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a] 
白氏文集巻第二
諷諭二 古調詩五言 凡五十八首
續古詩十首
戚戚復戚戚送君逺行役行役非中原海
外黄沙磧伶俜獨居妾迢遞長征客君望
功名歸妾憂生死隔誰家無夫婦何人不
離柝所恨薄命身嫁遲别日迫妾身有存
殁妾心無改易生作閨中婦死作山頭石
掩淚别鄉里飄颻將逺行茫茫綠野中春
[002-1b]
盡孤客情驅馬上丘壠高低路不平風吹
棠犁花啼鳥時一聲古墓何代人不知姓
與名化作路傍土年年春草生感彼忽自
悟今我何營營
朝采山上薇暮采山上薇歳晏薇亦盡飢
來何所爲坐飲白石水手把青松枝擊節
獨長謌其聲清且悲櫪馬非不肥所苦長
縶維豢豕非不飽所憂竟爲犧行行歌此
曲以慰常苦飢
[002-2a]
雨露長纎草山苗高入雲風雪折勁木澗
松摧爲薪風摧此何意雨長彼何因百丈
澗底死寸莖山上春可憐苦節士感此涕
盈巾
窈窕雙鬟女容德俱如玉晝居不踰閾夜
行常秉燭氣如含露蘭心如貫霜竹宜當
備嬪御胡爲守幽獨無媒不得選年忽過
三六嵗暮望漢宮誰在黄金屋邯鄲進倡
女能唱黄花曲一曲稱君心恩榮連九族
[002-2b]
栖栖逺方士讀書三十年業成無知已徒
歩來入關長安多王侯英俊竸攀援幸隨
衆賓末得厠門館間東閤有㫖酒中堂有
管絃何爲向隅客對此不開顔富貴無是
非主人終日歡貧賤多悔尤客子中夜嘆
歸去復歸去故鄉貧亦安
凉風飄嘉樹日夜減芳華下有感秋婦攀
條苦悲嗟我本幽閑女結髪事豪家豪家
多婢僕門内頗驕奢良人近封侯出入鳴
[002-3a]
玉珂自從富貴來恩薄讒言多冡婦獨守
禮羣妾互竒袤但信言有玷不察心無瑕
容光未銷歇歡愛忽蹉跎何意掌上玉化
爲眼中砂盈盈一尺水浩浩千丈河勿言
小大異隨分有風波閨房猶復爾邦國當
如何
心亦無所迫身亦無所拘何爲腸中氣鬱
鬱不得舒不舒良有以同心乆離居五年
不見面三年不得書念此令人老抱膝坐
[002-3b]
長吁豈無盈鐏酒非君誰與娛
攬衣出門行遊觀遶林渠澹澹春水暖東
風生綠蒲上有和鳴鴈下有掉尾魚飛沉
一何樂鱗羽各有徒而我方獨處不與之
子俱頋彼自傷已禽魚之不如出遊欲遣
憂孰知憂有餘
春旦日初出瞳瞳耀晨輝草木照未逺浮
雲已蔽之天地黯以晦當午如昏時雖有
東南風力微不能吹中園何所有滿地青
[002-4a]
青葵陽光委雲上傾心欲何依
秦中吟十首 并序
貞元元和之際予在長安聞見之間有足
悲者因直歌其事命爲秦中吟
議婚
天下無正聲悅耳即爲娛人間無正色悅
目即爲姝顔色非相逺貧富則有殊貧爲
時所棄富爲時所趨紅樓富家女金縷繡
羅襦見人不歛手嬌癡二八初母兄未開
[002-4b]
口已嫁不須㬰綠䆫貧家女寂寞二十餘
荆釵不直錢衣上無真珠幾迴人欲聘臨
日又踟蹰主人㑹良媒置酒滿玉壺四座
且勿飲聽我歌兩途富家女易嫁嫁早輕
其夫貧家女難嫁嫁晩孝於姑聞君欲娶
婦娶婦意何如
重賦
厚地植桑麻所要濟生民生民理布帛所
求活一身身外充征賦上以奉君親國家
[002-5a]
定兩稅本意在憂人厥初防其淫明勑内
