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20 懷麓堂集-明-李東陽 (master)


[034-1a]
欽定四庫全書
 懷麓堂集巻三十四
            明 李東陽 撰
  論書手簡
   合從連衡論
天下之勢輕重於權謀之中君子於此可以觀世變矣
夫天下之勢必有所在在德則正在力則偏在謀則變
故德者定天下之勢者也力者據天下之勢者也謀者
[034-1b]
盜天下之勢者也舉天下之大狥于匹夫之口押闔張
弛惟其所命其為變也不已極乎孟子曰五覇者三王
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
侯之罪人也嗚呼為從衡之説者何人哉周失其德天
下之勢渙然無所歸旣久而為秦所據六國之命皆制
於秦朝夕恫惴撑柱之不暇故秦與儀也得肆其邪滛
詭辭于其間大扺為從者多訹之以利為衡者多怵之
以害利害交亂於天下而莫能辨故合而連連而合莫
[034-2a]
之適成展轉眩惑載胥及溺而後已固世之變實謀之
罪也二者曲直固不暇較然就而論之從之謀在六國
猶可言也衡之謀在秦不在六國無可言也秦自孝公
之後并吞之勢已成决非犬馬玉帛之可事則六國之
勢不得不合故秦説一行而天下響應然不一二年雖
秦也亦無以謀其身矣夫以桓文之才假尊王之義尚
不能制一鄭之反覆而秦以區區口舌合異為同聨疏
為親欲其久而不㪚豈不難哉儀乘諸侯不勝畏懾之
[034-2b]
餘故得以刼行其説秦死乃得大肆而又解于武王之
隙不然束手就擒授人以勢不待數十年之後天下已
為秦有矣夫勢專則秦以數千里一衡之地而卒并天
下勢分則齊及燕趙皆以二千韓魏以千楚以五千里
全從之地而卒并于秦由此觀之君子不能無遺憾于
從終之解也雖然秦嘗以帝業説秦不用而後為從于
六國儀嘗倚秦以為用見辱而後為衡于秦不然則秦
之為衡儀之為從皆未可知也小人盜天下之勢而又
[034-3a]
傾側骫骳為其私身計如此彼六國者乃視之以為輕
重而於其時有孟子者其去其就固恝然莫之計也是
可委之世變而已乎如孟子之言行王政而王如湯如
文王者雖一國可也彼六國者何足慨哉予獨論儀秦
事以著利口覆邦家者之禍為後世戒
   韓信論
信之事兩司馬論之詳矣有説者曰信之忠一拒武渉
再辭蒯徹言出肺腑容不可以偽且其慮事料敵筭無
[034-3b]
遺䇿不以全齊叛而以一淮隂不以逐鹿未定之時而
以天下一統勢不可動之日亦明矣其所謂逆非有擅
兵養士如陽夏部聚候伺如九江者不過以吾方念之
之言猶豫不忍倍之意為陳豨内應之謀悔不用蒯徹
之計之語是安知非忌者所媒孽抑或史氏之所傳襲
而附㑹之者邪夫信之獄成於吕后汲汲乎不待髙帝
之歸臨刑之辭未足深信且彭越再變吕后實使人告
之何有於信信葢其尤所忌者也然信之請為假王也
[034-4a]
陳平張良躡足附耳之不暇雲夢之執平實為之而田
肯復以得信為賀及其死也以出亡夜追之蕭何而亦
與其謀豈信之忠不勝智固未免見疑於人人邪方其
始説髙帝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不旋踵而自為假王之
乞馳壁奪軍易置諸將帝固已疑之矣期得楚而不辭
納項氏亡將而不輒奏及其失王就侯身不自保而猶
以多多益善辦夸于帝葢非特帝疑之廷之臣莫不疑
