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h0053 日講四書解義-清-喇沙里 (master)


[025-1a]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四
 孟子下之六


告子章句下


 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曰禮重色與禮孰重
 曰禮重曰以禮食則饑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
 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屋廬子不
 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
 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金重於羽者
[025-1b]
 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
 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
 奚翅色重往應之曰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
 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踰東家牆而樓其處子則得妻
 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此一章書見理欲之辨當論其常而不當論其變也



昔任國之人以孟子守禮而屋廬子乃孟子弟子故


[025-2a]
 問於屋廬子曰人無不甘食者而食之中有禮禮與
 食孰重屋廬子曰禮以節飲食之流食雖不可無而
 禮重於食任人又問曰人無不悦色者而色之中有
 禮禮與色孰重屋廬子曰禮以防男女之欲色雖不
 可廢而禮重於色於是任人曰禮固重於食色設時
 當饑餓而與吾食者未必致敬以有禮以禮食則饑
 餓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而生亦將必以禮乎設時
 當貧乏而欲娶妻者不能備物以行禮親迎則不得
 妻而廢倫不親迎則得妻以全倫亦將必親迎乎屋
[025-2b]
 廬子窮於任人之言而不能答明日之鄒以告孟子
 孟子曰於答是言也何難之有禮之重於食色者以
 大分較而言也若不較以大分則食色自反重於禮
 矣譬如定物之高卑者必平其本而後末之高卑可
 定若不先揣其本而但齊其末則方寸至卑之木可
 使升之而高於岑鋭之樓任人之謂食色重於禮也
 不猶是乎且禮本重而食色本輕猶之金本重而羽
[025-3a]
 本輕也然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至少之金與一輿
 至多之羽哉則禮之所以重於食色者夫亦可推矣
 大凡輕之中原有其重者重之中原有其輕者是必
 輕者與輕者比重者與重者比而輕重始得其正饑
 而死食之重者也以禮食禮之輕者也取食之重者
 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則禮之輕於食相去懸絶豈但
 食重而已得妻色之重者也親迎禮之輕者也取色
 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則禮之輕於色相去懸
 絶豈但色重而已汝何不往應之曰食所宜重矣有
[025-3b]
 如紾兄之臂而奪之食非禮之甚者也為非禮則得
 食不為非禮則不得食食固重而敬兄之禮亦不輕
 則將紾之乎吾知寧饑以死而必不紾矣禮不重於
 食哉色所宜重矣有如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非禮
 之甚者也為非禮則得妻不為非禮則不得妻色固
 重而婚娶之禮亦不輕則將摟之乎吾知寧不得妻
 而必不摟矣禮不重於色哉以禮與食色之並重者
[025-4a]
 較之而見禮之尤重如此彼任人一偏之説亦不足
 辨矣可見聖賢酌乎理欲之輕重固決之於大分尤
 能權其變以守其常亦所以遏人欲於横流存天理
 於㡬滅聖賢維持世道之意良㴱哉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交聞文王
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
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
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
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
[025-4b]
弗為耳
 此一章書見聖人可為而不假外求也曹君之弟名
 交者問於孟子曰古之稱大聖人者莫如堯舜若未
 易企而及矣吾聞人皆可以為堯舜不識有此理乎
 孟子曰然堯舜無不可為也曹交又問曰從來能為
 堯舜之聖者若湯與文王是已交聞文王身長十尺
 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不及文王而過於湯以
[025-5a]
 形體言則無異於湯文矣然無他材徳也但食粟而
 已必如何而可以為堯舜耶孟子曰為堯舜者奚有
 於形體哉亦在奮然以為之而已矣如有人於此其
 初力不能勝一匹雛之輕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能舉
 百鈞則為有力人矣其所以為有力無力人者存乎
 舉之重輕則所以為堯舜與不為堯舜者可知然則
