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1b] 
[003-1b]
白氏文集卷第三
諷諭三 凡二十首
新樂府 并序
序曰凡九千二百五十二言斷為五十篇
篇無定句句無定字繋於意不繋於文首
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詩三百之義也其
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諭也其言直而切
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覈而實使采之者
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於樂章歌曲
[003-2a]
也揔而言之爲君爲臣爲民爲物爲事而
作不爲文而作也
元和四年爲左拾遺時作
七德舞羙撥亂陳王業也
法曲羙列聖正華聲也
二王後明祖宗之意也
海漫漫戒求仙也
立部伎剌雅樂之替也
華原磬刺樂工非其人也
[003-2b]
上陽白髮人愍怨曠也
胡旋女戒近習也
新豊折臂翁戒邊功也
太行路借夫婦以諷君臣之不終也
司天臺引古以儆今也
捕蝗刺長吏也
昆明春水滿思王澤之廣𬒳也
城鹽州羙聖謨而誚邊將也
道州民羙臣遇明主也
[003-3a]
馴犀感爲政之難終也
五絃彈悪鄭之奪雅也
蠻子朝剌將驕而相備位也
驃國樂欲王化之先邇後遠也
縛戎人逹窮民之情也
驪宫高羙天子重惜人之財力也
百錬鏡辨皇王鑑也
青石激忠烈也
兩朱閣剌佛寺
多也
[003-3b]
西涼伎剌封壃之臣也
八駿圖戒奇物懲佚遊也
澗底松念寒儁也
牡丹芳羙天子憂農也
紅線毯憂蠶桑之費也
杜陵叟傷農夫之困也
繚綾念女工之勞也
賣炭翁苦官市也
母别子剌新間舊也
[003-4a]
隂山道疾貪虜也
時世粧警戒也
李夫人鑑嬖惑也
陵園妾憐幽閉也
鹽商婦惡幸人也
杏爲梁剌居處奢也
井底引銀瓶止滛奔也
官牛諷執政也
紫毫筆譏失職也
[003-4b]
陏堤柳㦖亡國也
草茫茫懲厚葬也
古塜狐戒艷色也
黑潭龍疾貪吏也
天可度惡詐人也
秦吉了哀冤民也
鵶九劒思决壅也
採詩官鑑前王亂亡之由也
七德舞
[003-5a]
七德舞七德歌傳自武德至元和元和小
臣白居易觀舞聽歌知樂意樂終稽首陳
其事太宗十八舉義兵白旄黄鉞定兩京
擒充戮竇四海清二十有四功業成二十
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功成理定
何神速速在推心置人腹亡卒遺骸散帛
收飢人賣子分金贖魏徵夢見天子泣張
謹哀聞辰日哭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
百來歸獄剪鬚燒藥賜功臣李勣嗚咽思
[003-5b]
殺身含血吮瘡撫戰士思摩奮呼乞効死
則知不獨善戰善乘時以心感人人心歸
今來一百九十載天下至今歌舞之歌七
德舞七德聖人有作垂無極豈徒耀神武
豈徒誇聖文太宗意在陳王業王業艱難
示子孫
法曲歌
法曲法曲歌大定積德重熙有餘慶永徽
之人舞而詠法曲法曲舞霓裳政和世理
[003-6a]
音洋洋開元之人樂且康法曲法曲歌堂
堂堂堂之慶垂無疆中宗肅宗復鴻業唐
祚中興萬萬葉法曲法曲合夷歌夷聲邪
亂華聲和以亂干和天寳末明年胡塵犯
宫闕乃知法曲本華風苟能審音與政通
一從胡曲相叅錯不辨興衰與哀樂願求
牙曠正華音不令夷夏相交侵
二王後
二王後彼何人介公
公為國賓周武隋
[003-6b]
文之子孫古人有言天下者非是一人之
天下周亡天下傳于隋隋人失之唐得之
唐興十葉嵗二百介公公世為客明堂
大廟朝享時引居賓位備威儀備威儀助
郊祭高祖太宗之遺制不獨興滅國不獨
繼絶世欲令嗣位守文君亡國子孫取為
戒
海漫漫
海漫漫直下無底旁無邊雲濤煙浪最深
[003-7a]
處人傳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藥服
