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52 明文海-清-黃宗羲 (WYG)


[247-1a]
欽定四庫全書
 明文海巻二百四十七   餘姚黄宗羲編
  序三十八
   文集
  七十行戍稿序周復俊/
安寧丘君文舉為予言升菴生平著書凡九十三種行
于代者僅四十六種云乃若七十行戍稿則公晩年所
作而文舉輯之楊生富春手録也嗟乎公以師臣元嗣
[247-1b]
年二十四即舉進士第一官禁林門第科甲亦既通貴
清華極矣頃議禮不協恩譴滇雲由嘉靖甲申遡已未
葢已三十六祀其客路之悲辛旅次之岑寂歎風雨之
淒其感日月之征邁悒鬰亡聊或情與景㑹意象融適
率于篇章寄之加之天賦不羣超悟卓絶博學强記至
老彌精故其所著若是其多且麗也假令公出入承明
武不越輦轂下而山川之嶔巇草野之蕪曠人情物態
之糾紛迮遌均弗經于目亡拂于膺則搗練未精諏詢
[247-2a]
罔悉而乾坤海嶽之靈淑亦何由俯仰旁稽以窮其變
縱于論思啟沃之暇敷文代言自宜華美温麗不若窮
而後工如其工也孰與今多由是知天之申錫今上之
陶鎔於公獨至矣憶自嘉靖乙未至甲寅俊三入南滇
載仕西蜀凡二十餘年恒與公握手接膝散帙論文闌
夜申旦開諭勤拳實兼師友之誼且祝母有文訓子有
誥申貺有篇亡慮數十百札公之于俊何如也今兹來
遊忽覩丹旐飄揚于昆池之上而文舉所輯戍稿適携
[247-2b]
而至慨歎疇昔不覺雪涕之無從爰命梓之流布海宇
而其所著書併疏其目于左方庶學士大夫知有攷焉
  楊升菴集序周復俊/
予少聞揚子雲其人湛黙自守不欲矯然于世意其中
若無餘者及觀甘泉河東長楊解嘲解難厥辭&KR1343潫凌
摩盪擊飄轉流互儵曶如神至太𤣥法言奥矣又何所
暢懸殊也其懾桓生屈侯芭有以哉皇明光嶽氣完英
賢雲蒸文道古雅滇南戌史成都楊公慎興焉人皆云
[247-3a]
今之子雲其信然耶公幼慧頴八歲即㸃綴儁絶二十
四舉進士第一少師三南楊公設四事詗之皆生平所
未了公從容酬對本末融貫少師歎曰此眞才子既紬
文石渠預觀閣秘進詣逾湜而逺未㡬恩譴滇雲違丹
禁而就朱炎辭宻親而之荒戍萬里于邁人何以堪公
神襟灑灑旅棲髙嶢扄絶世務時與韻士浮艫㳺韁窮
金碧林泉之勝人間斷簡奥篇延搜極殫行㳺飲嘯唫
披不徹獨舞之暇著書五六十種扶疎浩蕩考訂精宻
[247-3b]
篆𨽻草眞咸臻厥妙嗟夫古人之學可想也漢以降儒
或博而不精或精而不博迺今兼之以故含英擷秀之
士識或不識皆宗尚焉當此之時寧知公與子雲其孰
為雋也君子曰大夫低回新室竟䝉投閣之恥公揚音
吐氣于聖朝雖投荒三紀寂歴以終不逮翊皇猷輝帝
制殊可悼盡方諸子雲一何夐邪公為文憲章遷固翺
翔晁賈總轡于屈宋染指于王劉濯纓于權栁而扶搖
縱恣有其似之不必摹擬而始工則奚止馳駕子雲已
[247-4a]
乎公自稱訓詁章句求朱子以前六經永言緣情效杜
陵以上四始今兹所覯特九鼎之一臠旃檀之片香已
耳俊往時總憲蜀臺邂逅公金沙寺謂予不鄙斯集幸
刻諸吳中予旣口諾心許之慨徐劍徒縣嵇琴沈響爰
