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1a] 
白氏文集卷第四十六
策林二 凡十七首
十九息游惰
二十平百貨之價
二十一人之困窮由君之奢欲
二十二不奪人利
二十三議鹽法之弊
二十四議罷漕運可否
二十五立制度
[046-1b]
二十六養動植之物
二十七請以族類求賢
二十八尊賢
二十九請行賞罰以勸舉賢
三十審官
三十一大官乏人
三十二議庻官遷次遲速
三十三革吏部之弊
三十四牧宰考課
[046-2a]
三十五使百職修皇綱振
十九息游惰 勸農桑議賦稅復租
庸罷緡錢用穀帛
問一夫不田天下有受其餒者一婦不蠶
天下有受其寒者斯則人之性命繫焉國
之貧富屬焉方今人多游心地有遺力守
本業者浮而不固逐末作者蕩而忘歸夫
然豈懲戒游惰之法失其道耶將敦勸農
桑之敎不得其本耶
[046-2b]
臣伏見今之人捨夲業趨末作者非惡本
而愛末蓋去無利而就有利也夫人之蚩
蚩趨利者甚矣苟利之所在雖水火蹈焉
雖白刃冒焉故農桑苟有利也雖日禁之
人亦歸矣而况於勸之乎游惰苟無利也
雖日勸之亦不爲矣而况於禁之乎當今
游惰者逸而利農桑者勞而傷所以傷者
由天下錢刀重而穀帛輕也所以輕者由
賦斂失其本也夫賦歛之本者量桑地以
[046-3a]
出租計夫家以出庸租庸者穀帛而巳今
則穀帛之外又責之以錢錢者桑地不生
銅私家不敢鑄業於農者何從得之至乃
吏胥追徴官限迫蹙則易其所有以赴公
程當豐歳則賤糴半價不足以充緡錢遇
㐫年則息利倍稱不足以償逋債豐凶旣
若此爲農者何所望焉是以商賈大族乗
時射利者日以富豪田壠罷人望歳勤力
者日以貧困勞逸旣懸利病相誘則農夫
[046-3b]
之心盡思釋耒而倚市織婦之手皆欲投
杼而剌文至使田卒汙萊室如懸罄人力
罕施而地利多鬱天時虚運而歳功不成
臣常反覆思之實由穀帛輕而錢刀重也
夫糴甚貴錢甚輕則傷人糴甚賤錢甚重
則傷農農傷則生業不專人傷則財用不
足故王者平均其貴賤調節其重輕使百
貨通流四人交利然後上無乏用而下亦
阜安方今天下之錢日以減耗或積於國
[046-4a]
府或滯於私家若復日月徴求歳時輸納
臣恐穀帛之價轉賤農桑之業轉傷十年
巳後其弊或甚扵今日矣非所謂平均調
節之道也今若量夫家之桑地計穀帛爲
租庸以石斗登降爲差以匹夫多少爲等
但書估價並免税錢則任土之利載興易
貨之弊自革弊革則務本者致力利興則
趨末者迴心游手扵道途市肆者可易業
於西成託跡於軍籍釋流者可返躬於東
[046-4b]
作欲其浮惰其可得乎加以陛下念稼穡
之艱難則薄斂而人足食矣念紡績之勤
苦則省用而人豐財矣念異貨之敗度則
寡欲而人著誠矣念奇器之蕩心則正德
而人歸厚矣其興利除害也如彼又修巳
化人也如此是必應之如響答順之如風
行斯所謂下令於流水之源繫人於包桑
之本者矣欲其浮惰其可得乎
二十平百貨之價 陳歛㪚之法請
[046-5a]
禁銷錢爲器
問今田疇不加闢而菽粟之估日輕桑麻
不加植而布帛之價日賤是以射時利者
賤收而日富勤力穡者輕用而日貧夫然
豈殖貨歛㪚之節失其宜耶將泉布輕重
之權不得其要也
臣聞穀帛者生扵農也器用者化於工也