 為堯舜所為之事是亦為堯舜猶之舉烏獲所舉之
 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能勝堯舜之事
 為患哉特甘於暴棄而弗為耳果能為之而何不勝
[025-5b]
 之有
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
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
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
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見於鄒君可
以假館願畱而受業於門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
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025-6a]
 此四節書言道不難行而人之求道者宜篤也孟子
 曰人之不求為堯舜者或者為之而難則將懼其高
 遠而非有難為者也徐行而後於長者即謂之弟疾
 行而先於長者即謂之不弟夫此徐行者豈其高遠
 難為而人所不能哉但忽焉而有所不為也不知堯
 舜之道雖無所不該然不過率其良知良能之性以
 充滿其分量而何嘗於孝弟之外更有所增益乎明
 乎堯舜之道無他則於以為堯舜之所為不易易哉
 是在子之審處而力圖之耳堯之衣服言行一循乎
[025-6b]
 孝弟者也子誠服堯之服則服不異乎堯誦堯之言
 則言不異乎堯行堯之行則行不異乎堯是亦堯而
 已矣若使出乎堯則入乎桀桀之衣服言行悉悖乎
 孝弟者也子苟服桀之服則服不異乎桀誦桀之言
 則言不異乎桀行桀之行則行不異乎桀是亦桀而
 已矣堯與桀之辨存乎一轉移之間可不勉為堯勉
 為舜而徒區區形體之是恃耶曹交聞孟子之言乃
[025-7a]
 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畱於鄒而受業於夫
 子之門以求盡為堯舜之功焉孟子曰子欲假館而
 受業者以道未易知而欲師我以求道也夫道為衆
 人之所共由譬若大路然豈幽隱而難知哉人患不
 求耳子歸而求之事親敬長之間而㴱體吾所謂孝
 弟之道則性分之内衆理發見無往非道則無往非
 師不亦有餘師乎何必畱此而受業也蓋堯舜以為
 之而造其極而所以為之者又在致知以明其為之
 之理力行以盡其為之之實孟子直為萬世之學為
[025-7b]
 堯舜者訓也而豈僅訓曹交乎哉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孟子曰何以言
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闗弓而
射之則已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闗弓而射之
則已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
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曰凱風何以不怨曰凱
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
[025-8a]
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
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此一章書見處人倫之變在順乎情理之當然也公
 孫丑問於孟子曰齊人有高子曰昔周幽王太子宜
 臼被廢而作小弁之詩其辭其意大不類仁人孝子
 之用心乃小人之詩也孟子曰高子何以言之公孫
 丑曰高子以為小弁有怨其親之意是以謂為小人
 之詩孟子曰固哉執滯而不通其高叟之治詩也小
 弁乃怨其所當怨而豈可以是議之乎譬如有塗人
[025-8b]
 於此本不可射者也乃越國之人闗弓而射之則已
 於其㫄談笑而勸阻之無他疏越人故言之巽也苟
 其兄闗弓而射之則已於其㫄垂涕泣而力阻之無
 他戚其兄故言之廹也小弁之事乃父子之異變宗
 社之傾危係焉正與兄之闗弓射人無異其怨也乃
 親親之心也親親仁之發也而何得遽以是議之高
 叟之為詩也執滯而不通矣公孫丑又問曰小弁之
[025-9a]
 怨宜矣昔衞有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七子因而作
 凱風之詩凱風之於母正如小弁之於父若所當怨
 矣何以獨自責而不怨孟子曰凱風親之過在身家
 過之小者也小弁親之過闗宗社過之大者也親之
 過大而不怨則視其親若不相渉是愈親而愈疏也
 親之過小而怨則親有過而不能忍是如水之易怒
 而不可磯也愈親而愈疏待親之薄而不孝也易怒
 而不可磯亦待親之薄而不孝也小弁與凱風一怨
 一不怨均之無忝於孝而安得以稱凱風者抑小弁
[025-9b]
 哉孔子嘗曰孝之至者其惟舜矣年五十而猶怨慕
 也以怨慕為至孝奈何以賦小弁者為非孝乎高子
 之言謬矣於此見人子之事親處常處變各有其道
 總不失乎情理之正而已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曰吾聞秦
楚搆兵我將見楚王説而罷之楚王不悦我將見秦王
説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
[025-10a]
聞其指説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
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説秦楚之王秦楚
之王悦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