次遺編并叙其世庶來葉有考焉
  刻南中集鈔叙周復俊/
癸丑夏五余三使南陲訪升菴先生於連然海莊未覿
也久之緘鯉徵鴻貽音授簡以南中集鈔梓繡未精丁
[247-4b]
寧彫易先生詩刻在人間若南中集二巻南中續集二
巻手書升菴詩二巻升菴楊先生詩二巻皆已映色瑶
珪騰輝虹漢顧鴻辭麗藻登載實繁裔楮殘章散遺不
少近從記憶逺逮蒐披小市孤林方珉片碣凡慈宫仙
苑之留題竹宇松亭之揮灑涼縑暑箑之所流傳漁舸
樵扉之所斂蓄曠若二時俄堆簡素而乂獲連然諸生
入門髙弟知余篤好千里惠將亡異鱗屋飛珍鷄林薦
馥矣余乃撫几而歎曰此江潭澤畔之吟太乙藜輝之
[247-5a]
燄也登臨㳺矚之遺金馬碧雞之光也茆茨蓬藋之韜
文苑木天之儲也海童蘆笙之倡明庭清廟之奏也余
何敢忘焉余何敢忘焉嗟乎子雲未老寧無擊節之桓
譚季雅有文行見賜纁于光武乃若先生之詩權衡千
古操縱百氏列錦合綦含英茹實驅馳漢魏肯與顔謝
比肩掩抑齊梁何啻徐隂接壘斯則奎緯有章神化所
至非東吳菰蘆中人所能知也刻成視前上巻通為二
巻云
[247-5b]
  顧行之集序周復俊/
始余識行之于林臯也從陸墓楊甥行逰散至浦口見
一宅門舍晻藹上書柴門次流水乳燕度春雲意其中
必停雅人通刺候之倉卒接晤論吐蒸洽遂怡然相彌
日始退便定交于籬落之間桑竹之䕃矣君長才博學
風神儁朗内受靈沖徜徉不覊故藻翰之工㸃綴氤氲
景效㫸前情融世外尋其累牘率如春雲流水之音始
歎其駿今愕其贏矣系本世族蚤折桂枝茂承箕裘之
[247-6a]
緒充其所挾料佩玉紆紫咫尺斯近蕭然夷曠不以時
務經懐既旅進旅卻年髪稍頺川途盤桓時境岑閴覊
思所牽亦増累歎毎結情于林澤寄況于樽斚而尤恣
于篇章怨而不誹憤而不激視緼袍如黼裳等蓬宇于
綺閣可謂得風人之正者矣明興詩禮聿新自吾郡太
傅徐公泊崆峒大復輩出力培古雅浣滌頺風衡璣逥
斡學者宗焉而君以𤣥識清襟適遘時㑹非徒排比敷勻
音律流暢尤顧瞻風雅存尚風骨一篇一咏光采照人
[247-6b]
譬之文輪玉輅陳載敦鼎驅馳于清塵芳草之郊觀者
咸仰其輈輹之堅斿干之麗也是弗得為正始之遺響
乎夫詩之教微而其為韻也逺微斯淵深淵深斯叵測
茍非學窺百氏則不能含包千古而致極其精迺若其
韻命之者天授之者神英英郁郁與化俱生冉冉焉溶
溶焉如水上花漪雲端月流又如月霞灝氣飄帶林岫
雰霏映蔚可挹而不可盡學循滋習大道可通韻非化
甄不可强得故知韻者詩之所由汙隆也無病學之弗
[247-7a]
充惟患韻之弗足聲歌非韻莫楨矣則詩豈易云者哉
行之洞示今古式準諸家刋削模儗止絶揮霍而繩之
惟中雅迫唐初恥攀元宋宫徵務調其音方圓不爽其
度情藴夫辭色銷于象泯然無蹟混以化遷亭亭如也
軒軒如也與外縟中稿閱未終篇而倦者天澤矣斯非
學與韻兼勝者邪顧懋仁見之歎曰洋洋焉懿哉夫詩
乎行之世居郡西周山有林巒之勝父終藩㕘家劇清
約其棲陸墓葢依婦家楊氏云集凡四巻古今詩四百
[247-7b]
十四首雜文二首
  蘇長公集抄序顧冶/
山羞海錯非不珍也然以之常食則不如榖氷綃霧縠
非不貴也然以之常衣則不如帛有淺丈夫者以為帛
