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15 震川集-明-歸有光 (master)


[002-1a]
震川先生集卷之二
 序
  項思堯文集序
永嘉項思堯與余遇京師出所爲詩文若干卷使余
序之思堯懷奇未試而志于古之文其爲書可傳誦
也葢今世之所謂文者難言矣未始爲古人之學而
苟得一二妄庸人爲之巨子争附和之以詆排前人
韓文公云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不知羣兒愚那
用故謗傷蚍蝣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文章至于宋元
諸名家其力足以追數千載之上而與之頡頏而世
[002-1b]
直以蚍蜉撼之可悲也無乃一二妄庸人爲之巨子
以倡道之歟思堯之文固無俟于余言顧今之爲思
堯者少而知思堯者尤少余謂文章天地之元氣得
之者其氣直與天地同流雖彼其權足以榮辱毁譽
其人而不能以與于吾文章之事而爲文章者亦不
能自制其榮辱毁譽之權于巳兩者背戾而不一也
久矣故人知之過于吾所自知者不能自得也巳知
之過于人之所知其爲自得也方且追古人于數千
載之上太音之聲何期于折楊皇華之一笑吾與思
堯言自得之道如此思堯果以爲然其造于古也必
[002-2a]
遠矣
  玉巖先生文集序
玉巖先生文集故刑部右侍郎周公所著公諱廣字
充之别自號玉巖崑山太倉人太倉後建州故今爲
州人公舉弘治乙丑進士歷莆田吉水二縣令以治
行爲天下第一徴試浙江道監察御史厪兩月上疏
諌 武宗皇帝佞幸疾之欲寘之死而 上不之罪
也故得無下詔獄貶懷遠驛丞而佞幸者怒未巳使
人遮道刺公公偽爲頭陀持波嗢囉以行乞四百餘
里乃免武定侯郭勛鎭嶺南承望風㫖偽以白金試
[002-2b]


公公拒不受一日攝公閉府門箠擊之㡬死行省官
惕息莫敢救御史有言而解久之遷建昌令再貶竹
寨驛丞㑹 武宗晏駕 今上即位詔舉遺逸公復
爲御史尋遷江西按察司僉事歷九江兵備副使江
西提學副使福建按察使廵撫江西右僉都御史陞
南京刑部右侍郎公自起廢不十年至九卿不可謂
不遇而遂不幸以死不能究其用也然天下稱 武
宗之世能以直諌顯者自公之外不過數人耳 天
子中興思建萬世之業則正色而立於朝廷如公者
豈可一日而無哉故甞以謂士之忠言讜論足以匡
[002-3a]
皇極而扶世道使之著於廟廊澤被生民世誦其詞
而傳之宜矣若夫詆訐呌號不見省采徒爲一時之
空言似不足以煩紀載而學士猶傳道之不絶豈不
以天下之欲生也久矣有其言足以轉亂爲治利安
元元雖不見之施行而實天啓其人使昭一世之公
道後之人猶搤腕拊掌幸其時能用其言而不至於
壞也國家累洽休明迨 敬皇之世百姓安生樂業
有富庶之效 武宗承緒不攺其舊則生民何幸而
金貂左右佞幸倡優之笑縱横亂政而 上常御豹
房輕騎媠出六宫愁怨未有繼嗣之慶胡僧挾左道
[002-3b]
以𣑽呪弭賊則樊並蘇令嘯聚之禍蔓衍無窮淮南
濟北覬覦之謀乗間而發是時元老大臣特從容勸
 上蚤朝而巳亦未敢端言之也公奮不顧身指切
時事而尤惓惓以欲法堯舜當法 孝宗爲言使公
言獲用天下蒼生豈不受其福哉此予所以讀公之
疏於本朝否泰升降之際未甞不三復而歎息也公
好性理之學與魏恭簡公相善故諸子皆及㳟簡之
門而居官政績多可紀語具其門人陸光祿鰲所述
行狀中公歿十餘年太倉兵備副使南昌魏侯良貴
爲公江右所造士登堂拜公像求遺藁捐俸刻之公
[002-4a]
之子士淹士洵以序見屬因著公平生大節而論之
如此云
  山齋先生文集序
今天子即位十年間吾崑山之仕於朝者遍列九卿
侍從幾與大省比刑部尚書周康僖公與其子大理
寺丞干岐同時在位而永嘉張文忠公方秉國公父
子皆以失張公意先後罷去居閒以詩文自娱康僖
公年八十餘而大理僅餘六十以終前歲公次子太
僕丞以貞菴漫藁見屬爲序至是大理孫廷望還自
太學復請序其祖之文余及侍康僖公又辱大理知
[002-4b]
愛不可以辭甞讀 武宗毅皇帝遺事時寧藩不軌
臨安胡永淸爲按察司副使奏事中隂折之而王府
交通近倖必致胡公死地禁繫連年而給事中御史
章連上大臣亦擁䕶之故遼左之謫姑以慰謝驕王
卒賴朝廷淸論而一時薰天之勢迄不能致胡公於
死方永嘉用事御史馮恩上書歷詆大臣永嘉與吏
部汪尚書尤惡其指切欲傅致之死㑹 皇子生將
放赦故事諸司各條事欵上之公卿平議其可行者
書之詔中而大理條欵類有以爲馮御史地永嘉與
吏部怒大理遂去官而馮御史亦得不死嗟乎直臣
[002-5a]
端士世不可一日無設不幸陷於罪戮旁觀者不出
力以爭之則囚纍孤臣糜死無日矣余每論此未甞
不流涕歎息也大理精於法律或疑其文深然論議
未甞不引大體易州上巨盗二人一人瘐死一人病
此兩人皆死則所誣引皆不能白乃餔藥之其後獲
眞盗而誣引者皆出畨人郎撦松犯邊獲其兄子郎
尚加秃坐以親屬相容隱律減死論以懷逺畨薦都
督馬永任邊將尚書以有前詔永不許起用欲奏請
曰若奏不可其人終不用矣卒薦之朝論翕然稱服
惠安伯提督團營尋有㫖以豐城侯佐之豐城以侯
[002-5b]
當先伯奏攺勅下兵部議曰侯先伯者常也若 上
所命則公以下宜皆不敢抗其在朝可稱紀者如此
余甞謂士大夫不可不知文能知文而後能知學古
故上焉者能識性命之情其次亦能達於治亂之跡
以通當世之故而可以施於爲政顧徒以科舉剽竊
之學以應世務常至於不能措手若大理所謂有用
者非有得於古文乎予故述其行事大畧以俟後之
君予讀其文而求論其世者凡爲文若干卷曰山齋
者其自號也
  雍里先生文集序
[002-6a]
雍里先生少爲南都吏曹歷官兩司職務清簡惟以
詩文自娱平居言若不能出口或以不知時務疑之
及考其蒞官所至必以經世爲心殆非碌碌者嗟夫
天下之俗其敝久矣士大夫以媕婀雷同無所可否
爲識時達變其間稍自激勵欲舉其職事世共訾笑
之則先生之見謂不知時務也固宜予讀其應詔陳
言所論天下事是時 天子厲志中興之治中官鎭
守歷世相承不可除之害竟從罷去昔人所謂文帝
之於賈生所陳畧見施行矣當強仕之年進位牧伯
爲外臺之極品亦不爲不遇而遂投劾以歸家居十
[002-6b]
餘年閉門讀書恂恂如儒生考求六經孔孟之㫖潜
心大業凡所著述多儒先之所未究至自謂甫弱冠
入仕不能講明實學區區徒取魏晉詩人之餘摹擬
鍜錬以爲工少年精力耗於無用之地深自追悔往
往見於文字中不一而足暇日以其所爲文名之曰
疣贅錄予得而論序之以爲文者道之所形也道形
而爲文其言適與道稱謂之曰其㫖遠其辭文曲而
中肆而隱是雖累千萬言皆非所謂出乎形而多方
駢枝於五臟之情者也故文非聖人之所能廢也雖
然孔子曰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言有
[002-7a]
枝葉夫道勝則文不期少而自少道不勝則文不期
多而自多溢於文非道之贅哉於是以知先生之所
以日進者吾不能測矣錄凡若干卷自舉進士至謝
事家居之作皆在焉然存者不能什一猶自以爲疣
贅云
  五嶽山人前集序
余與玉叔别三年矣讀其文益奇余固鄙野不能得
古人萬分之一然不喜爲今世之文性獨好史記勉
而爲文不史記若也玉叔好史記其文即史記若也
信夫人之才力有不可強者夫西子病心而矉其里
[002-7b]
其里之醜人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
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去之而走余固里之
醜人耳若有如西子者而爲西子之矉顧不益美也
耶故曰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夫知史記之所
以爲史記則能史記矣故曰喙鳴合與天地爲合其
合緡緡甚矣文之難言也每與玉叔抵掌而談相視
而笑今見其燁燁爾洋洋爾纚纚爾别之三年而其
文之富如此能史記若也荆楚自昔多文人左氏之
傳荀卿之論屈子之騷莊周之篇皆楚人也試讀之
未有不史記若也玉叔生于楚其才豈異于古耶先
[002-8a]
是以其稿留余者逾月似以余爲知者而命之題其
後昔韓退之才兼衆體故敘樊紹述則如樊紹述敘
柳子厚則如柳子厚余不能如玉叔也况史記耶夫
苟能如玉叔則亦里之捧心者也
  戴楚望集序
世宗皇帝自郢入繼大統戴楚望以王家從來授錦
衣衛千戸其後稍遷至衛僉事甞典詔獄當是時廷
臣以言事忤㫖鞫繫者先後十數人楚望親視食飲
湯藥衣被常保䕶之故少瘐死者其後往往更赦得
出如永豐聶文蔚以兵書被繫楚望更從受書獄中
[002-8b]
以故中朝士大夫籍籍稱其賢嘉靖四十四年予中
第居京師楚望數見過示以所爲詩其論欲遠追漢
魏以近代不足爲予益異之予既調官浙西遂與楚
望别隆慶二年春朝京師楚望之子樞裒其平生所
爲文百卷謁予爲序葢楚望之爲道勤矣始楚望先
識增城湛元明是時年甚少巳有志於求道既而師
事泰和歐陽崇一聶文蔚至如安成鄒謙之吉水羅
達夫未甞識面而以書相答問及其所交親者則毘
陵唐以德太平周順之富平楊子修並一時海内有
道高名之士予讀其所往來書大抵從陽明之學至
[002-9a]
於往復論難必期於自得非苟爲名者噫道之難言
久矣有如前楚望所爲師友皆以卓然自立於世而
楚望更與往來上下其議論則楚望之所自立者可
知矣予之初識之特謂其典詔獄爲國家保䕶善人
以爲武臣之慕義者也及稍與之親觀其論詩欲上
追古作者又以爲學士大夫之好文者也葢不知楚
望之於道如此昔魏舒爲將軍鍾毓長史毓每與參
佐射舒常爲畫籌一日令舒備偶毓初不知其善射
而舒容止閑雅發無不中毓歎曰吾之不足以盡君
才如此射矣楚望之初不以語予者豈其不欲以自
[002-9b]
見歟抑何予之知之之晚耶抑以予之不及於此歟
予與諸公生同時間亦頗相聞顧平日不知所以自
信甞誦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黙而成之不言而
信存乎德行老子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故黯黯以
居未敢列於當世儒者之林以親就而求正之又怪
孟子與荀卿同時而終身不相遇及是而楚望之所
與遊一時零謝盡矣此予之所以爲恨而羡楚望之
獲交於諸公間也因讀其集慨然太息而歸之楊子/富平
熟本作楊用修誤/修忠介公爵也常
  戴楚望後詩集序
[002-10a]
戴楚望居環衛好讀書不類鶡冠者尤喜論易尚書
風雅頌皆究其㫖故其爲詩不規摹世俗而獨出於
胸臆經生學士往往爲科舉之學之所浸漬殆不能
及也今天子初年郊丘九廟明堂諸所更大禮楚望
日執㦸持櫜殿陛下以所見播爲歌詩昔太史公留
滯周南以天子建漢家之封而巳不得與從事以爲
恨而楚望可謂遭遇矣楚望嘗掌詔獄當是時諸臣
以言事忤㫖及他詿誤繫獄者力保全之予讀其九
哀葢不肯迎承時意至與權臣相失幾陷不測其存
心如此噫善人國之紀也楚望汲汲爲國保全善類
[002-10b]


其後當有興者乎予謂楚望之詩國史當有采焉讀
之三復嘆息因序而歸之後/䟦附
 先皇帝修代來功楚望得官錦衣與楚望等比者
 極人臣之寵楚望澹然不以爲意且以直道時與
 之忤錦衣勲衛皆金張許史之遊而楚望閉門讀
 書入其室蕭然此尤不可及者序中畧之因題其
 卷末云
  沈次谷先生詩序
余少不自量有用世之志而垂老猶困於閭里益不
喜與世人交而人亦不復見過獨沈次谷先生數數
[002-11a]
過予必以其所爲詩見示而商確其可否先生今年
七十有八耳目聰明筋力强健時獨行道中人至山
麓水涯及佛老之宫往往見之葢先生同時人多凋
謝興之所寄徒獨往耳無與俱也一日先生手自編
平生所作凡若干卷俾余序其首夫詩之道豈易言
哉孔子論樂必放鄭衛之聲今世乃惟追章琢句摸
擬剽竊淫哇浮艶之爲工而不知其所爲敝一生以
爲之徒爲孔子之所放而巳今先生率口而言多民
俗歌謡憫時憂世之語葢大雅君子之所不廢者文
中子謂諸侯不貢詩天子不採風樂官不達雅國史
[002-11b]
不明變斯巳久矣詩可以不續乎葢三百篇之後未
甞無詩也不然則古今人情無不同而獨於詩有異
乎夫詩者出於情而巳矣次谷知詩者敢并以是質
之而其巖處高尚之志世路艱危之跡見于其自序
者詳矣故不論
  草庭詩序伯㵮之今仍存/舊本皆刻錢宗
廬陵康君奭字才難來游吴中士大夫皆樂與之交
將還爲歌詩贈之而以草庭爲題凡爲詩若干首請
余爲之序草庭者君居家精舍名也君家在西昌郭
外臨大江日閉戸讀書其中用周子庭前草不除之
[002-12a]
語以名其室葢周子得孔孟之心於千載之下即此
庭草不除與已意同而巳莊子曰儵魚出游從容是
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
安知我之不知魚之樂人與萬物一體其生生之意
同故昆蟄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天
不覆巢此心也賁若草木此心也天下雷行物與無
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同此生生之意而巳知此
則知所謂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而勿正之義同而
程子再見周茂叔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㸃也之趣
豈謂濠上之游以莊子非魚而不知魚之樂也哉周
[002-12b]
子家道州二程子從受學焉即今江西之南安其後
象山草廬相望而出俱在大江之西而廬陵自歐陽
公以來文章節義尤稱獨盛謂其皆無得於斯道不
可也今數年來海内學者絶響而江右一二君子猶
能抱獨守殘振音于空谷之中當世學淪喪而巋然
有存者君生其鄉豈謂無所聞哉何君本徹實君之
弟子而與余有太學之舊尤數稱君行誼超然世俗
利欲之外余故爲序所以爲草庭之意而其爲詩者
葢不必論也
  經序錄序
[002-13a]
予昔承乏汴藩因識宗室西亭公修學好古有河間
大雅之風甞得唐李鼎祚周易集傳槧版行於世又
爲諸經序錄凡爲經之傳註訓詁者皆載其序之文
使世之學者不得見其書而讀其序固巳知其所以
爲書之意庶以廣其見聞而不安於孤陋實嘉惠後
學之盛心也昔孔子修述先王之經以教其門人傳
之世世不絶遭秦燔書漢儒存亡繼絶不遺餘力自
此六藝稍稍備具太常之所總領凡四十博士而古
文尚書毛詩榖梁左氏春秋雖不立學官猶推高第
爲講郎給事近署而天子時㑹羣儒都講親制臨决
[002-13b]


