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宋名臣言行錄後集巻八
宋 朱子 纂集
吕公著 申國正獻公
字晦叔文靖之子以恩補官中進士第相哲宗贈
太師
歐陽修為翰林薦公文學行誼宜在左右稱公清静寡
慾有古君子之風及脩使北中動問中國徳行文章
[018-1b]
之士脩以公及王荆公對家/傳
歐公嘗患士大夫少髙退之節乃薦公及張唐公王荆
公韓持國欲以激厲風俗又薦荆公與公作諌官家/塾
記/
公侍經筵時仁宗春秋髙公於經傳同異訓詁得失皆
粗陳其略至於治亂安危之要聞之足以戒者乃為
上反覆申陳之仁宗嘗詔講官凡經傳所載逆亂事
皆直言毋諱公因進講言弑逆之事臣子所不忍言
[018-2a]
而仲尼書之春秋者所以深戒後世人君欲其防㣲
杜漸居安慮危使君臣父子之道素明長㓜嫡庶之
分早定則亂臣賊子無所萌其姦心故易曰履霜堅
氷至由辯之不早辯也
公毎進講多傳經義以進規會講論語至人不知而不
愠不亦君子乎公言在下而不見知於上者多矣然
在上者亦有未見知於下者也故古之人君政令有
所未孚人心或有未服則反身修徳而不以愠怒加
[018-2b]
之如舜之誕敷文德文王之皇自敬德是也上知公
意深切毎改容鞠躬如在車之式並家/傳
公於講讀尤精語約義明可為當世之冠與司馬光同
侍經筵光退語人曰毎聞晦叔講便覺已語煩吕汲/公撰
神道/碑
自仁宗末率以二月開經筵至重午罷八月復開至冬
至罷是嵗詔以九月五日開至重陽罷公奏願陛下
日御邇英以循先帝故事詔即從之後講論語將畢
[018-3a]
公以尚書備二帝三王之道尤切於治術乞候進講
論語畢日進講尚書從之
英宗自太廟赴南郊問今之郊與古之郊何如對曰古
之郊貴誠尚質今之郊盛儀衛事物采而已
神宗自在藩邸即熟聞公與司馬光名及即位首召二
人為學士朝論翕然稱得人
神宗初御經筵公進講尚書至天乃錫王勇智上曰何
以獨言勇智公曰仲虺方稱成湯能伐夏救民故以
[018-3b]
勇智言之然聖人之德當如易所謂聦明睿智神武
而不殺者然後可以盡善時上方富於春秋故公以
好勇黷武為戒並家/傳
夏秋淫雨京師地震公言君人者去偏聽獨任之弊而
不主先入之語則不為邪說所亂顔淵問為邦孔子
以逺佞人為戒盖佞人惟恐不合於君則其勢易親
正人惟恐不合於義則其勢易疏惟先格王正厥事
盖未有事正而世不治者惟陛下勉行而勉終之
[018-4a]
拜御史中丞入對上語及西陲事公退而奏曰惟當修
嚴武備來則應之以逸待勞若臨遣大臣張皇武事
或議深入或求竒功皆非國家至計後公去位朝廷
遣大臣臨邉已而西征無功士卒内潰皆如公所料
公知貢舉在貢院密上奏曰天子臨軒䇿士而用詩賦
非舉賢求治之意且近世有司考校已專用䇿論今
來殿試欲乞出自宸衷惟以詔䇿咨訪治道是嵗上
臨軒遂以䇿試進士家/傳
[018-4b]
介甫與晦叔素親患臺諌多横議故用晦叔為中丞既
而天下皆患條例司為民害晦叔乃復言條例不便
介甫以晦叔叛已怨之尤深已而上語執政吕公著
嘗言韓琦將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介甫因用
為晦叔罪除知頴州温公/日錄
王荆公與吕申公素相厚嘗曰吕十六不作相天下不
太平及薦申公為中丞其辭以謂有八元八凱之賢
未半年所論不同復謂有驩兠共工之姦荆公之喜
[018-5a]
怒如此蓋孫覺莘老嘗為上言今藩鎮大臣如此論
列而遭挫折若唐末五代之際必有興晉陽之甲以
除君側之惡者矣上已忘其人但記美鬚誤以為申