外臣稅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論奈何歳月
久貪吏得因循浚我以求寵歛索無冬春
織絹未成疋繅絲未盈斤里胥迫我納不
許暫逡巡歲暮天地閉隂風生破村夜深
烟火盡霰雪白紛紛㓜者形不蔽老者體
無温悲端與寒氣併入鼻中辛昨日輸殘
稅因窺官庫門繒帛如山積絲絮似雲屯
號爲羨餘物隨月獻至尊奪我身上煖買
[002-5b]
爾眼前恩進入瓊林庫歳乆化爲塵
傷宅
誰家起甲第朱門大道邊豐屋中櫛比高
墻外迴環累累六七堂棟宇相連延一堂
費百萬鬱鬱起青烟洞房温且清寒暑不
能忓高堂虚且逈坐臥見南山繞廊紫藤
架夾砌紅藥欄攀枝摘櫻桃帯花移牡丹
主人此中坐十載爲大官厨有臭敗肉庫
有貫朽錢誰能將我語問爾骨肉間豈無
[002-6a]
窮賤者忍不救飢寒如何奉一身直欲保
千年不見馬家宅今作奉誠園
傷友
陋巷孤寒士出門苦恓恓雖云志氣在豈
免顔色低平生同門友通籍在金閨曩者
膠漆契邇來雲雨睽正逢下朝歸軒騎五
門西是時天乆隂三日雨淒淒蹇驢避路
立肥馬當風嘶迴頭忘相識占道上沙堤
昔年洛陽杜貧賤相提携今日長安道對
[002-6b]
面隔雲泥近日多如此非君獨慘悽死生
不變者唯聞任與黎
不致仕
七十而致仕禮法有明文何乃貪榮者斯
言如不聞可怜八九十齒墮雙眸昏朝露
貪名利夕陽憂子孫挂冠頋翠緌懸車惜
朱輪金章腰不勝傴僂入君門誰不愛富
貴誰不戀君恩年高須請老名遂合退身
少時共嗤誚晩歳多因循賢哉漢二䟽彼
[002-7a]
獨是何人寂寞東門路無人繼去塵
立碑
勲德既下衰文章亦陵夷但見山中石立
作路傍碑銘勲悉太公叙德皆仲尼復以
多爲貴千言直萬貲爲文彼何人想見筆
下時但欲愚者悅不思賢者嗤豈獨賢者
嗤仍傳後代疑古石蒼苔字安知是愧詞
我聞望江縣麴令撫惸婺在官有仁政名
不聞京師身殁欲歸葬百姓遮路岐攀轅
[002-7b]
不得歸留葬此江湄至今道其名男女涕
皆垂無人立碑碣唯有邑人知
輕肥
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借問何爲者人
稱是内臣朱紱皆大夫紫綬或將軍誇赴
軍中宴走馬去如雲鐏罍溢九醖水陸羅
八珍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食飽心自
若酒酣氣益振是歳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五絃
[002-8a]
清歌且罷唱紅袂亦停舞趙叟抱五絃宛
轉當胷撫大聲粗若散䬃䬃風和雨小聲
細欲絶切切鬼神語又如鵲報喜轉作猨
啼苦十指無定音顚倒宮徵羽坐客聞此
聲形神若無主行客聞此聲駐足不能舉
嗟嗟俗人耳好今不好古所以綠䆫琴日
日生塵土
歌舞
秦中歳云暮大雪滿皇州雪中退朝者朱
[002-8b]
紫盡公侯貴有風雪興富無飢寒憂所營
唯第宅所務在追遊朱輪車馬客紅燭歌
舞樓歡酣促密坐醉暖脫重裘秋官爲主
人庭尉居上頭日中一爲樂夜半不能休
豈知閿鄉獄中有凍死囚