所以網羅遺軼博存衆家其意遠矣沿至末流旋復
放失則鄭王之易自出費氏而賈逵馬鄭爲古文尚
書之學孔氏之傳最後出三禮獨存鄭註春秋公榖
浸微傳詩者毛詩鄭箋而巳唐貞觀間始命諸儒粹
章句爲義疏定爲一是於是前世儒者僅存之書皆
不復傳如李氏易解後人僅於此見古人傳註之一
二至啖助以巳意說春秋史氏極詆其穿鑿葢唐人
崇進士之科而經學㡬廢故楊綰鄭餘慶鄭覃之徒
欲拯其弊而未能也宋儒始以其自得之見求聖人
之心於千載之下然雖有成書而多所未盡賴後人
[002-14a]
因其端以推演之而淳祐之詔其書巳大行於世勝
國遂用以取士本朝因之而學校科舉之格不免有
唐世義疏之弊非漢人宏博之規學士大夫循常守
故陷於孤陋而不自知也予自屏居山林得以徧讀
諸經竊以意之所見常有與今之傳註異者至如理
象之殊而圖書大衍用九用六之論未能定也古今
文之别而豫章晚出之書未能釐也三百篇之全而
桑間濮上之淫音未能黜也褒貶實錄之淆亂而氏
族名字日月地名之未能明也郊丘混而五天帝昆
侖神州之一而始祖之祭不及羣廟也洪範以後金
[002-14b]
縢召洛二誥之疎脫非朱子之遺命也開慶師門之
傳非鄭氏之奥義也紹興進講之書非三傳之専學
也則王栢金履祥吴澄黄澤趙汸卓越之見豈可以
其異而廢之乎歐陽子曰六經非一世之書其將與
天地無終極而存也以無終極視千歲於其間頃刻
耳則予之待於後者無窮也嗟夫士之欲待於無窮
者其不拘牽於一世之說明矣道遠不能與西亭公
訂正其疑義而序其畧如此云
  史論序
西漢以來世變多故典籍浩繁學者窮年不能究宋
[002-15a]
世號稱文盛當時能讀史者獨劉道原而司馬文正
公甞言自修通鑑成惟王勝之一讀他人讀未終卷
巳思睡矣今科舉之學日趨簡便當世相嗤笑以通
經學古爲時文之蠧而史學益廢不講矣遺石先生
自少耽嗜史籍倣古論贊之體爲書若干萬言而先
生尤自珍袐不肯輕以示人往歲司教黄岡時時與
客泛舟赤壁之下舟中常持史論數卷㑹督學使者
將至先生浮江出百里迎之舟至青山磯風波大作
船幾覆但問從者史論在否與司馬公所稱孫之翰
事絶類之翰之書得公與歐蘇二公而後大顯於世
[002-15b]


先生自三五載籍迄於宋亡綿絡千載非止有唐一
代之事東坡所謂暗與人意合者世必有知之矣有
光爲童子時以姻家子弟獲侍几杖先生一見以天
下士期之俛仰二十餘載濩落無成恐遂沒沒有負
先生之教而先生之門人往往至大官方在黄岡一
時藩臬出西陵執弟子禮拜先生於學官諸生歎異
之而今閩省右轄秦君鰲尤篤師門之義毎欲表章
是書而未及也先生語予曰子爲序吾書然勿有所
稱述第言其人平生無他好獨好讀書老而不倦也
予受命唯唯退而謹書之
[002-16a]
  卓行錄序
昔古聖人之治天下既先之以道德猶懼民之不協
於中而爲之禮以防之上之賞罰注措凡治民之事
無一不歸於禮極而至於用刑亦曰制百姓於刑之
中而巳孔子以布衣承帝王之統不得行於天下退
與其門人修德講學始以仁爲教然至于其高第弟
子與當世之名卿大夫其於仁孔子若皆未之輕許
而其告顔淵以克巳復禮爲仁則孔子之論未始有
出於禮者也但古之聖人以禮教天下使君子小人
皆至焉若孔子之於其學者獨教其爲君子之事以
[002-16b]
治其心術之微固禮之精者而巳矣然孔子終亦不
以深望於人故曰不得中行之士而與之必也狂狷
乎中行者其所至宜及於仁而於狂狷之士孔子葢
未之深絶也故於逸民之徒莫不次第而論列之至
其孫子思作中庸其爲論甚精而其法尤嚴使世之
賢者稍不合於中皆爲聖人之所棄而郷愿之徒反
得竊其近似以惑亂於世孟子知其弊之如此故推
明孔子之志而於鄊愿尤深絶之由此言之至於後
世苟不得乎中行雖太過之行豈非君子之所貴哉
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寧
[002-17a]
與世之寡廉鮮恥者一槩而論也自司馬遷班固而
下至范曄而有獨行之名第取其俶詭異常之事而
不爲科條唐書卓行之外又别有孝友傳大氐史家
之裁制不同所以扶翊綱常警世勵俗則一而巳矣
國家有天下二百年金匱石室之藏不布於人間亦
時時散見於文章碑志及稗官之家休寧程汝玉雅
志著述頗爲剽摘而彚别之凡爲書若干卷名之曰
卓行錄雖不盡出於中行要之不悖於孔子之志故
爲序之云爾
  汊口志序
[002-17b]
越山西南高而下傾于海故天目于浙江之山最高
然厪與新安之平地等自浙望之新安葢出萬山之
上云故新安山郡也州邑鄊聚皆依山爲塢而山惟
黄山爲大大鄣山次之秦初置鄣郡以此諸水自浙
嶺漸溪至率口與率山之水㑹北與練溪合爲新安
江過嚴陵灘入于錢塘而汊川之水亦㑹于率口汊
川者合琅璜之水流岐陽山之下兩水相交謂之汊
葢其口山圍水繞林木茂密故居人成聚焉唐廣明
之亂都使程沄集衆爲保營于其外子孫遂居之新
安之程蔓衍諸邑皆祖梁忠壯公而都使實始居汊
[002-18a]
口其顯者爲宋端明殿學士珌而若庸師事饒仲元
其後吴幼淸程鉅夫皆出其門學者稱之爲徽菴先
生其他名德代有其人程君元成汝玉都使之後也
故爲汊口志志其方物地俗與丘陵墳墓汝玉之所
存可謂厚矣葢君子之不忘乎鄊而後能及于天下
也噫今名都大邑尚猶恨紀載之軼汊口一鄊汝玉
之能爲其山水增重也如此則文獻之于世其可少
乎哉
  正俗編序
龔君世美余之畏友卓然自立者也先輩吳三泉先
[002-18b]
生善品題人物不輕許可獨愛敬君甞手錄其舉業
文字示門人曰諸君焉能及此龔君亦慕先生行高
甞介先生友沈世叔請師之先生駭然曰龔君吾願
爲之執鞕而不可得是何言耶既見延之上坐定爲
賓友而退一時名士若李中丞廉甫常兾龔君一晤
莫能得龔君偶過之至馳柬報同列曰龔君過我矣
其見重若此歲庚戌余自春官下第歸龔君以海潮
歌見慰余嘆異之其辭壯偉直追太白廬山行余豈
能及哉頃余自長興攺順德龔君以文送之則敘事
去太史公不遠矣余謂今秀才如龔君絶少往來者
[002-19a]
皆聞余言不誣也兹余從事中秘龔君寓書勉余以
聖賢事業頗自嗟其不遇因示余以所作六事衍詩
四禮議居家四箴屬余序余覽之葢皆風教所闗乃
余有官者之責龔君獨惓惓焉余復奚辭夫知龔君
莫若余是作也人能知之人不知者余能言之畧述
龔君夙昔而爲之序
  平和李氏家規序
漳之南靖李氏自分南靖置平和今爲平和人以居
西山故閩人稱爲西山李氏代爲名族其先有西山
居士實始起家五世而至封文林郎太常典簿寧波
[002-19b]
教授名世浩字碩遠者其族益大至是居士於世當
祧文林君不忍乃以義創爲始祖之廟君從晋江蔡
介夫先生受學敦行古道爲義田以贍族又倣浦江
鄭氏吳興嚴氏作李氏家規六十九條可謂有志者
矣余因論君之爲家規葢本於不忍祧其始祖之心
既爲始祖立廟則不得不立宗子立宗子則不得不
爲法以合族而糺宗夫義之所出不可巳者古者宗
以族得氏葢天子所以治天下壹本於是以能長世
而不亂宗法廢而天下爲無本矣而儒者或以爲秦
漢以來無世卿而大宗之法不可復立獨可以立小
[002-20a]
宗余以爲不然無小宗是有枝葉而無榦也有小宗
而無大宗是有榦而無根也夫禮失而求之野宗子
之法雖不出于格令而苟非格令之所禁士大夫家
聞李氏之風相率倣而行之庶幾有復古之漸矣文
林君之子文餘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居京師間以其
書示余而爲序之如此
  華亭蔡氏新譜序
古者諸侯世國大夫世家故氏族之傳不亂子孫皆
能知其所自始迨周之季諸侯相侵暴國亡族散巳
不可稽攷漢司馬子長搜集遺文古書僅見五帝系
[002-20b]
牒尚書集世紀其後如官譜氏族篇稍稍間出迨九
品中正之法行而氏族始重迄五季之亂譜牒復散
然自魏以來故家大族葢數百年傳系不絶可謂盛
矣士大夫崇本厚始之道猶爲不遠於古文今世譜
學尤廢雖當世大官或三四世子孫不知書迷其所
出往往有之以譜之亡也孰知故家大族實有與國
相維持者繫風俗世道之隆汙所不可不重也况孝
子仁人木本水源之思乎華亭蔡用卿始爲其族之
新譜葢不欲遠引而自其身追而上之至於六世而
其始二世則名字巳不能詳然君絶不肯有所附㑹
[002-21a]
曰自吾所知者而巳葢其愼如此予甞論後世族姓
雖多淆亂然自其本始猶當存其十之六七蔡之先
出於周文王而蔡叔度武王之同母弟以武庚之亂
遷其子胡能攺行率德馴善周公舉以爲魯卿士復
封之蔡尚書蔡仲之命是也今蔡州有上蔡城其後
平侯徙今新蔡昭侯徙州來今壽州也後二十六年
滅於楚然自澤義以後往往爲將相名賢史不絶書
用卿雖㫁自其六世推其爲譜之意亦烏可不知其
得姓之所自耶用卿登隆慶二年進士爲魏郡司理
而予適在邢時相見以譜序見命余故頗採尚書史
[002-21b]
記之文以著其得姓之所自而新譜之族之大則自
用卿始矣
  龍游翁氏宗譜序之今仍存/錢宗伯汰
傳曰古聖人之治天下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上
治祖禰下治子孫旁治昆弟合族而食序以昭穆别
之以禮義尊尊親親長長男女有别親親故尊祖尊
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廟嚴故聖王之治
天下非特以自私也以此推之自王公以逮于庶人
故宗法明而禮俗成權度量衡文章服色正朔徽號
器械衣服由此而出三代之衰廢古亡本人自爲生
[002-22a]
渙然靡所統紀而天下更大亂經大兵而後定當此
之時人如鳥驚魚散豈知夫鄕里族屬之所繫哉然
魏晉而降區區綜核百氏以門第官人雖卑姓雜譜
皆藏于有司而譜牒特盛迄于李唐猶相崇重五季
衰亂蕩然無復有存者矣雖然古之聖王以親親也
親親而宗法立宗法立而譜系自明非獨以譜也譜
之盛也魏晉之失也至於譜亦不存而學士大夫莫
知其所自而仁人孝子之心茫乎無所寄豈不重可
歎哉翁氏居太末相傳自隋始遷子孫蔓衍縣之杜
山塢岑堂菴南村往往而是其居杜山者曰文欽能
[002-22b]
追考其十八世以上曰學士君學士而下六世有官
號妃姓墓地而不著其諱七世而下始有諱十五世
始書兄弟又一世昭穆詳焉文欽既以爲圖出以示
予予觀之而歎世之君子莫能以爲也爲序而歸之
  浙江鄊試錄後序
元年秋當天下鄊試之期浙有司遵令式以從事御
史某監臨之竣事之日於是以士之姓名與其文爲
錄而考試官某實序之某當序其後仰惟 聖天子
承統建極體元居正庶務維新天下之士喁喁鄉風
彈冠振衣願立于朝以際休明之運此千載一時也
[002-23a]
夫天地之氣茂隆鬱積薫爲泰和葢非倉卒所能致
然者嘗讀詩觀於成康之際周家極盛之㑹也成王
之初即阼其詩曰訪予落止率時昭考於乎悠哉朕
未有艾將予就之繼猶判渙時成王方當嬛嬛在疚
之時而求望於賢才切矣當是時文武純佑秉德尚
廸有禄之元老猶在也而一時俊髦已濟濟咸造在
庭矣故其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王國克生維周
之楨葢人材之生以扶世運實天也天將衍成周太
平有道之長對越駿奔走之士巳預生於豐鎬詒燕
之日而以待成王若有期㑹然者故其詩曰鳳凰于
[002-23b]