之矣疑其迹而不知其心悲夫嗚呼平以下不足道也
[034-4b]
彼良與何者宜知之不但無百口之保亦無一言以紓
其難坐視其赤族而不惻者何哉葢髙帝之雄心未嘗
不耿耿於天下之豪傑非辟榖之請田宅之汙雖良與
何亦且不免其勢固無暇於信信之必死於髙帝旦暮
等耳茍徒摭片語隻字以為信罪豈君子之所忍哉網
目書后殺淮隂侯韓信夷三族朱子葢已洞見其曲直
矣程子謂讀春秋者必以傳考經之事實以經别傳之
真偽綱目非史類也愚請以經法讀之
[034-5a]
   曹參論
大臣者與人君共治天下者也君豈能獨治哉大臣之
於君善則引之不善則諫之以歸于治而已不能引其
善諫其不善是後其君者也忘天下之治者也天下之
不治豈獨君之責哉漢之惠帝立而遭吕后之慘日飲
為滛樂不聽政曹參相之不能諫且以垂拱告之是長
其過也是後其君也忘天下之治也遂使君怠于上臣
荒于下日頺月挫以求所謂清淨無為者為之古之大
[034-5b]
臣事君之道如是哉然則惠帝之不聽政非特惠帝之
責固亦參之責也參之清淨出于葢公老氏之道耳老
氏忘天下者也非吾聖賢所以治天下之道也參以老
氏之説小用于齊則不擾獄市大用于漢則醉客而不
使言聽吏酣歌而不致詰甚者又導其君以忘天下充
其心必至于剖斗折衡而後止焉然酣歌滛樂恐亦非
葢公之所謂清淨也參尚能逭其責哉蕭何之薨也參
奮然治行葢謂何之後非其身莫可共天下者吾意其
[034-6a]
縱不能追古之治必有以繼髙帝之業使不墜也曾謂
其清淨以忘天下而且長君之過如是哉參為相不過
三年而死其時惠帝固在諸吕未王太后未稱制而萌
己兆矣藉使諸吕王太后簒而參與惠帝尚存亦將為
清淨而已乎將為酣歌滛樂而已乎其不可為明矣夫
參之從髙帝攻城畧地身被七十創而不困固非忘天
下者及為相而不事事豈餘於將而不足於相耶葢以
天下之民方辭見知之苛安約法之簡固不欲以政令
[034-6b]
擾之方恐其君之多事也嗚呼參之心誠如是其失滋
甚矣求民之安乃至于酣歌滛樂以忘天下畜禍養患
于宫闈之内而不知戒焉設非平勃諸臣為之排擊撥
正于後則漢之為漢我不敢知惡在其為清淨之效也
使參能因吕后之慘導惠帝以齊家睦親之道必能固
其根抵因惠帝之滛樂戒之以憂勤惕厲之義未必無
所防遏于將萌天下雖不大治且不大亂奈何滛樂廢
事以坐致後囏漢之幸而不墜者如綫一垂拱之言誤
[034-7a]
之也雖然參之相天下歌之後世賢之彼平與勃者莫
之或過其有益於天下之治殆亦多矣稱漢之大臣固
不可歟
   與蔣宗誼書
某頓首宗誼府推老兄閣下别遂一載屢問南來者具
悉宗誼起居狀屢欲作書奉問匆匆筆札不能盡所懷
羸惰交集將作輒止前後兩辱手書三復披誦坐見顔
色然中間實有未了者試與宗誼質之今之進士文章
[034-7b]
材識如宗誼者不可遽得曾不得置諸臺諫院署之間
而屈在外郡誠非所宜然雖不臺諫院署而文章材識
固無恙也且所謂材與識者非以為用乎今宗誼治劇
郡理刑獄日與百姓相答問搜其幽隱而明其是非使
姦惡䝉創艾善良得扶植以弼天子教化彰國家之典
其用不為細即宗誼居臺諫院署或無所裨益飽食安
睡茍為身家榮此正僕輩所自恥辱於宗誼乎何有若
逢迎承事則于職位亦有當然人情世態小小慿藉有
[034-8a]
所陵轢無足多怪然此特杭州推官從事耳非真有損
益於宗誼可擿數也卑官顯秩更迭為之宗誼必以為
辱如暮宿傳舍惡其敝陋不待旦而之他不已惑乎即