買花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
隨買花去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灼灼
百朶紅戔戔五束素上張幄幕庇傍織巴
[002-9a]
籬護水洒復泥封移來色如故家家習爲
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
仾頭獨長歎此歎無人諭一藂深色花十
户中人賦
贈友詩五首 并序
吾友有王佐之才者以致君濟人爲巳任
識者深許之因贈是詩以廣其志云
一年十二月每月有常令君出臣奉行謂
之握金鏡由兹六氣順以遂萬物性時令
[002-9b]
一反常生靈受其病周漢德下衰王風始
不竸又從斬晁錯諸侯益强盛百里不同
禁四時自爲政盛夏興土功方春勦人命
誰能救其失待君佐邦柄峩峩象魏門懸
法彛倫正
銀生楚山曲金生鄱溪濱南人棄農業求
之多苦辛披砂復鑿石矻矻無冬春手足
盡皴胝愛利不愛身畬田既慵斫稻田亦
懶耘相攜作游手皆道求金銀畢竟金與
[002-10a]
銀何殊泥與塵且非衣食物不濟飢寒人
棄本以趨末日富而嵗貧所以先聖王棄
藏不爲珍誰能反古風待君秉國鈞捐金
復抵璧勿使勞生民
私家無錢鑪平地無銅山胡爲秋夏稅歳
歲輸銅錢錢力日巳重農力日已殫賤粜
粟與麥賤貿絲與緜歳暮衣食盡焉得無
飢寒吾聞國之初有制垂不刋傭必筭丁
口租必計桑田不求土所無不强人所難
[002-10b]
量入以爲出上足下亦安兵興一變法兵
息遂不還使我農桑人顦顇畎畝間誰能
革此弊待君秉利權復彼租傭法令如貞
觀年
京師四方則王化之本根長吏乆於政然
後風教敦如何尹京者遷次不逡巡請君
屈指數十年十五人科條日相矯吏力亦
以勤寛猛政不一民心安得淳九州雍爲
首羣牧之所遵天下率如此何以安吾民
[002-11a]
誰能變此法待君贊彌綸愼擇循良吏令
其長子孫
三十男有室二十女有歸近代多離亂婚
姻多過期嫁娶既不早生育常苦遲兒女
未成人父母已衰羸凡人貴逹日多在長
大時欲報親不待孝心無所施哀哉三牲
養少得及庭闈惜哉萬鍾粟多用飽妻兒
誰能正婚禮待君張國維庶使孝子心皆
無風樹悲
[002-11b]
寓意詩五首
豫樟生深山七年而後知挺高二百尺本
末皆十圍天子建明堂此材獨中規匠人
執斤墨采度將有期孟冬草木枯烈火燎
山陂疾風吹猛焰從根燒到枝養材三十
年方成棟梁姿一朝爲灰燼柯葉無孑遺
地雖生爾材天不與爾時不如糞土英猶
有人掇之巳矣勿重陳重陳令人悲不悲
焚燒苦但悲采用遲
[002-12a]
赫赫京内史炎炎中書郎昨傳徵拜日恩
賜頗殊常貂冠水蒼玉紫綬黄金章佩服
身未暖巳聞竄遐荒親戚不得别吞聲泣
路傍賓客亦巳散門前雀羅張富貴來不
乆倐如瓦溝霜權勢去尤速瞥若石火光
不如守貧賤貧賤可乆長傳語宦遊子且
來歸故鄉
促織不成章提壺但聞聲嗟哉蟲與鳥無
實有虚名與君定交日乆要如弟兄何以
[002-12b]
示誠信白水指爲盟雲雨一爲别飛沉兩