公也見聞/錄
彗星見詔求直言公疏曰陛下有欲治之心而無致治
之實者何哉此任事之人負陛下也何以言之士之
邪正賢不肖盖素定也今則不然前日舉之以為天
下之至賢後日逐之以為天下之至不肖其於人材
[018-5b]
既反覆而不常則於政事亦乖戾而不審矣陛下獨
不察之乎神道/碑
公居洛一日對康節長嘆曰民不堪命矣康節曰介甫
者逺人公與君實引薦至此尚何言公作曰公著之
罪也聞見/錄
邇英進讀上留公論治道遂及釋老虚寂之㫖公問曰
堯舜知此道乎上曰堯舜豈不知公曰堯舜雖知此
而常以知人安民為志碑/
[018-6a]
初公自河陽入覲都人環觀相謂曰此公還朝百姓之
幸也至是士民相慶既受命出殿門武夫衛卒皆歡
抃咨歎慈聖光獻太后聞公進尤喜曰積德之門也
温公在洛聞公登樞以書遺都下友人曰晦叔進用
天下皆喜以為治表聞其尤力辭光不敢致書君宜
勸之早就職
公既就職因奏自熈寧以來朝廷論議不同端人良士
例為小人所沮格指為沮壞法度之人不可復用此
[018-6b]
非國家之利願陛下省察上曰當以次收用之
上初即位韓絳即議復肉刑至是復詔執政議公以為
後世禮教未備而刑獄繁肉辟不可復將有踊貴屨
賤之議吴充議復置圜土衆以為難行王珪欲取開
封死罪囚試以劓刖公曰刖而不死則肉刑遂行矣
議竟寢
上以慈聖既升祔大推恩於曹氏凡進官被賞者二百
餘人公因言自古亡國亂家不過親小人任宦官通
[018-7a]
女謁寵外戚數事而已上深以為然
諜告夏幽其主秉常上對二府議大舉兵伐之公曰如
諜者所告則夏人誠有罪然陛下未審以何人為元
帥未得其人則不如不舉五年四月公以西師無功
奏曰外議皆謂王中正宜正典刑翌日公上奏乞解
樞務章繼上面請尤切乃除資政殿學士定州路安
撫使及永樂城䧟奏至上開天章閣對輔臣曰邉民
疲弊若此獨吕公著為朕言之他人未嘗及也
[018-7b]
公至定州謝表曰進不敢希功而生事退不敢弛備以
曠官人人傳誦以為摭實是時朝廷方經武事增修
邉備趨時者争獻北伐之䇿公至定武即為上言中
國與契丹通好久邉境晏然無事塞上屯軍素有節
制惟宜静以鎮之保甲法新行被邉皆設教場日鳴
金鼓課人誦戰法聲達於虜虜檄邉郡以為生事違
誓約上委公處其事公即上奏以為遣邉人習戰法
於境上非管子寓令之意也請一切罷去不聽並家/傳
[018-8a]
哲宗即位公為邇英侍讀始至上言曰人君即位之始
當正始以正天下修徳以安百姓修徳之要莫先於
學學有緝熈於光明日新又新以至於大治者學之
力也臣待罪講讀謹條上十議以禆聦明一曰畏天
二曰愛民三曰修身四曰講學五曰任賢六曰納諌
七曰薄歛八曰去奢九曰省刑十曰無逸居月餘除
執政遂倚以為相其論薄歛之畧曰昔鹿臺之財鉅
橋之粟啇紂聚之以喪國武王散之以得民由是觀
[018-8b]
之人主當務仁義而已何必曰利家塾/記
為君之道幾無出此十篇可為人君座右銘下蔡/語錄
官制三省並建而中書獨為取㫖之地門下尚書奉行
而已公曰三省均輔臣也正如同舟共濟當一心並
力以修政事乞事干三省者自今執政同進呈取㫖
而各行之遂定為令
初執政三五日一集都堂長官專决同列多不與議及
公秉政非有故日聚都堂遂為故事
[018-9a]
公始與司馬光輔政於是共推本先帝之意盖欲鞭笞
四夷以疆中國阜蕃邦財以佐其費有司奉行失其
本㫖先帝固嘗患之矣故欲更而未暇與已更而未
定其詔墨記言具在而可考者有若干事若詰青苗
之害則曰常平泉穀以禦水旱而貪散以求利至十
之七八國失拯捄之備而民之責償被笞箠者衆責
興利之弊則曰大傷鄙細有損國體戒用兵之失則
