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1a] 
欽定四庫全書
升菴集巻四十三 明 楊慎 撰
隱公元年
元年魯隱公元年也春秋大一統所謂一統天下咸奉
元朔也天子立元而諸侯遵也天子頒朔而諸侯行也
自共和以來諸侯如蜂房蟻穴不用天子之元年矣晉
曲沃荘伯改建夏正則有不奉天子之朔矣春秋所以
托始於隱與隱公不書即位左氏曰攝也劉道原曰惠
[043-1b]
公愛少子立為太子而國人不與而立隱隱曰吾将讓
焉太子桓公徯望十年不獲而羽父弑隱立桓桓曰隱
攝也吾取之左氏信桓之欺故曰攝公榖信隱之詐故
曰讓皆失之
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荘公/七年
慎曰此記日光不匿列星不見之祥也左傳以為夜明
是也汲冡紀年書天再旦亦是也書云夜明則稱而不
隱書曰再旦則曲而不中春秋書曰夜恒星不見聖人
[043-2a]
之文稱而隱曲而中于是為不可及矣夜明五行志所
云晝晦宵光是也漢書武紀書有如日夜出葢此類也
通鑑綱目不達班氏之意増一字云有月如日夜出則
謬矣
秋大水鼓用牲于社于門荘公二/十五年
慎曰救日古禮也救水非古禮也救日何以為古禮日
之食人力不可救也故鼓以充陽也水之灾人力可救
也鼓庸愈哉自古水災莫大于堯之九年鼓何鼓牲何
[043-2b]
牲乎
已卯晦震夷伯之廟僖十/六年
公羊曰晦者何㝠也榖梁曰晦㝠也慎按晦非㝠也月
之三十日也春秋書晦者二此及成公十六年甲午晦
晉侯及楚子鄭伯戰于鄢陵楚子鄭師敗績是也公羊
乃曲為之説于是月六鷁退飛過宋都之傳曰是月者
何僅逮是月也何以不日晦也晦則何以不言晦春秋
不書晦也朔有事則書晦雖有事亦不書公羊之言何
[043-3a]
其野哉善乎劉歆之言曰及朔書朔及晦書晦劉原父
曰晦朔天之所有取朔棄晦乖偽之深者甲午書晦則
無説矣左氏曲説以為陣不違晦故敗噫楚以晦而敗
晉不晦而勝乎是皆勦説之無理者也
盗竊寶玉大弓八/年得寶玉大弓九/年
升菴曰陽虎将殺季孫不克説甲如公宫取寶玉大弓
入讙陽關以叛明年乃得之堤下榖梁曰陽虎以解衆
也得其情矣黄東發曰陽虎竊之無所用故復歸之也
[043-3b]
此豈知巨猾之深姦邪虎初竊時已知無用矣以魯寶
之知必追之以與之則必釋已西方有狗國中華人入
之竊其筯而逃狗追嚙之人以筯投之必銜而返數返
則追無及矣陽虎葢欲狗國魯也乎晉明帝覘王敦逃
歸湖隂以七寶鞭獲免葢祖虎之故智云爾
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左傳昭/三年
樂以忘憂則可以樂慆憂則不可陸賈燕喜平勃交懽
忘憂也太康逸豫漢惠淫樂慆憂也忘憂待時慆憂玩
[043-4a]
時忘為在下言也慆為在上戒也
兩甄
左傳将獵為兩甄置左右司馬注兩甄猶兩翼也世説
桓𤣥好獵雙甄所指不避林壑晉書周訪傳杜曽攻陷
沔口元帝使訪擊之訪令李恒督左甄許朝督右甄自
領中軍令其衆曰一甄敗鳴三鼓兩甄敗鳴六鼓既而
兩甄皆敗訪選鋭卒八百人夜追破之梁裴邃夀陽之
戰為四甄以待之挑戰偽退四甄競發魏師大敗書傳
[043-4b]
中稱軍翼曰甄僅此四見然甄之為字不知於軍何當
也
九國
公羊傳云葵丘之㑹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國九國謂
叛者多耳非實有九國也宋儒趙鵬飛云葵丘之㑹惟
六國㑹鹹牡丘皆七國㑹淮八國寕有九國乎公羊本
意謂一震矜而九國叛猶漢紀云叛者九起云爾趙氏
如數求之真癡人説夢也古人言數之多止于九逸周
[043-5a]
書云左儒九諫於王孫武子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善
守者伏于九地之下此豈實數邪楚辭九歌乃十一篇
九辯亦十篇宋人不曉古人虚用九字之義强合九辯
二章為一章以協九數茲又可笑
程鄭
左傳晉侯嬖程鄭使佐下軍鄭行人公孫揮如晉聘程
鄭問焉曰敢問降階何由子羽不對歸以語然明然明
曰是将死矣不然将亡孔頴逹曰趙文子賢人也将死
[043-5b]
其語偷程鄭小人也将死其言善皆為失常