宗誼以為辱不肯為他材識如宗誼者又以為辱不肯
為其為之者乃盡猥𤨏不自振立之人何以為理古之
人不合則去未聞以資秩之卑下為辱也若不力遣使
逺去胸臆朝牽夕絆愈久愈勞堂堂丈夫乃為一官所
困豈宗誼所宜有也宗誼或謂平生為文章欲窮探博
[034-8b]
取成一家言而暫處紛擾非其所好是固有緩急之序
矣予嘗謂獲施一事勝著千言况宗誼年尚富且甚强
力尊居顯施當有以自待及其功成志倦然後歸老山
林之下盡取其平生所得者大發而宏施之以名天下
示後世豈為晚哉宗誼姑少安不患無以自見投劾之
計非僕所敢與聞也某頓首
   與李士常書
奉别來屢勤教問甚寡裁答即有所答必出冗迫茍具
[034-9a]
簡牘書名與姓通問候之禮而已雖欲執筆覼縷畧布
所欲言竟不可得平生毎自怪習惰成癖其於世事多
所闕失若此則非惰之罪也僕居京師久多知識嵗時
來往非惟人所責望抑亦事理當然加之應答文字逋
負崇積動經嵗時率意為之出不償入又不能杜門自
謝逺同隱人縱能極力排遣不過人情細事其於分内
何所禆補自濫官職以來不減十載學業未就旋已荒
落毎命志役氣自謂足以妄攀古人而棄本逐末違道
[034-9b]
日逺即今委靡沉溺與草木同腐爛則又倔然莫肯降
下其心愧恥若為人所唾罵擯斥者惟有是耳豈處之
非其地而進之非其方邪然得良友者為之依歸鞭辟
警䇿使不得自肆或猶有可冀者此僕所以不能自已
者吾兄信古好修勇往自遂不在子路之下宜不茍然
于世者而又獨處逺地深思靜學志無所亂而氣無所
摧傷造詣踐履與日俱進古之人學成而後仕此僕所
愧于吾兄者也僕求友于四方如吾兄者不可遽得况
[034-10a]
以傾葢之舊承通家之好在分不為薄而在義不得疏
此正僕所宜日夕左右者而又隔絶如此奈之何哉然
僕聞之古之學者必資逰行以廣聞見未嘗自以為足
所謂自一鄉以友天下之善士倘翻然一來於僕固幸
僕雖庸劣亦豈無所報哉僕在此所恃以為益者惟時
用為多時用之意亦與僕合不識吾兄以為然乎否也
閻提學南巡未至及是時先晉而至不妨按試不然則
繼今以往毋吝書札以貽誨言亦所望也老先生遺稿
[034-10b]
近頗條次但更錄數手譌謬實多舊草殘缺猝未能辦
須緩圖之此事至重非面盡不能旣也晦菴語錄一部
用供覽觀伏惟照察某頓首
   與文宗儒書
承手書知滄洲集已錄出將就梓足見惓惓故舊之意
亨父有靈當憮然于地下矣但所示様本毎巻前一葉
有撰述刪定校正刋行等名號似為不典此集為滄洲
作何必言撰舊稿去取乃諸同年更議互訂何以獨歸
[034-11a]
一人校正之職乃後生晚進施於前輩者尤為非當而
刋行名氏則宜執事著一跋語殿諸巻後亦未有標於
巻首之例四者之中無一可者且今韓柳李杜諸大家
集本具在其有無事例不辨可知至於括蒼乃處州郡
地之名亨父又不知何以為據向所奉記止云録稿重
訂乃可入梓正恐有失而不意其失之至於此也今望
蚤以錄稿見寄如已入梓亦須除此四行各以巻後五
言律一首移補其闕庶免貽笑好事為盛德美事之累
[034-11b]
惟深亮此情不吝改作為幸不然則不若不刻之為愈
也辱示近什尚稽攀和正坐此事惶惑故未暇及耳不
罪不罪
   再與文宗儒書
得成通判寄滄洲新集誠不意速就乃爾剸繁治錯之
才於此可見而不遺故舊之盛德固不待論也比見所
寄様本巻首標識頗非古法恐狃於成事為全美累故
特以危語相激計不可以但已豈真謂不刻之不若乎