利也為人臣者懐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懐利以事其
父為人弟者懐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
義懐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書見謀國者當以仁義為正而不當言利也
 戰國時有姓宋名牼者將往楚國孟子適遇於石丘
 之地問曰先生將何所往宋牼曰時尚戰争生民之
[025-10b]
 禍烈矣有心斯世者當思所以轉移之吾聞秦楚搆
 兵我將南見楚王説而罷其兵如使楚王不悦於吾
 之説我將西見秦王説而罷其兵不合於楚必合於
 秦二王我將有所遇焉孟子曰軻也請無問其説之
 詳願聞其説之指説之將何如以為辭也宋牼曰我
 將言其搆兵之不利也孟子曰處今日而能以罷兵
 息民為説先生之志可謂大矣但先生所説以利為
[025-11a]
 名號則不可蓋旣言不利將必言利矣先生以利説
 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
 之士自將帥以及卒伍無不樂罷而悦於利也利名
 一倡則天下惟知趨利為人臣者懷利己之心以事
 其君而不誠於事君為人子者懷利己之心以事其
 父而不誠於事父為人弟者懐利己之心以事其兄
 而不誠於事兄是盡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皆懐
 利以相接將見罷兵雖息一時之患而徇利實傷萬
 世之彞如此而不滅亡者未之有也
[025-11b]
先生以仁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仁義而罷三
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懐
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懐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
懐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懐仁義以相
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此一節書見仁義之可以致王也孟子曰言利之害
 如此必何以説之而後可惟有仁義而已先生誠以
[025-12a]
 仁義説秦楚之王極言搆兵之殃民而不仁過制而
 非義秦楚之王悦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
 士自將帥以及卒伍無不樂罷而悦於仁義也仁義
 之名旣倡則天下咸知趨於仁義為人臣者懐仁義
 之心以事其君而必期乎忠為人子者懷仁義之心
 以事其父而必期乎孝為人弟者懐仁義之心以事
 其兄而必期乎悌是盡君臣父子兄弟皆去利懐仁
 義以相接也將見下焉者一循乎尊親之典上焉者
 不失乎綱紀之宜如此而不致王者未之有也仁義
[025-12b]
 未嘗不利何必以利為言哉乃知利之名不可為訓
 也説以利而亡説以仁義而王無他興亡之故係於
 人心而所以正人心者在正之以道爾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處於平
陸儲子為相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他日由鄒之任見季
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屋廬子喜曰連得間矣問曰
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為其為相與曰非也
[025-13a]
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為其不
成享也屋廬子悦或問之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
子得之平陸
 此一章書見聖賢報施之各當也孟子居鄒時任君
 之弟季任為之居守其國以幣帛交於孟子孟子受
 其幣而不往見以報之又處於齊平陸之地時儲子
 為齊相以幣帛交於孟子孟子亦受其幣而不往見
 以報之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
 子均之以幣交者也而見不見異於是屋廬子喜曰
[025-13b]
 一見一不見在夫子必自有道連得其間隙而問矣
 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母乃為其為
 相不若季子攝守君位故輕之而不見與孟子曰子
 疑以為相而不見非也周書洛誥之篇有曰享上以
 禮意為本必先有禮意而後用物以將之乃可為享
 若使物有餘而禮意不足則儀不及物曰不享以其
 不用志於享故也書之言如此其意蓋謂不用志於
[025-14a]
 享則雖有享之名而不成享之禮矣為其不成享故
 曰不享也觀於書言而我之所以見與不見可知矣
 屋廬子於是明乎見不見之故遂悦形於色而或人
 則未知何以為成享不成享也乃問之屋廬子曰季
 子為君居守不得之鄒以見孟子是制於禮者也則
 雖以幣交而禮意已備此之謂成享儲子為齊相得
 之平陸以見孟子而不來見是簡於禮者也則雖以
 幣交而禮意不及其物此之謂不成享夫旣有成享
 不成享之别則夫子之一見一不見不亦宜乎由此
[025-14b]
 知君子與人相接之際一視乎禮意之誠否以行吾
 義焉者也而豈可以一律論哉
淳于髠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
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
