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32 文章辨體彙選-明-賀復徵 (WYG)


[232-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三十二
            明 賀復徵 編
書二十八
  答章秀才論詩書明宋濓/
濂曰三百篇勿論已姑以漢言之蘇子卿李少卿非作
者之首乎觀二子之所著紆曲凄惋實宗國風與楚人
之辭二子既没繼者絶少下逮建安黄初曹子建父子
[232-1b]
起而振之劉公幹王仲宣力從而輔翼之正始之間嵇
阮又疉作詩道於是乎大盛然皆師少卿而馳騁於風
雅者也自是厥後正音衰微至太康復中興陸士衡兄
弟則倣子建潘安仁張茂先張景陽則學仲宣左太沖
張季鷹則法公幹獨陶元亮天分之髙其先雖出於太
沖景陽䆒其所自得直超建安而上之髙情逺韻殆猶
大羮充鉶不綴鹽醯而至味自存者也元嘉以還三謝
顔鮑為之首三謝亦本子建而雜㕘於郭景純延之則
[232-2a]
祖士衡明逺則倣景陽而氣骨淵然駸駸有西漢風餘
或傷於刻鏤而乏雄渾之氣較之太康則有間矣永明
而下抑又甚焉沈休文拘於聲韻王元長局於褊廹江
文通過於摹擬隂子堅渉於淺易何仲言流於𤨏碎至
於徐孝穆庾子山一以婉麗為宗詩之變極矣然而諸
人雖或逺式子建越石近宗靈運𤣥暉方之元嘉則又
有不逮者焉唐初承陳隋之弊多尊徐庾遂致頽靡不
振張子夀蘇廷碩張道濟相繼而興各以風雅為師而
[232-2b]
盧昇之王子安務欲凌跨三謝劉希夷王昌齡沈雲卿
宋少連亦欲蹴駕江薛固無不可者奈何溺於乆習終
不能改其舊甚至以法律相髙益有四聲八病之嫌矣
唯陳伯玉痛懲其弊專師漢魏而友景純淵明可謂挺
然不羣之士復古之功於是為大開元天寳中杜子美
復繼出上薄風雅下該沈宋才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顔
謝之孤髙雜徐庾之流麗真所謂集大成者而諸作皆
廢矣並時而作有李太白宗風騷及建安七子其格極
[232-3a]
髙其變化若神龍之不可羈有王摩詰依倣淵明雖運
詞清雅而萎弱少風骨有韋應物祖襲靈運能一寄穠
鮮於簡淡之中淵明以來葢一人而已他如岑參髙達
夫劉長卿孟浩然元次山之屬或以興寄相髙取法建
安至於大厯之際錢郎逺師沈宋而苗崔盧耿吉李諸
家亦皆本伯玉而宗黄初詩道於是為最盛韓柳起於
元和之間韓初效建安晩自成家勢若掀雷抉電撑決
於天地之垠柳斟酌陶謝之中而措辭俊逸清妍應物
[232-3b]
而下亦一人而已元白近於輕俗王張過於浮麗要皆
同師於古樂府賈浪仙獨變入僻以矯豔於元白劉夢
得歩驟少陵而氣韻不足杜牧之沉涵靈運而句意尚
竒孟東野隂祖沈謝而流於蹇澁盧仝則又自出新意
而渉於怪詭至於李長吉温飛卿李商隠段成式專誇
靡蔓雖人人各有所師而詩之變又極矣比之大厯尚
有所不逮况厠之開元哉過此以往若朱慶餘項子遷
李文山鄭守愚杜彦之吳子華軰則又駁乎不足議也
[232-4a]
宋初襲晩唐五季之弊天聖以來晏同叔錢希聖劉子
儀楊大年數人亦思有以革之苐皆師於義山全乖古
雅之風迨王元之以邁世之豪俯就䋲尺以樂天為法
歐陽永叔痛矯西崑以退之為宗蘇子美梅聖俞介乎
其間梅之覃思精微學孟東野蘇之筆力横絶宗杜子
美亦頗號為詩道中興至若王禹玉之踵微之盛公量
之祖應物石延年之效牧之王介甫之原三謝雖不絶
似皆嘗得其髣髴者元祐之間蘇黃挺出雖曰共師李