[034-12a]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執事果以為過正墮吾計中矣今
所剗去者欲移巻詩後補刻則改作太多次第亦紊畧
照文鑑等例以各巻目錄補之各以小票粘其上煩一
二檢勘不使有所遺誤中間字面亦間有亥豕方迫史
事不及躬自校閲仍乞以原稿訂正乃可摹印也序文
如命不復多諉外一篇已并前書屬匏菴忙未及就嚮
時方石亦計為後序今稍逺他日猶當以鄙意諗之若
鄙序不中繩墨請為瓿覆以俟二公之序視免删定之
[034-12b]
名為惠且十倍也聞瘍醫已奏功附此馳問惟加愛不

   與楊應寧書
得胡僉憲所寄書知太夫人奄棄榮養通家骨肉所以
胥慟哭胥吊唁者豈獨與談虎變色類邪悠悠蒼天竟
何言哉聞六月初發太原長途酷暑瑰苫踊擗摧裂頓
撼之狀皆可想見此固有不能已者但不肖以孱軀弱
質一受寒濕輒為所纒縳不能解今年忍苦鍼砭百痛
[034-13a]
未能博一效吾兄其為國為士為家祀俯從禮制以成
大孝不識以吾言為然乎否也所委銘誌深懼荒迷不
足以當至意然不敢不勉周原已來薄具賻儀不能具
禮惟檢納不次
   與顧天錫書
去年承寄聨句哀疚中嘗畧具數字以謝比得蕭進士
所附書備悉居起令郎聞近始到京體質凝厚如三四
十嵗人成立可待此足為故人賀也吉安人多稱政平
[034-13b]
訟理宿弊盡去大與曩所聞者異豈公論在天下者必
久而後定邪令兄太守公行不及躬送聞有炊臼之戚
老懷未堪南遊之樂當准折過半矣幸為引意聨句錄
本私籍不意為蕭履菴所傳前年周子建方伯在雲南
書告欲刻已亟止之去年王丹徒公濟不告而刻緣此
本未經選閲又多訛誤而其傳已廣不可中廢因重校
一本俾加修治與初刻者不同必如此乃畧可觀覽然
非吾意也强從之耳近始聞子建已刻成而吾兄亦若
[034-14a]
有此意者不意髙明乃復率爾兹亟奉報如未刻幸急
停工刻已亦須秘不摹印俟丹徒本完即以寄上也此
錄皆草草凑合不盡衆長諸公之意皆若以此為憾不
但不感其惠而已丹徒且然况雲南本訛誤當益甚尤
而效之亦何益也又承索拙稿入刻此尤可笑工拙姑
不論豈有方壯未老之人汲汲為此等事為天下㦸指
捧腹之具乎厚意不可負兹有先祖提舉公文集一本
當以累執事提舉元進士入國朝隱永新山中因𦵏焉
[034-14b]
其問學行操視不肖奚啻百倍吾兄葢畧聞之矣永新
實貴郡地丘墓之託所不能無而遺集本永新者已蕩
逸不可得倘因而詳之則其為惠亦倍百且不啻矣急
遞中附此乞一一亮察邦用貳守聞已北上故不别致
俟相見乃盡
   復愚得謝太守先生
不肖自延禍先考以來憂病纒縶久疏奉問今春辱賜
奠章賻物詞意深厚哀感之極不知所以為謝奄迫祥
[034-15a]
禫乃能畧布一二壬辰之嵗獲附仙舟偶以微疾䝉善
藥先考手錄此方藏諸篋笥葢嘗屢以試人無不立愈
及晚嵗得疾謂非此藥不能辦竊以衰老之年干閉藏
之令似有未宜力諫而止適看牲夜出先考乃手探藥
籠加麻黄一倍覆被取汗汗出不能休不肖歸而聞之
固已拊心頓足而末如之何矣嗚呼孰謂十五年自秘
之方數十人已試之藥而竟以是禍于身豈非天哉是
日也使不肖不以公出必不果藥藥不倍加麻黄亦不
[034-15b]
至此而竟至此豈非天哉嗚呼尚忍言之尚忍言之方
石之來畧及此事顧其詳有未盡言者以執事愛我深
念我切其繫于存没甚厚故不得不言之痛定之餘肝
腑摧裂執事聞之未必不重為一悼也不肖辱教方石
