以為爪牙猾民佐治投銗言奸其吏多
以權冨臣/愚以為善牧民者愛其身勿驕其志寛
其力勿縱其欲良民當恤莠民宜治故行政以均
平為主聽訟以曲直為斷惟官惟貨惟來固為五
過之三賤妨貴小加大亦是六逆之二使天下之
民囂然無復上下尊卑之節相率而出於刁頑告
宻風俗頺敝皆酷吏為害也又况其鍜鍊周内者
盡出於私張湯多詐舞智定罪擅為輕重杜周專
[064-52a]
以意指為獄不循三尺法至於周陽由所愛者撓
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誅滅之王溫舒至酷也而善
讇有勢家雖有姦如山弗犯無勢者貴戚必侵辱
國家之律令適為酷吏上下其手耳至傳末云杜
周初為廷史一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家貲累數
巨萬酷以濟貪司馬遷有慨乎其言之矣是以姦
吏侵漁百姓騷動益輕犯法盗賊滋多雖繡衣持
節督捕散而復聚吏治之害莫甚於此
[064-52b]
一曰酷吏濫刑而不仁夫刑以弼敎不得已而用
之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唐虞用刑之心與其殺不
辜寧失不經唐虞用刑之律盖以捶楚之下何求
不得故哀矜折獄也臣/觀傳中所載或一郡族三
百餘家或一日誅四百餘人或窮治黨與連坐千
餘家或株連相告逮繫千萬人多興大獄以博能
名何其痛楚而不德也郅都甚以倍親為奉職則
無仁心矣夫求忠臣於孝子之門未有不孝而能
[064-53a]
忠者也究之天道好還郅都寗成周陽由張湯義
縱王溫舒減宣俱不保其身司馬遷詳書於傳足
為酷吏者鑒惟杜周幸免少子延年班固稱其行
寛厚論史者每疑為有後然臣/考唐書杜氏世系
表杜周三子延夀延考即司馬遷所謂兩子夾河
為守其治暴酷與王温舒等者後田仁刺三河皆
下吏案誅褚少孫補載於史記天之報施自不爽
也
[064-53b]
臣/謹按司馬遷之後班固傳酷吏郅都等之外益
以田廣明田延年嚴延年尹賞四人諸史如後漢
北魏齊隋北史新舊唐書金史俱立酷吏傳武健
嚴酷又加甚焉均為吏治之害也
[064-54a]
史
卓茂為宻令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吏民親愛不忍欺
之數年敎化大行道不拾遺遷京郡丞宻人老少皆
涕泣隨送及王莽居攝以病免歸上即位先訪求茂
時年七十餘詔曰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以
茂為太傅封褒德侯
編修臣/杭世駿
司馬温公曰光武即位之初羣雄競逐摧鋒䧟敵
[064-54b]
之人權畧詭辯之士方見重於世而獨能取忠厚
之臣旌循良之吏㧞自草野之中寘諸羣公之首
宜其光復舊物享祚久長盖由知所先務而得其
本原故也
臣/謹按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
治天下莫大於安民安民莫先於吏治吏治兩漢
稱善而吏有不同精明强幹發奸摘伏民畏之如
神明者謂之能吏寛和慈恕興行勸善民愛之如
[064-55a]
父母者謂之循吏能吏之治理獄訟督財賦盗賊
鮮少四郊無警趙廣漢張敞之徒是也循吏之治
課農桑建學校風俗移易比屋有禮讓和恒之化
韓延夀卓茂之徒是也然而守令民之師帥宣主
德而流㤙澤惟力行敎化乃可臻於善治盖師者
敎民使之知禮義之謂也帥者率民使之趨事功
之謂也其道維何欲蕃民之生則保息而户口増
也欲制民之産則興利而田宅立也欲重民之事
[064-55b]
則勸相而耕斂時也欲恤民之患則發粟而振貸
周也欲修五禮以節民性則有冠婚喪祭鄉飲相
見之儀欲明七敎以興民德則有父子兄弟夫婦
君臣長幼朋友賔客之叙欲齊八政以防民淫則
有飲食衣服事為異别度量數制之等凡此皆古