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
者伊尹也不惡汙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
同道其趨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
[025-15a]
必同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
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曰虞不用百里
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覇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與
 此一章書見孟子去就之有道也淳于髠曰凡名生
 於實有功利之實斯有功利之名以名實為先而為
 之者是欲濟時以為人者也以名實為後而不為者
 是欲獨善以自為者也夫子位在三卿之中則非自
 為者比乃名實未加於上下旣不能正君復不能救
 民而遂去之而不顧則又非所以為人矣自為為人
[025-15b]
 兩失其道仁者之用心固如此乎此蓋譏孟子仕齊
 未有功而遽去之孟子曰子安得執去就之迹以論
 仁夫亦揆於去就之義可耳如居士庶之下位不以
 己之賢事人之不肖者伯夷也承湯之聘而五就湯
 湯進之桀而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汙濁之君而弗
 事不辭卑小之官而弗為者柳下惠也三子者或則
 去或則就或則有去亦有就其道若不同而其志趨
[025-16a]
 則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無私心而合天理之謂仁
 就者不失為仁去者未嘗非仁然則君子之去就亦
 惟求其心之無私事之合乎天理而已矣若夫去就
 之迹何必同哉淳于髠又以孟子雖不去齊亦不能
 有功於齊乃譏孟子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執政
 之卿子柳子思為師傅之臣宜其足以興魯矣而魯
 地之見削奪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孟
 子曰賢者豈為無益於國乎百里奚賢者也虞以不
 用百里奚而亡其國秦穆公用之而覇諸侯不用賢
[025-16b]
 則亡求其如魯之削何可得與魯之僅止於削而不
 亡者正以用三賢故耳而何言無益於國耶
曰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緜駒處於高唐而齊
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内必
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髠未嘗覩之也是故無賢
者也有則髠必識之曰孔子為魯司㓂不用從而祭燔
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
[025-17a]
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君子之
所為衆人固不識也
 此二節書是因淳于髠之疑而折其不能識賢也淳
 于髠以孟子仕齊無功不足為賢復譏孟子曰昔者
 衞人王豹善謳者也處于河西淇水之側而河西化
 之皆善謳齊人緜駒善歌者也處於齊右高唐之地
 而齊右化之皆善歌齊臣華周杞梁戰死於莒者也
 其妻哭之哀而國俗化之皆善哭即此推之凡有道
 徳積諸内者必有事功見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
[025-17b]
 髠未嘗見其人也是故有功則為賢者不見其功是
 無賢者也如其有之則髠必見其功而識之矣孟子
 曰子亦知賢者之不易識乎孔子嘗為魯司冦之官
 魯之君相惑於齊女樂而不用宜可以行矣時方郊
 祭乃從而祭禮當致膰於大夫而膰肉不至遂不及
 脱祭祀之冕而行在不知者以為為肉而行也即其
 知者亦以為為無禮而行也皆非知孔子者也蓋孔
[025-18a]
 子之心惟恐於父母之國顯其君相之失則欲以君
 相之微罪行而又不欲為無故而苟且以去國故不
 行於女樂旣受之時而行於膰肉不至之後其見㡬
 明決而用意忠厚當時誰有能識之者可見君子之
 所為出於尋常思慮之外而不徒徇於形迹之㣲衆
 人固不識也而遽謂能識賢者哉蓋孟子之去就法
 乎孔子者也孔子去國之意不欲明言直俟孟子始
 發明之則孟子之去齊亦必有不欲明言者自非淳
 于髠之所易識爾
[025-18b]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覇之罪人
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天子適諸侯曰廵狩
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
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
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
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
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覇者摟諸
[025-19a]
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