非他人比暌别間毎恨不得一見乃今辱奠几筵執手
交慟又以其餘沾誨益傾情愫罄平生所未盡此實執
事之庇俾得以遂不肖之私也第執事深藏髙蹈無由
摳謁再領教札及海物之惠又豈知所以為報哉先孝
[034-16a]
子公墓表本往年初稿荒迷中茍以塞責幸未鐫石當
重加改訂以新巻奉納病𠻳不能親效簡札令門生輩
代錄禮簡意迫惟執事有以諒之不次
   答鏡川先生書
䝉示文集數百篇如望大洋登崇山愈逺而愈不可盡
聾瞽開發化為眩亂實不能有所擇於其間顧為嚴命
所敺妄紀甲乙附以圏㸃如古文選例而或通篇累牘
皆可傳誦則有不勝附者旋亦悔之第己迹諸筆札不
[034-16b]
復可去至今為愧耳近承諭示屢屢若欲稍加箋註如
向來詩集例者某之不肖實所未能葢其體不同科而
所施亦異也執事倘不嫌甲乙之妄則采而錄之猶宜
去其圏㸃使後人不以井蛙海蠡為不肖者之誚則為
賜大矣惟執事亮之
   再答鏡川先生書
再枉台斾且諭以評文之意必欲如詩集例者因復取
而讀之益見其浩瀚無際前所窺測者已無失其門徑
[034-17a]
且當時時檢閲尚多遺闕意不自滿今荒失之餘加以
病𠻳不能勤苦豈復有所測識以形語言言之不當雖
勞無益䝉以篁墩詹事所評桂坊二集見示其識見語
意實有出乎不肖之外者乞以諸集盡付此公使出一
手庶幾評文者無遺珠之歎評詩者無越爼之譏非惟
大小稱任而勞逸亦得其平矣執事以為然乎𠻳作我
急不能據案正書畧具數語令門生輩代錄以上禮意
簡率當獲譴於執事亦恃有以鍳之而已詩序稍有更
[034-17b]
定别當請益盛幣則决不敢當謹專人叩納平生所恃
以盡區區者正在此類若不俯鑒此意甚非不肖之望
也悚息悚息
   慰方石先生書
比書至開緘見忽斬我後數字且駭且痛久而後定天
壤間乃有此等事耶先生厚德逺祚吾人所望於後者
何如而乃如是耶道里遼隔不獲伸弔哭之私以少慰
萬一惟與體齋青谿兩同年及師文職方交致唁問而
[034-18a]
已投劾之計先生本懷又值此厄宜無可以相縶者惟
斯文公議斷斷乎不可釋而區區薄力不能挽而留之
亦徒恃先生之意稍有以自遂云爾歸期想爾又闕攀
送當遥與愧齋大常同一瞻遡定軒冬卿公辱致至意
冗間亦無以為答幸道此情餘惟善加調攝以為後圖
至望至望
   與方石先生書
自得令郎訃輒具書奉弔并二三同年賻儀去秋所得
[034-18b]
書尚未及此計當在臨行時到也續傳得遺腹孫令人
驚喜失措猶未敢以為必然及得抵家書始信之信天
道之有知君子之澤未艾也校諸先世三代孤傳而後
昌大者不亦益竒乎哉鞠養愛䕶之方殆不容贊數千
里外惟日聽其岐嶷崢嶸之報為暌離慰耳小兒兆先
已於嵗正冠畢辱體齋先生為賓兆同亦幸頑徤皆屢
沭賜問故汲汲云爾闢屋西鄰葢楊侍郎貫之存時戱
語其子以為治命而七旬老叔不肖之視以為父者欲
[034-19a]
得此為娯晚計意不可逆故勉强成之及以其半為書
屋為兒輩師友地比舊差廣則又欣然樂之若以為固
當得者人心操舍之無常如此哉偶語及輒縷縷不能
已諒不相厭也餘惟節哀為道自愛
   與羅氷玉先生書
曩執事在南京毎以不獲手書為憾比遷閩地且倍乃
數承教益善教久敬信不可以旦夕觀也屢聞閩人稱
執事恩法並用師生咸服誠足為斯文賀憶執事言動
[034-19b]
恒必以古道為凖不屑乎條格禁令之細意者其已效
乎僕株守鉛槧無毫髪為身益於人何論執事慎勿以
優裕見羡以重吾咎也靜逸靜觀相繼淪没此豈獨交