與榖之不足御也斤斤焉珍貴之求而人亦遂以是羣
而和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世之言文者何以異此其言
曰我進于古矣吾尊周秦而卑唐宋矣凡文之所以衰
者皆韓蘇數子為之也嗟乎韓蘇數子者其見豈遽出
[247-8a]
若人下哉彼誠有以自蛻者固無用此區區肖貌為也
且夫古之人專得其神故惟恐其有所似而其眞獨完
今之人專得其形故惟恐其無所似而其眞彌䘮神形
眞似之間斯古今文字之辨也余少而最喜蘇氏父子
之為文而喜長公尤深謂其縱横類子長綜覈類賈傅
𤣥虚類莊生變幻類佛氏忽來而莫知其所由來忽往
而莫測其所由往澹而實濃質而實綺辟如人終日食
榖而曽不厭口終歲衣帛而曽不厭體此亦眞之至也
[247-8b]
神之極也故曰無味而味出焉無文而文生焉若長公
者近之矣於是即余生平有當乎心者命兒子悉别而
抄之凡八巻總若干篇葢非獨為兒訓將使天下文士
以似亂眞以形奪神者其或有寤焉耳
  故陳光州鳴玉園集序顧冶/
往歲甲戌故友陳貞父自寧鄉徙寧州已而坐脱賊黨
歸則著客憤以發舒其鬰鬰不平之氣其寫盧源顛末
白甚當途者寃之方擬嚮用貞父而貞父固不芥蒂益
[247-9a]
理鳴玉園以自快每交霉雨横溢貞父輒股引囬斗諸
山水直走潢池魚薄間沸若崩雷飛雪也嘗邀余坐浮
青舫見萬魚縁亂水而下細者撥剌跳沫無算貞父顧
縱之去而其尋丈者差不肯受約束忽而屈强作人力
勢如拔扈矜雄者貞父竊大笑是復欲類陳家老子邪
亟命園公數曹共挾之因喚姬人騁金錯為鱠氷絲紅
縷照耀雕俎中不覺空堂晝寒綠酒増色也當是時賓
客共厭粲罷余乃叱箸而起曰今法網稍稍宻矣卒不
[247-9b]
就理者豈罰太重賞太輕乎貞父以為不然夫賞罰者
上所以礪世而非下所以自礪也要在罰而莫測其所
由怒雖薄必威賞而莫測其所由喜雖小必勸如其可
移之以賄賂而不辨之以貪亷則其法窮而無所施各
希冀于他日之得而規避于一時之失其䝉厚賞峻罰皆
具文也將安貴法矣吾故曰苦無法于是余進曰然則
尚嚴乎貞父又以為不然今夫豪傑之士非如羣兒爭
膏其田宅肥其子孫而已也固曰吾胡然而不負上者
[247-10a]
及其竟也齟齬于資格而不得越牽制于議而不得專
方且以因循為老成方且以含糊為忠厚設有大役始
而聽此人焉捐鉅十萬姑試而漫嘗之不效也既而聽
彼人焉又捐鉅十萬已輟而更作之或昨是而今非或
攘利而掩害舉一切非常難奏之功都付之茍且依阿
之手其幸而成則吾享其福其不幸而敗則人受其禍
天下卒然有故泛泛如横舟不繫而豪傑之氣已枯竭
而無餘矣尚何以為天下吾故曰苦有法其惟有法以
[247-10b]
御庸材無法以御豪傑而後可余聞而歎息者久之殊
悲貞父老不盡究其用居二年丁丑十月貞父以蒲州
趣之北而適有太白為彗其光竟天閃閃如懸旂也余
送之更酌貞父曰長庚勸汝一杯酒貞父其行矣蒲州
誠知人定有當于貞父者比赴銓部僅奉例左官知寶
雞也貞父雅不耐折腰溷風塵吏未到官首登華山拔
希夷峽餐玉女蓮華抵李白呼吸通帝座處頗文而記