 此一章書是孟子傷世道之衰以警當時之君若臣
 也五覇齊桓晉文秦穆宋襄楚莊三王夏禹商湯周
 文武孟子曰當春秋之世五覇不謂無功而未能無
 罪其得罪於三王則三王之罪人也至於今而君若
 臣更有不可言者矣今之諸侯得罪於五覇則五覇
 之罪人也今之大夫又得罪於今之諸侯則今之諸
 侯之罪人也五覇所以為三王之罪人者何也三王
 之制天子以時適於諸侯而察所守曰廵狩諸侯以
[025-19b]
 時朝於天子而陳其職曰述職且天子諸侯當春則
 省民之耕種而補其不足當秋則省民之收斂而助
 其不給廵狩之事如何入諸侯之疆界見其土地墾
 辟而無草萊田野耘治而無曠廢養高年之老者而
 不至於凍餒尊有徳之賢者而不至於䙝慢諸凡俊
 傑有才之人皆布列在位而政事釐舉如是則有慶
 慶則予之以地蓋賞之以示勸也若使入諸侯之疆
[025-20a]
 界見其土地荒蕪而非惟不辟亦且不治高年之老
 者遺棄而不養有徳之賢者放失而不尊諸凡掊克
 好利之臣皆布列在位而賦斂煩興如是則有讓蓋
 責之以示懲也述職之事如何朝會有常期天下諸
 侯孰敢不朝其或有不朝者天子各有道以處此矣
 一不朝則貶抑其爵或上公貶為侯伯或侯伯貶為
 子男再不朝則削奪其地或百里削為七十里或七
 十里削為五十里三不朝則舉六師之衆誅其人而
 更立之法制旣定賞罸征討之權&KR0757於天子下焉者
[025-20b]
 特奉而行之耳是故天子出令以討有罪而不至親
 伐諸侯承命以伐有罪而不敢擅討若五覇者摟合
 諸侯以攻伐諸侯則旣無出令并非承命但以形勢
 驅率羣國名若出於公而實以遂其私敗壞三王之
 法制莫有甚於此者也故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
五覇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㰱血初
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
[025-21a]
以彰有徳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賔旅四命曰士無世
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
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旣盟之後言歸
于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覇之罪
人也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
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此二節書言戰國諸侯大夫之罪也孟子曰今之諸
 侯所以為五覇之罪人者何也五覇之中惟桓公為
 最盛其在葵丘之地會合諸侯威信足以服人故但
[025-21b]
 束縛其牲載書於牲上而不事殺牲以㰱血載書之
 辭有五初命曰孝為倫行之首不孝是子不子罪在
 必誅世子為綂緒所係已立世子而復易是父不父
 無輕易妻為匹配所自定妾而為妻何以嚴嫡庶之
 辨無亂其分再命曰賢而脩行者尊之使隆其禮才
 而擅能者育之使厚其祿皆所以表彰有德也三命
 曰國人之老者待以敬幼者撫以慈遠人之嘉賓覉
[025-22a]
 旅悉優遇之無忽忘四命曰士恐未盡賢但世祿而
 無世官官事恐有廢闕但耑任而無兼攝取士必務
 得其人不容苟取大夫有罪必告天子而後殺無得
 自專五命曰水泉之利在共資灌漑無曲為隄防凶
 荒之災在互相軫恤無嚴為閉糴普天莫非王土率
 土莫非王臣無以私恩封國邑而不告天子五命旣
 終而又丁寧曰凡我同盟之人自今旣盟之後恪遵
 五命以歸於和好若此者無非申明天子之禁而後
 世諸侯所當永守者也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向使
[025-22b]
 在五覇之時必為五覇之所不赦故曰今之諸侯五
 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所以為今之諸侯之罪人者
 何也諸侯之賴有大夫者以其陳善閉邪而使母喪
 失其德也苟其君有惡不能諫而又承順之乃長君
 之惡者也是固有罪矣然惡本在君而彼特承順而
 長之其罪猶小至於君之惡未萌而先意迎導之乃
 逢君之惡者也君本無惡而彼迎導君意引之於邪
[025-23a]
 僻之地以成其惡非罪之大者乎今之大夫皆逢君
 之惡以賊害其君則諸侯干三王之法犯五覇之禁
 一自大夫有以逢之也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
 罪人也世道其愈趨而愈下矣夫蓋自古姦臣所由
 得君之心者其始無不自逆探君意以成其惡而其
 繼遂至於君臣相暱而不可解此為君者所不可不
 察而為臣者所不可不慎也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
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一戰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
[025-23b]
可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則滑釐所不識也曰吾明告子
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
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周公之封於魯為
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儉於百里大公之封於齊也亦