難并君爲得風鵬我爲失水鯨音信日巳
踈恩分日巳輕窮通尚如此何况死與生
乃知擇交難須有知人眀莫將山上松結
託水上萍
翩翩兩玄鳥本是同巢鷰分飛來幾時秋
夏炎凉變一宿蓬蓽廬一栖明光殿偶因
衘泥處復得重相見彼矜杏梁貴此嗟茅
棟賤眼看秋杜至兩處俱難戀所託各暫
[002-13a]
時胡爲相歎羨
婆娑園中樹根株大合圍蠢爾樹間蟲形
質一何微誰謂蟲至微蠱蠧無巳期孰謂
樹至大花葉有衰時花衰夏未實葉病秋
先萎樹心半爲土觀者安得知借問蟲何
在在身不在枝借問蟲何食食心不食皮
豈無啄木鳥觜長將何爲
讀史詩五首
楚懐放靈均國政亦荒滛彷徨未忍决遶
[002-13b]
澤行悲吟漢文疑賈生謫置湘之隂是時
刑方措此去難爲心士生一代間誰不有
浮沈良時真可惜亂世何足欽乃知汨羅
恨未抵長沙深
禍患如棼絲其來無端緒馬遷下蠶室嵇
康就囹圄抱寃志氣屈忍耻形神沮當彼
戮辱時奮飛無翅羽商山有黄綺潁川有
巢許何不從之遊超然離網罟山林少羈
鞅世路多艱阻寄謝伐檀人愼勿嗟窮處
[002-14a]
漢日大將軍少爲乞食子秦時故列侯老
作鋤瓜士春華何暐曄園中發桃李秋風
忽蕭條堂上生荆枳深谷變爲岸桑田成
海水勢去未須悲時來何足喜寄言榮枯
者反覆殊未巳
含沙射人影雖病人不知巧言搆人罪至
死人不疑掇蜂殺愛子掩鼻戮寵姬弘恭
陷蕭望趙高謀李斯隂德既必報隂禍豈
虛施人事雖可罔天道終難欺明則有刑
[002-14b]
辟幽則有神祗苟免勿私喜鬼得而誅之
季子憔悴時婦見不下機買臣負薪日妻
亦棄如遺一朝黄金多佩印衣錦歸去妻
不敢視婦嫂强依依富貴家人重貧賤妻
子欺奈何貧富間可移親愛志遂使中人
心汲汲求富貴又令下人力各竸錐刀利
隨分歸舍來一取妻孥意
和答詩十首 并序
五年春微之從東臺來不數日又左轉爲
[002-15a]
江陵士曹掾詔下日㑹予下内直歸而微
之已即路邂逅相遇於街衢中自永壽寺
南抵新昌里北得馬上語别語不過相勉
保方寸外形骸而巳因不暇及他是夕足
下次于山北寺僕職役不得去命季弟送
行且奉新詩一軸致於執事凡二十章率
有興比滛文艷韻無一字焉意者欲足下
在途諷讀且以遣日時銷憂懣又有以張
直氣而扶壯心也及足下到江陵寄在路
[002-15b]
所爲詩十七章凡五六千言言有爲章有
㫖迨于宮律體裁皆得作者風發緘開巻
且喜且恠僕思牛僧孺戒不能示他人唯
與杓直拒非及樊宗師輩三四人時一吟
讀心甚貴重然竊思之豈僕所奉者二十
章遽能開足下聰明使之然耶抑又不知
足下是行也天將屈足下之道激足下之
心使感時發憤而臻於此耶若兩不然者
何立意措辭與足下前時詩如此之相逺
[002-16a]
也僕既羨足下詩又憐足下心盡欲引狂
簡而和之屬直宿拘牽居無暇日故不即
時如意旬月來多乞病假假中稍閑且摘
巻中尤者繼成十章亦不下三千言其間
所見同者固不能自異異者亦不能强同
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并别錄和夢遊
春詩一章各附于本篇之末餘未和者亦
續致之頃者在科試間常與足下同筆硯
