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1a]
欽定四庫全書
宋稗𩔖鈔卷二十七
常熟潘永因編
尤悔第四十四
衮江南録云江南周后隨後主歸朝封鄭國夫人例
隨命婦入宫每入輒數日而岀必大泣罵後主聲聞
於外後主多宛轉避之又韓玉汝家有李主歸朝後
與金陵舊宫人書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
[027-1b]
王文正公旦從東封車駕回過陜處士魏野寄以詩云
聖朝宰相年年出公在中書十二秋西祀東封俱已
了好來相伴赤松游旦袖此詩求退遂得請冦萊公
凖自永興被召野亦以詩送之云好去上天辭富貴
却來平地作神仙公得詩不恱後二年貶通州每題
前詩於窗間朝夕吟哦之說者謂萊公之南遷不如
文正之早退然公題驛亭詩未必不晩悟於魏處士
者其詩云沙堤築處迎丞相驛使催時送逐臣到了
[027-2a]
輸他林下客無榮無辱自由身夫榮辱猶是小事若
夫一朝綰印千里輿棺此又更輸牖下老人一著也
丁朱崖當政日宴私第忽語於衆曰嘗聞江南國主鍾
愛一女為擇佳婿須少年美風儀有才學門第髙者
或曰洪州劉生為郡參謀年方弱冠風骨秀美大門
嘗任貳卿博學有文可以充選國主亟令召至見之
大喜尚主拜駙馬都尉鳴珂鏘玉出入禁闥甲第珍
寳竒玩豪華富貴冠於一時未幾主告殂國主悲悼
[027-2b]
不勝曰吾將不復見劉生削其官一物不與遣還洪
州生恍疑夢覺觸物如失丁笑曰某他日不失作劉
㕘謀也未幾有海上之行籍其家孑然南去
富鄭公晚居西都嘗㑹客於第中邵康節與焉因食羊
肉鄭公顧康節曰煑羊惟堂中為勝堯夫所未知也
康節云野人豈識堂食之味但林下蔬筍則常喫耳
鄭公赧然曰弼失言
劉孟節槩天資絶俗酷愛山水好為詩慷慨多大節舉
[027-3a]
進士及第為幕僚一任不得志棄官歸青之南有冶
原乃歐冶子鑄劍之地山竒水清旁無人烟叢筠古
木氣象幽絶富鄭公鎮青為築室原上居之每游山
獨挈飯一甖窮探幽險無所不至夜則宿於巖石之
下或屢日乃返不畏虎豹蛇虺嘗寓龍興僧舍之西
軒往往凭欄静立慨想世事吁唏獨語或以手拍欄
杆自詠詩曰讀書悞我四十年幾囘醉把欄杆拍
吕惠卿與王荆公相失惠卿服除荆公為宫使居鍾山
[027-3b]
吕以啓講和曰惠卿啓合乃相從疑有殊於天屬析
雖或使殆不自於人為然以情論形則已析者宜難
於復合以道致命則自天者詎知其不人如某叨蒙
一臂之交謬意同心之列㤀懐履坦失戒同巇闗弓
之泣非踈碾足之辭未已而溢言皆達茀氣並生既
莫知其所終兹不疑於有敵而門墻責善數移兩解
之書殿陛對休親奉再和之詔固其願也方且圖之
重罹苫塊之憂遂稽竿牘之獻然以言乎昔則一朝
[027-4a]
之過不足害平生之歡以言乎今則八年之間亦將
隨數化之改内省凉薄尚無細故之嫌仰揆髙明夫
何舊惡之念恭惟觀文特進相公知德之與達命之
情親疎㝠於所同愛憎融於不有氷炭之息豁然倘
示於至恩桑榆之收繼此請圖於改事側躬以待唯
命之從荆公答曰安石啓與公同心以至異意皆縁
國事豈有他哉同朝紛紛公獨助我則我何憾於公
人或言公吾無預焉則公亦何尤於我趍時便事吾
[027-4b]
不知其說焉考實論情公亦宜照於此開諭重悉覽