財物者通於商也錢刀者操於君也君操
其一以節其三三者和均非錢不可也夫
[046-5b]
錢刀重則穀帛輕穀帛輕則農桑困故㪚
賤以歛之則下無棄穀遺帛矣穀帛貴則
財物賤財物賤則工商勞故㪚糓以收之
則下無廢財棄物也斂㪚得其節輕重便
於時則百貨之價自平四人之利咸遂雖
有聖智未有易此而能理者也方今關輔
之間仍歳大稔此誠國家㪚錢歛穀防儉
備凶之時也時不可失伏惟陛下惜之臣
又見今人之弊者由銅利貴於錢 也何
[046-6a]
者夫官家採銅鑄錢成一錢破數錢之費
也私家銷錢爲器破一錢成數錢之利也
鑄者有程銷者無限雖官家之歳鑄豈能
勝私家之日銷乎此所以天下之錢日减
而日重矣今國家行挾銅之律執鑄器之
禁使器無用銅銅無利也則錢不復銷矣
此實當今權節重輕之要
二十一人之困窮由君之奢欲
問近古巳來君天下者皆患人之困而不
[046-6b]
知困之由皆欲人之安而不得安之術今
欲轉勞爲逸用富易貧究困之由矯其失
於旣往求安之術致其利於將來審而行
之以康天下
臣聞近古已來君天下者皆患人之困而
不知困之由皆欲人之安而不得安之術
臣雖狂瞽然粗知之臣竊觀前代人庻之
貧困者由官吏之縱欲也官吏之縱欲者
由君上之不能節儉也何則天下之人億
[046-7a]
兆也君者一而已矣以億兆人之奉其一
君則君之居處雖極土木之功殫金玉之
飾君之衣食雖窮海陸之味盡文采之華
君之耳目雖慆鄭衛之音猒燕趙之色君
之心體雖倦畋漁之樂疲轍跡之遊猶未
全擾於人傷扵物何者以至多奉至少故
也然則一縱一放而弊及於人者又何哉
盖以君之命行於左右左右頒於方鎭方
鎭布于州牧州牧逹于縣宰縣宰下於郷
[046-7b]
吏郷吏傳於村胥然後至扵人焉自君至
人等級若是所求旣衆所費滋多則君取
其一而臣巳取其百矣所謂上開一源下
生百端者也豈直若此而巳哉盖亦君好
則臣爲上行則下効故上苟好奢則天下
貪冒之吏將肆心焉上苟好利則天下聚
斂之臣將寘力焉雷動風行日引月長上
益其侈下成其私其費盡出於人人實何
堪其弊此又爲害十倍扵前也夫如是則
[046-8a]
君之躁静爲人勞逸之本君之奢儉爲人
富貧之源故一節其情而下有以獲其福
一肆其欲而下有以罹其殃一岀善言則
天下之心同其喜一違善道則天下之心
共其憂盖百姓之殃不在乎鬼神百姓之
福不在乎天地在乎君之躁静奢儉而巳
是以聖王之修身化下也宫室有制服食
有度聲色有節畋遊有時不徇已情不窮
巳欲不殫人力不耗人財夫然故誠發乎
[046-8b]
心德形乎身政加乎人化達乎天下以此
禁吏則貪欲之吏不得不廉矣以此牧人
則貧困之人不得不安矣困之由安之術
以臣所見其在兹乎
二十二不奪人利 議鹽鐵與榷酤
誡厚歛及雜税
問鹽䥫之謀榷酤之法山海之利關市之
征皆可以助佐征徭又慮其侵削黎庻捨
之則乏用於軍國取之則奪利於生人取
[046-9a]
捨之間孰爲可者
臣聞君之所以爲國者人也人之所以爲
命者衣食也衣食之所從出者農桑也若
不本於農桑而興利者雖聖人不能也苟
有能者非利也其害也何者旣不自地出
又非從天來必是巧取於人曲成其利利
則日引而月長人則日削而月朘至使人
心窮王澤竭故臣但見其害不見其利也