游之痛孟陽在蜀音問甚疎尚質自漢中來朝遽以疾
去同年謝事者七人諒邸報能悉致不一一也
   與李白洲提學書
得所寄詩皆清峭竒絶脱去蹊徑捧誦後却藏諸篋笥
為嶺南珠玉間欲報之覺燕石之形穢久矣舊作古樂
[034-20a]
府數十篇冗嬾不及錄姑以一二承教幸不惜
   與劉方伯書
比承朝報有浙左之命雖官階不過尺寸而事權之重
輕藩地之邇逺有大不同者葢非簡之精任之重勢有
所不及然以尺寸之階凡歴幾時月經幾推薦而後及
其進也不亦難乎僕嘗飽歴世故信升沉得失之有命
故茍命之當黜者雖王公貴人引手推轂而不得當升
者雖讐人怨家設穽下石而亦無如之何吾兄之行不
[034-20b]
可為不孚望不可謂不著此謗與忌之所不得加者獨
知之者未必深而進之者未甚力耳况行不如兄望不
如兄或有之而孚且著不如兄者茍有寸長片善孰得
而用之哉是可為兄賀而亦可為兄慨且重以為天下
慨也兄書自廣東來未嘗不以民窮財盡為慮而無一
語及其私此豈為尺寸計哉僕非不知兄者顧於此方
有槩乎心故欲發之耳方石一辭而退此正與難進者
同科吾儕豈足道哉慿已趣得附承差李桂寄去計四
[034-21a]
月終可到若過家暫息必冬月乃可寄浙中書也北覲
諒已有人㑹晤尚逺惟為國為蒼生自重不具
   再與方石先生書
三月二十五日日講命下與董學士尚矩同進誠不自
意慵劣麁淺之資循次就格以當妙選膺重負燭之武
有言臣之少也猶不如人僕含愧竊祿三十年于此矣
非惟道德日負而精力亦頗異于昔聞命驚惕懼益增
咎戾為知己羞執事聞之諒不以斯言為妄也去春以
[034-21b]
來連攝三篆惟院篆差久葢自體齋兼秩當有所歸而
内閣以寅軒未謝難於改請屢避屢却至於此而後脱
焉顧其所脱不若所負者之重也承問及敢并以為告
時雍方伯之遷例以近格固非超抜但以專官居重地
亦道行志得之秋而於執事尤有意慊焉者葢非直為
鄉邦計也氷玉去嵗入京病見於面知己者皆為憂之
比聞過家增劇未知得脱然赴任否司成之議豈但止
或尼之而已哉南屏兩薦亦京府盛事後薦尤力而銓
[034-22a]
曹一切以例格之此事成敗得失甚輕而其命之厄亦
可見矣世固有連嵗累遷至五六而未已者何人哉古
稱伐國不問仁人談此於有道之前似覺夫吾言之過
也弄孫之興近想益增嘗寄諸公賀章計已徹聽亦必
有倚歌之報懸企懸企老泉集三册將意幸納
   與鶴谿潘先生書
數年前兩辱長牋教愛兼備令姪孫貢士來又領一札
及美茶名酒之賜自揆愚劣不敢率對報者闕焉而施
[034-22b]
者不厭何以得此於執事也悚愧悚愧自與南屏兄締
交即獲以名姓承延接以文翰䝉奬借雖不克探深眺
逺窮嵗月之力以極其所欲得而瞻慕懸企未嘗少置
于懷比者以長子兆先問名于南屏之仲子此兒乃䝉
翁老先生之外孫年十八矣非惟再託婣好事有宜然
而道義之相孚肝腑之相照若必有俟乎此而後慊者
執事聞之未必不解頤一莞也側聞執事化鄉惇族有
吕藍田鄭浦江之風葢其歛澤于天下以施於此也有
[034-23a]
由矣然則附絲蘿之末沾膏馥之遺者在我後之人其
容以少緩乎哉惟不鄙而終教之則愚父子之幸也南
屏以絶特之才孤㓗之行横為造物者所尼府尹唐公
無一見之雅而極力推薦獨其言近激所司遂以例格
之得不得於吾南屏無所益損而論人才識治體者亦
豈能恝然於其間哉出於母之言則為賢母是不敢為
他人道也貢士歸謹布悃愊附此一道首夏漸熱惟為
道自愛不備
[034-23b]
   與姜貞菴書