之悵然昔之在我誠無細故之疑今之在公尚何舊
惡足念然公以壯烈方進為於聖世而某薾然衰疾
將待盡於山林趍舍異事則相煦以濕不若相㤀之
愈也趍召想在朝夕惟良食自愛王吕隙末曲全在
吕荆公之答或法或巽操縱可以隨意獨計吕之負
恩反噬喪心厚顔為此曲筆亦復委婉曲折若此
荆公初執政用惠卿為心腹惠卿指擿教導以濟
[027-5a]
其惡青苗助役議出其手仍為公畫刼持上下之
䇿大率多用刑獄以震動天下及公去位薦以自
代既得志恐公復召欲逆閉其途凡可以中公者
無不用至𤼵其私書且曰無使齊年知齊年者馮
京也荆公與京同生戊子故謂之齊年公由是得
罪
蔡元長既南遷中路有㫖追取所寵姬慕容邢武者三
人以金人指名來索也元長作詩以别云為愛桃花
[027-5b]
三樹紅年年歲歲惹春風如今去逐他人手誰復尊
前念老翁初元長之竄也道中市飲食於居民問之
知為蔡氏皆不肯售至有隨以詬罵者元長轎中獨
歎曰京失人心一至於此至潭州作詞曰八十衰年
初謝三千里外無家孤行骨肉各天涯遙望神京泣
下金殿五曽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昔謾繁華
到此畨成夢話後數日卒門人吕川卞老醵錢塟之
先是海陵徐神翁寫字與人多驗蔡京得東明二字
[027-6a]
皆謂東明向日之象可卜富貴未艾及京貶死潭州
城南五里外東明寺
盧多遜南遷朱崖踰嶺憇一山店店嫗舉止和淑
頗能談京華事盧因訪之嫗不知盧也曰家故汴
都累代仕宦一子仕州縣盧丞相違法治一事子
不能奉誣竄南荒到纔周嵗盡室淪喪獨餘殘老
一身流落居此意實有待盧丞相欺上㒺下倚勢
害物天道昭昭行當南竄未亡間庶或見於此一
[027-6b]
快宿憾耳因號呼泣下盧不待食促駕而去
吕辨者蔡元長門人也蔡罷相珠履盡散獨吕送至長
沙因乗間問蔡云公高明逺識洞鑒今古亦知國家
之事必至於斯乎蔡答云非不知也將謂老身可以
幸免
宣和間芒山有盗臨刑母來與之訣盜對母云願如小
兒時一吮母乳死且無憾母與之乳盜嚙斷乳頭流
血滿地母死盜因告刑者曰吾少也盜一菜一薪吾
[027-7a]
母見而喜之以至不檢遂有今日故恨殺之此不可
為訓存之以見義方之教當於嬰孩也
紹興和議成顯仁太后將還欽宗挽其裾曰寄語九哥
吾南歸但為太乙宫主足矣他無望於九哥也后與
誓曰吾先歸茍不來迎瞽吾目既歸所見大異不敢
言未幾后失明募醫療者莫効有道士應募入宫金
鍼一撥左翳脱然復明更求治其右道士笑曰一目
視物已足其一存誓言可也后惕然起拜曰師聖人
[027-7b]
知吾之𨼆謝遺一無所受但曰太后不相㤀累脩靈
泉縣朱仙觀足矣拂衣而出時上方視朝仗下急跡
訪之無所得後王剛中帥成都而得㫖東朝圗朱仙
像進入儼然當日道士也
高宗母顯仁韋太后北歸至臨平因問何不見大
小眼將軍或對曰岳飛死獄矣遂怒帝欲出家乃
服道裝終身焉當是金人畏飛相𫝊其狀貌故后/習聞之耳不知后北轅時飛尚未
知名/也
[027-8a]
曹泳侍即妻碩人厲氏餘姚大族女始嫁四明曹秀才
與夫不相得仳離而歸再適泳時尚武弁不數年以
秦㑹之婣黨易文階驟擢至徽猷閣守鄞元夕張燈
州治大合樂宴飲曹秀才携家往觀見碩人服用精
麗左右供侍備極尊嚴謂其母曰渠乃合在此中享
富貴吾家豈能留歎息久之泳日益顯為户部侍郎