飛翽翽其羽亦集厥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
于天子此天之所以扶翊興運而人材之應期而出
夫豈偶然哉國家有天下二百年學校以飬之選舉
以進之高爵以崇之厚祿以優之所以待士如此其
至也而其氣之鬱積茂隆至於今而止者適㑹 天
子建元之日方又敦召遺老褒奬直言思遲多士開
寛裕之路以延天下之俊英則海内之士感㑹風雲
魚鱗輻輳有莫知其所以然者葢才無世而不生亦
無世而不用乗其時遭其㑹而後爲奇耳夫浙古㑹
稽鄣郡當天下十五之一耳而士如此其盛也合天
[002-24a]
下同是日而十五舉者皆如此其盛也合是十五舉
以貢於 天子之庭所謂萬邦黎獻共惟帝臣惟帝
時舉於乎休哉敬因春秋正始之義爲 聖天子得
賢之頌云
  太僕寺誌序
嘉靖十七年戊戌某爲禮科給事中㳟遇册天尊
祖大慶昧死奏言 先帝請赦還大禮大獄諸放廢
臣及黜遠邪佞諸事 先帝方以孝治天下惡前議
禮者且謂道士 祖宗郊廟用之以臣言不讐謫徙
之邊迨至末年詔吏部召臣還㑹龍馭上賔 聖天
[002-24b]
子即位臣起爲南京通政司叅議陞順天府丞尋陞
大理寺少卿又進太僕寺卿臣既拜恩視事欲正官
常定卿丞職分條民之利病又以寺無掌故疏陳數
十事 上輒報可是歲自河北逾大江之南民遭水
沴臣稍以便宜寛其誅見馬遺財足民無失職臣省
中無事獲與二三僚佐發故藏篇籍少有存者力爲
搜訪僅成草創蹈襲吏牘雅俗猥併非所以成一家
言存故事而巳臣嘗讀尚書觀周武王偃武修文華
山之陽馬牧遍野倒載干戈苞以虎皮示天下不復
用兵也老子曰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臣竊惟 陛
[002-25a]
下嗣萬年無疆之曆運際中興二三年來嶺海陸梁
妖氛曠息薄伐獫狁至於太原 陛下盛德大福非
臣下之所及臣又讀尚書穆王命伯冏爲大正正于
羣僕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愼簡乃僚無以
巧言令色便僻側媚其惟吉士又曰僕臣正厥后克
正僕臣䛕厥后自聖臣三復斯言自念夙興夜寐兢
兢于有司之事無以翊聖德於萬一有負 陛下之
寵祿臣不勝大懼
  西王母圖序
新安鮑良珊客于吳將歸壽其母作西王母之圖而
[002-25b]
謁予問瑶池之事予觀山海經汲冡竹書穆天子傳
稱西王母之事信奇矣秦始皇東遊海上禮祀名山
大川及八神求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傳其物禽獸
盡白而黄金銀爲宫闕然終身不得至但望之如雲
而巳漢武帝諸方士言神仙若將可得欣然庶幾遇
之穆王身極西土至崑崙之丘以觀春山之瑶乃秦
皇漢武之所不能得者宜其樂之忘歸造父何用盗
驪驊騮騄耳之駟馳歸以求區區之徐偃王穆王豈
非所謂耄耶列子曰穆王觴瑶池乃觀日之所入一
日行萬里王乃歎曰嗚呼予一人不足于德而諧于
[002-26a]
樂後世其追數吾過乎穆王葢有悔心矣然又曰穆
王幾神人哉能窮當世之樂猶百年乃殂後世以爲
登遐焉傳云天子西征宿于黄鼠之山至于西王母
之邦執圭璧好獻錦組西王母再拜受之觴瑶池之
上遂驅升于弇山乃紀丌跡于石而樹之槐睂曰西
王母之山山海經曰玉山西王母山也在流沙之西
而博望矦使大夏窮河源不覩所謂崑崙者此殆如
武陵桃源近在人世而迷者也武帝内傳云帝齋承
華殿中有青鳥從東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
此西王母欲來也頃之西王母乗紫雲輦駕五色龍
[002-26b]
上殿自設精饌以柈盛桃帝食之甘美夫武帝見西
王母于甘泉栢梁蜚簾桂館間視穆王之車輙馬跡
周行天下不又逸耶豈公孫卿所謂事如迂誕積以
歲年乃可致耶然史云候伺神人入海求蓬萊終無
有騐則又何也史又云時去時來其風肅然豈神靈
怪異有無之間固難言也莊生有言夫道在太極之
先而不爲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生而不
爲久長于上古而不爲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
知其始莫知其終子其歸而求之西王母其在子之
黄山之間耶 今天子治明庭修黄帝之道西王母
[002-27a]
方遍現中土人人見之穆滿秦漢之事其不足道矣
弟作者中間同而始末異有云余甞序西王母其說/此文從常熟刻本崑山刻另是一篇乃爲王元美兄
陶邵諸方士並進/上頗惑于神仙故太僕府君借/如此卽謂此文也又云時人未能喻其㫖葢嘉靖間
妙光法師豈異人哉我身是也又云我見燈明佛本/題立論觀者忽之故云未喻其㫖也末引法華經云
處哉按儒者之文忌用佛書故從常熟本曾孫莊識/光瑞如此豈必求佛與西王母于崑崙之山生天之
  陟臺圖詠序
南陽宋矦繇進士出宰崑山自以少服其考衡州君
及母夫人之訓不及見其顯榮負終天之憾有感於
陟岵之詩扁其居曰陟臺三年政成被召門人陳九
德爲陟臺圖詠一卷江以南諸山凡矦足跡之所至
[002-27b]
悉爲寄其登陟之意夫陟岵孝子行役而念其親也
方其上下岡屺徘徊瞻跂迫切之情可想然采薇之
詩曰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一歳而歸也東山之詩
曰自我不見於今三年是三年而歸也葢孝子之役
有時而歸其陟有時而止矣今矦之歸有時而其父
母之歸者無時無時而歸無時而不陟也奚獨於江
之南哉九德葢道其所見云爾昔者三代之世有民
社之寄必取夫孝友令德之人以能慈祥豈弟不肯
虐用其民而務生全之是以其政不嚴而化其效可
以興禮樂繇出之有其本也侯宰劇縣能以簡靖爲
[002-28a]
治事事求便於民吳中吏民稱之不容口人謂矦之
才力度越於人而不知其本不外于此卷中多郡中
名士繪畵之工比興之美極一時之盛昔人廢蓼莪
之篇九德著陟臺之事其於尊師重誼推廣孝思於
無窮一也予故序之且以示崑之吏民使知矦所以
爲政之本如此云
  綵衣春讌圖序之今仍存/錢宗伯汰
吴粤于三代不在五服之内春秋于吴猶夷之最後
秦取楚吳始内屬及畧取陸梁皆以爲郡縣然一日
有事杜横浦陽山湟谿之闗卽與中國隔絶及漢兵
[002-28b]
下滙離牂牁之水然後五嶺以南遂爲天子之邦至
今千有餘歲㑹稽南海其文物常勝于河雒齊魯古
稱冀爲中州葢天地之氣有所鍾即爲中州則知今
吳粤之盛不可泥古而論也余數見番禺之士往往
秀頴古所謂中州不能過一日胥㑹京師甞竊歎四
方萬里之外彈冠結綬于朝國家威靈軼于三代矣
南海鄭祖欽昊與余同榜進士同試吏大司空其貌
沖然有德君子也自始興張文獻公余襄公皆嶺海
之産至今朝丘文莊公相繼屹然爲名臣吾于同榜
中嘗私目之庶幾有復紹前哲而起者葢于祖欽望
[002-29a]
之一日祖欽道其尊君養新翁居家樂志有書史之
娱有山海之觀有荔枝洲花塢昌華芳春園林之勝
因慨然起萬里衡陽之感又自計明年當得州縣便
道歸可以過家上壽也余又歎當周之盛時士有驅
馳王事不得見其父母如陟岵之詩者矣今番禺去
京師萬里祖欽一旦思其親可以計日而還則士之
生于今時者又何幸也㑹有爲祖欽繪綵衣春讌圖
者因爲序之云
  綸寵延光圖序
灔湖金先生以進士出宰華容巳而自鄭入爲太僕
[002-29b]
丞稍遷繕部員外郎先生恂恂儒雅所至官不求爲
聲而人自以不可及嘉靖四十四年余舉進士京師
始識先生於太僕又明年爲隆慶二年余自吳興入
覲還見先生於淸源之官署先是其先大夫以 天
子新即位施恩近臣得贈太僕如其子之官而太夫
人封爲安人先生喜不自勝因頗道其家世之詳俾
予序之以爲子孫之榮余俛黙不敢答葢自以 天
子加恩臣下而近侍獨沾恩澤州縣之官顧不得與
焉人子爲親之心有足傷者㑹是年建儲詔下先大
夫又再贈爲繕部亦如先生之官而太夫人爲宜人
[002-30a]
則雖以余之仕宦不遂而亦被曠蕩之恩因念先生
所以見屬者欲爲序之適有邢州之役於是復見先
生於淸源出其所爲綸寵延光圖者士大夫歌而咏
之且成鉅袠矣先生在太僕爲京朝官於例得贈封
爲易然爲京朝官者常以不待滿遷去或不得封而
先生之始受勅命也以登極詔不二年而受誥命也
以建儲詔故先大夫與太夫人二年中再受贈封云
於是先生之喜倍於前余遂敢爲之序者葢以向隅
之人亦與於滿堂之笑是以樂爲先生道之先生廬
江之六人咎繇之後封國於此然有咎繇冡在焉意
[002-30b]
必其始所生之地故其後以封自唐虞以來上下數
千年豈無異人生其間而不著英王輔漢摧楚而不
終自後寥寥矣今先生崛起始知六之有人而先大
夫之潜德亦因之有聞於世他日垂名竹帛又不但
爲今之圖而巳也
  王梅芳時義序
余與東萊王梅芳相知二十年乙丑之嵗同舉進士
見之於内庭執手道生平甚懽雖在京師塵囂中時
時過從坐語不覺移晷梅芳論人之命運窮達蚤晚
皆有定數惟其所以自立者不可以少有所失其語
[002-31a]
亦人之所能道而言之獨有㫖他人言之不能如梅
芳也以是益信其爲君子間出其所爲時義若干首
見示梅芳初發解山東爲第一人及試南宫即此文
也乃數詘有司至是方舉進士梅芳之文則一而巳
矣而其命運之窮達早晩所謂定數者信然夫人之
所遇非可前知特以其至此若有定然而謂之數云
爾曰數則有可推夫其不可知則適然而巳雖梅芳
之云數又未有以盡之梅芳試政天曹而予爲令鄣
東方受命過鄕郡而江陵周相聖時在長洲亦同年
相好將梓梅芳之文以傳余固知梅芳之深者因爲
[002-31b]
序之
  水利書序
夏書曰淮海惟揚州彭蠡既瀦陽鳥攸居三江既入
震澤底定周禮東南曰揚州其山鎮曰㑹稽其澤藪
曰具區其川三江其浸五湖世言震澤具區今太湖
也五湖在太湖之間而吴淞江爲三江之一其說如
此然不可不攷也漢司馬遷作河渠書班固志溝洫
於東南之水畧矣自唐而後漕輓仰給天下經費所
出宜有經營疏鑿利害之論前史軼之宋元以來始
有言水事者然多命官遣吏苟且集事奏復之文濫
[002-32a]
引塗說非較然之見今取其顓學二三家著于篇
  尚書别解序
嘉靖辛卯余自南都下第歸閉門掃軌朋舊少過家
無閒室晝居于内日抱小女兒以嬉兒欲睡或乳于
母即讀尚書兒亦愛弄書見書輒以指循行口作聲
若甚解者故余讀常不廢時有所見用著于錄意到
即筆不得留昔人所謂兎起鶻落時也無暇爲文章
留之箱筥以備温故章分句析有古之諸家在不敢
以比擬號曰别解余甞謂觀書若畫工之有畫耳目
口鼻大小肥瘠無不似者而人見之不以爲似也其
[002-32b]


必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者矣余之讀書也不敢謂
得其神乃有意于以神求之云
  都水稿序
余在都水散堂後即還寓舍稍欲閉門讀書顧人事
往還不暇甞恐遂至汨沒㑹得長興令忻然有山水
之思臨行檢所爲文稿以塵坌叢沓之中率爾酬應
多有可醜顧又有不忍棄者先是宫傳司空公命曾
郎中取去一卷今輯爲四卷其爲人持去不存者尚
多名之曰都水稿以識一時所從事云
  㑹文序
[002-33a]
經義百篇予與諸友辛卯應試時㑹作也以今觀之
純駁不一然塲屋取舍又不在是也後四年偶見於
文叔之舘有足以發予之慨歎者時之論文率以遇
不遇加銖兩焉每得一篇先問其名乃徐而讀之呫
呫然曰有司信不誣耶其得固然耶其失者誠有以
取之耶雖辯者不能詰也若斯㑹之編諸友之文在
焉有中第者有爲顯官者有爲諸生者有甚不肖如
予者而不爲區别名字觀者於是可以平心矣項脊
生書
  羣居課試錄序
[002-33b]
乙未之歲余讀書于陳氏之圃圃中花木交茂開門
見山去㕓市僅百歩超然有物外之趣從余遊者十
餘人陳氏之子壻在焉悉年少英傑可畏人也每環
坐聽講春風動幃二鶴交舞于庭童冠濟濟魯城沂
水之樂得之几席之間矣諸生間以誦讀之暇執筆
請試求如主司較藝之法余謂考較非古也昔人所
謂起爭端者也雖然吾觀諸子之貌恂恂然務以相
下其必不至於色喜而怨勝已也於是定爲旬試法
試畢錄其言之雅馴者葢勸勉之意寓于其間且以
稽其前後消長之不一廣諸君相師相友之風云耳
[002-34a]
間有雄才陵轢而不束於格亦予錄之所不棄也
  夏懷竹字說序增入
生而無名君子以爲狄道有名有字矣又有號者俗
之靡也號至近世始盛山溪水石遍于閭巷然使其
無誇詡之心有警勉之意亦非君子之所鄙夏煥章
甫之號懐竹也吾有取焉先太常墨跡妙天下尤工
于竹章甫允懐于兹托之以自見可謂知本矣予既
爲說以勉之而沒其美非所以盡勸掖之道因復以
予所以知章甫者冠于篇曰吾邑宦家子弟皆知自
貴重喜爲容在稠人中不問可知章甫爲人滑稽與
[002-34b]


伶人伍衣裳偏倚歩履邪施忽去忽來見者咸輕之
章甫于予祖母爲從孫于予室人爲姑舅之子内外
皆兄弟室人歸寧時疾殆東還入帷轎中倉卒不可
測章甫親爲扶轎徐徐行面無人色予先驅囘顧爲
之隕涕章甫又棄其家留予視湯藥終夜不寐者二
旬室人既沒匍匐營喪事者踰月予畸窮困頓爲世
所棄死喪之威㷀㷀無倚青燈孤影獨章甫疑語其
旁章甫篤于義如此人固不易知也昔太史公自以
身不得志于古豪人俠士周人之急解人之難未甞
不發憤慨慕而極言之况予親得之章甫此烏得而
[002-35a]
無言也
震川先生集卷之二 崑山後學盛符升訂
[002-35b]
[002-35b]
[002-1a]
震川先生别集巻之二上
 應制策
  嘉靖庚子科鄉試對策五道
  第一問
夫闡揚帝王之烈者必假於文以傳文者所以讚述
往古傳示來裔著之不刋垂之無極者也蓋帝王為
可繼之道而未必其後世之能繼其所託以傳者典
册紀載而已典冊紀載而不文則不足以傳故曰言
之無文行之不逺由此言之則帝王所以衍萬世無
疆之休者其創立在我而其纂述而揚厲之者在于
[002-1b]


後人一代之文不具則一代之道徳經制亦幾乎冺
矣故古之帝王所恃以為不冺而使其子孫世世有
考焉者託之于文也我國家■列聖相承代有作述
所以闡揚祖功宗徳者亦既備矣如一統志㑹典之
作皆在于前朝文盛之世以昭混一之盛經綸之迹
者執事以下詢末學愚生槩乎未之知也至于考制
度審憲章博聞而强識之又非所及也夫金匱石室
之藏蘭臺祕閣之載艸野賤人無所得覩記惟二書
傳誦於天下已久愚生可以端拜而論乎荀卿子曰
欲觀聖王之迹於其燦然者矣所謂燦然者豈非聖
[002-2a]
人之制作布之天下迪之後世者也虞夏商周之盛
可考已當時之所謂典章經制者皆聖人之作而又
有聖人者以播揚之故其言語文章著于天下大者
事天饗帝小者至于䱷互蟲豸靡不纖悉王府則有
以咸正無缺豈非其盛歟漢以後其德固已不逮于
古而當時文章之盛猶彷彿于三代故太史公八書
之撰班固諸志之述猶足以備一家之言至于唐之
六典宋之㑹要元之經世大典則其文章氣勢愈趨
於下而説者謂三代之後惟唐制為盡善而六典建
官之法足以上追姬周則其亦未可輕訾者而比于
[002-2b]
典謨則有間矣蓋虞夏商周有帝王之制而又有帝
王之文漢之文可矣而制不備唐宋則文與制均之
未至也若今一統志㑹典之作欲以比隆于典謨而
豈可與漢唐宋例論哉然愚獨恨當時儒臣奉命不
能深明聖意究作述之至以勒一代之鉅典而容有
采緝補綴疎畧牴牾于其間蓋一統志出于■睿皇
帝之命而大學士李賢等為之者也㑹典出于■敬
皇帝之命而大學士李東陽等為之者也是二者若
以為聖人之制則何敢議出于二臣之手誠不能無
疵者蓋祖宗之功烈過漢唐亦宜有比隆三代之文
[002-3a]
不宜猥瑣于末議牽制于文詞而賢等所載沿革郡
名人物古蹟往往剽摘書傳字句詩人組繪之語不
足以稱王者之制而職司事例又多務簡省一代之
因革漫不可考夫以祖宗之土宇自古所未有而祖
宗之制述亦自古所未有而漫以若此則二臣之過
也今■天子中興邁志憲古已嘗勅所司重修㑹典
則一統志亦將以次而及之矣開局秉筆固皆一代
之長材茂學必有所見以廣聖意者愚猶以為彰往
緒揚休烈以紹諸無窮當屬諸一代之宗工而其體
裁宜依彷禹貢周官之書序山川必先其原委于田
[002-3b]


土物貢尤必著其詳而民風土俗則畧用漢地里志
及後世圗經之法序官職必先其體統于建廢沿革
悉皆存其故至于臣下論建亦如歴代書志通攷之
類兼存而竝志之又竊謂修書之臣■髙帝之時多
延天下有文學者如梁寅徐一䕫之徒皆以儒士在
局今拘于科目一不可也蘇洵修禮書必欲明實錄
以昭來世今動有避諱使人無從攷實二不可也自
古為書者多出一手今局務既開議論紛沓分門著
撰文體不一三不可也古之文章必先體制今之文
章馳騁浸淫極矣而不要于古雅體裁不明義例不
[002-4a]
立四不可也明興以來百七十年豈無遷固之徒以
勒成一代之典哉愚生狂僣及此惟執事寛之
  第二問
王者既以其身致天下之治尤必思所以繼其治而
詒以萬世之業故天下之本在于太子太子之教不
可不豫也三代尚矣其遺法至今猶存禹有典則而
啓敬承湯有風愆而太甲終允徳文武有謨訓而成
康代為有周之令主誠以天下之大生民之衆天命
之隆替祖宗之繼墜咸有賴于一人故曰一人元良
萬邦以貞太子之謂也太子之教萬世之所係也恭
[002-4b]
惟皇天眷佑我■皇上篤生元子正東宫之號螽斯
繁衍廣藩輔之封皇子賴天能勝衣將出閣講讀宗
社休嘉臣庶均慶逺稽古典近考制度斟酌損益以
適萬世之中以禆我■皇上盛徳至意者不獨文學
法從之臣有是心而亦江湖之士之所同也愚所望
于今日者固三代之事而已漢唐宋其何足以云今
者六傅之設賔客之制崇文崇賢府坊館局之建官
則備矣而非古之三公三少之舊也帝範之書戒子
之篇元良之述承華要畧之制敎則詳矣而非古之
典則之詒也古法之存于今者惟周制為詳其可考
[002-5a]
者在二戴之記及所稱明堂青史氏之記古者胎教
王后腹之七日而就宴室太史持銅御戶左太宰持
升御戶右比及三月王后所求聲音非禮樂太師緼
瑟而稱不習所求滋味非正味太宰倚升而言曰不
敢以待太子生/王太子有士負之禮有擇于諸母之禮有知
妃色就學之禮有記過之史有徹膳之宰有誹謗之
木有敢諫之鼓工誦箴瞽誦詩百工執藝事以諫有
三公三少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徳義師道之教訓故
成王之生仁者養之孝者繦之四賢傍之而德成也
後世官非三代之官而敎非三代之敎始以為之法
[002-5b]
者既無周宻詳悉之慮而其為言又無躬行心得為
之本而官僚竝建辭㫖諄復徒一時之美觀耳漢髙
祖文帝之盛所崇用者叔孫生晁錯之徒卒使惠以
懦怯廢事景以任刻殘物武帝開置博望苑以通賔
客賓客多以異術進者而太子後遭巫蠱之禍唐太
宗敎其子者甚悉而聚麀之耻寔以身誨之宋時家
法雖嚴而其所以為敎亦不切于身心性情之實夫
漢唐宋所為天下計者未嘗不甚詳而根本之地如
此其曠畧此宜其立國僅僅至此我■太祖髙皇帝
創業垂統洪謨逺慮莫非三代之法而萬世之計立
[002-6a]
國之初庻務倥&KR1555首建大本堂圖史充牣其中招延
四方名賢為太子講論經理敷陳治道又為昭鑒錄
使知前代太子諸王之善可為法而惡可為鑒而■
成祖文皇帝又為文華寳鑑蓋為學而不知先代之
故則不足以有所感發而懲創■成祖之書一本■
太祖之意雖一事之善惡皆在所錄者固以身為天
下之所係善惡起于幾微而治忽之端在于此尤不
可以不嚴也今日欲舉三代之典繼祖宗之志亦宜
有可言者矣愚敢條其所當急者其一曰選宫僚昔
■太祖不設專官而以公卿兼領以防後世離間之
[002-6b]