不能如辭
定公六年子西曰不能如辭昭十三年朝呉曰二三子
若能死亡則如違之以待所濟若求安定則如與之以
濟所欲僖二十一年若愛重傷則如無傷愛其二毛則
如服焉正義曰敢為不敢如為不如經傳之文此類多
矣
繞朝贈策
[043-6a]
左傳士㑹自秦歸晉繞朝贈之以策云子勿謂秦無人
吾謀適不用也策如布在方策之策葢書也其下云云
即策文也葢士㑹将歸繞朝諫止之而秦君不聴及其
行也又難顯言故贈以策書云云見秦之有人使歸晉
而不敢謀秦也今以為鞭策非也劉勰文心雕龍曰繞
朝贈士㑹以策子家與趙宣以書巫臣之遺子反子産
之諫范宣詳觀四書辭若對面據此則豈鞭策乎李白
詩臨行将贈繞朝鞭詩人趂韻之誤耳
[043-6b]
隕石
榖梁傳春秋戊申隕石于宋五是月六鷁退飛過宋都
云石無知之物故日之鷁微有知之物故月之此言之
誣本不待辯宋萬孝恭辯之云梁山沙麓亦無知之物
胡為而不日麋與蜮亦微有知之物胡為而不月此殆
可作一笑榖梁乃癡人作夢孝恭又癡人解夢也
户字義
左傳屈蕩户之漢書王嘉坐户殿門失䦨免顔師古注
[043-7a]
户止也又左傳門于陽州公羊傳無人門其義相同止
户曰户禦門曰門也
九丘八索
左傳九丘八索九丘即九州也八索即八澤也見淮南
子或以八索為八卦謬矣通鑑外紀云人皇氏依山川
土地之勢財度為九州謂之九囿各居其一而為之長
人皇居中州以制八輔此引春秋命厯叙文也九囿取
育草木為義即後世所謂九州也中州則人皇之都石
[043-7b]
鼓文所謂寓逢中囿也八輔則餘八囿也囿亦作有古
字省文書以有九有之師詩九有有截又奄有九有作
九囿解之義尤明暢左傳謂之九藪陽紆雲夢之屬總
而言之九有也九囿也九州也九藪也一也有與囿以
字相近藪州以音相近其實一義耳
明月
左傳齊燕平之月注此年/正月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
注此年/二月子産立公孫洩古書傳及俗稱謂曰明年明日
[043-8a]
則有之矣明月僅見此爾
乾侯
胡一桂云昭公乾侯之事與夏王相殺商丘周厲王崩
於彘皆天地間人道非常之大變史墨乃妄引陪貳之
説而謂天生季氏以貳魯侯又明言社稷君臣無常奉
無常位且妄引詩易以對左氏從而書之其與春秋書
公薨乾侯如青天白日不可掩蔽以誅季氏不臣之罪
者異矣嗚呼春秋何等時耶功利之習壞爛人心君臣
[043-8b]
大義澌滅殆盡不惟亂臣賊子如三家者放逐其君為
不知有君而惟季氏之服諸侯不知有君而惟季氏之
與史墨不知有君而放言無忌趙簡子不知有君而聴
言不辯左氏亦不知有君而載言不擇夫豈知陵谷遷
改乃地道之變而非常雷天大壮乃天道之常初非志
變况易乃崇陽抑隂之書雷在天上夫子大象但取其
成四陽壮長之卦而曰君子以非禮弗履耳未必如杜
氏注所謂君臣易位也史墨不求其義妄引以對可謂
[043-9a]
誣天矣天但使季氏貳君何常使季氏逐君哉如墨言
一歸之天道則公僭王卿僭侯亂臣賊子接迹于世矣
綱常安在然則春秋夫子作也易象夫子翼也道一而
已請得為易大壮一洗史墨之惡論
荀息
涑水曰左氏書荀息之死引詩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荀
息有焉杜元凱以為荀息有此詩人重言之義非也元
凱失左氏之意多矣彼生言而死背之是小人穿窬之
[043-9b]
行君子所不譏也晉公溺於嬖寵廢長立少荀息不能
誎正遽以死許之是其言玷於獻公未沒之先而不可
捄於已沒之後也左氏之言貶也非褒也
臯陶有後
左傳臯陶庭堅不祀忽諸葢設監戒之言如云若敖氏
之鬼不其餒而之比也後人遂謂臯陶真不祀而蔓説
者又言刑官無後豈不謬哉按張平子思𤣥賦云咎繇
邁而種徳兮樹徳懋於英六注英六國名楚末乃滅抱
[043-10a]
朴子云秦乃伯益之後益即臯陶子也以是參考之臯
陶何嘗無後乎
董仲舒解春秋
榖梁傳云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董仲舒曰
春秋分十二世有見有聞有傳聞有見三世有聞四世
有傳聞五世故定哀昭君子之所見也襄成文宣君子
之所聞也僖閔荘桓隱君子之所傳聞也所見六十一
年所聞八十五年所傳聞九十六年於所見微其辭於