所以王者不殖貨利不言有無耗羡之財
[046-9b]
不入於府庫折毫之計不行於朝廷者慮
其利穴開而罪梯搆然則聖人非不好利
也利在於利萬人非不好富也富在於富
天下節欲扵中人斯利矣省用扵外人斯
富矣故唐堯夏禹漢文之代雖薄農桑之
税除關市之征棄山海之饒㪚鹽鐵之利
亦國足而人富安矣何則欲節而用省也
秦皇漢武隋煬之時雖入太半之賦徴逆
折之租建榷酤之法出舟車之筭亦國乏
[046-10a]
用而人貧弊矣何則欲不節而用不省也
蓋所謂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實漏
巵夫利㪚於下則人逸而富利壅於上則
人勞而貧故下勞則上無以自安人富則
君孰與不足禮記曰人以君爲心君以人
爲體詩曰愷悌君子人之父母由此而言
未有體勞而心逸者也未有子富而父貧
者也臣又聞地之生財多少有限人之食
利衆寡有常若盈於上則耗於下利於彼
[046-10b]
則害於此而王者四海一家兆人一統國
無異政家無異風若奪其利則害生害不
加扵人欲何加乎若除其害則利生利不
歸於人欲何歸乎故奪之也如皮盡於毛
下本或不與存之同也囊漏於貯中利將
焉往與奪利害斷可知焉是以善爲國者
不求非農桑之産不重非衣食之貨不用
計數之吏不蓄聚斂之臣臣聞榷筦之謀
則思侵削于下見羡餘之利則念誅求於
[046-11a]
人然後德澤流而謌詠作矣故曰利出一
孔者王利岀二孔者强利出三孔者弱此
明君立國子人者貴本業而賤末利也
二十三議鹽法之弊 論鹽商之幸
臣伏以國家鹽之法乆矣鹽之利厚矣盖
法乆則弊起弊起則法隳利厚則姧生姧
生則利薄臣以爲隳薄之由由乎院塲太
多吏職大衆故也何者今之主者歳考其
課利之多少而殿最焉賞罸焉院塲旣多
[046-11b]
則各慮其商旅之不來也故羡其鹽而多
與焉吏職旣衆則各懼其課利之不優也
故慢其貨而苟得焉鹽羡則幸生而無猒
之商趨矣貨慢則濫作而無用之物入矣
所以鹽愈費而官愈耗貨愈虚而商愈饒
法雖行而姧縁課雖存而利失今若减其
吏職省其院塲審貨帛之精麤謹鹽量之
出入使月有常利歳有常程自然鹽不誘
商則出無羨鹽矣吏不爭課則入無濫貨
[046-12a]
矣鹽不濫岀貨不濫入則法自張而利復
興矣利害之効豈不然乎臣又見自關以
東上農大賈易其資產入爲鹽商率皆多
藏私財別營裨販少出官利唯求隷名居
無征徭行無榷稅身則庇於鹽籍利盡入
於私室此乃下有耗於農商上無益於筦
榷明矣盖山海之饒鹽銕之利利歸於人
政之上也利歸於國政之次也若上旣不
歸於人次又不歸於國使幸人姦黨得以
[046-12b]
自資此乃政之疵國之蠧也今若剗革弊
法沙汰姧商使下無僥倖之人上得折毫
之計斯又去弊興利之一端也唯陛下詳
之
二十四議罷漕運可否
問秦居上腴利號近蜀然都畿所理征賦
不充故歳漕山東穀四百萬斛用給京師
其間水旱不時賑貸貧乏今議者罷運穀
而收脚價糴户粟而折稅錢但未知利於
[046-13a]
彼乎而害扵此乎
臣聞議者將欲罷漕運於江淮請和糴於
關輔以省其費以便於人臣愚以爲救一
時之弊則可也若以爲長乆之法則不知
其可也何者方今自淮以南逾年旱歉自