之累千百言至數其犯死道凡有八不似昌黎徒狂哭
[247-11a]
為也亡何再遷光州治愈寧名愈盛竟輿病還卒于家
矣於乎余今乃恨格之能死人也貞父卒之九年已丑
春其伯子爾耕痛貞父不獲信其志獨念貞父文章多
英爽駿烈酷肖其人初不學他子削鐻刻葉以鬭工呈
巧第私所欲吐便自娓娓落紙不休尤長尺牘藏者榮
之耕謂梓傳于代麤足慰貞父九原而屬余校定總若
干巻顔曰鳴玉園集亦貞父遺意也余晩而交貞父然
誼最堅不宜以燒筆硯而無言者幻眞子曰昔虞仲翔
[247-11b]
云海内有一人知已死可以無恨甚矣心相知之難也
貞父剛腸勁氣摧倒當世偶限于上第遂蹇蹇州縣没
其身乃至今海以内知貞父非一人寧獨以政事文學
抑德之休明不誣耳貞父不死哉貞父質行具載本傳
弗論論其有關治理與余燕語者次于篇
  紫峯文集後序丁自申/
紫峯先生文集梓於家塾梓於書坊海内爭愛而傳之
寢病未廣自申之入蜀也則取令予及峰君所遺抄本
[247-12a]
而翻刻之既以請於文峪毋公序其編次矣復不揆蕪
淺而掇其後曰惟文之弊於今有可言者自周文郁郁
誥誓繼謨訓而傳歴漢而唐而宋代有作者各以所長
傑然而自鳴一家秦與漢之不可為周與唐之不可為
漢宋之不可為唐也且言人人殊非獨其世則然自曽
思孟著書同宗孔氏之道而學各有從入言各有攸當
要以文其意之所欲言闡其藴之所未發其為道相謀
則均也彼老列莊荀數子雖皆為偏曲不該之見然彼
[247-12b]
馳騖其精神鼓舞其筆端騁雌黄之雄辭而爭為道術
矜赤幟者今其書具在人自為家可讀也何至如今人
没身塗俗學之口耳而張吻談秦之糟餘哉夫唐宋文
稱六大家氏推本韓祖孟歐祖韓栁與韓頡頏蘇父子
一門曽王一時較相考訂而其文務去陳言前後相掩
不可謂非步秦漢絶塵者而無秦漢一句一讀何也鎔
金在範色象肖而規製别矣豈今人命辭顧出六大家
右哉宋人有言黼黻刺繡良錦也尺寸而割之則綈繒
[247-13a]
之不若世之刻意班馬句字而模倣者皆割錦之類也
即使優孟似叔敖吾猶惑焉今觀先生諸作本孔孟之
學術程朱之義理而發以自然之文章固不當與文人
題品然其推嶽倒海之氣媚澤輝山之精卓乎成一家
言未知與數君子相伯仲何如自申恐世之讀斯集者
執蹊徑以求先生之文將茫焉而無所入故為是說以
質正焉若先生之吟咏性情則愚嘗以比於宋儒康節
方追悔少作而以為未盡也觀者因是文而得其意于
[247-13b]
文之外或可以想見先生云
  巾笥集序丁自申/
昔之論文者曰文章與時髙下夫文章髙下因人者也
虞夏商周之書無論已今學士大夫言文人人率宗西
京豈不謂西京去古未逺有雄渾宕博之氣觀其文知
其世然如司馬賈董數子可謂炳炳然西京者矣然子
長之文奇相如之文麗賈誼之文激發大要以其周流
歴覽比類寓詞與夫少年之英邁據其才情性術各有
[247-14a]
所至而言人人殊矣由數子而他可攷而知也惟仲舒
氏以其下帷發憤之學其言最為近古不惟天人三對
考見學術而正誼明道寥寥二語世孰有加之也仲舒
非所謂西京獨冠者耶數子者生其時與相先後而文
則大致相逺今所稱西京文者直取子長以下句比而
