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01 弇州四部稿-明-王世貞 (WYG)


[116-1a]
欽定四庫全書
 弇州四部稿巻一百十六
            明 王世貞 撰
文部
 䇿四首
  湖廣第二問
 問天官家言談説災祥禍福若指諸掌其大槩三焉
 有逺而不變者如元㑹所紀陽九百六之類是也有
[116-1b]
 近而可推者日月薄蝕五星躔度正犯之類是也有
 卒來而不可究者彗孛凌變寒暑霜雹震騫水旱之
 類是也然推天以徴人則於法有合有不合推人以
 徴天則於數有騐有不驗果何也說者以爲三代時
 人主之精誠徹於天天視聼為一而後不能盡然又
 謂太史失其官躔野變其度而不盡能一一應然歟
 否耶當世宗末海内報災異者不虛月而奏其祥者
 輙上聞然至於今而寓宇寧晏外藩賔服民心忻如
[116-2a]
 也即徃者星異小小而聖主喆輔交相爲儆固借此
 益脩其德以仰承仁愛顧其數有可推而其道有可
 盡者乎諸生毋以不經對請用以觀異日
執事發䇿而以上天之運象與災祥之應否為問諸生
鄙人也上之不能窮神知化以契上帝陟䧏之精而下
之束於制不能窺見天官推歩占候之法毋乃以臆問
而令諸生以臆對乎雖然竊有以窺問者之㫖不在天
而在人也盖執事之問三而人事不與焉其曰陽九百
[116-2b]
六者自然之運也載於太乙肘後甚詳曰凡四百五十
六年而一陽九二百八十八年而一百六陽九竒數也
為陽數窮百六隂數也為隂數窮皆所謂厄候也攷之
羿浞而得陽九七周赧而得陽九八漢延熹光和而得
陽九九隋大業而得陽九十周厲幽而其間得百六十二
敬王而得百六十三六國與秦之際而得百六十四晋
為十六國而得百六之數極而反於一五代而得百六
之數三其分裂乖散可謂章章應矣然舜禹而得百六
[116-3a]
之數七小甲雍已而得陽九之數五百六之數九庚乙
武丁而得陽九之數六不䧏而得百六之數八盤庚小
辛而得百六之數十周成康而得百六之數十一漢明
章而得百六之數十五唐文皇而得百六之數二此於
時不大小稱治哉而又胡以盭戾若此也夫氣運不足
言也至於近而可推者日月薄蝕及五星躔度正犯之
類是也象見而天下之禍福因之所謂天感人也卒來
而不可究者彗孛凌變寒暑霜雹震騫水旱之類是也
[116-3b]
幾動而天之災祥應之所謂人感天也日月之交月行
黄道而日為掩則日食是曰隂勝陽其變重月行在望
與日衝月入於日暗虛之内則月食是曰陽勝隂其變
輕聖人扶陽而尊君曰日君道也於其食謹書而備戒
之然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所著見不過三十六而已
前漢二百一十三年而食者五十三後漢百九十六年
而食者七十二豈春秋之際為能治於漢耶說者謂史
佚而不盡載近矣而是所謂日食者其盡能為災於漢
[116-4a]
否也自日月而下者毋過五星為其能盡天之五行也
嵗星最吉其所居國不可伐能伐人填星次之凡國居
久則福厚熒惑最凶所居國受殃太白次之辰星又次
之要之犯道變色則皆足以為災久伏不出則必化而
為彗彗之所指靡不立禍然亦安能一一而令人應耶
夫吉星不能挽之而使留凶曜不能推之而使去則所
以感人者亦遼邈也吾姑舉數者以證之夫吕后以日
食而逝然此非人主比也殁未幾而眞主自代來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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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之治而永漢祚於四百日食抑何祥也秦王以
太白經天而有天下然此非易姓比也立未幾而仁義
行有效以二十三年之治而昌唐歴於三百安在太白
之為天下兵也文帝時一日而裂山者二十九一雨而
為日者二十五壊民居至八千之衆法以為君道廢壊
民失所應也夫君道不壊而民安佚孰有踰文帝者也
又其四年六月雨雪法以為誅殺過當應也君仁而不
過誅殺孰有踰文帝者也世治則鳯凰見麒麟遊芝草
[116-5a]
生鳯一見於漢桓之元嘉再見於靈之光和蒼麟十六
&KR0406駕於石虎芝草數萬供養於宣和彼四君者是遵何
德哉世之為觧者曰三代而上人主之精誠與上帝相
為流通上帝日卑其視聼而待之是人主與天一也故
一遇變而立應一脩德而立改三代而下既不克齋明
其德以黙與之契而又未甞中心慄慄以承其變是人
主與天二也是以有應有不應也然所謂九年之水於
堯而七年之旱於湯者亦未聞其能逆銷之也則夫箑
[116-5b]
脯蓂莢屈軼觟䚦之類吾不敢盡以為和德應也則又
曰帝堯之世羲和欽昊天而其仲若叔分殷四時矣夫
以杳眇不易測之政冠萬機而推䇿无可據之人踞四
岳九官十二牧之上其事若迂而甚專篤是以職脩而
動輒驗漢興太史公之職等於卜筮供奉而今且以一
書筭白丁充之矣夫安能望其明天道而察民故也是
或一道也則又曰分野非故也夫以益州而逺屬魏以
冀州而屬蕞爾之衛燕在北而東配析木魯在東而西
[116-6a]
配降婁秦西北而鶉首次東南吳越東南而星紀次東
北盖自古猶疑之况於今荆揚二州地半天下而戸口
人物實當天下十之八夫躔度安得而不下移也且當