洛而西仍歳豐稔彼人困於艱食此穀賤
於傷農困則難於發租賤則易於乞糴斯
則不便於彼而無害於此矣此臣所謂救
一時之弊則可也若舉而爲法循以爲常
[046-13b]
臣雖至愚知其不可何者夫都畿者四方
所湊也萬人所㑹也六軍所聚也雖利稱
近蜀之饒猶未能足其用雖田有上腴之
利猶不得充其費况可日削其穀月朘其
食乎故國家歳漕東南之粟以給焉時發
中都之廩以賑焉所以贍關中之人均天
下之食而古今不易之制也然則用捨利
害可明徴矣夫賫歛糴之資省漕運之費
非無利也盖利小而害大矣故乆而不勝
[046-14a]
其害輸江淮之租贍關輔之食非無害也
盖害小而利大矣故乆而不勝其利大凡
事之大害者不能無小利也事之大利者
不能無小害也盖恤小害則大害不去愛
小利則大利不成也古之明王所以能興
利除害者非他盖棄小而取大耳今若恤
汎舟之役忘移穀之用是知小計而不知
大㑹矣此臣所謂若以爲長乆之法則不
知其可也
[046-14b]
二十五立制度 節財用均貧富禁
兼并止盜賊起廉讓
問天地之利有限也人之欲無窮也以有
限奉無窮則必地財耗於僭奢人力屈於
嗜欲故不足者爲姧爲盜有餘者爲驕爲
濫今欲使食力相充財欲相稱貴賤别而
禮讓作貧富均而廉耻行作爲何方可至
扵此
臣聞天有時地有利人有欲能以三者與
[046-15a]
天下共者仁也聖也仁聖之本在乎制度
而巳夫制度者先王所以下均地財中立
人極上法天道者也且天之生萬物也長
之以風雨成之以寒燠聖人之牧萬人也
活之以衣食濟之以器用若風雨滛寒燠
甚則反傷乎物之生焉若衣食奢器用費
則反傷乎人之生焉故作四時八節所以
時寒燠節風雨不使之過差爲沴也聖人
制五等十倫所以倫衣食等器用不使之
[046-15b]
踰越爲害也此所謂法天而立極者也然
則地之生財有常力人之用財有常數若
羨於上則耗於下也有餘於此則不足於
彼也是以地力人財皆待制度而均也尊
卑貴賤皆待制度而別也大凡爵祿之外
其田宅棟宇車馬僕御器服飲食之制暨
乎賔婚祠葬之度自上而下皆有數焉若
不節之以數用之以倫則必地力屈扵僭
奢人財消扵嗜欲而貧困凍餒姧邪盜賊
[046-16a]
盡生於此矣聖王知其然故天下奢則示
之以儉天下儉則示之以禮俾乎貴賤區
別貧富適宜上下無羨耗之差財力無消
屈之弊而富安溫飽廉耻禮讓盡生於此
矣然則制度者出於君而加於臣行於人
而化於天下也是以君人者莫不唯欲是
防唯度是守守之不固則外物攻之故居
處不守其度則峻宇崇臺攻之飲食不守
其度則殊滋異味攻之衣服不守其度則
[046-16b]
奇文詭製攻之視聽不守其度則姧聲豔
色攻之喜怒不守其度則僭賞滛刑攻之
翫好不守其度則妨行之貨蕩心之器攻
之獻納不守其度則讒謟之言聚斂之計
攻之道術不守其度則不死之方無生之
法攻之夫然則安得不内固其守甚扵城
池焉外防其攻甚於宼戎焉將在乎寢食
起居必思其度思而不巳則其下化之詩
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此之謂矣
[046-17a]
二十六養動植之物 以豐財用以
致麟鳳龜龍
臣聞天育物有時地生財有限而人之欲