曰南安西師兵夫死傷者皆不下二十萬有司失一
[018-9b]
死罪其責不輕今無罪置數十萬人於死地朝廷不
得不任其咎救官制之滯則曰更新官制以覈正吏
治至今頒行無緒有以啓寵四方貽譏後世於是二
公與同志者建請以常平舊法改青苖以嘉祐差役
參改募役罷保馬以復監牧損保甲教選以便農作
除市易之令寛茶鹽之禁賜邉砦贖亡民和西戎於
是民讙呼鼔舞以為便並神/道碑
温公病中與公簡曰晦叔自結髮志學仕而行之端方
[018-10a]
忠厚天下仰服埀老乃得秉政平生所藴不施於今
日將何俟乎比日以來物論頗譏晦叔慎黙太過若
此際復不廷争事蹉跌則入彼朋矣光自病以來悉
以身付醫家事付康惟國事未有所屬今日屬於晦
叔矣
公上奏曰自古治戎之䇿雖三代之盛亦不過來則禦
之去則備之為備之道莫先於積穀
初温公議凡役人皆不許雇人以代然東南及西蜀諸
[018-10b]
路民有髙貲或子弟業儒皆當為弓手執賤役既不
許募代甚苦之公聞其弊即令一切聽雇募民情大
恱
上以邇英講讀論語畢賜執政講讀官左右史御筵於
資善堂内出御書唐人詩分賜在坐翌日公上奏曰
臣伏念陛下睿哲之性出於天縱而復内禀慈訓日
新典學誠以堯舜三代為法則四海不勞而治將來
論語終帙進講尚書二書皆聖人之格言為君之要
[018-11a]
道臣輙於其中及孝經内節要語共一百叚進呈聖
人之言本無可去取臣今惟取明白切於治道者庶
便於省覽或逰意筆硯之間以備揮染亦日就月將
之一助也居數日太皇太后宣諭曰吕相所進要語
已令皇帝即依所奏毎日書冩看覽甚有益於學問
與冩詩篇不同也
郎官何洵直失本部印公曰洵直誠有罪然重譴之則
自今猾吏皆有以制主司矣乃薄其罪
[018-11b]
公在仁宗朝嘗請進士先䇿論神宗初又獻議以經術
取士及知熈寧三年貢舉遂密啓臨軒專用䇿試未
幾公以言青苖等事得罪去王安石專政乃盡罷詩
賦一用經義獨以春秋為破缺不可讀廢其學學者
不得以應試安石又與其子雱其徒吕惠卿升卿撰
定詩書周禮義模印頒天下凡士子應試者自一語
以上非新義不得用於是學者不復思索經意亦不
復誦正經惟誦安石惠卿書精熟者輙得上第有司
[018-12a]
發䇿問必先稱頌時政對者因大為䛕辭以應之又
多以佛書證六經至全用天竺語以相髙晚向字學
復以字書去取天下士於是學者不復解經而專解
字往往辨析字畫說一字至數百言去經意益逺由
是中外議者皆咎經義而思詩賦矣元祐初議者争
言科舉之弊請復舊制公曰先帝更新法度如造士
以經術是為近古且仲尼六經何負於後世特安石
課試之法為繆耳安石解經亦未必不善惟其欲人
[018-12b]
同已為大繆耳温公亦以為詩賦不可復然論者習
見經義之弊忿懣不可遏乃定制進士初場試經義
次賦詩論䇿對經義者許引用古今諸儒之說及已
見又詔立春秋科太學置春秋博士二貟禁有司不
得於莊老書出題程文不得雜用申韓刑名之學及
釋氏書仍罷試律義至是將廷試執政又以熈寧復
䇿之初進士葉祖洽譏議祖宗自是對䇿者皆訕前
朝以阿當世因以為䇿問可廢當復詩賦論題公曰
[018-13a]
天子臨軒發䇿延四方貢士詢以治道豈非近古良
法邪至於對者是非邪正則在考官去取耳乃仍舊
試䇿其後論科舉者亦未息以至公薨而詩賦益隆
期盡廢經義而後已非公意也
公晚多讀釋氏書益究禪理温公博學有志行而獨不
喜佛公毎勸其留意且曰所謂佛學者直貴其心術
簡要爾非必事事服習為方外人也並家/傳
公居家夏不排窻不揮扇冬不附火一日盛夏楊大夫
[018-13b]
瓌寳字器之將赴鎮戎軍倅來辭器之乃吕氏甥公