毎下筆時輒相顧語患其意太切而理太
[002-16b]
周故理太周則辭繁意太切則言激然與
足下爲文所長在於此所病亦在於此足
下來序果有詞犯文繁之說今僕所和者
猶前病也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引所作稍
刪其煩而晦其義焉餘具書白
和思歸樂詩
山中獨栖鳥夜半聲嚶嚶似道思歸樂行
人掩泣聽皆疑此山路遷客多南征憂憤
氣不散結化爲精靈我謂此山鳥本不因
[002-17a]
人生人心自懐土想作思歸鳴孟嘗平居
時娛耳琴泠泠雍門一言感未奏淚沾纓
魏武銅雀妓日與歡樂并一旦西陵望欲
歌先涕零峽猿亦無意隴水復何情爲入
愁人耳皆爲腸斷聲請看元侍御亦宿此
郵亭因聽思歸鳥神氣獨安寧問君何以
然道勝心自平雖爲南遷客如在長安城
云得此道來何慮復何營窮達有前定憂
喜無交爭所以事君日持憲立天庭雖有
[002-17b]
迴天力撓之終不傾况始三十餘年少有
直名心中志氣大眼前爵祿輕君恩若雨
露君威若雷霆退不苟免難進不曲求榮
在火辨玉性經霜識松貞展禽任三黜靈
均長獨醒獲戾自東洛貶官向南荆再拜
辭闕下長揖别公卿荆州又非逺驛路半
月程漢水照天碧楚山挿雲青江陵橘似
珠宜城酒如餳誰謂譴謫去未妨遊賞行
人生百歳内天地暫寓形太倉一稊米大
[002-18a]
海一浮萍身委逍遥篇心付頭陁經尚達
生死觀寧爲寵辱驚中懐苟有主外物安
能縈任意思歸樂聲聲啼到明
和陽城驛詩
商山陽城驛中有
者誰云是元監察江
陵謫去時忽見此驛名良乆涕欲垂何故
陽道州名姓同於斯憐君一寸心寵辱誓
不移疾惡若巷伯好賢如緇衣沉吟不能
去意者欲改爲改爲避賢驛大署於門楣
[002-18b]
荆人愛羊祜户曹改爲辭一字不忍道况
兼姓呼之因題八百言言直文甚竒詩成
寄與我鏘若金和絲上言陽公行友悌無
等夷骨肉同衾裯至死不相離次言陽公
迹夏邑始棲遲鄉人化其風少長皆孝慈
次言陽公道終日對酒巵兄弟笑相顧醉
貌紅怡怡次言陽公節謇謇居諫司誓心
除國蠧决死犯天威終言陽公命左遷天
一涯道州炎瘴地身不得生歸一一皆實
[002-19a]
錄事事無孑遺凡是爲善者聞之惻然悲
道州既巳矣往者不可追何世無其人來
者亦可思願以君子文告彼大樂師附於
雅歌末奏之白玉墀天子聞此章教化如
法施直諫從如流佞臣惡如疵宰相聞此
章政柄端正持進賢不知倦去邪勿復疑
憲臣聞此章不敢懐依違諫官聞此章不
忍縱詭隨然後告史氏舊史有前規若作
陽公傳欲令後世知不勞叙世家不用費
[002-19b]
文辭但於國史上全錄元稹詩
答桐花詩
山木多蓊鬱兹桐獨亭亭葉重碧雲片花
簇紫霞英是時三月天春暖山雨晴夜色
向月淺暗香隨風輕行者多商賈居者悉
黎氓無人解賞愛有客獨屏營手攀花枝
立足踏花影行生怜不得所死欲揚其聲
截爲天子琴刻作古人形云待我成器薦
之於穆清誠是君子心恐非草木情胡爲
[002-20a]
愛其華而反傷其生老龜被刳腸不如無
神靈雄雞自斷尾不願為犧牲况此好顔
色花紫葉青青宜遂天地性忍加刀斧刑
我思五丁力拔入九重城當君正殿栽花