患夫銜雖列于朝班職則專于訓導不宜徒取文學
而用道德可爲師表者家丞庶子皆宜選用吉士以
備其職二曰慎與處太子雖有宫官而其所常與處
者則保姆内侍小黄門之屬女子小人導以非心尤
宜防慮擇其淳德謹厚者而使之漸涵灌漬于德義
而不知三曰禮師傅夫尊卑之分懸隔則官屬不得
盡其忠昔■懿文太子之於宋濓■仁宗■宣宗之
于楊士竒其相親禮往復辨論如家人父子蓋太子
有子道臣道不宜濶畧相師友之禮以成乖隔之患
其四曰明實學世儒率謂天子之學與韋布不同文
[002-7a]
華進講不過採摭經中數條以備故事夫豈所以深
探聖奥必先專一經以次而及其餘五曰辨儀等蓋
富貴之極惟其所欲故周官有王后世子㑹不㑹之
文所以樽節使之不過今宜飲食衣服悉有制度又
使太子諸王禮秩必異所以防㣲杜漸固萬年之基
蓋天下之事莫大于此者執事幸採而聞之于上
  第三問
三代之樂不傳於世見於遺經厪有可考者君子追
尋缺軼于千百載之下因其辭以求其意得其意而
後足以㑹其辭然必其有以深探古人之心而㑹本
[002-7b]


末源流于一而後可以斟酌古今擬議制度以為復
古之漸而未易言也當天下無事之時世之君子輙
言曰興禮樂夫禮樂豈易興哉自漢以至于今數千
百年明君良臣相與咨嗟太息講求掇拾卒無有復
三代之舊者而儒者又從而卑其説以為禮以養人
為本少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蓋謂隨世可以制作
而不必盡合于三代而不知三代之禮樂舎焉則天
下無所謂禮樂者蓋三代之制皆非一世之事自其
初累世相因以為治而馴至于大備雖代有變革而
不過進退損益于其間故異世而不可不襲者禮也
[002-8a]
其所不相襲者禮之末也殊時而不可不沿者樂也
其所不相沿者樂之末也夫以三代之聖人皆因于
累世之故故其樂易舉而可行至于後世蕩然矣又
無聖人者以起之而欲稽考于既廢之後豈不難哉
樂之所從來久矣黄帝使伶倫斷大夏之竹兩節而
吹之以為黄鍾之宫制十二筩以聽鳯鳴比黄鍾之
宫而生之以為律本故後世皆宗黄帝之樂周禮大
司樂以樂舞敎國子舞雲門大卷大咸大韶大濩大
武之舞分樂而序之奏黄鍾歌大吕舞雲門以祀天
神奏太簇歌應鍾舞咸池以祀地祗奏姑洗歌南吕
[002-8b]
舞大韶以祀四望奏𬎼賓歌函鍾舞大夏以祭山川
奏夷則歌小吕舞大濩以享先妣奏無射歌夾鍾舞
大武以享先祖以九變而致天神地示人鬼固九韶
六英六列之遺也黄帝之清角英招其本聲固在于
此世人自莫能察而徒知求太古之音于洞庭之野
而不知周家之盛固已備六代之樂而周官豈其偽
書哉説者謂其所序圜鍾為宫黄鍾為角太簇為徵
姑洗為羽此律之相吹者也函鍾為宫太簇為角姑
洗為徵南吕為羽此律之相生者也黄鍾為官大吕
為角太簇為徵應鍾為羽此律之相合者也樂之變
[002-9a]
數皆用其宫之本數黄鍾在子子數九故九變而終
夾鍾在卯卯數六故六變而畢林鍾在未未數八故
八變而止其究以感天神地示人鬼焉者非如昔人
天社虗危類求之説也至和之氣寓諸器而託諸聲
感應自然之理無所不通分天地人者所從言之異
也虞書商頌推之固有合焉者矣文中子曰化至九
變王道其明乎故樂至九變而淳氣洽矣鳯凰何為
而藏乎蓋聖人之制隨時不同而非截然為數代之
樂成周兼而用之以六代之樂配十二調每樂二調
以一隂一陽相對而為之合其感動神示自有不容
[002-9b]


已者故曰天之與人有以相通如影之象形響之應
聲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惡者天降之以殃其自然
者也他書所載師文師開之鼓琴師涓之寫濮上元
聲其感薄隂陽通於物類要其理有不可誣者惜乎
周衰王者不作天地之氣不應而淫過凶嫚之聲競
以相誇浸淫于後世先王之制遂不可考漢之制氏
僅能得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其後河間獻王
所得雅樂天子但令太常以時存肄不令奏郊廟其
郊廟及所奏御皆俗樂淫聲西漢一代文章之盛名
卿才士輩出而卒莫有能興禮樂者而亡國新聲代
[002-10a]
變日増自此以往豈復可冀耶前世號知樂者如荀
勗阮咸張文收萬寳常王朴諸人卒亦未有以見之
于用而牛弘何妥鄭譯李照阮逸范鎮司馬光之徒
紛紛莫決而士大夫之議常與工師之説相悖固有
所謂訂正雖詳而鏗鏘不協韻辨析可聽而考擊不
成聲倀倀焉如瞽無目而以手模指索狀物之形難
矣此無他先王之制既廢後之人雖欲罄心思而測
度摹擬于千百載之上不可得也故樂者漢以前有
司掌之無不知其義漢以後儒者求之而卒莫得其
數有傳與無傳之異又無先王以制之也雖然樂者
[002-10b]


千世一理而已矣不以有傳而存不以無傳而亡其
始在於人心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情動于中而發
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
樂千古之人心不亡則千古之人皆可以制樂而世
之論樂者不求夫樂之本而區區于樂之數夫其數
可知也其義難知也知其義而本末一以貫之矣後
之人不察而殫精于壁羡尺度之間較量于累黍多
寡之際致疑于鍾律洪殺之節紛紜于五聲十二律
變宫變徵之異夫樂誠不可以舎器數而沒于氣數
之中則其力愈勞而其數愈失盍亦反其本矣太史
[002-11a]
公曰神使氣氣就形細若氣微若聲聖人因神而存
之雖妙必效莊周曰奏之以天徴之以人行之以禮
義建之以人情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樂無
言而心悅者也古者百姓太和萬物咸若聲律身度
五音天音也八聲天化也七始天統也秋養耆老而
冬食孤子勃然招樂興大鹿之野然則明君在上休
養生民陶以太和萬物之生各得而天地之沴不作
然後吹律以生尺命神瞽以冩中聲以黄鍾爲聲氣
之元則太和薰蒸八風順序鳯儀獸舞之治可復追
矣不然雖使置局設官招選天下知音之士以研究
[002-11b]
律吕之精無不符于先王此為瞽史之事而非治天
下之本也
  第四問
王者之興必有一代之臣以輔翼天下之治而成弘
濟之功夫有是君而無是臣則上常患于不得其下
而君之事無所寄有是臣而無是君則下常患于不
遇其上而下之才無所展然天將以開一代之治而
啓其明良之㑹既生是君使之致摧陷廓清之功則
必生是臣以致恊謀參贊之力蓋天下之勢亂極而
治天之愛民之深必不使之終于此也故聖人之生
[002-12a]
以安民也而聖人之於天下又非一手一足之烈也
必得是人足以辦吾事者故賢臣之生以佐聖也自
古大亂之世未有無聖人而可以致治者亦未有無
賢臣而可以弘化者如雲龍風虎氣類自應相須而
成相待而合而烏知其所以然哉堯以前如風后力
牧常先大鴻之徒非經所見不可得而論矣虞書所
載九官十二牧班班可考者三代而下以革命而有
天下則有如成湯有一德之伊尹而後有升陑之師
武王有鷹揚之太公而後有牧野之㑹至于畢散周
召之徒皆以聖人之德奔走後先禦侮疏附詩書所
[002-12b]


稱有大功以配享于先王曁其子孫藉其休以有國
者數百年蓋其盛不可及矣三代而下漢髙起布衣
誅秦蹙項以有天下而淮隂絳灌之徒摧鋒陷陣以
致其百戰之功而其時稱蕭何韓信張良此三人者
爲尤烈光武承王莽之亂奮迹南陽恢復舊物則有
鄧禹吳漢賈復宼恂馬援馮異彭岑來歙之徒宣其
力唐太宗舉兵晉陽平隋之亂則有劉弘基李勣李
靖房玄齡杜如晦之流致其勳宋太祖受周之禪去
五代戰爭之患致天下于太平則有趙普潘美曹彬
之輩殫其謀天下不可以無君故立之君立之君不
[002-13a]
可以無臣故生之臣以佐之有堯舜三代之君則必
有堯舜三代之臣有漢唐宋之君則必有漢唐宋之
臣天之愛民久矣不如是何以戡定禍亂克成太平
耶慨自■元入主中國天下腥羶者垂百年旣而運
窮數極天閔斯人之亂於是生我■太祖髙皇帝于
淮甸以清中原之戎拯天下之禍而援生民之溺數
年之間定金陵平吳㑹克荆襄閩廣 不戰而竄
息于狼望之北固宇宙以來所未有之勲而聖人獨
禀全智功髙萬古神謨廟筭有非他人所能贊其萬
一者而一時諸臣應運而生皆起于淮甸之間乗機
[002-13b]


遘㑹以成不世之勲有若髙祖之豐沛光武之南陽
者此豈人之所為哉蓋將以開我國家億萬年無疆
之治故■聖祖龍興于上而諸臣景附于下乗風雲
之㑹依日月之光而昭諸鼎彞銘諸策府有非一時
之所能殫述者其大勲光宣炳烺于天地之間如中
山武寧王以下六王者其功尤烈天下之人至今能
道之他如朱文正李文忠咸以内外之親而郭子興
郭英吳良禎廖永忠永安之徒則以父子兄弟後先
致力效死于其間大抵數總大軍以不殺為威而沉
毅好謀定大事于一言武寧之功為大而開平之窮
[002-14a]
虜于漠北黔寧之收功于滇南此方面之功之最著
者其他或撫一城或定一方或專城而秉鉞或分閫
而受寄或敵愾以怒宼或殄滅以為期孰非體天地
好生之徳勤■皇祖安集之命有功于方夏而惠于
元元者乎國史之所紀載者固莫得而覩而往往見
於儒臣銘章碑志之間此愚生之所竊識其萬一者
因念百六七十年父子兄弟長養太平之世方内無
兵革之禍戎虜之警者固我■髙皇帝天覆地載之
功諸臣匡持輔恊之力不可少也書曰丕顯文武克
慎明徳昭升于上敷聞于下惟時上帝集厥命于文
[002-14b]
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謀猷㒺不率
從此之謂乎今太廟既已配享而功臣廟又有特祠
金書鐵劵山河帶礪之盟于今不替邇者■皇上又
興滅繼絶開廟藏覽舊記以昭元功之侯籍使開平
寕河岐陽誠意之賞復延于世我國家之酬諸臣者
可以無憾矣顧承平日久爲其子孫者或驕溢于富
貴而不能體乃祖乃父之心時陷法禁從而棄之又
所不忍而未免有厚徳掩息遴柬布章之譏則■髙
皇帝之大誥武臣■文皇帝之鐵榜訓戒今日誠不
可不申明而訓勅之也書曰古我先王曁乃祖乃父
[002-15a]
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予
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不敢動
用非徳敬以為今日獻
  第五問
古之為天下者養民之生後之為天下者聽民之自
生夫聽民之自生可也又從而取之取之可也而不
求所以為可繼之道則我之取者無窮而民之生日
蹶民蹶而我之取者將不我應國計民生兩困而俱
傷其何以善其後是不可不深思而熟慮之也我國
家建都北平嵗輸東南之粟以入京師者數百萬舳
[002-15b]


艫相銜接于江淮加以方物土貢金帛錦繡以供大
官王服者嵗常不絶其取于民不少矣而比年以來
民生日瘁國課日虧水旱薦告有司常患莫知所以
為計然惟知取于民而未知所以救菑捍患與民莫
大之利也大抵西北之田其水旱常聽于天而東南
之田其水旱常制于人蓋其地有三江五湖之灌注
而東南又竝海有隄防蓄泄雖恒雨恒暘而可以無
虞故昔之言水利者先焉禹貢三江旣入震澤底定
震澤即今太湖周禮所謂具區五湖蓋地一而名異
也爾雅具區郭景純云吳越之間有具區周五百里
[002-16a]
故曰五湖也其言五湖猶江之言九江爾春秋越與
吳戰于五湖豈太湖之外復有四哉其所謂具區洮
隔彭蠡靑艸洞庭及季氏圖彭蠡洞庭巢湖太湖鑑
湖爲五湖者非也禹治揚州之水西偏莫大于彭蠡
而東偏莫大于震澤欲寧震澤之水在於疏其下流
三江入于海而後震澤無泛濫之虞震澤固吐納衆
水者也西北有宣歙蕪湖荆溪宜興溧陽溧水數郡
之水西南有天目富陽分水湖州杭州諸山諸溪奔
注之水瀦聚于湖而由震澤吳江長橋東入松江青
龍江而入海溧陽之上古有五堰以節宣歙金陵九
[002-16b]