無極以有時有限奉無極之欲而法制不
生其間則必物暴殄而財乏用矣先王惡
其及此故川澤有禁山野有官養之以時
取之以道是以豺獺未祭罝網不布於野
澤鷹隼未擊矰弋不施於山林昆蟲未蟄
不以火田草木未落不加斤斧漁不竭澤
[046-17b]
畋不合圍至於麛卵蚳蝝五穀百果不中
殺者皆有常禁夫然則禽獸魚鼈不可勝
食矣財貨器用不可勝用矣臣又觀之豈
直若此而巳哉盖古之聖王使信及豚魚
仁及草木鳥獸不狘胎卵可窺麟鳳効靈
龜龍爲畜者亦由此塗而致也
二十七請以族類求賢
問自古以來君者無不思求其賢賢者罔
不思効其用然兩不相遇其故何哉今欲
[046-18a]
求之其術安在
臣聞人君者無不思求其賢人臣者無不
思効其用然而君求賢而不得臣効用而
無由者豈不以貴賤相懸朝野相隔堂遠
於千里門深於九重雖臣有慺慺之誠何
由上達雖君有孜孜之念無因下知上下
茫然兩不相遇如此則豈唯賢者不用矧
又用者不賢所以從古巳來亂多而理少
者職此之由也臣以爲求賢有術辨賢有
[046-18b]
方方術者各審其族類使之推薦而巳近
取諸喻其猶線與矢也線因針而入矢待
弦而發雖有線矢苟無針弦求自致焉不
可得也夫必以族類者盖賢愚有貫善惡
有倫若以類求必以類至此亦由水流濕
火就燥自然之理也何則夫以德義立身
者必交於德義不交於險僻以正直克巳
者必用於正直不用於頗邪以貪冒爲意
者必比於貪冐不比於貞廉以悖慢肆心
[046-19a]
者必狎於悖慢不狎於恭謹何者事相害
而不相利性相戾而不相從此乃天地常
倫人物常理必然之勢也則賢與不肖以
此知之伏惟陛下欲求而致之也則思因
針待弦之勢欲辨而別之也則察流濕就
燥之徒得其勢必彚征而自來審其徒必
群分而自見求人之術辨人之方於是乎
在此矣
二十八尊賢 請厚禮以致大賢也
[046-19b]
問國家歳貢俊造日求賢良何則所得者
率尋常之才所來者非師友之佐豈時無
大賢乎將求之不得其道乎
臣聞致理之先先扵行道行道之本本扵
得賢得賢之由由乎審
若禮之厚薄定
扵此則賢之優劣應於彼故黜位而朝西
面而事則師之才至矣先之以身下之以
色則友之才至矣展皮幣之禮盡揖讓之
儀則大臣之才至矣南面而坐使者先焉
[046-20a]
則左右之才至矣憑几據杖以令召焉則
厮役之才至矣是以得師者帝得友者王
得大臣者霸得左右者弱得厮役者亂然
則求師而得友求友而得臣者有矣未有
求臣而得友求友而得師者也是故圖帝
而成王圖王而成霸者有矣未有圖霸而
成王圖王而成帝者也夫以夷吾之賢爲
不可召之臣桓公所以霸齊也孔明之才
爲非屈致之士劉氏所以圖蜀也夫欲霸
[046-20b]
一國圖一方猶審其禮行其道焉况開帝
王之業垂無疆之休苟無尊賢之風師友
之佐則安能弘其理恢其化乎國家有天
下二百年政無不施德無不備唯尊賢之
禮未與三代同風陛下誠能行之則盡羙
盡善之事畢矣
二十九請行賞罰以勸舉賢
問頃者累下詔㫖令舉所知獻其狀莫匪
賢能授以官罕聞政績將人不易知耶將
[046-21a]
容易其舉耶
臣伏見頃者德宗皇帝頒下詔㫖令舉所
知自是内外百寮歳有聞薦有司各詳其
狀咸命以官語其數誠得多士之名考其
才或非盡善之實何則得賢由舉擇愼審