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今魯方百里者
五子以為有王者作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徒取諸
彼以與此然且仁者不為况於殺人以求之乎君子之
[025-24a]
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於仁而已
 此一章書見事君者當以正君為要也慎子魯臣名
 滑釐魯君欲使慎子為將軍綂兵伐齊以取南陽孟
 子曰勢必足以制敵而後取勝故善用民者必先教
 其民若不教之禮義而遽用之以即戎則民不知以
 尊君親上為心將必有敗亡之禍是陷民於死地而
 謂之殃民殃民者在堯舜行仁政之世豈得而容之
 哉甚矣用兵之不可苟也且兵亦原有難恃者果其
 負善戰之才而一戰勝齊遂立取南陽之地揆之於
[025-24b]
 理猶且不可况戰之未能必勝乎慎子勃然不悦曰
 戰期於勝旣勝而取南陽猶以為不可此則滑釐所
 不識也孟子曰其所以不可之故蓋以先王固有定
 制也吾明告子在昔先王設都分國天子之地方千
 里必千里而地之所出始足待諸侯苟不千里則無
 以供朝僅聘問之禮而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
 百里必百里而地之所出始足守宗廟之典籍苟不
[025-25a]
 百里則無以充祭祀會同之常數而不足以守宗廟
 之典籍地制旣定是以當時封建諸侯有以次而嗇
 者無過制而豐者如魯之祖周公功莫大焉其封於
 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不踰於百里至於齊之
 祖太公功不在周公下其封於齊也亦為方百里也
 地非不足也而不踰於百里夫以周公太公之功而
 分封不過百里則其制之一定而無可加明矣今魯
 方百里者有五較之始封之地其數已多子以為有
 王者起而欲興復舊制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吾
[025-25b]
 知其必在所損而何更取南陽以益之是即一無傷
 害但徒手而取南陽以與魯國然且仁者不忍為况
 於戰鬬殺人以求廣土地乎夫亦㴱原乎事君之義
 可也大凡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使事事
 循乎日用之常而於道之中務引其君以志於仁使
 念念守乎公平之理蓋君之志不為嗜慾所誘則其
 所行自無不悉合乎道事君之大要盡於此矣彼違
[025-26a]
 制而非道殘民而不仁豈人臣所可以事其君者耶
 由此知臣之於君當慎所以引之引之以堯舜則為
 堯舜引之以桀紂則為桀紂故善事君者在絶其功
 利之私而導以性情之正也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今之
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
富之是富桀也我能為君約與國戰必克今之所謂良
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强
戰是輔桀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
[025-26b]
一朝居也
 此一章書見為君者當黜富强之臣也孟子曰臣之
 効力於君與君之信任其臣皆當以正大為務而不
 得徒徇乎功利之術今之事君者毎自誇其能曰我
 能為君開辟土地充實府庫使國用饒足今之所為
 良臣者此矣而不知聚斂民財實古之所謂賊害其
 民者也君方拂民從欲趨鄉不在於道而因以不志
[025-27a]
 於仁則與桀何異乃不能引之志仁而更求富之是
 以貪濟暴而富桀也非民賊而何今之事君者又自
 誇其能曰我能為君要約與國攻戰必克使國勢壯
 盛今之所為良臣者此矣而不知䘮棄民生實古之
 所謂賊害其民者也君方好大喜功趨鄉不在於道
 而因以不志於仁則與桀何異乃不能引之志仁而
 更求為之强戰是以威助虐而輔桀也非民賊而何
 夫君以富强之臣為良臣者今之道今之俗然也然
 亦思君之期於富强者無非為取天下計耳若使率
[025-27b]
 由乎今之道無變易乎今之俗日相尋於功利而不
 已雖與之天下而人心離散叛亂立興不能一朝居
 也然則富强亦何益哉蓋凡臣之務致於君君之屬
 望於臣者忠而已戰國之君臣莫不以富强為忠究
 之臣之所為忠者實非所以愛其君而君之所謂忠
 者實非所以教其臣是故忠之一言固不可以不辨
 也
[025-28a]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
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
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宫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
侯幣帛饔飱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
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為
國况無君子乎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
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此一章書見古聖人取民之制不可以私意為重輕
 也白圭名丹周人白圭問於孟子曰為君者不取於
[025-28b]
 民則無以足君而刻取於民則又無以足民吾欲更
 立税法於二十分而取其一分何如孟子曰子所謂
 二十取一之道乃居貉之地以治貉之道也有如萬
 室之國用器者多而一人為陶以制器則可乎孟子
 之意蓋以君之取資於賦猶國之取資於陶陶不容