陽江之水宜興之下有百凟以疏荆溪所受之水江
隂而東有運河泄水以入江宜興而西有夾苧干與
塘口大吳等凟泄四水此治其原委之法也三江東
南泄水之尾閭也三江之流不疾則海潮逆上日至
淤塞而下流不通此吳淞江之疏導不可不先而凡
太湖以下諸江之入于海者皆不可以不加之意也
昔宋單鍔嘗疏東南水利書蘇文忠以為有利于民
條其事于朝而亦莫能行之者大抵承平日久人習
于苟安稍有建國家之計必以為迂遠動衆而不可
用故經國之慮每至于格而不行夫自漢以來天下
[002-17a]
之用不盡於東南至唐宋而東南之民始出其力以
給天下之用然自吳越竊據于此乃能修水利以自
給外以奉事大國而内不乏於朝府之用是以其國
不困而民猶足以支及天下全盛江南不熟則取于
浙右浙右不熟則取于淮南于是圩田河塘因循隳
廢而坐失東南之大利以至于今夫錢氏以一方用
之惟其治之也専故常足于用今以天下用之惟其
治之也泛故常不足于用嗚呼以天下之大而無賴
于東南則可以坐視而莫為之所以天下之大而専
仰給于東南其又何可不考其利病而熟圖之也先
[002-17b]
朝周文襄公夏忠靖公治之常有成績矣然百餘年
來已非其故有司案行修舉故事已漫然莫知其故
迹之所存矣至又委之國貧民困夫國貧民困已矣
任其困而貧也則將何時而已乎夫亦延訪故老徧
考昔人之論而求今日之所宜又不必専泥于古之
迹而惟視夫水勢之所順蓋古今天時地勢陵谷丘
淵代有變移必欲鑿空以尋故迹吾恐力愈勞費愈
廣而迄不可就反為苟安目前者之所嗤笑禹之行
水行其所無事而已矣五堰百凟可復則復之白蜆
安亭青龍江可開則開之或為縱浦或為横塘或置
[002-18a]
沿海堽身堽置斗門使渠河之通海者不湮于潮泥
堤塘之捍患者不至于摧壊而又督成水利之官常
時相視禁富人豪家碾磑蘆葦茭荷陂塘壅礙上流
而倣錢氏遺法收圖囘之利養撩清之卒更畨迭役
以浚之而後利興而可久害革而民不困不然如近
者嘗浚白茒㑹幾何時漸就湮塞此其懲也今夫富
人有良田美庄猶不使之荒蕪而加意焉况東南以
供天下之費乎抑是法也非特可以行之東南也齊
魯之地非古之中原乎數日不雨禾俱槁死黃茅白
葦一望千里父子兄弟束手坐視相率而為溝中之
[002-18b]
瘠凡以溝渠之制廢也謂宜少倣古匠人溝洫之法
募江南無田之民以業之蓋于古吳則通三江五湖
于齊則通菑濟之間滎陽下引河東南爲洪溝以通
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泗㑹而朔方兩河河西酒
泉皆引河關中湋渠靈軹引諸水東海引鉅定泰山
下引汶水皆穿渠漑田萬餘頃豈獨三江五湖之爲
利哉舉而行之不但可興西北之利而東南之運亦
少省矣天下之事在乎其人毋徒委之氣數而以論
事者爲迂也可讀今從錢牧齋先生藏本/此文諸家選本皆顛倒舛訛不
  隆慶元年浙江程策四道江鄉試時太僕府君/按隆慶元年丁卯浙
[002-19a]
乃主考委代作者/以長興令入外簾此
  問自昔帝王立極垂統為後世計如禹有典則
  湯有風愆文武有謨烈其子孫能敬承之故夏
  商皆饗國長世周過其曆至于八百年漢唐而
  下蓋莫能比隆焉我■太祖髙皇帝受天明命
  誕受多方在御日久萬幾之暇輙親著述睿思
  玄覽自身心以至於天下國家無一事不有垂
  教而祖訓一書為聖子神孫慮尤諄悉矣其大
  經大法世世遵守昭如日月固不待贊述也乃
  若㣲言至論為今日■聖天子之繹思者可得
[002-19b]
  而詳言之歟我■世宗肅皇帝憑几之言告戒
  深切皇上孝思罔極遵承末命改元一詔風行
  雷動乃至荒陬絶徼含齒戴髪之民靡不拭目
  以觀德化伏讀詔㫖稱郊社等禮各稽祖宗舊
  典斟酌改正有以仰窺■聖天子法祖之盛心
  矣詔條所列固首奉皇考之教中間與皇祖之
  訓相符契者亦可述其槩歟夫臣子為君父陳
  烈祖之訓蓋忠愛之至也即有大美而弗彰何
  以仰答鴻庥于萬一乎諸士子具悉以對將為
  爾聞于當宁
[002-20a]
帝王之御天下也欲垂萬世之統者必欲其謀慮之
逺欲保萬世之業者必致其嗣守之勤謀慮以垂統
仁之周也嗣守以保業敬之至也是故徳業光昭而
心源繼續顯承丕大而佑啓無疆自古有天下者其
祖宗肇之于前而子孫繼之於後所以長世而不替
者用此道也請因明問而陳之昔唐虞之際以天下
相授受而示之以精一執中之㫖彼其平時都俞吁
咈相告語于一堂之上者無非此道然猶咨命之諄
諄者誠以天下重器不能不為之長慮也故以天下
與人而并以治之之道與之斯知所以與天下矣受
[002-20b]


人之天下而并其治之之道受之斯知所以受天下
矣不然徒以天下相傳則非堯之所以授舜舜之所
以授禹也夫三聖人面相授受而猶如此况祖宗之
天下傳之子孫而能不為之長慮乎誠念今日得之
之難而他日保之之尤難故垂訓以為子孫計者不
容不詳且切焉是故聖有謨訓明徴定保禹惟有是
訓也而其子孫能敬承之有夏之曆至四百年聖謨
洋洋嘉言孔彰湯惟有是訓也而其子孫能克從之
有商之曆至六百年文武宣重光奠麗陳教故子孫
嗣守大訓無敢昏渝有周之曆至八百年蓋禹湯文
[002-21a]
武為其子孫慮天下者如此其周而啓太甲成康所
以保天下者如此其至也我■太祖髙皇帝受命自
天奄有函夏聖武神文天經地緯削平僣亂海宇乂
寧登天下之賢俊相與修明政刑暇則又親灑宸翰
睿思所及動輯成書如存心省躬諸錄以至孝慈女
戒昭鑑其大者如三編大誥資世通訓洪範之註及
又以意命群臣纂修寳訓律誥職掌集禮諸書自古
帝王著作之盛未有如此之富也若祖訓錄特為聖
子神孫深遠之慮尤詳且切矣嘗自敘以為創業之
初備嘗艱苦人之情偽亦頗知之自平武昌以來豫
[002-21b]
定律令頒而行之至于開導後人復爲祖訓一篇立
爲定法大書掲于西廡朝夕觀覽以求至當首尾六
年凡七謄稿而定我子孫欽奉朕命不負朕垂訓之
意天地祖宗亦將孚佑于無窮矣于是頒賜諸王且
錄于謹身殿乾清宫東宫壁因顧侍臣曰朕著祖訓
錄所以垂訓子孫朕更歴世故創業艱難常慮子孫
不知所守故爲此書日夜以思具悉周至抽繹六年
始克成編後世子孫守之則永保天禄大哉皇言誠
萬世聖子神孫所宜欽承而敬守之者也是書之目
有曰聖訓首章又有曰持守曰嚴祭祀曰謹出入曰
[002-22a]
慎國政曰禮儀曰法律曰内令曰内官曰職制曰兵
衞曰營繕曰供用其篇袠簡要而條貫靡遺綱領宏
大而精微具悉歷世保之以為大訓至于朝廷之典
章百官有司之所行有不待盡述者請舉一二明言
之有曰凡古帝王以天下為憂守成之君常存敬畏
以祖宗憂天下為心則宜永受天之眷顧夫聖祖起
自布衣同時僭王叛國芟夷殆盡海内曠然尤且惴
惴然懼天下之起而相軋也况自古承平之久無常
静之國而南面之奉可以娛耳目悅心意者交引于
前人主能時懐警懼而淵涓蠖濩之中此心卓然清
[002-22b]


明則宴安之欲不生而慮周于天下釁孽之萌無所
作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又謂憂常在心則民
安國固蓋惟望風雨以時田禾豐稔使民得遂其生
又謂四方水旱當騐國之所積優免稅糧嵗雖無災
擇地瘦民貧亦優免之夫聖祖雖在深宫之中乃至
祁寒暑雨靡不關心當時庻事草創建都封邑征伐
四方用度廣矣而免租之詔無嵗不下今天下宴然
而大司農往往告乏嵗一不登議改折帶徴有司且
相顧以為曠恩矣使閭閻不被免租之惠民何以聊
生聖主顧畏民嵒思小民之依簡劭農之官廣蠲貸
[002-23a]
之澤則海内之民樂生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又謂帝王居安常懐警備動止必詳人事審服用仰
觀天道俯察地理皆無災變然後運用闕文/疑有夫聖祖
躬擐甲胄出入兵間及為天子猶謹備之如此人主
必當儼神明之居慎出入之際端拱穆清正容謹儀
和鸞之節淸道而行開延英閣以登魁磊耆艾之士
朝夕燕見抽繹顧問考古騐今則聖德日脩天眷日
隆亦不勞心于非意之防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
也又謂平日持身之道無優伶近狎之失無酣歌夜
飲之歡正宫無自縱之權妃嬪無窺恣之專又謂内
[002-23b]


府飲食常用之物設局于内職名旣定要在遵守故
當時日曆聖政記所稱后妃居中不預一髪之政外
戚亦循理畏法無敢恃寵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給掃
除之役本朝家法超絶前代如此至今隂敎修明后
宫順序尤望體聖祖述周禮設局之義修掖庭永巷
之職使戴金貂之飾者有濟濟謹孚之美無戲敖驕
恣之過左右勅正則王爵天憲不至旁落矣今日之
所當繹思者此也又謂四方諸戎得其地不足以供
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吾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强
無故興兵致傷人命但■戎與西北邊境至相密邇
[002-24a]
累世戰爭必選將練兵以謹備之今日禦西北之■
其上策在于不攻其無策在於不善守謹備邊塞驅
而出之中國禦之之道惟此而已若欲開邊隙以快
心于狼望之北必無幸矣聖祖嘗戒諸王逺出開平
謂守邊之要未嘗不以先謀為急故朕于北鄙之■
尤加慎宻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我■世宗肅皇
帝導揚末命告戒深切我■皇上改元一詔實奉皇
考之教明詔所謂仰惟末命之昭垂深望繼述之兼
善者也夫郊社等禮所以遵祖訓者莫大于此若夫
言官加恤錄之恩方士致左道之辟宗室解甸人之
[002-24b]


繫若盧施寛釋之仁百司嚴黜陟之典銓選破資格
之條冗員申裁省之令郡縣别望緊之差沒■布招
懐之惠殪敵速上功之簿至于重貪墨之罰督勘覈
之報舉大臣之贈謚加閒散之名服聽監司之薦辟
所謂推類以盡義通變以宜時有難盡述者明詔又
曰各地方官以武備為不急以玩寇為苟安將賊盗
妖逆隱蔽縱容不早撲滅往往醸成大患祖訓所謂
憂天下者明詔得之矣又曰天下軍民十分窮困國
用雖詘豈忍照常徴派四方聞之孰不感泣田租逋
負改折蠲免與夫大官之所增派尚方之所趣辦繕
[002-25a]
部之竹木兵曹之子粒多所停罷則祖訓所謂憂民
者明詔得之矣又曰内府各衙門供應錢糧朕加意
節省自有餘又令户工二部科道稽查各監局庫叚
疋軍器香蠟等物祖訓所謂内府設局與周禮天官
之義合者明詔得之矣若夫求賢納諫不一而足凡
可以正士習糾官邪安民生足國用等項長策仍許
諸人直言無隱此即祖訓所謂防壅蔽而通下情也
然則與皇祖之訓蓋無不相符契者宜天下之人如
蹷而起如聵而聞含齒戴髪靡不拭目以觀德化之
成也顧愚生猶惓惓于皇上之繹思者實臣子忠愛
[002-25b]


之忱不容已耳書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歷年式勿
替有殷歷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愚竊以為今日
聖天子頌焉
  問我祖宗列聖世有實錄表年紀事撰述功德
  以為信史邇者皇上深詔近臣纂修■世宗肅
  皇帝實錄載筆之臣必能仰體宸衷勒成鉅典
  然竊以■先皇帝享國最久年載曠悠又無前
  代記註之書編摩摉輯成一家之言若有未易
  然者矣夫實錄之名何所起歟抑古之論史每
  難其事昔劉子玄與宰相言二史不注起㞐而
[002-26a]
  歐陽永叔論日曆之廢蓋近代為史之通患而
  子玄又謂史有三長至曽子固序南齊書其論
  美矣二子之言後世多稱之可得而備述歟茲
  者■先皇帝彚進史館方當下之學官諸士子
  皆得而與知者宜以所聞著之于篇其毋讓焉
經綸世道者立一時之功纂述先猷者垂百世之訓
大哉國史所從來久矣上古帝王繼天立極功徳與
天地同流其不可傳者與化而往矣其可傳者獨賴
有史以存之故巍然煥然之迹亦與天地而同久雖
在千百世之下而神明之號天下之人皆得指而稱
[002-26b]


之何者其托于史者無窮也夫垂徽名而記往號昭
邃古而示方來史之所繫其重如此邇者明詔纂修
我■世宗肅皇帝實錄通行海内博採遺事明問特
舉以策諸生敢不具述所聞以對夫左右史以記言
動自夏殷以前已有之周官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御
史皆史官之職事而諸侯各有國史迄于戰國紛爭
秦滅典籍而史官尚存漢武帝以司馬氏爲太史東
京則班固爲蘭臺令史劉珍等著述東觀皆天下之
選故史記兩漢書冠絶後代自後史館著作莫不妙
簡其人雖其文辭不能方駕前古亦各一時之美而
[002-27a]
陳夀以下悉倣漢書之體往往類萃諸家别錄而斷
代以為正史正史之外自唐武德間唐玄齡許敬宗
敬播等相與立編年之體而實錄之名自此始太宗
以下十五帝每至易位必纂實錄惟獨宣懿之後以
亂故缺然及五季宋元皆因之而後之為史者以之
為依據至我朝■列聖相承一如前代故事每世必
命纂修固已敷宣景耀崇闡大猷金匱之藏永世作
典祖宗之洪業真與天地永久矣我■皇上嗣登寳
位甫當朝廟之日即降綸音特命纂修實錄天下皆
仰聖人孝思罔極繼志述事之大也洪惟我■世宗
[002-27b]


肅皇帝以上聖之資撫中興之運上比列聖二祖五
宗饗國獨為長久嘉靖以來四十五年振古之事曠
世之勲特異疇昔包括旁羅錯綜銓次在于今日實
為重難甞考國初猶設起居注而大明日曆聖政記
則學士宋濂所撰其序以為幸得日侍燕閒十有餘
年書之頗為得實使他日修實錄者有所採掇以傳
信于來世自起居之官不設而史館論撰亦鮮則今
之修史可以藉手者蓋寥寥矣夫千金之裘非一狐
之腋也臺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史家所因惟有博
採自司馬氏猶取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班書則世
[002-28a]
皆以為司馬遷王商揚雄歆向之筆自古以來未有
不裒聚衆家而成者故唐宰相撰時政記史官撰日
曆而宋則宰相主監修學士主修撰兩府撰時政三
館修起居注此等之類今&KR1098廢缺而欲以責成于一
旦蓋因仍者之易為力而創造者之難為功也我■
先皇帝大制作大建置固昭然掲諸日月天下之人
所共知之若夫深宫祕庭動静起居羣臣不能記也
聖性之淵懿聖德之精㣲如堯之安安如舜之濬哲
羣臣不能測也至于類取諸司供報博採羣臣墓銘
家狀夫進退百官剖决章奏裁處萬幾錢榖甲兵四
[002-28b]
夷之事百官有司典籍雖在視諸故府似乎有徵然
曹分局别嵗殊月改綴緝穿聯欲無抵捂固亦勞矣
而一時臣工人品之淑慝心迹之疑似殊功偉德非
常之事姦宄凶慝檮杌嵬瑣之形墓誌家狀不足盡
也蓋古之為史者易於有所因雖遷固之才不能無
因而為也今之為史者難于無所述雖有遷固之才
無以自見矣當唐宋之世史官尚未放失而劉子玄
為蕭至忠言五不可其一謂漢郡國上計太史以其
副上丞相後漢羣臣所撰先集公府乃上蘭臺故史
官載事為廣今史臣惟自詢采二史不注起居百家
[002-29a]
弗通行狀若今之起居廢失得無如劉子玄之所論
乎歐陽脩以為史官職廢其所撰述簡略百不存一
至于事關大體沒而不書加以時政日曆起居注例
皆積滯相因故追修前事嵗月既逺遺失莫存聖人
典法遂成廢墜若今之追修積滯得無如歐陽修之
所論者乎然則所貴良史裁酌體例旁采異聞攷求
真是發憤討論使歸于一古人有言所見異詞所聞
異詞所傳聞異詞先朝之事尚在所見則已異于所
聞與所傳聞逺矣抑嘗讀武帝本紀諸志表傳皆史
遷當時撰述而班固陳宗尹敏孟冀共成光武本紀
[002-29b]
後漢列傳載記當時紀志蓋不廢也自寳錄專行則
紀志殆廢此尤史家之闕典竊以為實錄之外宜用
擬古遷固之書此不當待後世而定也■先皇帝大
禮郊祀九廟明堂先聖祀典籍田親蚕章服禮儀河
渠刑法諸所興建散入紀年難以㑹通當令首尾貫
串包絡彚稡可倣司馬遷八書而為之宰相百官報
罷不常可倣公卿志表為之羣臣之善惡四夷之叛
服則列傳載記皆不可廢此卽一代之史非直俟數
百年之後而為也徒恃實錄一書所軼多矣此方今
史館之所當議者也愚又謂漢史成于班固唐曆緝
[002-30a]
于吳兢柳芳崔巍唐書成于吳兢韋述于休烈令狐
峘宋國史凡三書後洪邁復請合為九朝而續通鑑
長編成于李燾本朝二百年歷列聖而未有統㑹之
史此亦方今史館之所當議者也抑劉子玄又云史
有三長才學識有學無才如愚賈操金而不能殖貨
有才無學如巧匠無楩楠斧斤不能成室善惡必書
使亂臣賊子知懼此為無可加者㑹子固為南齊書
目錄序云古之所謂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
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
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而後其任可得而稱也
[002-30b]
噫能如子玄之論得為良史矣若子固所稱則又追
遷固而上之蓋唐虞三代之史官也兹者明詔採取
遺事諸生幸得躬逢其盛惟時金馬石渠之彦宜有
其人愚生草茅下士獨能誦習舊聞而已述作大義
何敢僣及之
  問古者國有大事必合天下之議所以集衆思
  也王通氏著續書嘗曰議其盡天下之公乎夫
  黄帝有合宫之聽堯有衢室之問舜有總章之
  訪皆議之謂也黃帝堯舜尚矣三代以下惟漢
  近古請舉漢之議者其或是或非或罷或行亦
[002-31a]
  有可論者乎夫匡衡張譚郊社之說何據貢禹
  韋玄成祖廟之議何本董仲舒師丹之請建限
  田何罷而不行祝生唐生之請罷鹽鐵何議而
  不用公孫卿壺遂司馬遷改朔之議何取賈讓
  闗竝韓牧王横治河之策孰得先誅先零之謀
  何以卒從趙充國罷邉塞置吏卒之請何以卒
  用侯應此皆漢之大事而有國家者之所當攷
  昔韓退之非三代兩漢之文不敢觀諸士子皆
  通經學古以待有司之求必有能及之者請言
  之以觀所學
[002-31b]
欲盡天下之理者必并天下之智欲并天下之智者
必兼天下之謀并智合謀而天下之公盡矣天下之
公盡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古者國有大事常令議臣
集議不專于一人不狥于一説惟其當而已是故大
臣之言必用小臣之論必庸衆思之集必繹一夫之
見必伸故丘山積卑而爲高江河合水而爲大大人
合併而爲公此古之帝王所以用天下之議也王通
氏論帝制恢恢乎無所不容天下之危與天下安之
天下之失與天下正之千變萬化而吾守中焉故曰
議其盡天下之公乎漢制大夫掌論議事有疑未決
[002-32a]
則合中朝之士雜議之自兩府大臣下至博士議郎
皆得盡其所見而不嫌于以小臣與大臣抗衡其道
公矣若明問所及皆一時朝廷之大務然非當時能
詢採博議盡天下所欲言何以粲然著于簡策如此
請為執事言其畧古之帝王郊祀天地以冬日至于
地上之圜丘以降天神夏日至于澤中之方丘以出
地祗故祭天于南郊就陽位也祭地于北郊卽隂之
義也漢之郊祀多襲秦故武帝廵祭天地諸神名山
金泥石記淫誣甚矣成帝初匡衡張譚始建南北郊
之議以甘泉河東之祠非神靈之所饗宜就正陽太
[002-32b]