字肖之輙以為入漢堂奥而曰古在是古在是不知漢
文之所以近古者為有仲舒不背六經宗旨也其淵源
最近古云稍後劉向匡衡者出皆相繼明經術為儒者
[247-14b]
宗以彼極諫封事與治性戒妃匹諸疏何其言論淵懿
有六經之遺則文章信以人為髙下槩委於時者非也
必若西京四百年後其文已降則韓歐生於唐宋乃為
力追古作其時之漢與不漢奚計哉雖漢時亦有傑然
獨出其文不羣者如仲舒衡向是已若瓊泉先生之為
古文也其自以意而為之古者也先生蚤歲受詩治匡
氏之學而博極羣書洞貫性命長於發明經旨即董劉
未能或之先者始先生弱冠魁閩中主司梓其文為程
[247-15a]
式遲十七年而後舉進士先生於經學可謂如釀之醖
如繭之繅其為古文所由來者逺矣按集中諸作多揚
㩁風雅比經傳義而美頌直規逺引廣譬雖極貫穿博
洽惟斷自經史而戰國䇿韓非稗官小說之書弗與焉
至論其體裁渾雅意度悠揚則自西京而上其屬辭不
必同自眉山而下其命意不能到當必有鑒古者能評
隲之矣先生昔為留曹其文盛行時有談古文虎視西
京者士類籍籍爭慕也然先生守所學自信益篤久之
[247-15b]
士論亦翕然以定夫士類而果籍籍西京也則先生其
仲舒向衡漢文之傑出者乎抑不然也則願先生且自
處於唐宋之間不聞論文者以韓歐二氏為非古也某
淺陋惡足以窺作者之庭第不敢謂於經學藐無所見
故直知先生學有所本其文一以意為古而使天下不
敢以異世而殊視古文者或於余言有取焉集舊刻於筠
陽為筠陽集今合續集刻之而易今名則先生所自命云
  袁永之集序王格/
[247-16a]
余與袁永之生同嵗方永之發解南畿也余亦舉於鄉明年
同第進士讀秘館書日與永之出入承明相周旋也次後彼
此官轍雖不得一律然以永之之才而竟終於外臺簽書余
之罷河南也又適與之同牛驥同櫪在永之固為未究其用
而在余則已幸矣昨丁未之臘永之嗣子尊尼以所刻永
之集見寄且屬為序當是時永之葢已下世余泣而存之
未有以為尊尼復也嵗月易除倐忽更十有七八載矣而
卧病江渚亦五换嘉靖之厯平居塊獨諸念皆息而獨於
[247-16b]
海内故人之思有不能忘於夢寐者况與永之踪跡之同
又若是邪頃兒子宗彦逰太學曾見尊尼尊尼意若有望
於余者噫余何人而顧於永之有所靳也謹畧載平生所
與永之逰談之概而庶幾以償其宿心曰嗟乎文章之事
以其時則稱於聖朝者嘉靖為極以其地則稱於中夏者
三吳為盛而永之所以自處與人之所以稱永之者皆不
肯居後永之居館中時其聲譽甚隆余下方之士固不能
有所窺瞷及余出為縣朝於京師與永之相見則永之以
[247-17a]
典試歸自大梁也向余道其在大梁得見李崆峒語言
頗悉余時逐逐困吏事亦不暇諦聴後數年余督餉姑
蘇訪永之於桃花别墅時永之以徒中居憂而余又即
署進止自便故與永之始盡平生之歡其談及藝文亦
不似曩時之草草矣永之語余曰杜子美詩人之富者
耳其妙語蓋不及王孟諸公又出所選唐伯虎集示余
而定其評曰伯虎才甚駿惜流落後不自檢束大墮於
樂天隊中耳故所存伯虎作百纔一二語稍涉樂天即
[247-17b]
黜之嗚呼永之逺不喜子美樂天而近於伯虎所稱僅