葉生光晶上對月中桂下覆階前蓂汎拂
香爐烟隱暎斧藻屏為君布緑隂當暑䕃
軒楹沈沈緑滿地桃李不敢争爲君發清
韻風來如叩瓊泠泠聲滿耳鄭衛不足聽
受君封植力不獨吐芬馨助君行春今開
[002-20b]
花應清明受君雨露恩不獨含芳榮戒君
無戲言剪葉封弟兄受君歲月功不獨資
生成爲君長髙枝鳳凰上頭鳴一鳴君萬
歲夀如山不傾再鳴萬人泰泰階爲之平
如何有此用幽滯在巖坰歲月不爾駐孤
芳坐凋零請向桐枝上爲余題姓名待余
有勢力移爾獻丹庭
和大觜烏詩
烏者種有二名同性不同觜小者慈孝觜
[002-21a]
大者貪庸觜大命又長生來十餘冬物老
顔色變頭毛白茸茸飛來庭樹上初但驚
兒童老巫生姦計與烏意潜通云是非凡
鳥遥見起敬恭千歳乃一出喜賀主人翁
祥瑞來白日神靈占知風隂作北斗使能
爲人吉凶此鳥所止家家産日夜豐上以
致壽考下可宜田農主人富家子身老心
童蒙隨巫拜復祝婦姑亦相從殺雞薦其
肉敬若㮒六宗烏喜張大觜飛接在虚空
[002-21b]
烏既飽膻腥巫亦饗甘濃烏巫互相利不
復兩西東日日營巢窟稍稍近房櫳雖生
八九子誰辨其雌雄羣雛又成成衆觜騁
殘兇探巢吞鷰卵入蔟啄蠶虫豈無乘秋
隼羈絆委高墉但食烏殘肉無施搏擊功
亦有能言鸚翅碧觜距紅暫曾說烏罪囚
閉在深籠青青䆫前柳鬱鬱井上桐貪烏
占栖息慈烏獨不容慈烏爾奚爲來往何
憧憧曉去先晨鼓暮歸後昏鍾辛苦塵土
[002-22a]
間飛啄禾黍藂得食將哺母飢腸不自充
主人憎慈烏命子削彈弓絃續㑹稽竹丸
鑄荆山銅慈烏求母食飛下爾庭中數粒
未入口一丸巳中胸仰天號一聲似欲訴
蒼穹反哺日未足非是惜微躬誰能持此
寃一爲問化工胡然大觜烏竟得天年終
答四皓廟詩
天下有道見無道巻懐之此乃聖人語吾
聞諸仲尼矯矯四先生同稟希世資隨時
[002-22b]
有顯晦秉道無磷緇秦皇肆暴虐二世遘
亂離先生相隨去商嶺采紫芝君看秦獄
中戮辱者李斯劉項爭天下謀臣竸恱隨
先生如鸞鶴出入冥冥飛君看齊鼎中燋
爛者酈其子房得沛公自謂相遇遲八難
掉舌樞三畧役心機辛苦十數年晝夜形
神疲竟雜霸者道徒稱帝者師子房爾則
能此非吾所宜漢高之季年嬖寵鍾所私
家嫡欲廢奪骨肉相憂疑豈無子房口口
[002-23a]
舌無所施亦有陳平心心計將何爲皤皤
四先生高冠危映眉從容下南山頋眄入
東闈前瞻惠太子左右生羽儀却顧戚夫
人楚舞無光輝心不畫一計口不吐一詞
暗定天下本遂安劉氏危子房吾則能此
非爾所知先生道既光太子禮甚卑安車
留不住功成棄如遺如彼旱天雲一雨百
穀滋澤則在天下雲復歸希夷勿高巢與
由勿尚呂與伊巢由往不返伊呂去不歸
[002-23b]
豈如四先生出處兩逶迤何必長隱逸何
必長濟時由來聖人道無朕不可窺巻之
不盈握舒之亘八陲先生道甚明夫子猶
或非願子辨其惑爲予吟此詩
和雉媒詩
吟君雉媒什一哂復一歎和之一何晩今
日乃成篇豈唯鳥有之抑亦人復然張陳
刎頸交竟以勢不完至今不平氣塞絶流
水源趙衰骨肉親亦以利相殘至今不善
[002-24a]
名高於磨筓山况此籠中雉志在飲啄間
稻粱暫入口性巳隨人遷身苦亦自忘同
族何足言但恨爲媒拙不足以自全勸君