隂之處于是始作長安南北郊罷甘泉汾隂祠漢二
百年間郊祀不經文帝賢主猶拜灞渭之㑹相如文
士獨留封禪之書匡衡能本周禮正一代之大典論
者或恨其不能盡復三代郊祀明堂配天之文然其
所論建亦偉矣禮王者受命為太祖以下五廟而迭
毁毁廟之主藏之太祖之廟五年而再殷祭則毁廟
未毁廟之主合食于太祖父為昭而子為穆孫又為
昭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以其始受命
而王故尊以配天而不為立廟親盡也太祖以下五
廟則親盡迭毁示有終也漢之祖廟至元始之際大
[002-33a]
禮未備貢禹始發之韋玄成已議罷郡國廟又本禮
經所云而建議如此惟獨以髙帝為太祖之廟而孝
文以後皆以承後屬盡宜毁故許嘉劉向更議以文
武皆為宗漢二百年間祖廟無准賈生通逹不著宣
室之對劉向博雅附㑹家人之語玄成能依古義垂
一代之大法論者猶疑其五廟七廟廟數之殊然其
所考據亦正矣自秦用商君之法開阡陌除井田之
制漢初不為限制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貲數鉅萬而
貧弱愈困故董仲舒欲稍近古限民名田以塞兼并
之路師丹言古之聖王莫不設井田然後可致太平
[002-33b]
今未可詳請畧為限武帝方事四夷内興功利宜未
及此而丁傅董賢隆貴用事詔書雖下亦寢不行然
至後魏孝文獨用李安世均田之法則仲舒師丹之
説其果泥乎後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則井田雖未
可復而均田之法亦可少倣也自齊用管子之術正
鹽筴斂山澤之利漢初以屬少府武帝用東郭咸陽
孔僅筦其利郡國多不便昭帝始詔賢良文學之士
問民所疾苦敎化之要九江祝生等抗言皆願罷鹽
鐵酒榷均輸母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約而桑弘羊獨
以為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安邉足用之本竟不果
[002-34a]
罷自此迄于永平尋罷尋復然後魏宣武嘗采甄琛
弛禁之表則賢良文學之議其果迂乎後之有天下
者能知此意則鹽筴雖未可廢而取利之法亦不當
甚宻也漢自襲秦正朔晦朔月見弦望滿虧多非是
張蒼明習曆而仍水徳之謬公孫臣建改朔而信黄
龍之誕百年曆紀之廢甚矣司馬遷倪寛等始謂帝
王創業改制不復用傳序則今夏時也三代之統絶
而不序請定考天地四時之極則順隂陽以定大明
之制為萬世則于是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洛下
閎運筭轉曆然後日辰之度與夏正同昔孔子論為
[002-34b]
邦言行夏之時馬遷之議實本于此此古今治曆者
之不能易也漢自武帝塞瓠子其後河復數決大為
東郡害平當領河堤奏賈讓之策桓譚典羣議集關
竝韓牧王横之論一代治河之説備矣賈讓謂古者
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之所不
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水有
所休息因欲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決黎陽遮害亭
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復逺
汎濫讓之此策視諸説最髙昔大禹治洪水惟順水
之道此古今治河者之所當知也夫中國之御■狄
[002-35a]
非以極兵勢也誠盡謀而已西羌之反朝廷發兵及
屯田者六萬人酒泉太守辛武賢欲分兵竝出張掖
酒泉合擊䍐开趙充國獨以為■即據前險守浚阨
必有傷危之憂獨欲捐䍐开之罪先行先零之誅以
震動之方是時公卿議者不同而充國獨守便宜璽
書切責堅不為動卒不煩兵而自解散諸羌罷騎兵
留屯田以待其敝大抵西羌之反其萌在于解仇充
國急赴䍐开之約使先零不得先其約此所以坐而
得勝筭也故制■之要若使■狄得締其交非中國
之利也漢自單于入朝加賜皆倍于黄龍時既自以
[002-35b]


親好願&KR0854塞上谷以西至燉煌請罷邉備塞以休天
子人民時羣臣以為便而候應以為北邊塞至遼東
外有隂山東西千里草木茂盛本冒頓依阻其中來
出為寇至武帝斥奪此地攘之于幕北設屯戌以守
之如罷備邊戍卒示■狄之大利夫雁海龍堆天之
所以紀華夏也炎方朔漠地之所以限内外也國家
苟與■狄共地利而無藩籬之限則中國坐而受其
困由此言之中國之要害所當固守而不可失也夫
郊祀宗廟井田鹽鐵曆律河渠■狄舉漢之大事而
崇論竑議槩具于此今廟堂方有郊社宗廟之議而
[002-36a]
天下田賦未均鹽課折閲曆紀漸差授時之度徐沛
嵗有治河之役兀良哈之屬■翻為外應受降城之
故地棄為■巢則此數者正今日之所宜攷毋謂漢
卑而不足法因是而亦可以畧追三代之遺文古義
所謂法後王者謂此也
  問六經之敎未嘗專以仁為言至論語一書孔
  門之論仁始詳今觀孔子之荅問者數矣而皆
  不同何歟夫若然者則仁宜可以人人而至也
  然孔子之所許者蓋鮮矣當時惟稱顔子三月
  不違若仲弓冉有子貢公西華門人之髙第令
[002-36b]
  尹子文陳文子春秋之賢大夫孔子槩稱之而
  獨不許以仁顧惟于㣲子箕子比干而謂之三
  仁于伯夷叔齊而稱為得仁至管夷吾伯者之
  佐而亦曰如其仁抑又何歟夫以仁之難造如
  此而又謂博施濟衆何事于仁必也聖乎則仁
  與聖猶有等歟後之學者皆以為孔子未嘗言
  仁而特與弟子言其用功之方耳其果然歟如
  此則果何以謂之仁乎士人自知學即讀論語
  而不求其意祗見諸説之紛紛而無所取衷也
  兹欲㑹而通之必有至當不易之論試言其大
[002-37a]
  㫖以觀自得之學
甚矣仁之難言也非言之難而體㑹之難能體㑹之
而自得之于心則能以其所不同而求其所同以其
所言而知其所不言雖聖人之於學者隨人異施不
可以一端求㑹而通之而至精至粹之理一而已矣
夫惟天下之論仁者病于不能自得之于心而徒言
之求是以若彼其紛紛而不一也執事發策以孔子
之言仁爲問欲觀學者自得之學愚生何知焉雖然
論語一書童而習之敢不摭拾以對昔孔子傳堯舜
禹湯文武周公之道志欲有所爲于天下而時不能
[002-37b]


用退而追述三代之禮樂序詩書易春秋以備王道
成六藝夫子自以為教天下如此盡矣夫子既沒而
門人記其㣲言以為論語顧若稍不盡同于前古聖
人者蓋其平日獨以仁之一言為教則皆先聖人之
所未嘗數數然者雖其孫子思傳之亦不盡用其説
孟子稍稍言之而復以仁義對舉又非若夫子當時
之獨指而專言之也蓋嘗思之夫子以仁聖竝稱而
又有仁人之號則其所謂仁者夫亦以其人品之至
精至粹而已矣夫如是故以仁聖竝言之而當時學
者雖其才器不同而其學于聖人固其志舉欲造于
[002-38a]
至精至粹之地是以諸子之問仁特詳而夫子之告
之不一要其因才成就而使之造于至精至粹之地
者則一而已矣世之君子見諸子之問而夫子告之
其不同如此遂疑其所謂仁者支離而難合散漫而
不可求而不知其所以至之者一也惟其才器不同
引而進之各異譬之于水其可以導之于江者引之
以至于江導之于河者引之以至于河導之爲淮漢
者引之以至于淮漢及其不已而至于海一也夫子
之門顔子仲弓子貢子張樊遲司馬牛人見其皆入
聞夫子之道而不知其才器相去遠矣然夫子皆不
[002-38b]


逆之隨人以為之成就使此數子者能遵其敎而莫
不可至于仁是乃夫子之善教也使是數子者夫子
獨舉其一而皆告之是使樊遲而欲為顔子夫子必
不若是之誣也然而此數子者亦皆可至于至精至
粹之地者何也若孟子之所謂伯夷聖之淸伊尹聖
之任栁下惠聖之和孔子聖之時也伯夷伊尹栁下
惠夫豈方于孔子顧謂之聖則亦造于至精至粹之
地而已矣譬之于玉為玫為瑰為琳為珉之不同而
追琢之成器一也故夫子于㣲子箕子比干伯夷叔
齊而皆謂之仁豈可同哉管夷吾者能以功利之術
[002-39a]
使諸侯歸齊而不能勉其君至王也而以為如其仁
管仲之仁豈又與微子諸人可同日論哉夫子之門
人可與語聖人者惟顔子與夫子皆步皆趨皆言皆
辨皆馳矣而獨所謂仰之彌高鑚之彌堅瞻之在前
忽焉在後未能與化為一也然亦已進于仁矣夫子
以用之則行舎之則藏與之同其出處則所謂克己
復禮者蓋以有天下之事告之故以為天下歸仁也
若仲弓出門使民而至于邦家無怨則南面諸侯之
任而已顔子與仲弓同居德行而相逺如此其為仁
者不同如此而况子貢以下哉子貢之䀻于諸侯所
[002-39b]


以有大夫士之交也子張之問政所以言恭寛信敏
惠也樊遲之不知禮義信以成徳所以言先難後獲
也司馬牛多言而躁所以言訒言也然于是數者而
進之豈不亦皆至于仁哉夫人之才器有大小至于
至精至粹之地為難故孟子以伯夷伊尹栁下惠為
聖而夫子亦以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齊為仁夫子
之所謂仁孟子之所謂聖也然數子者夫子告之則
如此而造而至之實難故雖果如子路藝如冉有不
佞如雍禮儀如赤使之治國家理人民立朝著夫子
皆許之而不許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之地為難
[002-40a]
也當時之大夫忠如子文清如文子使之事伯朝去
亂國夫子皆許之而不許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
之地為難也若夷齊讓國逃隱微子箕子比干之或
去或奴或死積仁潔行以自靖自獻于先王豈不至
于至精至粹之地哉管子者聖人蓋未之許若曰其
于仁者之功特如之而已然則是數子者夫子特進
之而已終莫能至也夫仁之精微與聖同極而他日
子貢問博施濟衆乃以為何事于仁而必以聖當之
似若夫子之優聖而劣仁而不知其意蓋以為博施
濟衆者聖人身外之事業立人達人者仁者切已之
[002-40b]


實功子貢未可驟以唐虞之事許之亦勉以忠恕而
已矣故曰賜也非爾所及也雖然夫子之于仁也豈
終日為學者瀆言之如此蓋皆因其有問隨其人而
告之孟子之所謂答問者也當時髙弟弟子如顔子
之外㑹子未嘗問仁而一貫之唯豈不亦謂之仁哉
而後之儒者又謂夫子平日蓋未嘗言仁也特言其
所以為仁者而已然則夫子之論仁當見于何書曰
夫子于繫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又曰元
者善之長也此夫子之所謂仁者也雖然夫子豈有
隱哉凡平日之所以問答者皆此理也宋張敬夫嘗
[002-41a]
類聚夫子之論仁以為洙泗言仁錄朱子不取謂聖
人之言隨其所在皆有至理不當區區以言語類求
之可謂得其旨矣後之學者去聖愈逺其尊聖人為
太過至或舎其終日應用與所以進德修業之實而
欲于虗空想像之中求所謂仁者而名狀之夫天下
皆知佛老為空虗之説以惑世而後之儒者不求切
實之功舎夫子之所謂仁而於空虗想像之中求所
謂仁此亦何以異于佛老之説也
震川先生别集卷之二上
[002-41b]
[002-41b]
[002-42a]
震川先生別集巻之二下
 應制策
 浙省策問對二道
  問今之浙省古㑹稽并鄣郡之境儒林之盛著
  於前史古未暇論自洛學浸被東南而浙士有
  親及程氏之門與受業于其門人者其人果可
  稱歟朱子集諸儒之大成陸子静崛起江右二
  家門人傳受之緒其可述歟其與朱子並時而
  起者果亦有聞于道歟其能纂述朱氏之學亦
  有可言歟其以文章名世者于道亦有所得歟
[002-42b]
  諸士子生長斯地景行先哲乆矣願相與論之
執事先生以浙中道學之傳下問承學顧愚非其人
何敢與聞于斯然古者祀先聖先師于學所謂先師
即其國之賢者明有所嚮仰也浙之諸君子愚生亦
竊識之矣昔楚威王有問于莫敖子華子華對以楚
之先令尹子文以至䝉穀五臣之事楚王太息嘉其
能善語其國之故吾浙之儒者所謂齊魯諸儒于文
學自古以来其天性也敢無述焉葢嘗謂士之所以
自成者莫貴于學學莫貴于聞道知所以求道矣而
後知其所以爲學知其所以爲學矣而後能有以自
[002-43a]
成其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難也秦漢以下其
經學文章功業節行稱于天下代不乏人而大要歸
于不知道而以氣質用事故其所就不能庻幾于三
代葢千五百年而宋河南程氏起而紹明之其澤流
被于閩粤間此朱子所由以得其傳者也至于兩浙
又河洛閩粤所漸被者也然程子之門惟游楊謝號
稱髙第弟子而吾浙之士及門者周行已能發明中
庸之道浙中始知有伊洛之學而劉安節戴述知求
成已之方以文行推重而元承天資近道敏于問學
此門人之尤章著者也自龜山載道東南學者多從
[002-43b]