此其際果易窺耶今全牒具在讀者取其言合而觀之
盡可以得永之矣永之耿介有直節在兵曹不能媚權
貴人故緩急無左右之者以至得罪其視學廣右又恥
絀體其大人卒上病自免其果决自任如此文章葢特
其餘事耳余昔赴永新也永之贈詩曰一官淹驥足百
里試牛刀仕姑蘇乂贈詩曰十年一見知非易楚水吳
山莫浪分此二篇余寶藏之猶在巾笥手跡宛然而謦
[247-18a]
歎則不可復聞矣傷哉傷哉余非敢謂知永之而其慕
永之則非淺世固有知而慕之而視余乂能特深者幸
相與推而明之
  書昌黎集後王格/
退之千載之文雄也自有退之而世之推而尊之者至
矣何假於余言為重耶而余於退之則有深悲其見詘
而不能不為之辨者焉夫自東漢以來學者習為綺麗
之文代相祖襲侵淫至於南北朝極矣唐興餘風未冺
[247-18b]
上以此求士下以此自媒淪於心骨而莫覺其非葢八
百有餘歲而後得退之退之生於流離孤獨之中非有
師說導授及科禁示之趨避也而一旦起而矯正之今
觀其文大抵忤時背俗與唐人若異代然者雖衆共非
笑而所持益堅以卒抵於成其原道原性原人佛骨
表諸篇雖辭旨所極未必盡合世儒銖兩揣摩之
嚴然大要尊孔氏排異端扶斯世而反之於經自孟
子後一人而已揚雄王通之流未足多也而又氣韻豪
[247-19a]
勁才力卓犖凡事之所當言與心之所欲言一經其手
輒指切如在目前而縱横曲直輕重疾徐隨所向而皆
得如意眞若與神遇而莫測其心原之所起者此退之
之所以為能而世人之瞠乎其後葢以此也當退之時
人已尊仰之矣及宋歐陽永叔蘇明允父子相與表章
而退之之名遂益大顯於世厯元逮吾國初曽未有訾
之者𢎞治正德間海内無事人文勃鬰遂至異論紛囂
&KR0339前古而退之亦不幸而與其擯棄之中至詢所慕
[247-19b]
尚則動以六經左國秦漢六朝為言如退之輩恒鄙偶
之置度外耳於戯為此者其亦知退之莫能深乎夫以
退之之才豈不足方駕古昔者色色而雕刻之種種而
模擬之不求其神情而惟取其形似在退之當更能耳
然而退之必不為此者恥蹈襲之不足為而欲自為其
家也夫恥蹈襲而欲自為之則凡今人之所誇以為髙
而欲陵轢退之者迺退之所羞道而不為者耳而何以
服退之之心乎且退之於古人之文所以包舉而採掇
[247-20a]
之亦不遺餘力矣特其繩墨所到心匠由已力能融貫
之而不見其迹耳故余以謂退之學古而不泥於古如
今人則直謂之古矣此所以異也使退之而亦如今人
之為捕風逐塊而不能有所自立則何以驚動千古而
其言至於今不廢耶昔宋之中葉其文亦過於艱深若
劉煇輩所為是已歐陽永叔從而排斥之以歸於雅馴
而復乎退之之舊故後世言文者毎以宋為凖的焉則
永叔之功於是為大也嗟乎今時亦必有永叔者而後
[247-20b]
其頺波可止余非其人也然所見如此不敢以不盡又
安知世不有由吾之說憐退之而寛假之者乎夫使退
之而果見寛假則其於為文也亦必有所折衷矣
  書臨川集後王格/
夫介甫曠世之逸才也議者徒見其非薄宋制創立新
法卒之黨同已排異議以醸成靖康之禍遂從而詆訶
之若㓂讐然亦過矣夫世之士學古纂言竊仁義道