[232-4b]
杜而競以已意相髙而諸作又廢矣自此以後詩人迭
起或波瀾富而句律踈或煆煉精而情性逺大抵不出
於二家觀於蘇門四學士及江西宗𣲖諸詩葢可見矣
陳去非雖晩出乃能因崔徳符而歸宿於少陵有不為
流俗之所移易馴致隆興乾道之時尤延之之清婉楊
廷秀之深刻范至能之宏麗陸務觀之敷腴亦皆有可
觀者然終不離天聖元祐之故步去盛唐為益逺下至
蕭趙二氏氣局荒頽而音節促廹則其變又極矣由此
[232-5a]
觀之詩之格力崇卑固若隨世而變遷然謂其皆不相
師可乎苐所謂相師者或有異焉其上焉者師其意辭
固不似而氣象無不同其下焉者師其辭辭則似矣求
其精神之所寓固未嘗近也然唯深於比興者乃能察
知之爾雖然為詩當自名家然後可傳於不朽若體規
畫圓凖方作矩終為人之臣僕尚烏得謂之詩哉何者
詩乃吟咏性情之具而所謂風雅頌者皆出於吾之一
心特因心感觸而成非智力之所能増損也古之人其
[232-5b]
初雖有所沿襲末復自成一家言又豈規規然必於相
師者哉嗚呼此未易為初學道也近來學者類多自髙
操觚未能成章輙濶視前古為無物且揚言曰曹劉李
杜蘇黄諸作雖佳不必師吾即師吾心耳故其所作往
往猖狂無倫以揚沙走石為豪而不復知有純粹沖和
之音可勝嘆哉
  上侯城先生第二書王紳/
向者不揣愚惑輙獻瞽言於左右葢祈執事立言著書
[232-6a]
以振天下之聾肓情激于中不覺覼縷執事以為然耶
談笑納之俾副其望可也以為非耶訶叱而麾斥之不
為過也今既不遂其請顧乃賜答以千數百言若有所
論辯者尤見執事之徳之𢎞不以言之不善而遺之獨
固守其謙撝而不變又且道之使盡其言者是豈紳之
所敢望哉然而有不可已於言者故不得不終其說也
執事懲揚雄王通之徒未明道而著書為無益於世遂
欲躬顔子原憲之行俾黙黙無片簡之可傳而後已是
[232-6b]
猶懲人之病風而惡出畏人之溺水而却游也不其矯
之太深而過情也哉且天之生聖人也豈特獨厚其身
邪亦將用其有餘以備其不足爾觀乎堯舜禹臯陶益
之典謨髙宗湯武成康伊傅周召之訓誥若孔子之所
以刪述曾子思孟之所以繼䋲其大要皆所以成已而
成物也以是聖人雖不世出而斯道不終滅者以有斯
文之足徵也今執事又謂斯道近世大儒剖析刮磨具
已明白縱著書不能加於孔孟故辭讓不為是尤不可
[232-7a]
也且所謂成已成物之道六經已具載矣孔子無言可
也而猶不忘於弟子之問答孔子大聖也其言該博無
遺宜若無以加矣而曾子猶用心於大學子思親承曾
子之授且聖人之澤未逺可以忘言矣亦汲汲於中庸
孟子時異端雖起茍舉聖人之說而闢之亦可矣乃反
覆乎七篇之言至周元公道絶千數百載文獻昭昭尚
在也亦必以心得之妙筆而為書其後若二程子若張
子若朱子若呂子軰莫不各以著書為事其餘紛然作
[232-7b]
者不暇論彼諸聖賢者豈不知天下之道一揆也聖賢
之至不可等也然且鰓鰓焉若此者所謂畏天命而悲
人窮至人之心也今執事言行皆取則於賢哲顧獨於
斯而避之此紳之所以未曉也且執事之所以修於已
者美矣而士之所以望於執事者亦至矣正宜寢不安
席食不下咽拳拳夜以繼日而圖副人之望尚何暇恬
居安處而俯與紳論辨去取乎哉惟執事深思而毋

[232-8a]
  與蘇先生方孝孺/
去年得叔度書已知執事念太史潛溪公之徳欲為論
次遺事以傳私心喜慰繼以感泣旋聞從者校文關中
不知歸期何時而某卧病山中無由過栝蒼路使欲致
一書達所欲言至今未果自古聖賢君子道徳言行信
於天下者如孔子孟子身没而言在者若無待於人之
傳然由門人弗圖其傳也後世史官無所凴信往往勦