之遊而宋之才能得程氏正脉榆樗推明中庸大學
論語之㫖王師愈從受易論朱子稱其有本有文徳
望為東州之冠此受業于程氏之門人者也自羅從
彦從學于龜山再傳而為李侗侗授之朱子學者以
為程氏正宗陸九淵起于江西超然有得于孟子先
立乎其大者之㫖二家議論初有不合其全體大用
之盛皆能不謬于聖人其學皆行于浙中輔廣徐僑
初事吕祖謙後從朱子偽學之禁學者解散廣不為
動而五經解詩童子問多所發明僑以朱子之書滿
天下不過割裂掇拾以為進取之資求其専精篤實
[002-44a]
能得其所以言者葢鮮其學一以真實踐履為本葉
味道對策率本程子告人主以帝王傳心之要然朱
子門人黄幹為最著何基師事幹得聞淵源之義王
栢捐去俗學從何基基告以立志居敬之㫖金履祥
事王栢從登何基之門論者以為基之清介純實似
尹和靖栢之髙明剛正似謝上蔡而履祥親得之二
氏而並充于已者也其後許謙學于履祥其學益振
及門之士著錄者千餘人自基以下學者所謂婺之
四先生以為朱子之正適者也子静之門人則楊簡
篤學力行為治設施皆可為後世法清明髙逺人所
[002-44b]
不及而袁爕端粹専精每言人心與天地一本能精
思慎守則與天地相似舒燐刻苦磨勵改過遷善沈
煥人品髙明不苟自恕朱子嘗言與子静學者遊往
往令人自得葢浙中尤尊陸氏之學而慈湖其倡也
二家門人相傳之緒于婺之四先生四明之楊氏可
謂光明俊偉能紹其傳者矣雖末流門户各異而朱
子所謂子静平日所以自任欲身率學者一于天理
而不以一毫人欲雜于其間者其為夐出千古不可
誣也今推原程子之學自龜山至于朱子朱子之後
為婺之四先生象山之學雖行于江西而慈湖為最
[002-45a]
著則伊洛閩粤江西之學豈復有盛于吾浙中者哉
虞集有云汝南周氏繼顔子之絶學傳之程伯淳氏
而正叔氏又深有取于曽子之學以成已而教人而
張子厚氏又多得于孟子者也顔曽之學均出于夫
子豈有異哉因其資之所及而用力有不同焉者耳
然則所謂道統者其可妄議哉此可以為二家傳授
之定論也吕東萊以關洛為宗變化氣質其所講畫
將以開物成務陳傅良于古人經制治法討論精博
陳亮才氣髙邁心存經濟王褘以為考亭朱子集諸
儒之大成而廣漢張子東萊吕子皆同心勠力以閑
[002-45b]


先聖之道而當其時江西有易簡之學永嘉有經制
之學永康有事功之學雖其為説不能有同而要皆
不詭于道者豈不皆可謂聖賢之學矣乎此與朱子
並時而起皆有得于道者也至于項安世黄震方逄
時史伯璿之徒無慮數十人皆發明朱子之道者也
至于以文章名世如黄溍呉師道呉萊柳貫皆為一
代之儒宗而貫與師道皆學于許文懿公而文獻公
嶷然獨任斯文之重見諸論著一本乎六藝以羽翼
聖道謂文辭必原于學術揆之聖賢之道無媿也宋
景濂實出文獻公之門遂為本朝文字之宗而國初
[002-46a]
設禮賢舘景濂與麗水葉琛龍泉章溢浙右儒者皆
在焉國朝崇尚理學實于是始則今日論先正之有
功于斯道者豈可分道學文藝為二科哉抑士之相
與為斯學者非苟為名也欲以明道也故天下貴之
道苟明施之于世特舉而措之耳宋之君子不能大
有為于世葢天命不欲興三代之治而世莫能究其
用也而景濂獨謂諸儒後先相繼推明闡抉疏闢扶
持理無不章事無不格雖聖賢復生于後世無以加
矣卒未有能繇其説而大有為于天下以為其有志
者鮮也夫豈盡然耶愚生特于浙中道學之傳敢因
[002-46b]


明問及之而道統之傳尚未之悉也伏惟進教焉
  問禹之跡逺矣尚書獨載九州所至蓋已周四
  海之外而昔人乃云禹治水益主記異物海外
  山表無逺不至以所聞見作山海經非禹行逺
  不能造也及學者言禹事多竒怪史稱禹葢㑹
  諸侯江南計功㑹稽及杜元凱注左傳以塗山
  在夀春㑹稽與塗山豈二事歟㑹稽固今浙江
  之境也至少康封其庻子于此以奉禹祀號為
  於越由此越世世為君王矣果真禹之遺烈耶
  入其地有覩河洛而興思者諸士子皆越産必
[002-47a]
  知其國之故請言之
昔之聖人開闢宇宙以濟生人萬世之下皆仰賴其
功徳而思慕之况禹治水造地平天成萬世永賴之
功而含氣之屬雖在四海之外猶知慕之况當時㑹
羣后之地子孫封守之國有不知誦述之者乎夫人
之景慕有同地而知思之者矣有百里之外而思之
者矣有數千里之外而思之者矣是其人之徳之相
去之逺也雖然以其人足為數千里之外思之而又
同地則其思之何如也昔唐人都河東殷人都河内
周人都河南三河天下之中帝王之跡多在焉後世
[002-47b]
之人考尋其故紀載其事惟恐失之太史公西至崆
峒北過涿鹿東漸于海南浮江淮至長老皆各稱堯
舜之處風教固殊焉又南登盧山觀禹跡九江遂至
于㑹稽上姑蘇望五湖東窺洛汭大邳逆河行淮泗
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龍門至于朔
方壮哉子長之遊其所感慨有餘思矣宜其為書能
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成一家之言也夫唐虞堯舜
之處今去之數千載而天下之人皆能識之以其功
徳之盛利天下于無窮也則夫遊觀聖人之地者雖
數千載宜不能無感也自黄帝以來帝王莫不有都
[002-48a]
軒轅之都涿鹿顓頊之都帝丘髙辛之都偃師帝堯
之都平陽帝舜之都蒲阪禹興于西羌湯起于亳周
之王也以豐鎬而黄帝披山通道未常寧居東自岱
宗北逐獯鬻西至崆峒南登熊湘往往無常處及尚
書載舜五載一巡狩至周猶因之則三代天子其遊
常徧于五嶽矣蒼梧九疑之間紀舜之跡尤著歷世
乆逺而前古聖人之跡具在而帝王世紀皇覽之書
其述備矣禹受治水之命披九山通九澤決九河定
九州行跡所至葢周四海之外而世之論者乃以為
山海經皆禹之所親至而紀述之以為東至轉木日
[002-48b]
出九津青羌之野攅樹之所㨉天之山鳥谷青山之
鄉窮髮帶方之國南至交趾孫濮續樠之域丹栗沸
水之際南族黄支之堵不死之望西過三危之阨巫
山之下飲露之民竒肱之國北至大正之谷夏海之
窮祝栗之介禺疆之里積水積石之山此皆荒誕不
可稽考張騫之窮河源班勇之記西域不能覩也大
抵上古久逺故作者不經之論多託之而學者言禹
事尤竒怪羽淵之龍紀其父石紐之生本其初台桑
之合著其配觀河伯而受括地見六子而獲玉匱得
黑書于臨朐覩緑字于濁水桐栢有鬼神之書宛委
[002-49a]
出五符之要秦藪著陽行之跡應龍有尾畫之詭其
荒唐不根甚矣而屈子猶勤其問郭璞直信其眞不
知洪範錫禹九疇禹乃取其隂陽之數自一至九之
序耳豈實有神人為之手授乎惟㑹稽之㑹雖不載
于書而經傳猶有所據葢禹㑹諸侯江南計功非五
載巡狩之常典也傳稱禹望九山之南苑宛中者則
意在此久矣故為是非常之㑹也而禹之事終于此
故百姓哀慕之至今而左傳㑹于塗山執玉帛者萬
國杜預以為塗山在壽春北酈道元以禹㑹諸侯防
風氏後至禹殺之王肅家語塗山有㑹稽之名則杜
[002-49b]


預之説非矣而羅泌路史乃謂致羣臣于鍾山晉灼
言㑹稽茅山故越絶春秋言禹登茅山朝羣臣乃更
名㑹稽今㑹稽有禹村墟也又云禹捄水至大越上
茅山今㑹稽在越中而防風氏之國在今武康則㑹
稽亦非茅山矣禹之㑹羣臣非今之所謂㑹稽乎然
云至大越而上茅山豈今之㑹稽即古之名茅山而
非建康之茅山也呉錄云本名茅山一名覆釡葢禹
改之為今名也括地志云石箐山一名玉筍又名宛
委山即㑹稽一峯也在今㑹稽縣之東而太史公言
上㑹稽探禹穴所謂禹穴即在㑹稽山中而近世解
[002-50a]
者乃曠絶數千里而取巴蜀之禹穴亦誤矣禹既終
于㑹稽故㑹稽之人思之是以少康封其庻子于此
以奉守禹之祀號為於越此越之有國所以始也然
傳至十數而中間國絶民復奉而君之是為甌越東
越故越北界有禦兒鄉萬嵗曆之説其事亦頗怪葢
越人之慕思禹而欲得其子孫之為君如此其後勾
踐為王而與呉戰夫椒之敗保棲㑹稽得范蠡大夫
種為之臣乘夫差之驕黄池之㑹以兵襲其國都卒
復棲呉王于姑蘇之山故春秋於越入呉當是時越
小國幾覇天下越垂絶而復興者亦以越人之慕思
[002-50b]


禹而欲其子孫之不亡如此其後王子搜患為君而
逃乎丹穴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
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之丹穴
即禹穴也方呉越之戰迎之檇李敗之姑蘇敗之夫
椒棲之甬東檇李即嘉興之醉李城也夫椒即太湖
椒山也甬東即勾章之東海中洲也後數世王無疆
為楚所滅盡取故呉地至浙江越以此散諸族子争
立或為王或為君濵于南海上葢越人之慕思禹雖
敗散而猶戴之為王為君也南海今台州之南海也
無疆之長子後去瑯琊其次子蹄守歐餘之陽猶受
[002-51a]
楚封焉無諸保泉山漢立為閩越王其季餘善與孫
揺又以海東隅地稱王號三越其地猶在今㑹稽之
域則雖至漢世而越人之慕思禹而猶戴之為君也
太史公序越事葢反覆嘆禹之功大矣滌九川定九
州至于今諸夏乂安乃苖裔勾踐苦身焦思終滅强
國北觀兵中國而推稱禹之遺烈其論東越列傳則
謂越雖蠻夷其先豈嘗有大功于民哉何其久也歷
數代常為君王勾踐一戰稱伯至餘善滅國而其苖
裔繇王居股等猶尚封為萬户侯由此知越世世為
公侯矣而又嘆禹之餘烈葢越之世祀視三代之後
[002-51b]


最為久長實以神禹治水之功在萬世子長之論不
可誣也愚生生長越中覽臨安之勝觀錢塘之江潮
思宋建炎百五十年都㑹之盛每慨然太息况思禹
之績有吾其為魚之歎乎承明問敢述所聞要之其
所懐者逺矣非誇胥臣之多聞子産之博物也謹對
 河南策問對二道
  問古之君子因時㑹竭忠讜建竑論卓然有稱
  於世紀諸史傳多矣今不暇槩舉姑取其最著
  者與諸士子論之或舉世共稱而不無疵議或
  一時救弊而未為通方或言可經常而足以行
[002-52a]
  之後代或意義深逺可為世主法誡者夫通達
  國體矣而其學出于申商潛心大業矣而其術
  流於災異經明少雙者被阿諛之譏然其言可
  廢歟博物洽聞者泥五行之傳然亦有可釆歟
  語當世理亂眺錯之徒不能過其果然歟志在
  獻替其所論辨通見政體可備述歟至于竭誠
  奉國而理歸切要儗之政論為孰是論諫本仁
  義而炳若丹青平生力學所得而為世龜鑑方
  之申鑒孰優夫學者稱道古昔所以規摹當世
  也數子之書繁矣抑可以擷取一二足以為警
[002-52b]
  誡而備世務者庻幾于魏相條陳眺董之對蘇
  軾進讀陸贄之言用以觀經世之學
論天下之士非才不足以達當世之務非識不足以
周事物之情非誠不足以攄獻納之忠務不達則其
幾莫能中也情不周則其致莫能極也忠不攄則矯
激以沽名懐隠而多避狥私而少公怯懦而不盡其
言莫能信也甚矣人臣之于君于其得言之時亦莫
不有言而嘗失之是三者猖狂叫號以自試于萬乘
之前而不自度且以售其欺冐之姦故井鼃不可語
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語于氷者篤于時也曲
[002-53a]
士不可語于道者束于教也持寸梃以撞萬鈞之鐘
必不振矣世之説者曰諫之道天下之難為欲以觀
其所易而閑其所難然後上下恬然而雍睦又以為
臣能諫而必能使君之納諫而後為能諫之臣此與
韓非之説而憂其不合者何以異是皆懼攖人主之
逆鱗而天下無忠義之言矣要之君子遭時遘㑹立
人之朝其才足以達是其識足以周是其忍不為明
主言之故知而不言言而不盡者非所以立人之朝
者也是所謂謂吾君之不能為堯舜者也執事發策
舉前代之論諫者以為問夫一世之君則一世之臣
[002-53b]


不知其幾也當時陳説者葢多矣而史之所載彰彰
者僅是以史之所載累而積之葢多矣而執事所舉
者又僅是雖然言而中其幾極其致而忠誠足以感
移人主垂法後世者又少也如執事之所舉皆其人
也夫謂舉世共稱不無疵議者豈不以賈誼通達國
體而出于申商董仲舒潛心大業而流于災異匡衡
被阿諛之譏劉向泥五行之傳乎漢髙祖時同姓寡
少尊王子弟大啓九國諸侯王僣擬逾制匈奴數盜
邉賈誼陳治安之策皆當世切務而或謂其明申商
之學者獨以論諸侯王宜用權勢法制耳然衆建諸
[002-54a]
侯實事之當然也與晁錯削七國異矣本三代之所
以長久謂天下之命懸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蚤諭
教與選左右教得而左右正太子正矣或謂誼與眺
錯皆明申韓而錯則以人主之所以尊顯功名揚于
後世者以知術數也而以術數教太子若保傅之篇
使後世知三代教太子法者誼啓之也豈可與錯同
論乎漢初制度疏濶誼欲改正朔易服色正官名興
禮樂謂湯武置天下于仁義禮樂而徳澤洽秦置天
下于法令刑罰而徳澤無一有移風易俗使天下囘
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夫刀筆筐篋之間非
[002-54b]
徒漢事然也雖後至今數千年如此矣劉向稱誼言
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伊管
未能逺過可不謂然乎武帝舉賢良文學之士仲舒
以賢良對策皆傅經義本天道曰王者欲有所為宜
求其端于天故聖人法天以立道天地之性人為貴
知自貴于物又曰勉强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勉
强行道則徳日起而大有功尊其所聞則髙明矣行
其所知則光大矣此孔氏之遺言七十子之後莫能
述也論聖王之禮樂教化欲令當世人主改絃而更
張之與賈生之㫖不異而仲舒之淵源深矣自漢興
[002-55a]
以來天子與其大臣皆好尚黄老至孝武始興文學
罷黜百家表章六經實自仲舒發之故諸不在六藝
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絶其道勿使並進至於今學者
守之雖然自恣苟簡之治百世未能變也道同六藝
用世操術則異者又未必軌于聖人也班固稱仲舒
遭漢承秦滅學之後六經離析下帷發憤潛心大業
令後學者有所統一為羣儒首其不謂然乎漢儒傳
經皆有家法而匡衡明經説詩當世少雙所以其論
奏粹然儒者之言曰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公卿大
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争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
[002-55b]


義髙節則民興行寛仁和惠則衆相愛曰治性之道
必審已之所有餘而强其所不足聰明疏通者戒於
太察寡聞少見者戒于壅蔽勇猛剛强者戒於太暴
仁愛温良者戒於無斷湛静安舒者戒于後時廣心
浩大者戒于遺忘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化之原
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曰審六藝之㫖
則天人之理可得聖王之自為動静周旋奉天承親
臨朝羣臣動有節文以章人倫夫端本養性審藝治
内正儀皆人主之大法也衡能為此言而史譏其持
禄保位被阿䛕之㫖與孔光等同譏以為恭顯用事
[002-56a]
不能犯顔直諫則然也然傳先王語其醖藉亦足稱
賢矣劉向博聞通達古今作洪範論發明大傳著天
人之應七畧剖判藝文綜百家之緒三統歷譜考歩
日月五星之度與孟軻荀况司馬遷董仲舒楊雄並
稱而譏切王氏尤發于至誠葢自恭顯之世其忠懇
已見于封事矣曰衆賢和于朝則萬物和于野覽歷
世之治亂必以和氣致祥乖氣致異因論當世人主
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游寛容使得並進章交
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繆戾乖刺文書紛糾毁譽
混亂熒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是時恭顯用事
[002-56b]