 過少則賦不容過薄故設此問也白圭曰不可室多
 而陶少器不足用也圭旣明於陶之不可以一人何
[025-29a]
 獨闇於賦之不可二十取一乎孟子於是正告之曰
 知此則知貉道之非所以裕國矣夫貉北方之國髙
 慘而寒五穀不能生殖惟黍早熟耐寒而生之是本
 無可為納貢之物明矣且其俗無城郭宫室則無營
 築之費無宗廟祭祀之禮則無犧牲粢盛之費無諸
 侯幣帛饔飱則無朝會餽遺之費無百官有司則無
 廩祿之費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非貉之比
 若使二十取一無以盡君臣祭祀交際之禮則去人
 倫無以設百官有司之屬則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以
[025-29b]
 治也彼陶以寡祗不足供萬室之用耳且不可以為
 國况君子係輔治之人無君子而可以為國乎君子
 必不可無則經費必不可闕而二十取一其何以足
 用哉蓋自古十一而税乃堯舜不易之道而不得更
 有輕重於其間也較之堯舜之道而輕焉者貉也今
 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將貉為大貉而我亦為小貉
 也較之堯舜之道而重焉者桀也今欲重之於堯舜
[025-30a]
 之道者將桀為大桀而我亦為小桀也重固失於貪
 暴而輕不傷於苟簡耶乃知圖治者以公平中正為
 歸偏輕偏重總無當於治道之大也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
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
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

 此一章書見治水當以禹為法也當時諸侯有小水
 白圭為之築隄壅水而注之它國因對孟子而自誇
[025-30b]
 其功曰從來治水者莫如禹然為力則勞為時則久
 若丹之治水也非有四乘之勞八年之久而成功爛
 焉竊自謂愈於禹孟子曰子言愈禹過矣禹之治水
 順水之性而得乎水之道者也是故水之道無不就
 下而就下則至海而止禹之疏瀹排決一以放乎四
 海為歸是以四海為受水之壑也今吾子築隄壅水
 但救己之患而不恤鄰國之患是以鄰國為受水之
[025-31a]
 壑也不大異於禹乎夫水可順不可逆下流壅塞則
 逆流而行以至洚洞無涯謂之洚水洚水者即堯時
 之洪水也洪水為災下民昏墊此仁人之所惡而急
 欲拯其沉溺者也今子不知通水之下流以順其性
 使鄰國共享其安乃徒為一時苟且之計壅水以害
 人其為不仁莫甚於此吾子過矣而何言愈於禹哉
 蓋治水之事視乎其心禹之心為天下而公故其事
 足以利天下白圭之心為一國而私故其事遂以病
 鄰國公私之别利害之闗也
[025-31b]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
 此一章書是孟子明信為行事之本也孟子曰心能
 誠一為亮事有持守為執惟執而後事可成惟亮而
 後事可執君子之所以執而不渝者由其亮而無偽
 也若使觀理未明是非難決因而存心未實意見多
 淆本無必為之志安得有不易之&KR0757其於事也必至
 游移莫定而寡所執持矣誠哉君子非亮無以為執
[025-32a]
 也蓋君子自窮理之後於凡事物之故無不變而通
 之以成其亮自無不變而通之以成其執彼執於一
 偏之見者先已失其為亮又安足以為執哉
魯欲使樂正子為政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公孫丑
曰樂正子强乎曰否有知慮乎曰否多聞識乎曰否然
則奚為喜而不寐曰其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
優於天下而况魯國乎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内皆將輕
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訑訑予旣
已知之矣訑訑之聲音顔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
[025-32b]
千里之外則讒諂面䛕之人至矣與讒諂靣諛之人居
國欲治可得乎
 此一章書見為政者在集衆善以成其善也當時魯
 君知樂正子之賢欲使執國政孟子曰樂正子見用
 於魯道其得行矣吾聞之喜而不能成寐公孫丑問
 曰士必有其才而後可任其事樂正子强毅足以執
 持國政乎孟子曰否公孫丑又問有知慮足以圖謀
[025-33a]
 國政乎孟子曰否公孫丑又問多聞博識足以通逹
 國政乎孟子曰否公孫丑於是疑三者旣非所長則
 何以居位而稱職乃問曰然則奚為喜而不寐孟子
 曰為政之道貴虛中以受善其為人也於凡善言善
 行無不心誠好之此其所以喜也公孫丑曰好善遂
 足以治魯國乎孟子曰善取諸己則有盡取諸人則
 無窮以彼好善之心雖治天下有餘裕而况魯國乎
 是何也凡言以心受惟心能取者斯言畢予焉夫茍
 好善則舉四海之内皆將輕千里之遠而來告之以
[025-33b]
 善由是用天下之言理一國之事其何難之有夫茍
 不好善則人將曰彼之為人訑訑然自足其智以為
 予旣已知之矣雖告之以善其安聽乎夫此訑訑之
 聲音顔色人皆知其無好善之心將風聲所播裏足
 不前而距絶善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
 直諒多聞之士遠而讒諂面䛕之人至矣與讒諂面
 䛕之人居而所見所聞無一善言善行居身日以非
[025-34a]
 行事日以謬國欲治可得乎甚矣好善優於天下而
 樂正子之得為政為可㴱喜也凡為政者能舎己以
 來天下之喜則善不必自已出而政無不舉否則自
 以為智者適所以成愚自以為聖者適所以成狂書
 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