取異聞怪說以實其事或不知其姓字夀年之真讀其
[232-8b]
書者至今以為恨其次若楊雄王通俱號一世大儒咸
有所論著以發其藴蓄亦若不待人言而後信矣然雄
以作美新媚莽受訾於世或者謂非雄所著殆後人依
倣而為之通書稱隋唐大臣皆其弟子識者謂多誤妄
疑非出於通之手若是者使其門人有所述以紀是非
之實寧有紛紛異論哉惟其當時以為吾師之徳行文
章自足以傳而有輕視天下之意故天下之人得持此
遺失而議之嗚呼天地之大日月之明無所資於人而
[232-9a]
其行度徐疾盈虚之數猶必俟人紀之而後定彼以聖
賢君子為無待於人之言不亦大過矣乎吾太史公逺
宗孔孟以為學髙視雄通而有餘其著書其制行其事
君行道固已暴於四方而信於當時傳於蠻夷之國而
誦於縉紳當世雖未有發明之者亦無害其不朽也決
矣苐其末年遭罹飛語一子一孫死於禍而家遷身放
卒於異鄉倘不得有道而能言者白其本心告之萬世
曖昧之謗人將憾之非特忠賢受抑於無窮且俾聖朝
[232-9b]
有知人未明之損豈細故哉宜乎執事有意於圖之也
千載之閒士之䝉誣受誑者何限逺則司馬子長以言
語被刑蔡邕以慨嘆受戮近則程叔子有貪黷之謗洓
水公遭姦黨之名其他擠於險詖之人汚於朋黨之論
生不得訴寃於朝殁不得返葬於里者不可勝計然其
心跡卒光明於後世者賴有明士端人斷以天下之公
是非而不惑於流俗一時之私意大者辯其誣於史策
小者表阡銘墓以示將來是以士有就死而不恨挫抑
[232-10a]
而愈光以有人發揚於後也今執事居與公同鄉學與
公同道於公有師友之義而公之自朝退休於家也屬
望於執事者甚厚且執事嘗官太史而以論譔之作為
已任於公之事而不有述焉何以解後人之疑正流俗
之失而慰公之神靈於地下哉雖然公之心不期人之
白已也忠義自信而且嘗為人言事君猶事父與事天
也父不可欺天不可怨順受之而已矣每論古人遇貶
竄而怨誹及為文過於憤激者深鄙薄之以為不達君
[232-10b]
臣之義其素所存者如此及乎臨大故遭大禍視子孫
之死夷然不少見顔面竄逐之至若返其鄉次于江壖
端坐而逝此其心豈以世之榮辱介意哉其信乎已者
可以質之幽明而無怍考諸聖賢而不愧其於人之謗
且譽若推之以為髙也抑之以為卑也安之而已矣身
受其患尚無怨尤而於事行之白不白也復何較焉然
而某之有求於執事而欲圖公之傳者非為公計也為
誦公之文尊公之徳而欲盡知其平生之計也是則斯
[232-11a]
文鳥可已哉自公之亡天下無師後生小子自以為髙
而議公者多矣然徐而視之如蚊蚋之羣忽已消而公
固自若竊亦見其不量力而徒為爾嘵嘵也人之賢不
肖固有定論文章之髙下亦然近時作者漸以稀濶在
東南惟執事及徐教授耳徐公之文簡質典重有渾然
之氣然推贍暢達言極論而不竭者實惟執事某往與
太史公論斯事過辱特見許與而前軰三數公復從而
推奬之然七八年痛自摧斥向時之可許與者盡矣人
[232-11b]
持所業殊與相見時異惟以體乎身見乎事有補乎聖
賢而傳之萬世此鄙陋之志而亦太史公夙昔期望之
意也執事可無以教我乎士氣日卑學術日趨於汚下
某病廢無聊無足負荷斯事矣惟執事善自謀以大宣
正學上報國家下慰相知者之望心所欲言者無踰於
此而當今可告以此言者惟執事耳故卒一言之
  答張廷璧書方孝孺/
辱寄詩五篇且誘之使決其可否足下之意良厚矣但
[232-12a]
足下之詩刻削森秀與世俗異味其辭信竒矣而有不
然者盖古人之道雖不專主乎為詩而其發之於言未
嘗不當乎道是以雅頌之辭烜赫若日月雄厲若雷霆
變化若鬼神涵蓄同覆載誦其詩也不見其辭而惟見