善類䝉僇永光之詔亦自謂邪説空進事亡成功公
卿大夫好惡不同孝元固已自知之卒以優游不斷
墮宣帝之業可為來世之永鑑矣向之學在洪範傳
推迹行事比類相從緣箕子之意著天人之應世儒
亦未可妄論也夫謂一時救弊未為通方者豈不以
崔寔語當世理亂而有政論之作也漢之儒者言教
化自賈誼董仲舒匡衡劉向皆極論之而王吉亦謂
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行也以意
穿鑿各取一切而質樸日衰恩愛寖薄東京以後尤
競察察鍾離意宋均魯恭第五倫之徒常以為言而
[002-57a]
杜林亦譏後世不能以徳而勤於法吹毛求疵詆欺
無限桃李之饋集以成罪家無全行國無廉夫而仁
義之風替矣崔寔獨著論謂漢承百王之敝數世以
来政多恩貸馭委其轡皇路傾險欲峻法以求治以
此為亂世之藥石仲長綂稱其書以為人主宜寫一
通置之座右將不以其達權救弊為一時之所急耳
若以此施于宦戚縱横之日是固其宜也寔之政論
夫豈通方之論耶夫謂言可經常可以行之後代者
豈不以荀悦志在獻替而有申鑒之作也當建安之
時政移曹氏天子拱手而悦自以時無所用作申鑒
[002-57b]


五篇其所論辨通見政體謂致政之術先屏四惡乃
崇五政而以僞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爲四惡
興農桑以養其性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
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綂其法為五政悦之
論非所以施于漢末顧自以抱王畧而不得志為奏
以發之要其所施設皆平世法也可謂言簡而事該
矣攷其正俗之論謂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正
萬物而成王化者必乎貞定而已在上者審定好醜
善惡要乎功罪毁譽效於凖騐聽言責事舉文察實
無惑詐僞以蕩衆志故事無不覈物無不功善無不
[002-58a]
顯惡無不章百姓上下覩利害之存乎已也肅恭其
心愼修其行而民志平矣漢氏所以凌遲恣戚宦之
權成鈎黨之禍夫豈不由於此即匡衡言四方楨幹
劉向譏朝廷舛午皆此意也悦之申鑒豈非經常之
法耶晉初士大夫祖述何晏老莊之論朝廷皆以浮
誕為美武帝創業法度廢弛劉頌竭誠奉公每有論
奏該覈政體謂法禁寛縱積之有素未可一旦以直
繩下然至于矯世救敝自宜漸就清肅如行舟雖不
横截迅流然當漸靡而往稍向所趨然後得濟也其
救時矯世非急迫之論異于徒事一切敢于斷割者
[002-58b]


矣又謂聖王之化執要于已委務于下居事始以别
能否因成敗以分功罪而羣下無所逃其誅賞尚書
綂領大綱嵗終校簿賞罰黜陟之今權不歸于上事
功不建不知所責也細過繆妄人情之所必有而悉
糾以法則朝無立人矣為監司者類大綱不振而㣲
過必舉謹密網以羅㣲罪奏劾相接状似盡公而撓
法實在其中也故聖王不善碎密之按而責凶猾之
奏頌之斯言實末世通患所以然者彼持天下之衡
而未能公天下之大觀以為如此足以塞區區之責
也亦類俗吏之所為耳由此言之頌欲矯弊而不必
[002-59a]
任嚴切之法所以為賢于寔者也儗之政論則頌為
是矣唐徳宗時陸䞇上言諫諍之道有九弊以好勝
人恥聞過騁辨給衒聰明厲威嚴恣疆愎為君上之
弊以諂䛕顧望畏愞為臣下之弊論朝廷之乏人其
患有七不澄源而防末流不考實而務博訪求精太
過嫉惡太甚程試乖方取舍違理循故事而不擇可
否而覈才馭吏之三術則㧞擢以旌其異能貶黜以
糾其失職序進以謹其守常其欲人主悔禍新化要
在捨已從衆違欲遵道逺憸佞而親忠直推至誠而
去逆詐杜讒沮之路廣諫諍之門掃求利之法務息
[002-59b]


人之術其道易知而易行在約之于心焉耳唐史稱
其論諫數十百篇譏陳時病皆本仁義可為後世法
炳如丹青蘇軾以為進苦口之藥石鍼害身之膏肓
如䞇之言開巻了然聚古人之精英為治亂之龜鑑
者也雖房杜姚宋克致清平考其道徳仁義之㫖葢
過之矣其論興亡之際謂天所視聴皆因于人天降
災祥皆考于徳非人事之外别有天命也而時之否
泰事之損益萬化所繫必因人情情有通塞故否泰
生情有厚薄故損益生聖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心
從天下之欲不以天下之人從其欲乃至兢兢業業
[002-60a]
一日二日萬幾幾者事之㣲也信哉孔子讀易至于
損益喟然嘆曰損益其王者之道歟䞇于天命人情
之際可謂論之剴切者矣宋嘉祐間司馬光上言人
君之大徳有三仁明武以興教化修政治養百姓利
萬物為人君之仁知道誼識安危别賢愚辨是非為
人君之明唯道所在斷之不疑姦不能惑佞不能移
為人君之武其論御臣之道有三曰任官信賞必罰
謂國家采名不采實誅文不誅意故天下飾名以求
功巧文以逃罪欲博選在位之臣各當其任有功則
増秩而勿徙其官無功則降黜而更求能者有罪則
[002-60b]


流竄刑誅而勿加寛貸又以祖宗開業之艱難國家
致治之光美難得而易失作保業隆平之基因而安
之者易為功從而救之者難為力作惜時無逺慮必
有近憂作逺謀燎原之火生于熒熒作謹㣲華而不
實無益于治作務實合而言之謂之五規光自謂獲
事三朝皆以此六言獻平生所學盡在是矣又謂五
規皆守邦之要道當世之切務也宋之仁宗可謂漢
唐以来之令主矣當此時韓琦為宰相君臣皆賢迄
不能如光所言豈以其分量有所止雖四十年深仁
厚澤無以進于三代之隆為可惜也葢嘗讀其保業
[002-61a]
之規言天下得之至艱守之尤至艱自周以来離而
合合而復離五代生民之類不盡著幾希太祖始建
太平之基上下一千七百餘年天下一統五百餘年
而已承祖宗艱難之業奄有四海傳祚萬世可不重
哉人主撫全盛之運知易離難合之天下土崩瓦解
之勢常伏于至全至安之中誠不可一日而不兢兢
業業者也唐自失河北以天下之力終不能取燕雲
十六州没于契丹宋南北遂至抗衡迄不能自支折
而入于北若奄有唐宋所不能有之土其不為尤重
也哉所謂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人也其所以
[002-61b]


愛吾人保吾土誠不可一念自放者矣夫陸䞇司馬
光其言固皆可以為萬世之所取法而申鑒之言亦
不能易也文有博有約固不得以優劣論矣執事欲
取數子之書為可垂警誡而備世務者愚于前所陳
葢亦得其畧矣昔者嘗誦而論之雖其言散見于史
傳而天人性命之理出焉詩書禮樂之道存焉治性
正身之則著焉端本善俗之幾昭焉朝廷之所以順
治百官之所以得職王化之所以隆國是之所以定
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繫于此也夫謂意義深逺可
為法誡則劉向山陵之奏與陸贄司馬光論天命保
[002-62a]
業此其尤諄切者也至于財賦兵農夷狄之大務諸
疏皆有之以明問之所未及亦未暇盡述也夫此數
子者固皆一代之偉人其論議著于本朝載于後世
視小儒齷齪暖姝勉强綴論而中無所有者真秋蟲
之鳴也夫大人之言逺小人之言隘正人之言直邪
人之言慝仁人之言恕賊人之言刻智人之言明昩
人之言窒米鹽博辨非當施于人主之前也銖稱寸
度非可以規天下之大也蓼菜成行瓶甌有堤量粟
而舂數米而炊非治萬乘之國也如此之類常形于
奏牘則人主之聴覽眊矣故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
[002-62b]
以窒穴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千里捕鼠不如狸
狌言殊伎也鴟休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
丘山言殊性也故非有天下之才與天下之識而忠
足以犯人主者其言必不文而其行必不逺噫安得
起諸君子而與之言天下之事哉愚生狂愚亦頗有
感于今世之務顧不敢以言未及而言之然竊有慕
於魏相蘇軾之條陳進讀不勝忠愛之惓惓也
  問今河南置省大梁包鄭衞梁楚潁川南陽之
  地前代人才之盛難以盡舉姑取當時任事為
  豫冀之産者各舉其槩與諸士子論之俱逢角
[002-63a]
  逐之秋矣或運籌帷幄辭萬户之封或崇明王
  畧拒九錫之議其心跡何似並遇戚豎之囏矣
  或依違順㫖定左袒之功或守正嫉邪嬰滅頂
  之禍其道誼孰得負蒼生之望均也一以致山
  桑之衂一以致淮淝之㨗其名實孰當際中興
  之運同也一以成述作之能一以成應變之務
  其功名孰優屬時多難或負髙志而不能免陳
  濤斜之敗或有膽畧而不能拒封丘門之入其
  才畧孰勝遭世治平識量英偉定社稷之策臨
  時果斷有大臣之風其徳業孰隆諸士子尚論
[002-63b]


  古人凡此者固所宜究心况其鄉之先哲乎其
  悉述以對
任天下之事貴乎善應天下之變而非其才徳之全
不足以當之才徳純備是以能受之至大而不驚納
之至繁而不亂以輔世成治能使天下不傾而自居
其身于安全之地其在我者則然而使其所遭之數
有不然者是固君子之所不能必也書曰若有一个
臣斷斷兮無他技此徳之有以兼乎才者也徒徳而
已則椎魯樸鄙之徒也不可以語才書又曰不敢替
厥義徳率惟謀從容徳此才之本乎徳者也徒才而
[002-64a]
已則輕儇疾㨗之徒也不可以語徳夫欲以任天下
之事出于是二者皆不足以有成世因以為才徳不
足以集天下之事而又求夫小才涼徳用之何怪乎
天下事日以廢壞而不振也昔成周作洛宅于土中
謂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㑹也隂
陽之所和也詩曰嵩髙維嶽峻極于天維嶽降神生
甫及申人才之盛固有以哉如伊尹太公申伯仲山
甫卓然為王者之佐而管仲子産百里奚孫叔敖皆
有聞于世孔孟葢論之矣今特因明問畧舉漢以来
遭時遇主經綸世故史傳所記者謹掇拾以對張子
[002-64b]


房當秦楚之際以家世相韓為韓報仇擇可以委身
者遂從髙帝漢之天下已定矣子房不受萬户之封
願從赤松子遊或謂子房不終事漢者為韓也夫誅
秦滅項子房之志已畢移以事漢何損于義而必去
之獨其為道恬澹薄視人世之功名而有飄然逺舉
之志耳荀文若遭漢室之亂間關河冀以從曹氏奉
迎鑾駕徙都于許魏之大業垂成矣文若不從九錫
之議畢命夀春或謂文若之死非為漢也夫士之死
亦非容易使其甘為曹氏佐命何以輕于殺身獨其
為才所役度天下無可以盡其用者而自托非所昧
[002-65a]
明哲之智耳葢世之于子房也病于予之過其于文
若也病于絶之深善乎史氏之言曰智算有所研踈
原始未必要終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成仁之義也
其論當矣陳丞相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髙祖常
出竒計以救紛糾之難迨諸吕擅王無能有所匡正
而阿意順㫖吕氏之權由此以起然能将相合謀因
間而發遂定宗廟葢其從髙祖在兵間不憚為詐卒
以此成功可謂應變合權矣夫所貴于成天下之事
使皆若王陵之言未必能逆折其勢不過謝疾杜門
而已其後將何以有為哉陳仲舉處桓靈之時有清
[002-65b]


世之志樹立風聲抗論惽俗為天下正人所依歸而
宦豎操弄國權濁亂海内仲舉與聞喜合謀誅廢以
清朝廷天下雄俊莫不延頸企踵以思奮其智力而
謀之不逺致太后有雲臺之遷凶豎得志士大夫皆
喪其氣而邦國殄瘁矣徒能死天下之事而智不足
稱也夫户牖功成而不免于譎仲舉身殞而不失于
正善乎史氏之言曰以仁為己任功雖不終然其信
義足以携持民心漢世亂而不亡百餘年數公之力
也其論卓矣殷深源識度清逺為風流談論所宗屏
居不就徴辟而時人擬之管葛以其出處卜江左興
[002-66a]
亡及其入秉國鈞乘季龍之殂殁實關河蕩平之機
也而出領中軍師次山桑曽無禦敵之策蹙國喪師
華夏鼎沸豈非名之浮于實者乎謝安石髙卧東山
本無處世之意而諸人每恨其不出為蒼生憂及見
登用鎮以和静禦以長算苻氏率衆百萬次于淮淝
京師震恐夷然無懼色指授將帥大致克㨗勁宼土
崩中州席巻江左奠安豈非實之能副其名者乎雖
然深源之清徽雅量固自為衆議所歸而桓温尤忌
之温亦謂人曰浩有徳有言向使作令僕足以儀刑
百揆朝廷用違其才耳斯言不誣矣或以安石比王
[002-66b]


導則誠然而以深源並王衍不無少貶也張燕公于
玄宗最為有徳及太平用事納忠惓惓所與袐謀密
計甚衆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善用人之長引天下
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澤典章成一王法天子尊尚
儒術開置學士修太宗之政皆公有以倡之開元文
物彬彬公之力居多故天下稱其文姚元之尤長吏
道决事無淹思三為宰相常兼兵部屯戍斥堠士馬
儲械無不諳記帝方躬萬幾朝夕詢逮他宰相畏威
謙憚惟獨元之佐裁决以得専任承權戚干政之後
紀綱大壞而能先有司罷冗職修制度擇百官各當
[002-67a]
其才故天下稱其通雖然元之雖善應變以成天下
之務然天資權譎計出張説于相州罷魏知古為尚
書而東都壞廟之對幾于佞矣故燕許並稱其文章
真為無媿而姚宋齊名君子不容無優劣也房琯自
成都奉冊靈武亟見任用以天下為己任知無不為
叅决機務諸將相莫敢望既而以賀蘭之譛分軍討
賊師敗于咸陽唐世名儒皆稱其有王佐之材然將
兵固非所長一與賊遇遂至喪師前史稱其遭時承
平從容帷幄不失為名宰而用違所長遂䧟浮虛比
周之罪桑維翰事晉當草創之初藩鎮多不服維翰
[002-67b]


勸其主推誠棄怨以撫之訓卒繕兵務農通商以安
中國羽檄從横從容指畫神色自若當時齊王捨維
翰之謀信景延廣之狂策遂被俘虜抑維翰屈意事
虜所謂毛羽未成不可以髙飛葢其勢不得不然耳
又嘗讀唐史稱琯之廢朝臣多言琯謀包文武可復
用雖琯亦謂當柄任為天子立功其喪師亦以監軍
之促戰非其罪也惜夫一跌而遂不復振人比之王
衍陸機謬矣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逺景延廣于
外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使居平世都
將相其勛業豈小哉嗚呼士之不幸遭逢阨㑹身名
[002-68a]
俱殞者則房桑二子是也宋自仁宗之世天下號稱
治平韓富二公與范希文歐陽永叔一時並用世謂
之韓范富歐魏公嘉祐治平間再决大策以安社稷
當朝廷多故處危疑之際知無不為而與范歐同心
輔政百官奉法循理朝廷稱治富鄭公爲相守典故
行故事傅以公議無心于其間而百官稱職天下無
事史臣稱魏公相三朝立二帝垂紳正笏不動聲氣
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又稱國家當
隆盛之時其大臣必有耆艾之福推其有餘足芘當
世富公再盟契丹能使南北之民數十年不見兵革
[002-68b]
與文潞公皆享髙夀于承平之秋至和以来共定大
計功成退去朝野倚重由此言之二公之功名葢相
當矣嗚呼士之幸而遭際太平福徳俱全者則韓富
二公是也抑中州之人才此特因執事所問及者言
之若賈生之通達蔡邕之文學張衡之精思卓茂之
循良李&KR0574之髙節黄憲之雅度鄧禹之功勳有不可
一二數者孔子嘗在衞則衛多君子光武起南陽則
南陽多功臣至如程氏兩夫子傳千載不傳之道統
而許文正公自得伊洛之學有開世太平之功皆今
河南境内之産也詩曰髙山仰止景行行止願因程
[002-69a]
氏以求觀聖人之道而志伊尹之所志也謹對
震川先生別集巻之二
[002-69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