 則小君天下與相天下者皆不可不知也
陳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
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
行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
[025-34b]
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饑餓不能出
門户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
使饑餓於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明君子去就之義以見仕之不茍也陳
 臻問於孟子曰君子處世旣不可不仕以明高亦不
 可苟且以倖進古之君子必何如而後仕乎孟子曰
 時之遭遇不同君子之自處亦異其就而仕者有三
[025-35a]
 其去而不仕者亦有三蓋君子之仕非以干求利祿
 志在行其道也如為人君者有樂道忘勢之心有尊
 賢圖治之意屈己以迎之内致其敬外盡其禮且虛
 懷信任言我將納用其言是吾道可行之機也則就
 之若外之禮貌雖存而中之信任不篤言旣不行君
 子必不可以虛拘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能即行其言
 而接待之間猶能内致其敬外盡其禮是亦尊賢敬
 士之君可與有為亦吾道可行之機也則就之若禮
 貌寖衰則好賢之誠已薄君子當見㡬而作矣則去
[025-35b]
 之此皆委曲為行道計也其下有所遇困窮君旣不
 能用又不能禮致使朝夕不食饑餓不能出門戸其
 君始聞而悔之曰賢者處於吾國吾大者不能行其
 致君澤民之道復不能從其因事納誨之言使饑餓
 於我之土地又不能盡養賢之禮吾㴱以為恥於是
 供餽以周之夫君之於民亦有周給之義茲更有悔
 過之言受之而養其身以有待亦所以存吾道也是
[025-36a]
 亦就之之意然所受有節不過免死而已豈濫受而
 茍畱哉是亦去之之意也古君子去就之義大畧如
 此蓋君子之遭遇聽言為行道之實禮貌亦行道之
 機故皆可委曲而就為人君者必諫行言聽而後為
 好賢之誠使人視禮貌為去就則己淺矣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説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
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
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
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
[025-36b]
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
作徴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
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此一章書見聖賢皆成於憂患而安樂之不可狃也
 孟子曰自古聖君賢臣大約興於艱難困苦者為多
 如舜聖帝也發於畎畝之中傅説賢相也高宗舉於
 版築之間膠鬲賢臣也文王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
[025-37a]
 齊之賢相也囚於士官而桓公舉之孫叔敖楚之賢
 臣也隠於海濱而莊王舉之百里奚秦之賢臣也混
 於市廛而穆公舉之是何其初則抑欝頓挫而後乃
 德業炳赫若此乎是皆有天焉非偶然也天將以君
 相之大任付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使意不得舒勞
 其筋骨使身不得息餓其體膚而飲食不充空乏其
 身而財用不足凡身之所行與其意之所欲為相為
 拂亂而逆其志願凡此者皆所以竦動其理義之心
 使之惕然自奮堅忍其嗜欲之性使之澹然無求且
[025-37b]
 閲歴艱難擴充識見才力之所不能者使增益之所
 以智㴱勇沉才全德備一旦可以當大任而無難也
 此不獨聖賢為然凡中人之資每因有過失然後翻
 然改悔蓋不能謹始於平日必待事勢窮廹困於心
 而不得通衡於慮而不得順然後感奮而興起不能
 燭理於㡬微必待過失顯著驗於人之色發於人之
 聲然後警醒而通曉此又不獨人情為然凡有國家
[025-38a]
 者内無法度之世臣諫諍之賢士則無以聞其過而
 易至於怠荒外無强大之敵國侵凌之外患則無以
 惕其心而易至於驕縦國鮮有不亡者由此觀之可
 見憂患者人以為可危而不知為增益德性之具安
 樂者人以為可恃而不知為漸至危亡之階也人安
 可惡憂患而躭安樂也哉蓋用人者將投之以宏鉅
 必先擇之於艱難湯之所以立賢無方也守國者慮
 憂患則常安狃安樂則常危益之所以儆戒無虞也
 孟子此言何其明切而警凜與
[025-38b]
孟子曰教亦多術矣予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
而已矣
 此一章書是孟子欲人思教者之心也孟子曰人之
 材質不同君子之施教亦異故教亦多方矣予於人
 之有不善者習染旣㴱拒絶之而不屑教誨者亦有
 之然我之心無非使之惕然悔悟改惡遷善非忍而
 絶之實激而進之是亦教誨之而已矣人可不以教
[025-39a]


者之心為心乎蓋聖賢大道為公視天下無棄才曲



成而不遺抑揚進退無非教也帝王之黜陟予奪推



之以至於刑罰流就無非使天下嚮善而已矣故曰



刑以弼教也


日講四書解義巻二十四
[025-39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