其理不知其言之可喜而惟覺其味之無窮此其為竒
也不亦大乎而作之者初非求為如是之竒也本之乎
禮義之充養之乎情性之正詩足以昌其言言足以致
其志如斯而已耳後世之作者較竒麗之辭於毫末自
[232-12b]
謂超乎形器之表矣而淺陋浮薄非果能為竒也稚子
刻雪以為娱目之具當其前陳非不可喜徐而察之蕩
而無遺尚焉取其為竒也哉足下之為竒固非此類然
㫖近味漓乏和平醇厚之韻得非所質之本未甚充而
從事於竒麗之末故耶不本之務而求攻於末是猶棄
木之根而蟠其枝以為美欲其華澤茂遂弗可得矣故
聖賢君子之文發乎自然成乎無為不求工竒而至美
自足達而不肆也嚴而不拘也質而不淺也奥而不晦
[232-13a]
也正而不窒也變而不詭也辯而理澹而章秩乎其有
儀煜乎其不枯而文之竒至矣然聖賢君子曷嘗容私
於其間哉盈而流激而發不求而自得者也足下於此
固已知之矣而出言命意未免有艱苦澁滯之態者求
於言而不求於言之所從出無惑乎其難也今天下學
者靡靡焉惟習之所同潜竊陽剽無所顧忌以為能詩
不可勝數欲其知所趨向由大路而不失驅馳之節者
舎足下莫先焉而僕猶僭有所言多見其妄也雖然不
[232-13b]
知而妄言僕誠過矣使妄言而偶有益於人豈非好古
者之所樂聞乎昔有貴人之子病蠱而求藥於醫醫偶
出其妻以毒䑕之藥付之貴人之子服而且泄既而疾
良愈自醫者言之其藥信妄矣自愈者言之孰知其妄
與否乎僕嘗怪風俗頽巧相師為佞至於朋友亦以䛕
恱為忠近得陳元采書殊有箴教之益切中吾病為之
喜而不寐
  與鄭叔度書方孝孺/
[232-14a]
僕聞古之人未嘗以文為學也唐虞夏商逺不可徵然
觀於詩書數十篇中紀四代之功徳固若耳聞而目見
至周制作大備孔子稱其文特言其禮樂憲章之盛耳
故雅頌之所陳誥命之所述易禮之所論著崒然而崇
淵然而深炳然而章明肆然而易直端大斯謂之文矣
而豈有意而為之哉譬如登泰山之巔極乎目之所至
而水則江海淮泗山則鳬嶧龜䝉周秦齊魯滕薛梁鄭
衛趙韓魏人民之繁鮮土地之廣狹皆得之于心故言
[232-14b]
之而不誣問之無不知澤中之夫升尋丈之丘而望焉
所見不過東阡北陌雞犬牛羊蹤跡輙逞智以談於人
終不暢達而順適何者所見髙下之不同也故人有知
道與否而文何以異此自漢以來天下莫不學為文若
司馬相如揚雄亦其特者而無識為已甚夫屈原之離
騷憂世憤慼呼天日鬼神至列之辭其語長短舒縱抑
揚闔闢辯說恠異雜錯而成章皆出乎至性忠厚介潔
得風人之義然務以忠情達志非拘拘執筆凝思而為
[232-15a]
之也至於其徒寖失師意流於淫靡而相如與雄復慕
而效之窮幽極逺捜輯艱深之字積累以成句其意不
過數十言而衍為浮漫瑰恠之辭多至於數千言以示
其博至求其合乎道者欲片言而不可得其至與澤中
之夫何異哉自斯以後學者轉相襲倣不特辭賦為然
而於文皆然迨夫晉宋以後萎弱淺陋不復可誦矣人
皆以為六朝之過而安知實相如之徒首其禍哉向非
唐韓愈氏洗濯刮磨而力去之文殆未易言也僕少讀
[232-15b]
韓氏文而髙其辭然頗恨其未純於聖人之道雖排斥
佛老過於時人而措心立行或多戾乎矩度不能造顔
孟氏之域為賢者指笑目為文人心竊少之從總角輙
自誓懲以為雖不易至孔子之堂奥而顔孟之事皆在
所願學者茍循其路而望其廬烏有不至哉復以欲知
古人之道必識古人文字故時習章句凡有所感觸亦
間發之其意在明斯道非為文也而吾子猥譽其文為
可觀此僕之所深懼而不敢居者也雖然吾子見其可
[232-16a]
而稱之乃愛僕之至而樂其有所成名豈有過哉顧失