自金進士行一附書後久闕繼問方石先生來備悉清
况欲一登澄心樓清談對坐以浣三十年塵渇而不可
得也近得吕太僕所寄書語意詳懇豈但賢於十部從
事獨縑布之惠奉領為愧耳栁太守平生故人政才官
操僕知之已熟而清詩雅興尤有不能忘情者傾葢之
餘能為我一申意否邪時雍南行想獲㑹晤到廣後尚
未得消息比見其筋力毛髪不逮曩時如僕者亦白見
[034-24a]
髭鬢矣况先生哉惟善調攝以膺夀考為鄉邦望亦交
游之幸也
   奉樸菴先生書
往嵗坐春風中親炙顔色承接教㫖日涵月沐飽德受
益而不自知及違絶道路限隔曹署聆一言誦一字而
不能遂然後知遊從之樂不可以易而視也某自闋服
以來再入館局辰入午出茍以應名籍供職事而止老
叔衰病不能任家務良賤數百指衣食薪米銖兩升合
[034-24b]
之籍皆身自治之求如少時俯仰左右之樂亦不可得
此則某之私况非父師之親鄉曲之舊葢未敢以告也
迹是二者乃欲以進德修業緝久荒之學圖日新之效
亦豈有所賴而成哉竊伏自念以兒童出門下不自揣
度欲有以報答萬一今年四十有四髭且半白矣能保
其離竒液樠之質終不為釡斤累乎惟大君子矜其愚
而終教之幸甚今嵗凡兩貢書未審到否徐亞卿先生
回謹此再布伏惟照察
[034-25a]
   答愧齋先生書
累辱手札惓惓以方石南行為願至終篇無一語及他
事者今果有南雍之命豈神交之妙能預卜而遥度之
乎平生知舊十年離闊所以薰陶德性輸寫情抱者葢
天下之樂無以易此也如僕之不肖竊嘗寄興於金陵
山水之間欲以閒官㪚地相附而竟莫能遂於方石之
行固不敢有羡羡吾子之得方石也方石行在即使回
先此馳賀東軒種竹端為故人何時北上以少酧夙昔
[034-25b]
之願不得於彼而此是圖可乎某頓首
   與潘南屏手簡
墓舍愁寂承過慰欵欵連日夕然鄙心尚未厭也别後
胸臆悶塞食不下咽或者亦坐此乎山行野宿恐非長
計必欲避喧逺俗惟錢氏墓舍為宜一二里間雖迹不
相渉而音問相往復過此數月不難也若必以我為喧
為俗不害為所當避則不敢與聞然亦當再屈數日不
但已也比家務有不獲已者擬以晦日暫歸踰朔而至
[034-26a]
恐所欲知不次
   又
前日作簡畢即就鍼鍼十有三處而灸亦隨之燒鐡以
刺肉灼艾以蒸骨事體情狀明者所知右腕一穴焮痛
累日至不知手處瘡作而後解膿潰而後定信平生所
為勇决竒絶一大事也知我者聞之寧能閉户髙枕委
之於秦越之間乎左手素不習書比右无拙情之所鍾
有不容己勉作數字痛苦不悉
[034-26b]
   又
承許致致菴記心甚渇今瘡痛財减二三分得此則灑
然矣何吝何吝
   又
朏日再出郊手瘡小差環跳復發計非百日不能瘉也
避暑事趙老有族子為僧舍夀安山下去玉泉三里而
近林深地僻足以為有道者之居其意若必欲相致者
而胡錦衣復盛稱東墅之勝有凉棚暖室重闗複壁不
[034-27a]
惟相與爭勝而又爭先致之為快二者亦居一於此乎
此事必得面議所議有不但此者數日間毋惜一過致
致菴記希介意為之悲愁於邑中得此其與庸常徵乞
茍焉以塞意者為惠相萬也惟心照不次
   與楊䆳菴書
僕哀疚以來百事都廢聦明不及豈復有所進乎樂府
之擬實未敢草草亦未敢輕以語人髙明者不以為非
則繼此猶可求致至於筆墨㸃畫未嘗有百日之功今
[034-27b]
日所寫明日已不欲觀以為常病此病不差未可以言
進也獨篆書法頗覺頓悟此業若成則於前輩不敢多
讓别後所得惟此一端今為邵楚雄作褒孝堂三字閣