今日後養鳥養青鸞青鸞一失侶至死守
孤單勸君今日後結客結任安主人賓客
去獨住在門闌
和松樹詩
亭亭山上松一一生朝陽森聳上參天柯
條百尺長漠漠塵中槐兩兩夾康莊婆娑
[002-24b]
仾覆地枝幹亦尋常八月白露降槐葉次
第黄歳暮滿山雪松色鬱青蒼彼如君子
心秉操貫氷霜此如小人面變態隨炎凉
共知松勝槐誠欲栽道傍糞土種瑶草瑶
草終不芳尚可以斧斤伐之爲棟梁殺身
獲其所爲君搆明堂不然終天年老死在
南岡不願亞枝葉低隨槐樹行
答箭鏃詩
矢人職司憂爲箭恐不精精在利其鏃錯
[002-25a]
磨鋒鏑成挿以青竹簳羽之赤鴈翎勿言
分寸䥫爲用乃長兵聞有狗盜者晝伏夜
濳行摩弓拭箭鏃夜射不待明一盗既流
血百犬同吠聲狺狺嘷不已主人爲之驚
盗心憎主人主人不知情反責鏃太利矢
人獲罪名寄言控弦者願君少留聽何不
向西射西天有狼星何不向東射東海有
長鯨不然學仁貴三矢平虜庭不然學仲
連一發下遼城胡爲射小盗此用無乃輕
[002-25b]
徒沾一㸃血虚汙箭頭腥
和古社詩
廢村多年樹生在古社隈爲作妖狐窟心
空身未摧妖狐變美女社樹成樓臺黄昏
行人過見者心徘徊飢鵰竟不捉老犬反
爲媒歳媚少年客十去九不迴昨夜雲雨
合烈風驅迅雷風拔樹根出雷劈社壇開
飛電化爲火妖狐燒作灰天明至其所清
曠無氛埃舊地葺村落新田闢荒萊始知
[002-26a]
天降火不必常爲災勿謂神黙黙勿謂天
恢恢勿喜犬不捕勿誇鵰不猜寄言狐媚
者天火有時來
和分水嶺詩
高嶺峻稜稜細泉流亹亹勢分合不得東
西隨所委悠悠草蔓底濺濺石罅裏分流
來幾年晝夜兩如此朝宗逺不及去海三
千里浸潤小無功山苗長旱死縈紆用無
所奔迫流不已唯作嗚咽聲夜入行人耳
[002-26b]
有源殊不竭無坎終難至同出而異流君
看何所似有似骨肉親派别從兹始又似
勢利交波瀾相背起所以贈君詩將君何
所比不比山上泉比君井中水
有木詩八首 并序
余讀漢書列傳見佞順媕娿圖身忘國如
張禹輩者見惑上蠱下交亂君親如江充
輩者見暴佷跋扈壅君樹黨如梁冀輩者
見色仁行違先徳後賊如王莾輩者又見
[002-27a]
外狀恢弘中無實用者又見附麗權勢隨
之覆亡者其初皆有動人之才足以惑衆
媚主莫不合於始而敗於終也因引風人
騷人之興賦有木八章不獨諷前人欲儆
後代爾
有木名弱栁結根近清池風烟借顔色雨
露助華滋峩峩白雪花嫋嫋青絲枝漸密
陰自庇轉高梢四垂截枝扶為杖軟弱不
自持折條用樊圃柔脆非其宜為樹信可
[002-27b]
翫論材何所施可惜金堤地栽之徒爾為
有木名櫻桃得地早滋茂葉密獨承日花
繁偏受露迎風暗揺動引鳥潛來去鳥啄
子難成風來枝莫住低軟易攀翫佳人屢
㢠顧色求桃李饒心向松筠妬好是映牆
花本非當軒樹所以姓蕭人曾為代櫻賦
有木秋不凋青青在江北謂為洞庭橘羙
人自移植上受頋眄恩下勤澆溉力實成
乃是枳臭苦不堪食物有似是者眞偽何
[002-28a]
由識美人黙無言對之長歎息中含害物
意外矯凌霜色仍向枝葉間濳生刺如棘
有木名杜棃陰森覆丘壑心蠧已空朽根
深尚盤薄狐媚言語巧妖鳥聲音惡慿此
為巢穴往來互棲託四傍五六本葉枝相