者僕耳僕奉先人之遺體二十有二年學雖未至而知
其味者亦已數年矣而身不能由之口不能以告乃徒
假紙筆為事宜乎吾子之以文稱我也僕今而後其知
過乎夫人不生則止生而不能使君如唐虞致身如伊
周宣天地之精正生民之紀次之不能淑一世之風俗
掲斯道於無極而竊取於文字間受訾被垢加以文士
之號不亦羞聖賢負七尺之軀哉
[232-16b]
  與王修徳書闕名/
承寄示古賦及雜詩數篇賦寓意深逺得楚人音節詩
亦蕭然有出塵之韻諷詠累日喜不自勝某向以安居
飽食無毫髪及物之益妄不自度欲蒐輯邑里遺事成
一小書上以昭揚賢士君子之潛徳下以為勸於將來
俾後生小子有所慕而為善葢舉古閭師黨正之職爾
非敢妄竊褒貶之柄而冀其傳也夫古人之傳世者豈
偶然哉其事足傳矣其辭不能發之則不可傳其辭與
[232-17a]
事稱矣作者之道徳言行不足取信於世則雖傳而人
不之信今縱使有卓然宏偉可喜之績付之無聞之人
著以不聞之辭亦恐其卒歸於泯墜而况耆舊淪䘮之
餘聞其名者不知其事言其事者莫考其實而欲取信
於無窮焉可冀乎是以嘗為吾兄言其故而乆未成書
者此也忠節孝友篤行之人既各為之傳其他文學貴
顯者欲析而二之則其迹雖有隠顯之殊而其志行學
術初不相逺以仕者為宦達既非所以尊之俱目之曰
[232-17b]
儒林則亦有以政事稱者今不敢僭為區别通謂之先
達列傳但以時世分先後而不以仕否為重輕竊意如
是庶乎不失其序而無抑揚去取之嫌若夫治邑之大
夫其有惠政及民如陳長官胡汲仲亦不可使其遺事
日就亡失今為立良吏篇以處之凡名姓稱於吏民之
口者皆得附見焉然宋數百年厯賢令丞多矣世絶無
所傳聞往時紀風土者俱棄而不録今亦無所徴而為
之立傳使其人皆若洪忠宣者由是而興處顯位立名
[232-18a]
績於天下固不待此而傳若不幸官僅止此疲其心思
智力蘄一聞於來世而又不可得豈非可恨哉前所問
數公不知曾得其事狀否第宋末為文者矯陳腐之過
喜以新竒亂事實如君家太常固未免此近訪得太常
為鄭龍圖墓銘至於官位亦以他名易之讀之殊不曉
其所居為何職所行為何事惟視之太息而已文之為
文豈以此等新竒為好哉真不識其何說也夫文辭於
學者至為淺事以道言之正不必求其新竒惟發人所
[232-18b]
未嘗言之理則可謂之新非衆人思慮之所及則可謂
之竒如孔子之大傳有聖人以來未之有也子思之中
庸孟子之七篇有諸子以來未之有也周子之太極通
書張程之西銘易傳以至朱子之所論著有經說以來
未之有也以其古所未有謂之新竒或可也然聖賢豈
務為新竒哉其道明其徳盛其言不得不髙且美耳故
夫外道徳以為文辭者皆聖賢之所棄者也近時自悼
少時狂謬所好所業者不過記誦文辭而記誦不能博
[232-19a]
文辭不能工則又僅得其最陋者以是空言寖多絶無
自得之味思一屏絶之而以顔曾所以自治者治其心
為日稍久覺向時過闕愈衆茍不早悟其非幾老死甕
盎中與蚊蚋俱盡而不知天地日月之為大深可懼也
吾兄前書有學無端緒之歎甚見進學之篤近世之淺
陋者正坐易足而自髙耳未能執筆已斥顔柳不知晉
人書法未能遣辭已呼蘇子瞻為阿軾欲毁棄其文於
孔孟之書未嘗詳讀旬日已指程朱說經之誤紛然辨
[232-19b]
駁不自愧恥此其人豈復知有天地日月也哉吾軰當
深以之為戒求古人崇大之域而趨焉可也所欲言者
無窮不為吾兄發之則無所發矣然不能詳畧道一二
林嘉猷在此靜篤可喜不欲其專意為文辭嘗痛與之
言凡在此者亦皆知所向方但未知終竟如何耳近鮑
民瞻來其為人有意於學俾且讀四書以端其本知聖
賢所言之要自當知其本末也鄉里質美者不為少但