於西牕下烈日中公裳對飲二盃器之汗流浹背公
凝然不動雜/志
公平生未嘗行草書尤不喜人博曰勝則傷仁負則傷
儉家塾記/下仝
公平生未嘗較曲直聞謗未嘗辨少時書於座右曰不
善加已直為受之盖其初自懲艾也如此至和中手
書東漢延篤與李文德書於座右又書古人詩好衣
[018-14a]
不近節士體梁穀似怕腹中書於屏風
吕晦叔真大臣其言簡而意足孫莘老嘗言裕陵好問
且曰好問則裕晦叔曰好問而裕不若聽徳而聰人
有非劉向強聒而不舍者晦叔曰劉向貴戚之卿此
語可謂忠厚然向之眷眷於漢室而不忍去則是也
至於上變論事亦可謂不知命矣龜山/語錄
宋興以来大臣以三公平章軍國者四人而公父子居
其二時論榮之
[018-14b]
吕希哲
字原明正獻公之長子以恩補官充崇政殿說書
正獻公教公事事循規矩甫十嵗祁寒暑雨侍立終日
不命之坐不敢坐也日必冠帶以見長者平居雖天
甚熱在父母長者之側不得去巾襪縛袴衣服唯謹
行歩出入無得入茶肆酒肆市井里巷之語鄭衛之
音未嘗一經於耳不正之書非禮之色未嘗一接於
目公嘗言人生内無賢父兄外無嚴師友而能有成
[018-15a]
者少矣家/傳
公從王安石學安石以為凡士未官而事科舉者為貧
也有官矣而復事科舉是僥倖富貴利達而巳學者
不由也公聞之遽棄科舉一意古學始與程先生頤
俱事胡先生瑗公少程一二嵗察其學問淵源非他
人比首以師禮事之而明道程顥横渠張載孫公覺
李公常皆與公遊由是知見日益廣大然公亦未嘗
專主一說不私一門務畧去枝葉一意涵養直截勁
[018-15b]
㨗以造聖人專慕曾子之學盡力乎其内者其讀經
書平直簡要不為辭說以知言為先自得為本躬行
為實不尚虚言不為異行
正獻公嘗語張耒曰此子不欺闇室守官京師不謁臺
諌官遇遷轉即一見執政過此不見也
正獻公廣用當世賢士人之有一善無不用也嘗以數
幅紙書當世名士姓名既而失之後復見此紙則所
書人悉用之矣正獻公嘗親書遺公曰當世善士無
[018-16a]
不用者獨爾以吾故不得用亦命也
公為說書凡二年日夕勸導人主以脩身為本脩身以
正心為主心正意誠天下自化不假他術身不能脩
雖左右之人且不能喻况天下乎
公既除諌官累辭未獲蘇子瞻在邇英戲謂公曰法筵
龍象當觀第一義公笑而不答退謂范淳甫曰若辭
不獲命必以楊畏為首時畏方在言路以險詐自任
頗為子瞻所厚公故及之並家/傳
[018-16b]
公為郡處令公帑多畜鰒魚諸乾物及筍乾蕈乾以待
賔客以减雞鴨等生命也雜/錄
公晚居宿州真揚間十餘年衣食不給有至絶糧數日
者公處之晏然静坐一室家事一切不問不以毫髮
事託州縣其在和州嘗作詩云除却借書沽酒外更
無一事擾公私閑居日讀易一爻遍考古今諸儒之
說黙坐沉思隨事解釋夜則與子孫評論商確得失
久之方罷家/傳
[018-17a]
仙源嘗言與侍講為夫婦相處六十年未嘗一日有面
赤自少至老雖衽席之上未嘗戯笑雜/志
公與諸人云自少官守處未嘗干人舉薦以為後生之
戒仲父舜從守官㑹稽人或譏其不求知者仲父對
詞甚好云勤於職事其他不敢不慎乃所以求知也
童䝉/訓
公為人處事皆有長久之計求方便之道只如病中風
人口不能言手不能書而養疾者乃問所欲病者既
[018-17b]
不能答適足增苦故公嘗教人毎事作一牌子如飲
食衣裳寒熱之類及常所服藥如理中/元之類常所作事如/梳
頭洗面之類及/作人親筆書病者取牌子以示人則可减太半之
苦凡公為人處事毎如是也童䝉/訓
宋名臣言行錄後集巻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