慎審由賞罰必行自十年以來未聞有司
以得所舉賞一人以失所舉罪一人則内
外之薦恐未專精出處之賢或有違濫斯
所以令陛下尚有未得賢之歎也伏惟申
[046-21b]
命所舉深詔有司量其短長之材授以小
大之職然後明察臧否精考殿最得人者
行進賢之賞謬舉者坐不當之辜自然上
下精詳遠近懲勸謹關梁以相保責轅輪
以相求俾夫草靡風行逹于天下天下之
耳盡爲陛下聽天下之目盡爲陛下視明
其視則舉不失德廣其聽則野無遺賢而
後官得其才事得其序如此則陛下但凝
神端拱而天下理矣
[046-22a]
三十審官 量才授職則政成事舉
問官旣備而事未舉才旣用而政未成將
欲正之其失安在
臣聞夫官旣備而事未舉才旣用而政未
成者由官與才不相得也且官有大小繁
簡之殊才有短長能否之異稱其任則政
立枉其能則事乖故先王立庻官而後求
人使乎各司其局也辨衆才而後入仕使
乎各盡其能也如此則官雖省才雖半可
[046-22b]
得而理矣若以短任長以大授小委其不
可而望其可強其不能而責其能如此則
官雖能才雖倍無益於理矣故曰任小能
於大事者猶狸搏虎而刀伐木也展長才
於短用者猶驥捕鼠而斧剪毛也所不相
及豈不宜哉王者誠能量衆才之短長審
庻官之小大俾操鑿枘者無圓方之謬備
輪轅者適曲直之宜自然人盡其能職修
其要彛倫日序庻績日凝又何患乎事不
[046-23a]
舉而政未成哉
三十一大官乏人 由不慎選小官
也
問國家台衮之材臺省之器胡然近日稍
乏其人將欲救之其故安在
臣伏見國家公卿將相之具選於丞郎給
舎丞郎給舎之材選於御史遺補郎官御
史遺補郎官之器選於祕著校正畿赤簿
尉雖未盡是十常六七焉然則畿赤之吏
[046-23b]
不獨以府縣之用求之祕著之官不獨以
校勘之用取之其所責望者乃丞郎之椎
輪公卿之濫觴也則選用之際宜得其人
臣竊見近日祕著校正或以門地授畿赤
簿尉唯以資序求未商較其器能不硏覈
其才行至使頃年巳來臺官空不知所取
省郎闕不知所求豈直乏賢誠亦廢事且
以資序得者僅能叅於簿領以門地進者
或未任於鉛黃臣恐台衮之才臺省之具
[046-24a]
十年巳後稍乏其人又頃者有司懲趍竸
之流塞徼倖之路俾進士非科第者不授
校正校正欠資考者不署畿官立而爲艾
權以救弊盖以一時之制非可乆之術今
者有司難於掄材易於注擬因循勿攺守
以爲常至使兩畿之中數縣之外雖資序
皆當其任而名實莫得而聞故每臺省缺
貟曾莫擬議則守文之弊一至於斯伏願
思以後艱革其前失廣丞郎椎輪之夲䟽
[046-24b]
公卿濫觴之源如此則良能之材必足用
矣要劇之職不乏人矣
三十二議庻官遷次之遲速
問先王建官升降有制遷次有常此經乆
之道也或云賞善罰惡者不踰時月又曰
爲官吏者可長子孫豈今古之制殊乎不
然何遲速之異如此也今欲速遷而勸善
恐誘躁求之心將令乆次而望功慮興滯
用之歎疾徐之制何以爲中
[046-25a]
臣聞孔子曰苟有用我者三年而有成舜
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雖聖賢爲
政未及三年不能成也雖善惡難知不過
九載必自著也由此而論爲官吏者不可
速遷也不可乆次也若未三年而遷則政