德之腴以恱澤其辭而取禄位者其自待雖孔孟無以
[247-21a]
過之及攷其所樹立往往脂韋勢利視其言百不一酬
如是者古今不少也余觀介甫之人亦採摭百家蹂躪
羣籍而自舉已意以鍵制之其所稱說憂憤動必依於
先王而奇辭逺旨多有世儒所未窺者變法之端已見
於少作葢其生平不肯以流俗自處其髙才銳志本如
是也一旦都要津受知世主遂盡舉而力行之以為堯
舜之治眞可必其親見者斯豈有意於亂天下哉自信
之大過而弛張之無漸也然較其言行亦畧相符葢庶
[247-21b]
㡬古人所謂㓜學壯行非茍為富貴而已者也當介甫
時大儒輩出程張諸君以道學顯歐蘇諸子以古文名
而介甫介其間意葢欲兩取之觀其議論可見矣然而
卒無以勝而其名乃為衆賢所掩至論其實亦無甚媿
焉所可憾者遭時太驟而畢露其底裏以成其僻遂
為世所指目耳假令所涉稍蹇亦如正叔子瞻之遇於
時而畧低佪於儕列之中則人方珠璣其唾餘扼腕其
用之未竟以為宋之天下惜矣何至鄙薄而怒斥之耶
[247-22a]
介甫有言人言亷潔而直者非終然也規有濟耳又謂
八司馬皆天下之奇才雖䧟於不義而猶能自强以列
於後世於戲介甫亦不幸而類是乎余又稽宋之末造
羣奸竝進固介甫之所遺而國勢所以不競者其原誠
在於此然才賢之生不必皆世用而天欲亡人之國必
盡使其不肖之人布列於位以壊亂其所為宋至徽欽
天時人事可知矣雖微介甫能保滿朝皆君子乎即使
皆君子又能保完顔之不南牧乎而其咎乃盡歸於介
[247-22b]
甫所謂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者也亦枉甚
矣昔朱晦菴列介甫於名世而國初蘇伯衡稱古今之
士自左丘眀以下僅二十餘人而介甫亦與焉嗚呼以
此論介甫庶㡬得其平耳
  附原刻任少海稿序王九德/
德少時讀鄉賢髙蘇門所叙任文抄略葢稱固陵先生
始舉進士奉大對今上親題其文直詞絶識名冠海内
當是時蘇門已即世不可問矣德問之東都士大夫乃
[247-23a]
知固陵先生者今虚陵洞天隠君子任霞父也後來德歴
官司㓂司徒則又見薦紳中亟稱任先生在世宗朝以
清修方正著聞初從翰林改吏部為考功大夫骨鯁自
持不與權貴人通關節其考察去者多勢力門下人或
嘗先事以姓名相請託者一切皆罷去不問以故權門
多按劍疾之如讐及皇太子出閣講學先生奉廷推
稍遷宫坊司直兼史館經筵官時號得人獨按劍者馮
藉寵靈悒悒不能釋常欲嗾私人持公短奏上竟無所
[247-23b]
得先生聞之但笑某嘗抱琴出關逰黄葉寺坐聽梵塔
風鈴如聞天樂持斗酒相勞三日不能歸又嘗欲掛冠
宣武門浮海上尋安期生是其所短而時人未之知也
遂毅然抗疏乞骸骨辭甚懇至疏三上然後賜歸居無
何聞前怗寵者就刑西市先生猶函辭數千里使人投
鄱湖水上弔之有謂智侔秦相適逢上蔡之悲才近中
郎偶蹈承家之恨其渾厚如此先生還山四十年間前
後經中外薦剡者三十餘疏凡以髙明見忌孤介難容
[247-24a]
終與世圜方不相入不能用也嘉陵江上有山田數畞
釣臺一區不足資口食而先生惟日坐草廬中彈琴
著書澹然忘老德自出守兹土既嘗慕先生之髙節而