下試取觀之果以為何如也時雍先生已遷廣東民牧
到京尚未見面希大將卜鄰于我伯瞻之除甚慰吾輩
但病未脱然時斂初試畢未㑹計當頴脱門生中有李
永敷者亦非池中物髙第二三輩南來靳解元者猶闕
面談後别報忙甚語不成倫亮之而已
[034-28a]
   又
比得手教云僕初春所奉書於五六月始到此書郵常
事繼此尚有書不能記所附人名字頗訝向時見謂止
得一書於數月之久也承已即吉諒多哀慕餘事不及
一一惟樸翁老師病候未康殊切懸企伯瞻編修乃至
極此不勝斯文後進之歎非獨為鄉里門墻悼也伯瞻
以吾兄故視我不甚異臨行時惓惓若不能釋者而乃
至此追原其意銘誌之作不可委諸他人勉為卒事仍
[034-28b]
虚表石以俟大筆九原有知葢其尤汲汲焉者而亦吾
之所不能已也錢生改字與謙近辱誨戒大有所得登
科錄一册少將鄙意幸檢入
   又
花帶一條僕得之於方石先生者轉以相奉願附吕䖍
佩刀之義物不足論其人故可重也幸麾頓萬萬
   又
去冬陜中承差回乘便附一書當不沉滯自上任以來
[034-29a]
不得報計以小試不暇審如是則上半年尚未可得也
途中書教戒諄至感刻不可言前已布謝愧不獲面盡
西藩古文獻地時雨之化生意必大可觀秋試當已畧
見區區所望者殆不止此也宗哲西行頗非其好頼故
人知已必能相與于成公濟待大僕缺未得兹乞假南
歸與宗哲同日分道而去喬宗舉業似更進可望大揵
其弟詩力亦益有加小兒兆先於嵗正冠畢今亦頗事
筆硯想皆所欲聞故此𤨏𤨏惟為道自重
[034-29b]
   又
始得陜西書知考察過半公明之譽與山西同而怨謗
不作益足以驗德業之髙逺矣非佞非佞闗中風物自
古所稱所示詩仲雖其固有殆亦有江山之助獨恨不
得一共賞之耳令郎書法大進學業亦宜然此甚可喜
若豚犬輩雖諳文路安足道哉日講事殷循次承乏非
惟可懼抑亦有可笑者張生潛行草草奉答此生學業
頗可觀望青目一二至感至感
[034-30a]
   又
使車入陜後僅得一書知小試務殷此時想彌節臺端
矣樸菴老先生四月内棄諸生千里之外同一哀慟恨
不得與一二知己㑹哭於几筵之下耳葬祭已如例得
㫖餘典尚未敢輕舉中間情事知者必能諒之時雍未
至浙當亦至家為經理家事也小兒私試巻一二篇知
所欲見便中附奉請教亦果以為濫竿中物否餘不悉
   又
[034-30b]
始得闗中書甚悉樸翁已許諡足慰輿情門下之私不
足論也所喻李夢陽者果得首解及兩張生皆如尊料
時雨之化殆有不誣僕所許何生孟春者輸君一籌然
此子之進尤未可量也喬宗試巻亦以書魁許之錯料
乃爾幸不逺耳其弟亦署考功員外併可為喜而不寐
者錢生之弟亦占一枝小兒入塲被跌不令終試近始
平復無足道者公濟尚未至拱之仍調兵備未有缺也
餘不能一一
[034-31a]
   又
獨坐翰署清寒襲人偶得故人書札温如玉面加之絨
褐之惠過綈袍逺矣呵呵時雍都憲治水賢勞恐猝未
易就緒宗哲雖煩視此猶在栖遲偃仰間若風教文字
之政又弗待論也所示與拱之倡和佳甚中年多事此
興不減非夙有大抱負大藴蓄者不能闗西山川之勝
或亦不得無助區區此技漸荒將與棋局併廢第猶有
未能絶者如署中諸吉士課業之類是也後進中儘有
[034-31b]
異才美質恨不得面談凍筆草草
 
 
 
 
 
 
 懷麓堂集巻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