尹京㑹之歿泳調新州而亡碩人挈二子取喪歸塟
子復不肖家貧蕩析至不能給朝餔趙徳老觀文亦
[027-8b]
厲氏壻碩人從父媦也憐其貧老無倚招至四明里
第養之終身碩人間出訪親舊過故夫曹秀才廬門
庭整潔花竹蓊荗顧使婢曰我當時能自安於此豈
有今日因泣下數行二十年間夫妻更相悔羡世態
翻覆不可料如此方泳盛時鄉里奔走承迎唯恐後
獨碩人之兄厲徳斯不然泳衘怒帥越時徳斯為里
正泳風邑官脅治百端冀其祈己竟不屈㑹之甫殂
乃遣一介致書於泳啓封乃樹倒猢猻散賦一篇洎
[027-9a]
新州之貶又以詩贈行云斷尾雄雞不畏犧憑依掇
禍復何疑八千里路新州瘴歸骨中原是幾時泳得
詩憤極然無如之何
黄徳潤事阜陵人或議其循黙淳熙末上將内禪一日
退朝留二府賜坐從容諭及倦勤之意諸公交賛公
獨無語上顧曰卿以為何如對曰皇太子聖徳誠克
負荷顧李氏不足母天下宜留聖慮上愕然色變公
徐奏陛下問臣臣不敢自黙然臣既出此語自今不
[027-9b]
得復覲清光陛下異日思臣之言欲復見臣亦不可
復得矣退即求去甚力夀皇在重華宫每撫几歎曰
悔不用黄洽之言或至淚下
光宗逾年不朝重華宫夀皇居常怏怏一日登望
潮露臺聞委巷小兒争閙呼趙官家者夀皇曰朕
呼之尚不至枉自呌耳凄然不樂自此不豫
尹穡字少稷博學工文閉户讀書不汲汲於仕進諸公
薦之與陸務觀同賜出身後附麗湯思退力排張魏
[027-10a]
公以是除諫議公論始薄之後貶嶺南屢年蒙恩北
歸周益公素與之善便道來訪謂益公曰某三十年
閉户讀書養得少名思之不審所得於彼者幾何而
破壊掃地雖悔何及悵然久之益公毎舉之以為士
大夫末路之戒
李全擾淮時史彌逺在廟堂束手無䇿有訛𫝊全軍已
渡江過行在京師人民惶惶彌逺夜半忽披衣而起
有愛寵林夫人見其意似非常亦推枕隨之忽見彌
[027-10b]
逺欲投池中林急扶起泣告曰相公且少耐區處數
日後得趙葵捷書
彌逺死已久一夕其家聞叩門聲曰丞相歸舉家
駭匿比入門燈轎紛紜升堂即席子婦皆出羅拜
訊慰平生厯厯囑家事索紙筆題詩云𡨕路茫茫
萬里雲妻孥無復舊為羣早知泡影須㬰事悔把
恩仇抵死分
賈秋壑徳祐乙亥八月生日建醮青詞云老臣無罪何
[027-11a]
衆議之不容上帝好生奈死期之已迫適值垂弧之
旦預陳易簀之辭竊臣際遇三朝始終一節為國任
怨但知存大體以杜私門遭時多艱安敢顧㣲軀而
思末路屬封豕長蛇之薦食率驕兵悍將以徂征違
命不前致成酷禍措躬無所惟冀後圖衆口皆詆其
非百喙難明此謗四十年勞悴悔不為留侯之保身
三千里流離猶恐置霍光於赤族仰慚覆載俯媿劬
勞伏願皇天后土之鑒臨理考度宗之昭格三宫霽
[027-11b]
怒收瘴骨於江邊九廟闡靈掃兵氛於境外此時已
無廖王諸客矣葢似道手筆也
常州蘇掖仕至監司家富而性嗇每置産吝不與直争
一文至失色尤喜乗人窘急時以㣲資取竒貨嘗置
别墅與售者反復甚苦其子在旁曰大人可増少金
我輩他日賣之亦得善價也父愕然自是少悟士大
夫競𫝊其語
傷逝第四十五
[027-12a]
雷宣徽有終頗涉道書因讀史廢書流涕曰功名者貪
夫之釣餌横戈開邊枝劍討叛死生食息之不顧及
其死也一棺戢身萬事都已悲夫
錢思公謫居漢東日撰一曲曰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