交錯借問因何生秋風吹子落為長社壇
下無人敢芟斫幾度野火來風廻燒不着
有木香苒苒山頭生一蕟主人不知名移
種近軒闥愛其有芳味因以調麴糵前後
[002-28b]
曾飲者十人無一活豈徒悔封植兼亦誤
采掇試問識藥人始知名野葛年深已滋
蔓刀斧不可伐何時猛風來爲我連根㧞
有木名水檉遠望青童童根株非勁挺柯
葉多䝉籠彩翠色如栢鱗皴皮似松爲同
松栢類得列嘉樹中枝弱不勝雪勢高常
懼風雪壓仾還舉風吹西覆東柔芳甚楊
栁早落先梧桐唯有一堪賞中心無蠧蟲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摽偶依一株樹遂
[002-29a]
抽百尺條託根附樹身開花寄樹梢自謂
得其勢無因有動揺一旦樹摧倒獨立暫
飄颻疾風從東起吹折不終朝朝為拂雲
花暮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學柔弱苗
有木名丹桂四時香馥馥花團夜雪明葉
剪春雲緑風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獨占
小山幽不容凡鳥宿匠人愛芳直裁截為
厦屋幹細力未成用之君自速重任雖大
過直心終不曲縱非梁棟材猶勝尋常木
[002-29b]
歎魯二首
季桓心豈忠其富過周公陽貨道豈正其
權執國命由來富與權不繫才與賢所託
得其地雖愚亦獲安彘肥因糞壤䑕穩依
社壇蟲獸尚如此豈謂無因縁
展禽胡為者直道竟三黜顔子何如人屢
空聊過日皆懷王佐道不踐陪臣秩自古
無奈何命為時所屈有如草木分天各與
其一荔枝非名花牡丹無甘實
[002-30a]
反鮑明遠白頭吟
炎炎者烈火營營者小蠅火不熱貞玉蠅
不㸃清氷此苟無所受彼莫能相仍乃知
物性中各有能不能古稱怨報死則人有
所懲懲淫或應可在道未為弘譬如蜩鷃
徒啾啾啅龍鵬宜當委之去寥廓高飛騰
豈能泥塵下區區酬怨憎胡為坐自苦吞
悲仍撫膺
青塚
[002-30b]
上有飢鴈號下有枯蓬走茫茫邊雪裏一
掬沙培塿傳是昭君墓埋閉蛾眉乆凝脂
化為泥鉛黛復何有唯有隂怨氣時生墳
左右鬰鬱如苦霧不隨骨銷朽婦人無他
才榮枯繫妍否何乃明妃命獨懸畫工手
丹青一詿誤白黒相紛糺遂使君眼中西
施作嫫母同儕傾寵幸異類為配偶禍福
安可知美顔不如醜何言一時事可戒千
年後特報後來姝不須倚眉首無辭挿荆
[002-31a]
釵嫁作貧家婦不見青塚上行人為澆酒
雜感
君子防悔尤賢人戒行藏嫌疑遠瓜李言
動慎毫芒立教固如此撫事有非常為君
持所感仰面問蒼蒼犬齧桃樹根李樹反
見傷老龜烹不爛延禍及枯桑城門自焚
爇池魚罹其殃陽貨肆兇暴仲尼畏於匡
魯酒薄如水邯鄲開戰塲伯禽鞭見血過
失由成王都尉身降虜宫刑加子長吕安
[002-31b]
兄不道都市殺嵇康斯人死已乆其事甚
昭彰是非不由已禍患安可防使我千載
後涕泗滿衣裳
白氏文集卷第二
[002-32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