[043-10b]
所聞痛其禍於傳聞殺其恩逐季氏而言又雩微其辭
也子赤殺弗忍言日痛其禍也子般弑而書乙未殺其
恩也屈伸之志詳畧之文皆應之吾以其近近而逺逺
親親而疎疎也亦知其貴貴而賤賤重重而輕輕也有
知其厚厚而薄薄善善而惡惡也有知其陽陽而隂隂
白白而黒黒也百物皆有偶合偶之合之匹之仇之善
也詩曰無怨無惡率由羣匹此之謂也
班彪説春秋
[043-11a]
班彪曰殺史見極平易正直春秋之義也殺史見極言
殺其繁辭以成簡嚴之體平易正直言直書其事而褒
貶自見彪之説春秋可謂得其髓矣以此言之則許世
子止弑其君趙盾弑其君莒人滅鄫之類三傳皆不足
信
能者養以之福
漢書律厯志載劉歆作三統厯及譜以説春秋引傳曰
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故有禮誼動作威儀
[043-11b]
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以之福師古曰之徃也徃以就
福噫左傳自劉歆始表章之此其所引的信無疑矣又
漢酸棗令劉熈碑猗與明哲秉道之樞養以之福惟徳
之隅
疆埸
左傳疆埸之地一彼一此注音易言疆土至此而易也
唐髙適詩許國從來徹廟堂連年不得在疆場乃讀為
平音可謂不識字矣駱賔王詩亦作場皆誤甚豈可謂
[043-12a]
唐詩人便不敢議乎
鷸蚌相持
春秋後語齊趙将伐燕蘇代為燕説趙王曰今者自來
過小水見小蚌方暴而鷸啄其肉蚌合而挾其喙曰今
日不雨明日不雨必見蚌脯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
日不出必見死鷸兩不相捨漁人得而并擒之今趙且
伐燕燕趙相支以斃其衆臣恐秦之為漁父也此事戰
國策亦載以雨叶脯妙出自然古人之文竒儁如此按
[043-12b]
春秋後語陸賈所著賈在漢初頗有文藻自新語外有
春秋後語南中行紀又著感春賦盛引典誥今雖不傳
而文心雕龍載其目實為上林子虚之先鞭又能交歡
平勃以成復漢之業可謂通儒比之叔孫通豈不天壤
邪予謂叔孫通為秦博士諛言不死又事漢制禮襲秦
使三代之法中絶於漢通之罪大矣東坡目之為枉死
宜乎延篤答髙義方書今茲以五經為鼎簠書傳為籩
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未暇蚌脯也
[043-13a]
克段于鄢
石經春秋鄭伯克段于鄢鄭地也在緱氏縣西南左氏
云王取鄢劉蒍䢴之田于鄭是也杜預潁川鄢陵謬矣
鄢陵非鄭地段焉得有兵衆乎郭知𤣥切韻云帝虎竝
訛烏焉互舛正指此條
唇齒
左傳唇亡齒寒葢古諺也戰國策作唇掲齒寒掲與寒
叶韻掲叶音掀
[043-13b]
公子賦河水
左傳秦伯将納公子重耳公子賦河水左傳無注國語
韋昭曰河水當為沔水字之誤也沔彼流水朝宗于海
言已反國當朝事秦此最有理
袒衣衵服
裼袒衣葢近身之衣孟子所謂袒裼裸裎也左傳陳靈
公與孔寕儀行父通於夏姬衷其衵服以戯於朝注衵
服日日近身之衣然不若袒服之為順衵與袒字畫相
[043-14a]
似毫釐之差爾
天王居于狄泉
春秋周襄王之出書天王居于狄泉注天子以天下為
家故所在稱居宅其有之謂居魯昭公之出書公居于
鄆鄆魯之邑也其後書公在乾侯乾侯乃晉地不得書
居也綱目書帝在房州房州唐一統之地豈得以乾侯
為比當書帝居房州乃合春秋之法
禺中
[043-14b]
今俗云夜半子時雞鳴丑時平旦寅時日出卯時食時
辰禺中巳日中午日昳未晡時申日入酉黄昏戌人定
亥其言始于淮南杜預春秋注有之葢亦古矣孔頴達
曰禺東南隅也過隅未中故為禺中晡時日西食時也
日昳謂蹉跌而下也
春秋例
杜預春秋釋例趙匡作春秋纂例葢以春秋難明故以
例求之至于不通則又云變例以變例不通又疑經有
[043-15a]
闕文誤字嗚呼聖人之作豈先有例而後作春秋乎譬
之術士推筭星命者立印綬格財官格雜氣格或格所
不能該者則曰不合格豈造化先立此格而後生人乎
春秋之所謂例何以異此
[043-15b]
升菴集巻四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