乂篤愛其文章可以雄峙百代因命諸生就隱所求之
見先生題其户曰龎德公衣掛漢江雲已知身在風塵
表魯仲連脚踏滄海水何用名垂天地間既無所用名
則又安所用詩文為也諸生但得其漁蓑中逸稿數
篇皆應世之作徳不敢自私因叙而傳之行於世時
[247-24b]
先生年九十不减丁壯云
  任宫坊集序歐陽德/
始任子舉進士奉大對敷陳政務憂時悼俗憤頑嫉邪
剴切數千言今上嘉其忠親擢置髙第始釋褐一旦名
隱動京師羅子逹夫程子舜敷楊子實卿唐子應徳與
任子友也余因數子者得佐下風數觀其詩文疇昔所
憂憤熟數上前者往往見之乎辭予毎讀一篇未嘗不
慷慨三歎也任子操持砥礪其交逰必類已者其於浮
[247-25a]
沉巧宦削觚而圓轉坦外而深中阿隨人意頡頏以取
世資者相疾視如讐於是自考功主事用薦補太子司
直國史檢討官上駸駸大用之矣而竟不能安其位所
交數子亦先後以言譴余抱疴林卧為憮然莫知所為
比一二歲余從蜀中人士聞任子杜門讀書家之有無
不問部使者至不得見其面時從幽人文士倘徉山水
摛藻鑄辭益工益富憂憤之情浸為恬夷或云任子殆
與世抹摋而翫之以文耶將寡與俗搆無所迫鬬其中
[247-25b]
故氣得其飬平停而不形者耶言心聲也心以御氣氣
以昌詞詞以宣志志以制行而功德因之立焉是故媚
世之士其志羣故其行隨其詞靡可與諧衆不可與入
德翫世之士其志逹故行靡檢柙詞無涯涘可與樂性
不可與濟物憤世之士其志矯故其行狷其詞隘可與
震俗不可與興化仁以為志道以為體渾然同物廓爾
天遊和而不從介而不乖好惡忘已因應無常故其詞
肆而不蕩貞而不偪厲而不猛優柔而不弛用志精一
[247-26a]
之致然也君子曰夫志與其羣也寧矯矯而返之宜可
以基德既其逹矣於道也㡬乎任子之始志既基之矣
而況日有造焉其德立功崇將莫之能禦其詩文必傳
今行逺匪直以其訓足愛者於是其甥李子刻之首大
廷之對葢本乎其始若曰深造自得由此其基也任子
名瀚字少海西陵人李子名某字某時少叅江藩同任
子之志者
  伐檀集序黄衷/
[247-26b]
伐檀識始事也嘉靖丁亥大内將營仁壽之宫余由三
楚撫臺擢貳冬卿以綜楚蜀貴筑之木政奉制維楠維
杉維栢維檀皆在次焉故曰始事云爾夫木譬則士也
簡木譬則柄士焉余嘗陟戎瀘之岨永保之區思南石
阡之岵見楠杉焉戞雲者隂數畝者阿娜扶疎者越嶽
而綿谷匠石視焉巻曲棄震裂棄螘竅而半斃棄繩
曰正引曰度而可採者十四耳採而覆視焉擁腫棄疏
理棄澤外而稿中又棄中梁棟而可獻者十四耳栢雖
[247-27a]
不盡規以繩引然以礧砢偃亞棄者固多矣惟檀也理
楠而縝幹杉而勁姿栢而加貞修踰丈徑踰尺者列獻
籍焉夫楠杉鉅材也震裂螘竅不免也栢奇材也礧砢
偃亞不免也檀美材也宜無可簡也故曰譬則士焉耳
才鉅者節奇者噐美者去繩引而能成業也乎哉詩曰
不素餐兮士之繩引也是故伐檀有君子之道焉因以
名編
 
[247-27b]
 
 
 
 
 
 
 
 明文海巻二百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