之羽化為天仙秦皇漢武信此語方士年
年采藥去蓬萊今古但聞名烟水茫茫無
覔處海漫漫風浩浩眼穿不見蓬萊島不
見蓬萊不敢歸童男丱女舟中老徐福文
成多誑誕上元太一虚祈禱君看驪山頂
上茂陵頭畢竟悲風吹蔓草何況玄元聖
祖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昇青
天
[003-7b]
立部伎
立部伎鼓笛諠舞雙劒跳七丸嫋巨索掉
長竿太常部伎有等級堂上者坐堂下立
堂上坐部笙歌清堂下立部鼔笛鳴笙歌
一聲衆側耳鼓笛萬曲無人聽立部賤坐
部貴坐部退為立部伎擊鼔吹笙和雜戲
立部又退何所任始就樂懸操雅音雅音
替壊一至此長令爾輩調宫徵圓丘后土
郊祀時言將此樂感神祇欲望鳳來百獸
[003-8a]
舞何異北轅將適楚工師愚賤安足云太
常三卿爾何人
華原磬
華原磬華原磬古人不聽今人聽泗濱石
泗濱石今人不擊古人擊今人古人何不
同用之捨之由樂工樂工雖在耳如壁不
分清濁卽爲聾梨園弟子調律吕知有新
聲不知古古稱浮磬出泗濱立辯致死聲
感人宫懸一聽華原石君心遂忘封疆臣
[003-8b]
果然胡冦從燕起武臣少肯封疆死始知
樂與時政通豈聽鏗鏘而巳矣磬襄入海
去不歸長安市人爲樂師華原磬與泗濱
石清濁兩聲誰得知
上陽白髪人
上陽人紅顏暗老白髪新緑衣監使守宫
門一閉上陽多少春玄宗末歲初選入入
時十六今六十同時采擇百餘人零落年
深殘此身憶昔吞悲别親族扶入車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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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哭皆云入内便承恩臉似芙蓉胷似玉
未容君王得見面巳被楊妃遙側目妬令
濳配上陽宫一生遂向空房宿秋夜長夜
長無寐天不明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
雨打䆫聲春日遲日遲獨坐天難暮宫鸎
百囀愁猒聞梁鷰雙栖老休妬鸎歸鷰去
長悄然春往秋來不記年唯向深宫望明
月東西四五百廻圓今日宫中年最老大
家遙賜尚書號小頭鞋履窄衣裳青黛點
[003-9b]
眉眉細長外人不見見應笑天寳末年時
世粧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
老苦兩如何君不見昔時吕向美人賦又
不見今日上陽白髪歌
胡旋女 天寳末康居國獻之
胡旋女胡旋女心應絃手應鼔絃鼔一聲
雙袖舉廻雪飄颻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
疲千匝萬周無巳時人間物類無可比奔
車輪緩旋風遲曲終再拜謝天子天子爲
[003-10a]
之㣲啓齒胡旋女出康居徒勞東來萬里
餘中原自有胡旋者闘妙爭能爾不如天
寳季年時欲變臣妾人人學圎轉中有太
眞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梨花園中冊
作妃金雞障下養爲兒禄山胡旋迷君眼
兵過黄河疑未反貴妃胡旋惑君心死棄
馬嵬念更深從兹地軸天維轉五十年來
制不禁胡旋女莫空舞數唱此歌悟明主
新豐折臂翁
[003-10b]
新豐老翁八十八頭鬢眉鬚皆似雪玄孫
扶向店前行左臂慿肩右臂折問翁臂折
來㡬年兼問致折何因縁翁云貫屬新豐
縣生逢聖代無征戰慣聽梨園歌管聲不
識旗槍與弓箭無何天寳大徴兵户有三
丁㸃一丁㸃得驅將何處去五月萬里雲
南行聞道雲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烟起
大軍徒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村南
村北哭聲哀兒别爺孃夫别妻皆云前後
[003-11a]
征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廻是時翁年二十