不喜學故無由與之言使得數十軰錯布一邑豈非美
[232-20a]
事邪有雜詩數首書遺嘉猷風味出所寄茅栗下如蹲
鴟黄獨不足適口然或有無味之味也久不執筆不復
成字聊發一笑
  答劉養浩書闕名/
一自為别不復以書相問者六年患難憂苦何所不罹
形跡幾於相忘矣然夢寐中未嘗不相㑹於蘿山之下
兩溪之間也閒居獨處追惟昔日賢豪之盛想其儀狀
言笑宛在目前徐而思之如風花霜葉存者無幾吾兄
[232-20b]
於衆人競進之時雖若少抑而卒以此全人之得䘮禍
福倚伏之際孰非天哉而彼顧置喜戚於其間非惑耶
孝孺出處兄想已知近於此理閱之愈熟居之愈安每
觀古之名士少遭挫抑則戚嗟怨悼若無所容者深病
其無識退之柳侯文章雖髙然於此道未有所得殊可
厭薄耳吾兄居得美地義門士友可以往來考質其學
必進其視索居無徒者為何如第孝孺近來漸不喜為
無用之文人有求者非甚不得已未嘗與之於勢要人
[232-21a]
尤不喜見杜門謝事欲成一二小書苦於疾疢未能有
成年齒彌長大茍不求古歸宿之地而效兒女子塗青
抹紅以自誑衰老將至矣欲安所之耶患瘧患眼難於
作字念相與之厚情不可遏聊一言之
  答許廷慎書闕名/
往在京師士人從濠上來者多能誦足下歌詩固已窺
見胸中之一二去年在臨海遇林左民張廷璧二子問足
下言行滋詳二子自負為竒才至說足下輙弛然自愧
[232-21b]
以為莫及也然後益信所窺之不妄近在王脩徳所得
所録文章數篇及手書深欲讀之㑹僕家難作未果寓
目輙引去重入京師道塗所行千餘里恒往來於懐及
到此獲嵗寒事記於友人家覽數行而大驚喜命意持
論卓卓不茍非流俗人所敢望也何足下取於天之厚
至是邪斯文世以為細事然最似為天所靳惜其賦於
人也銖施兩較不肯多與得之稍多者便若為所記憶
時時廹蹙督責不使有斯須佚樂意此理絶不可曉豈
[232-22a]
其可重者果在此耶不然何獨忌此而恱彼耶如僕自
揣百無所有以粗識數字大為所困當危憂兢悚時自
誓欲以所能歸諸造物甘為庸人而不可得足下幸安
適無所苦而駸駸焉欲抉發竒秘以與造化爭也然其
取忌亦大甚矣得微亦蹈其所忌乎僕雖為斯文喜然
竊以為非計之得也雖然君子顧於道如何耳寧論利
害哉自古竒人偉士不屈折於憂患則不足成其學載
籍所該大半皆不得意者之辭也然後世卒光明崇大
[232-22b]
又安知忌之於一時者非所以為無窮之幸而恱之於俄
頃者非甚棄之耶此可為足下道聊以發笑且自解耳
左民多稱王微仲之賢恨無由見之適見其弟冕仲亦
雅士當是吾軰之秀大不凡也僕侍祖母故來此其詳
有所難言
  與士脩書闕名/
辱書重以詩集序見屬意若罪其逋緩者此誠足罪也
然僕於庸衆人茍有所求皆不敢拒而亟畀之豈於足
[232-23a]
下而有所惜邪顧謂凡物處美惡之間者必待人言而
後定足下之詩辟之夜光照乘委之道上亦知其為可
寳矣茍又從數數然噪於其側指於人以為寳不亦費
於辭乎斯僕所以久而未作者以足下自足取信於世
而然耳非果有所惜也今足下乃不以至美自居而若
有取於無能之言何所取之異耶雖然世之有求於僕
者非能真知斯文之足取也眩於好譽者之云而不自
知耳天下之好文章者比肩而知言者無幾人以斯文
[232-23b]
稱於人者相望而能言者無幾人能言而知人之言者
足下是也然則足下雖無待於僕僕固將卒言之而况
懇然屬之乎僕之狂言今且出矣足下誠知言當有以
復我無徒罪其遲而幸其得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