未立績未成且躁求之心生而馴致之化
廢矣若過九載而不轉則明不陟幽不黜
而勸善之法缺懲惡之典隳矣大凡内外
之官其略如此然則最與天子共理者莫
[046-25b]
先扵二千石乎臣竊見近來諸州剌史有
未兩考而遷者豈爲善成政之速速於聖
賢耶將有司考察之不精耶不然何遷之
遽也又有踰一紀而不轉者善惡未著莫
得而知耶將有司遺忘而不舉耶不然何
轉之遲也臣伏見順宗皇帝詔曰凡内外
之職四考遞遷斯實革今之弊行古之道
也然臣猶以爲吏能有聞者旣以四考遷
之政術無取者亦宜四考黜之將欲循其
[046-26a]
名辨其實則在陛下奬紏察之吏督考課
之官使別其否臧明知白黒仍命曰雖乆
次者不得逾扵四載雖速遷者亦待及於
三年此先王較能之大方致理之要道也
伏惟陛下試垂意而察焉
三十三革吏部之弊
問吏部之弊爲日乆矣今吏多於貟其故
何因官不得人其由何在姧僞日起其計
何生馳騖日滋其風何自欲使吏與貟而
[046-26b]
相得名與實而相符趨竸巧濫之弊銷公
平政理之道長妍蚩者不能欺於藻鏡錙
銖者不敢詐於銓衡豈無良謀以救其弊
臣伏見吏部之弊爲日乆矣時皆共病不
知其然臣請備而言之臣聞古者計户以
貢士量官而署吏故官不乏吏士不乏官
士吏官貟必相叅用今則官倍於古吏倍
於官入邑者又倍扵吏也此由每歳假文
武而筮仕者衆冒資䕃而出身者多故官
[046-27a]
不得人貟不充吏是以爭求日至姧濫日
生斯乃爲弊之一端也臣又聞古者州郡
之吏牧守選而舉之府寺之寮公卿辟而
署之其餘者乃歸有司有司所領旣少則
所選必精此前代所以得人也今則内外
之官一命巳上歳羨千數悉委吏曹吏曹
案資署官猶懼不給則何暇考察名實區
別否臧者乎至使近代以來寖而成弊眞
僞爭進共徴循資之書賢愚莫分同限停
[046-27b]
年之格才能者淹滯而不振巧詐者因縁
以成姧此又爲弊之一端也今若使内外
師長者各選其人分署其吏則庻乎官得
其才矣使諸邑入仕者量省其數或間以
年則庻乎士不乏官矣官得其才則公平
政理之道所由長也士不乏官則趨竸巧
濫之弊所由消也矧又減銓衡之偏重則
力不撓而易平矣分藻鏡之獨鑒則照不
疲而易明矣與夫千品拆於一面百職斷
[046-28a]
於一心功相萬也得失相懸豈不遠矣臣
以爲芟煩剗弊莫尚於斯
三十四牧宰考課 議殿最未精又
政不由巳
問今者勤恤黎元之隱精求牧宰之材亦
旣得人使之爲政何以撫字之方尚未副
我精求之㫖疲困之俗尚未知我勤恤之
心豈才未稱官將人不求理備陳其故以
革其非
[046-28b]
臣聞王者之設庻官無非共理者也然則
庻官之理同歸而牧宰之用爲急盖以邦
之賦役由之而後均王之風敎由之而後
行人之性命繫焉國之安危屬焉故與夫
庻官之寄輕重不可齊致也臣伏見陛下
勤恤黎元之心至矣愼擇牧宰之㫖深矣
然而黎元之理尚未副陛下勤恤之心牧
宰之政尚未稱陛下慎擇之㫖非人不求
理非才不稱官以臣所窺粗知其由矣臣
[046-29a]
聞賢者爲善不待勸矣何哉性不忍爲惡
耳愚者爲不善雖勸而不遷也何哉性不
能爲善耳賢愚之間謂之中人中人之心
可上可下勸之則遷於善捨之則陷於惡
故曰懲勸之廢也推中人而墜扵小人之