四兵部牒中有名字夜深不敢使人知偷
將大石鎚折臂張弓簸旗俱不堪從兹始
免征雲南骨碎筋傷非不苦且圖揀退歸
鄉土臂折來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
至今風雨隂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痛不
眠終不悔且喜老身今獨在不然當時瀘
水頭身死魂飛骨不收應作雲南望鄉鬼
萬人塜上哭
老人言君聽取君不聞
[003-11b]
開元宰相宋開府不賞邊功防黷武又不
聞天寳宰相楊國忠欲求恩幸立邊功邊
功未立生人怨請問新豐折臂翁
太行路
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峽
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人心好惡
苦不常好生毛羽惡生瘡與君結髮未五
載忽從牛女爲參商古稱色衰相棄背當
時美人猶怨悔何况如今鸞鏡中妾顏未
[003-12a]
改君心改爲君薰衣裳君聞蘭麝不馨香
爲君盛容飾君看金翠無顏色行路難難
重陳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行路難難於山險於水不獨人間夫與妻
近代君臣亦如此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
朝承恩暮賜死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
在人情反覆間
司天臺
司天臺仰觀俯察天人際羲和死來職事
[003-12b]
廢官不求賢空取藝昔聞西漢元成間上
陵下替謫見天北辰㣲暗少光色四星煌
煌如火赤耀芒動角射三台上台半滅中
台坼是時非無太史官眼見心知不敢言
眀朝趨入眀光殿唯奏慶雲壽星見天文
時變兩如斯九重天子不得知不得知安
用臺高百尺爲
捕蝗
捕蝗捕蝗誰家子天熱日長飢欲死興兀
[003-13a]
兵乆傷隂陽和氣蠱蠧化爲蝗始自兩河
及三輔荐食如蠶飛似雨雨飛蠶食千里
間不見靑苖空赤土河南長吏言憂農課
人晝夜捕蝗蟲是時粟斗錢三百蝗蟲之
價與粟同捕蝗捕蝗竟何利徒使飢人重
勞費一蟲雖死百蟲來豈將人力竸天災
我聞古之良吏有善政以政驅蝗蝗出境
又聞貞觀之初道欲昌文皇仰天吞一蝗
一人有慶兆民頼是歲雖蝗不爲害
[003-13b]
昆明春氷滿 貞元中始漲之
昆明春昆明春春池岸古春流新影浸南
山靑滉瀁波沉西日紅奫淪往年因旱靈
池竭龜尾曳塗魚喣沫詔開八水注恩波
千介萬鱗同日活今來淨渌水照天㳺魚
鱍鱍蓮田田洲香杜若抽心短沙暖鴛鴦
鋪翅眠動植飛沈皆遂性皇澤如春無不
被漁者仍豐網罟資貧人久獲菰蒲利詔
以昆眀近帝城官家不得收其征菰蒲無
[003-14a]
租魚無稅近水之人感君惠感君惠獨何
人吾聞率土皆王民逺民何踈近何親願
推此惠及天下無逺無近同欣欣吳興山
中罷榷茗鄱陽坑裏休封銀天涯地角無
禁利熈熈同似昆眀春
城鹽州 貞元壬申歳特詔城之
城鹽州城鹽州城在五原原上頭蕃東節
度鉢闡布忽見新城當要路金鳥飛傳賛
普聞建牙傳箭集羣臣君臣赭面有憂色
[003-14b]
皆言勿謂唐無人自築鹽州十餘載左袵
氊裘不犯塞晝牧牛羊夜捉生長去新城
百里外諸邊急警勞戍人唯此一道無煙
塵盧夏濳安誰復辨秦原暗通何處見鄜
州驛路好馬來長安藥肆黄耆賤城鹽州
鹽州未城天子憂德宗按圖自定計非關
將略與廟謀吾聞高宗中宗世北虜猖狂
最難制韓公創築受降城三城鼎峙屯漢
兵東西亘絶數千里耳冷不聞胡馬聲如
[003-15a]
今邊將非無策心笑韓公築城壁相看養
冦爲身謀各握強兵固恩澤願分今日邊
將恩褒贈韓公封子孫誰能將此鹽州曲
翻作歌詞聞至尊
道州民
道州民多侏儒長者不過三尺餘市作矮
奴年進送號爲道州任土貢任土貢寧若
斯不聞使人生别離老翁哭孫母哭兒一
自陽城來守郡不進矮奴頻詔問城云臣
[003-15b]