先哲王固邦本同民俗之先務而守令於民最為
親近奉上德意措施便易無難遍及殆如父母之
乳哺赤子有動於中性之本然而風行草偃於不
[064-56a]
自知者臣/觀卓茂令宻吏民不忍欺道不拾遺則
平日之教民知禮義率民趨事功者真有得於師
帥之道史概以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兩言而其教
化大行之實事已彰彰矣光武中興首加旌擢豈
非知所先務而得其本原者乎厥後魯恭之令中
牟秦彭之守山陽仇覽之長遂亭吳祐之相膠東
崇好儒雅政尚仁簡大都聞卓茂之風而興起者
然則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以輕為德以重為威類
[064-56b]
皆俗吏之所為矣且夫茂當王莽居攝以病免歸
是葢龔勝薛方郭欽蔣詡之流秉禮度義抱忠守
節臣也光武是封不獨崇吏治固兼勵臣道哉
[064-57a]
史
律設大法禮順人情
編修臣/吳嗣富
臣/謹按史稱卓茂為密令視民如子寛仁慈愛舉
善而敎口無惡言其為政一意與民休息而其大
指則專在於順人情盖以王道本乎人情人情者
聖王之田也所謂修禮以耕之者非煩苦斯人之
具不過因人之情縁物之理而為之節文而猶有
[064-57b]
不率者於是乎有法以齊之法者所以維禮之窮
也古之聖人不任法以拂人之情亦不狥情以廢
吾之法使情與法兩盡而天下遂相忘於法以各
適其情三代以來民心之所以固結於千百年之
久而無一旦土崩瓦觧之憂者以有此具也三代
而下言治者必曰漢文帝唐太宗臣/竊考文帝之
世禁網濶疏務崇寛大恥言人過化行天下告訐
之風易民情篤厚囹圄空虚太宗却封德彝之説
[064-58a]
進用魏徴力行仁義天下大稔嵗終斷死刑纔二
十九人外户不閉行李不齎糧是皆敎化之漸仁
讓之流而非一切整齊於法也然則法可廢歟曰
不可夫民猶水也法猶隄岸也修其隄岸使水不
至於泛濫横逸斯已耳搏而躍之激而行之是豈
水之性哉以法制民何以異是是故欲求治莫大
於厚風俗欲厚風俗莫大於崇禮敎欲崇禮敎莫
大於順人情比閭族黨先王所以使民相保受以
[064-58b]
各衛其生者也人之生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
有君臣朋友之誼長幼耆老之施於是有酬酢往
來之節吉凶期會飬生送死春秋燕射升降揖遜
之儀而猶慮百姓之不親也於是有無以相通患
難以相䘏嵗時伏臘以相問遺此人道之大經古
今之通義自一鄉一邑推而至於天下莫不皆然
然後知斯民之聨屬鼓舞皆發於其不容已而動
於所不自知故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064-59a]
後世法令日繁禁制日宻禁密則情㩦情㩦則勢
渙勢渙則人人但知自為而不顧其他於是乎比
閭族黨泛然一無所值而天性之誼衰洽比之恩
薄親遜之風逺澆漓之習成耰鉏德色箕帚誶語
非一朝一夕之故積漸之勢然也夫課名而不責
實吏必縁飾以取名造偽挟詐趨利無恥法所及
防而法行法所不及防而法廢矣若夫三代之所
以得民者得其心也得其心者順人情之謂也臣/
[064-59b]
愚以為得心之道有二一在於大學之言絜矩一
在於孟子之言推恩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
之絜矩之道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
人之幼此推恩之道也彼卓茂之言雖見不及此
然其意則有與古聖賢相發明者光武即位之初
即召茂以為太傅厥後天下少事文書簡寡僅存
十一張堪劉昆諸循吏後先接踵其亦洞悉民情
而知治本者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