域懲勸之行也引中人而納諸君子之塗
是知勸沮之道不可一日無也况天下牧
宰中人者多去惡遷善皆得勸沮伏以方
今殿最之法甚備黜陟之令甚明然則就
[046-29b]
備之中察之者未甚精也就明之中奉之
者未甚行也未甚精則臧否同貫未甚行
則善惡齊驅雖有和璞之眞不能識也雖
有齊竽之濫何由知之如此則豈獨利滛
亦將失善善苟未勸滛或未懲欲望副陛
下勤恤之心稱陛下慎擇之㫖或恐難矣
臣又請以古事驗之臣聞唐虞之際也敷
求俊乂而四兇見用及三考黜陟而四罪
乃彰則知雖至明也尚或迷眞僞之徒雖
[046-30a]
至聖也不能去考察之法故其法張則變
曲爲直如蓬生於麻也其法弛則變香爲
臭使蘭化爲艾也且聖人之爲理豈盡得
賢而用之乎豈盡知不肖而去之乎將在
夫秉其樞操其要剗邪爲正削觚爲圓能
使善之必遷不謂善之盡有能使惡之必
攺不爲惡之盡無成此功者無他懲勸之
所致也則考課之法其可輕乎臣又見當
今牧宰之内甚有良能委之理人亦足成
[046-30b]
政所未至者又有其由臣聞牧宰古者五
等之國也於人有父母之道焉扵吏有君
臣之道焉所宜弛張舉措由其心威福賞
罰懸於手然後能鎭其俗移其風也今縣
宰之權受制扵州牧州牧之政取則於使
司迭相拘持不敢專逹雖有政術何由施
行况又力役之限賦斂之期以用之費省
爲求不以人之貧富爲度以上之緩急爲
節不以下之勞逸爲程縣畏于州州畏于
[046-31a]
使雖有仁惠何由撫綏此由束舟檝而望
濟川絆騏驥而求致遠臣恐龔黃卓魯復
生扵今日亦不能爲理矣
三十五使百職修皇綱振 在乎革
慎黙之俗
夫百職不修萬事不舉皇綱弛而不振頽
俗蕩而不還者由君子讜直之道消小人
慎黙之道長也
臣伏見近代巳來時議者率以拱黙保位
[046-31b]
者爲明智以柔順安身者爲賢能以直言
危行者爲狂愚以中立守道者爲凝滯故
朝寡敢言之士庭鮮執咎之臣自國及家
而成俗故父訓其子曰無介直以立仇
敵兄敎其弟曰無方正以賈悔尤識者腹
非而不言愚者心竸而是効至使天下有
目者如瞽也有耳者如聾也有口者如含
鋒刃也慎黙之俗一至於斯此正士直臣
所以退藏而長太息也豈直若此而巳哉
[046-32a]
盖愼黙積扵中則職事廢於外强毅果斷
之心屈畏忌因循之性成反謂率職而舉
正者不逹於時宜當官而行者不通於事
變是以殿最之文雖書而不實黜陟之法
雖備而不行欲望善者勸惡者懲百職修
萬事舉不可得也然臣以爲歷代之頽俗
非國朝不能革也國朝之皇綱非陛下不
能振也革振之術臣粗知之何者夫人之
蚩蚩唯利是務若利出於慎黙則慎黙之
[046-32b]
風大起若利出於讜直則讜直之風大行
亦猶冬月之陽夏日之隂不召物自歸之
者無他溫涼之利所在故也伏惟陛下以
至公統天下以至明御群臣使情僞無所
逃言行無所隱有若讜直強毅舉正彈違
者引而進之有若愼黙畏忌吐剛茹柔者
推而遠之使此有利彼無利安得不去彼
取此乎斯所謂俾人日從善遠罪而不自
知也如此如此則百職修萬事舉皇綱振
[046-33a]
頽俗移太平之風由斯而致矣
[046-33b]
白氏文集卷第四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