按六典書任土貢有不貢無道州水土所
生者只有矮民無矮奴吾君感悟璽書下
歲貢矮奴宜悉罷道州民老者幼者何欣
欣父兄子弟始相保從此得作良人身道
州民民到于今受其賜欲說使君先下淚
仍恐兒孫忘使君生男多以陽爲字
馴犀
馴犀馴犀通天犀軀貌駭人角駭雞海蠻
聞有明天子驅犀乘傳來萬里一朝得謁
[003-16a]
大明宫歡呼拜舞自論功五年馴養始堪
獻六譯語言方得通上嘉人獸俱來逺蠻
館四方犀入苑䬴以瑤蒭鏁以金故鄉迢
遞君門深海鳥不知鍾鼓樂池魚空結江
湖心馴犀生處南方熱秋無白露冬無雪
一入上林三四年又逢今嵗苦寒月飲氷
卧霰苦踡跼角骨凍傷鱗甲縮馴犀死蠻
兒啼向闕再三顏色低奏乞生歸本國去
恐身凍死似馴犀君不見建中初馴象生
[003-16b]
還放林邑君不見貞元末馴犀凍死蠻兒
泣所嗟建中異貞元象生犀死何足言
五絃彈
五絃彈五絃彈聽者傾耳心寥寥趙璧知
君入骨愛五絃一一爲君調第一第二絃
索索秋風拂松疎韻落第三第四絃冷冷
夜鶴憶子籠中鳴第五絃聲最掩抑隴水
凍咽流不得五絃並奏君試聽凄凄切切
復錚錚銕擊珊瑚一兩曲氷寫玉盤千萬
[003-17a]
聲殺聲入耳膚血寒慘氣中人肌骨酸曲
終聲盡欲半日四座相對愁無言座中有
一逺方士喞喞咨咨聲不巳自歎今朝初
得聞始知孤負平生耳唯憂趙璧白髮生
老死人間無此聲逺方士爾聽五絃信爲
美吾聞正始之音不如是正始之音其若
何朱絃疎越清廟歌一彈一唱再三歎曲
淡節稀聲不多融融曵曵召元氣聽之不
覺心平和人情重今多賤古古琴有絃人
[003-17b]
不撫更從趙璧藝成來二十五絃不如五
蠻子朝
蠻子朝汎皮船兮渡繩橋來自州道路
遙入界先經蜀川過蜀將收功先表賀臣
聞雲南六詔蠻東連䍧牱西連蕃六詔星
居初瑣碎合爲一詔漸强大開元皇帝雖
聖神唯蠻倔強不來賔鮮于仲通六萬卒
征蠻一陣全軍没至今西洱河岸邊箭孔
刀痕滿枯骨誰知今日慕華風不勞一人
[003-18a]
蠻自通誠由陛下休眀德亦頼㣲臣誘諭
功德宗省表知如此笑令中使迎蠻子蠻
子導從者誰何摩挲俗羽雙隈伽清平官
持赤藤杖大將軍繫金呿嗟異牟尋男尋
閣勸特勑召對延英殿上心貴在懷逺蠻
引臨玉座近天顏冕旒不垂親勞倈賜衣
賜食移時對移時對不可得大臣相看有
羡色可怜宰相拖紫佩金章朝日唯聞對
一刻
[003-18b]
驃國樂 貞元十七年來獻之
驃國樂驃國樂出自大海西南角雍羗之
子舒難陁來獻南音奉正朔德宗立仗御
紫庭黈纊不塞爲爾聽玉螺一吹推䯻聳
銅鼓千擊文身踊珠纓炫轉星宿搖花鬘
抖藪龍蛇動曲終王子啓聖人臣父願爲
唐外臣左右歡呼何翕習皆尊德廣之所
及須臾百辟詣閤門俯伏拜表賀至尊伏
見驃人獻新樂請書國史傳子孫時有擊
[003-19a]
壤老農父暗測君心閑獨語聞君政化甚
聖眀欲感人心致太平感人在近不在逺
太平由實非由聲觀身理國國可濟君如
心兮民如體體生疾苦心憯悽民得和平
君愷悌貞元之民若未安驃樂雖聞君不
歡貞元之民苟無病驃樂不來君亦聖驃
樂驃樂徒喧喧不如聞此芻蕘言
縛戎人
縛戎人縛戎人耳穿面破驅入秦天子矝
[003-19b]
憐不忍殺詔徙東南吳與越黄衣小使録
姓名領出長安乘遞行身被金瘡面多瘠
扶病徒行日一驛朝飡飢渴費盃盤夜卧
腥臊汚床席忽逢江水憶交河垂手齊聲
嗚咽歌其中一虜語諸虜爾苦非多我苦
多同伴行人因借問欲說喉中氣憤憤自
云鄉管本涼原大曆年中没落蕃一落蕃
中四十載遣著皮裘繫毛帯唯許正朝服
漢儀歛衣整巾濳淚垂誓心密定歸鄉計
[003-20a]
不使蕃中妻子知暗思幸有殘筋力更恐
年衰歸不得蕃候嚴兵鳥不飛脫身冐死
奔逃歸晝伏宵行經大漠雲隂月黑風沙
惡驚藏青塜寒草䟽偷渡黄河夜氷薄忽
聞漢軍
鼓聲路傍走出再拜迎游騎不
聼能漢語將軍遂縛作蕃生配向江南卑
濕地略無存䘏空防備念此吞聲仰訴天
若爲辛苦度殘年凉原鄉井不得見胡地
妻兒虛棄捐没蕃被囚思漢土歸漢被劫
[003-20b]
爲蕃虜早知如此悔歸來兩地寧如一處
苦縛戎人戎人之中我苦辛自古此冤應
未有漢心漢語吐蕃身
白氏文集卷第三
[003-21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