烟波春拍岸緑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情
懐漸變成衰晚鸞鏡朱顔驚暗換昔年多病厭芳尊
今日芳尊惟恐淺每歌之酒闌則垂涕時後閤尚有
故國一白髪姬乃鄧王俶歌鬟驚鴻也曰吾憶先王
[027-12b]
將薨預誡挽鐸中歌木蘭花引紼為送今相公其將
亡乎果薨於隋鄧王舊曲亦有帝鄉烟雨鎖春愁故
國山川空淚眼之句頗相𩔖
江幾鄰休復云胡翼之凶訃至京錢公輔學士與太學
生徒百餘人詣興國寺戒壇院舉哀又自陳師䘮給
二日假近時無復此事胡瑗字/翼之
熙寧三年京輔猛風大雪草木皆稼厚者氷及數寸既
而華山震阜頭谷圮折數十百丈蕩搖十餘里覆壓
[027-13a]
甚衆唐天寳中氷稼而寧王死故當時諺曰冬凌樹
稼逹官怕又詩有泰山其頺哲人其萎之說衆謂大
臣當之未數年而司徒侍中魏國韓公𤦺薨王荆公
作挽詞畧曰氷稼嘗聞達官怕山頺今見哲人萎葢
謂是也
司馬温公隧碑賜名清忠粹徳紹聖初磨毁之際大風
走石羣吏莫敢視獨一匠氏揮斤而擊未盡碎忽仆
於碑下而死
[027-13b]
蘇子瞻云昔劉原父酒酣誦陳季弼告陳元龍語因自
仰天太息此自原父舒其胸中磊塊之氣吾嘗作詩
云平生我亦輕餘子晚嵗人誰念此翁記原父語也
原父没尚有貢父在每與語强人意今復死矣何時
復見此俊傑人乎
東坡初入荆溪有樂死之語繼而抱疾稍革徑山老惟
琳來候坡曰萬里嶺海不死而歸宿田里有不起之
憂非命也耶然生死亦細故耳後二日將屬纊聞根
[027-14a]
先離琳叩耳大聲曰端明勿㤀西方坡言西方不無
但個裏著力不得語畢而終李秃翁曰西方不無此
便是疑信之間若真實信有西方正好著力如何説
著力不得也
東坡訃至京師王定國及李豸皆有疏文張耒時知潁
州聞坡卒為舉哀行服出俸錢於薦福禪寺修供以
致師尊之哀乃遭論列謫房州别駕
李方叔祭東坡文有云道大不容才高為累皇天
[027-14b]
后土鑒平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靈之氣
識與不識誰不䀌傷聞所未聞吾將安放時氷華
居士錢濟明祭坡文有降鄒陽於十三世夫豈偶
然繼孟軻於五百年吾無間也之句氷華云元祐
劉貢父夢至一官府案間文軸甚多偶取一軸展
視之云在宋為蘇軾逆數而上十三世云在西漢
為鄒陽
元祐黨籍皆一時名賢逮宣和中徃徃多在鬼録獨劉
[027-15a]
器之范徳孺二公在未幾器之訃至晁以道對賔客
誦南嶽新摧天柱峯之句至哽咽不得語客皆抆睫
以道徐曰耆哲凋喪殆盡緩急將奈何客曰世未嘗
乏材前輩雖殄瘁之感安知無後來之秀以道曰人
材於世譬如名方靈藥之於病世之集名方儲靈藥
者多矣然不肯先疾而備至於疾既彌留始閱方書
而治藥材不如見成湯劑為應所須而取効速也時
坐客無不深味其言
[027-15b]
有為吕與叔挽詩云曲禮三千目躬行四十年
韓子華兄弟皆為宰相門有梧桐京師人以桐木韓家
呼之以别魏公也子華既下世陸司農為作挽章云
棠棣行中排宰相梧桐名上識韓家皆紀其實也
宋稗𩔖鈔卷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