春秋戰國時國各以地應今廢郡國而盡欲以朝事當
之又安能一一驗也是又一道也凡此皆執事之所疑
也愚則以為天地大矣人於其間取吾形氣之似者而
欲配之已取吾機之相通者而測之已又取吾法之可
推者而模範之謂天地在是矣其合者固恒而不合者
[116-6b]
亦恒也當嘉靖時彗若蚩尤之旗無所不犯山陜之間
坼地千里摧百萬人之命夏霜冬雹水旱霆火靡嵗無
之逺方波臣不得盡覩脩省之實而宗伯所陳事非瑞
芝即白龜鹿也私心固不勝其憂矣而十載之内嵗益
登綱紀益振朝野益恬穆無事豈所謂不在天而在人
者盖有道耶抑髙皇帝之功德貽後者與宇宙竝而災
祥不能撼耶客嵗象異特小小耳既非五星之精所化
不過周伯王蓬之屬而其在閣道上下者占不過兵革
[116-7a]
冦竊伏姦在側耳聖主喆輔公卿臺諌恐然而交相戒
者何也愚有以窺其故矣夫人主之攝下也無所不靡
而其於言動也無所不快意盖天下讓尊焉使非有更
尊而為天者以臨之而又出災異以警示之幾何而不
日流於驕且怠耶不然徹樂避殿减膳菲服要亦責躬
之虛文而所謂求言宥過賜租省刑亦有國之常政又
何必待示變而始克舉也是故人主而能祗敬則大戊
之桑榖髙宗之雉雊為大戊髙宗昭德也宋景之熒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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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宋景昭賢也人主而汰則含譽彗矣平慮鬼目矣甘
露雀餳矣愚故曰執事之㫖不在天而在人也
  第三問
 問史有二家左氏志編年而太史公列傳紀其得失
 亦大略相當自荀恱袁宏之流祖左氏班固陳壽范
 曄之倫業司馬由陳范而晉南北朝至勝國猶宗之
 而左氏盖寥寥也至宋涑水氏始略法其凡而著通
 鑑業以佐人主治道而已明興國大政閟於金匱石
[116-8a]
 室而不得窺然以脩史者徴之代出人手其賢否不
 一也不至無矛盾否國史家乗其亦可信而徴否吾
 欲用班固蘭臺例盡出國史之藏而使賢而才者司
 其事務合於昔賢之所謂三長者而後成書宋以後
 事别列為編年而續涑水氏以備人主乙夜之覽不
 識有可以當之者否不佞請因諸君子以觀倚相之
 緒
愚甞讀文中子之書曰史之失自遷固始也記繁而志
[116-8b]
寡則又未嘗不歎其言之失也夫經有不必記者而
史有不必志孔子之作春秋也而君臣父子夫婦長㓜
之倫著焉中國荆蠻君子小人之界判焉盖二百四十
二年而千萬世揆是也故經不敢續也亦無所事續也
至於史則不然一代缺而一代之跡泯如也一郡國缺
而一郡國之跡泯如也賢者不幸而不見德不肖者幸
而不見慝故夫三代非無史也周衰天子之史不在周
而寄於齊晉之盟主盟主衰而又分寄於列國國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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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人自為筆至秦務師吏斥百家而史亦随燼矣五帝
之事若有若無三王之事若存若亡則非史之罪也祖
龍為之也執事試進操觚之士而質之史其論三代有
不尊稱尚書者乎然自舜禹湯武及桀紂而外有能舉
少康武丁太康孔甲之詳以復者否周之季有不尊稱
春秋者乎然自桓文而上有能舉宣平共和之詳者否
二漢而下有不稗官晉齊諧六代期期唐書蕪宋史而
猥瑣遼金元三氏者乎然一展巻而千六百年之人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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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而其跡若臚列也則是史之存與不存也愚非謂晉
氏六季唐宋而下之能史也謂治史之有地也凡天下
之言史者有二家其編年者居其一而左氏為最紀傳
者居其一而司馬氏為最左氏之始末在事而司馬氏
之始末在人重在事則束於事而不能旁及人苦於略
而不徧重在人則束於人其事不能無重出而互見苦
於繁而不能竟故法左以備一時之覽而法司馬以成
一代之業可相有而不可偏廢者也自漢孝獻帝命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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恱約略班史之文而用左法凡三十篇曰漢紀而袁宏
復為東漢紀亦三十篇其文辭華實略相當後世頗稱
述焉而其他如張璠孫盛干寶徐賈裴子野吳均何之
元王邵栁芳崔龜從之流曰春秋曰紀曰略曰志曰厯
大約又因二紀而為書執事謂寥寥者非也特其書多
散佚不傳耳繼司馬而盛者則無如班氏而范曄之後
漢陳壽之三國亦其亞焉大約如司馬而小變其凡例
或不能備表志如壽耳自是而後以人主之命撰者則
[116-10b]
房𤣥齡等之於晉沈約之於宋蕭子顯之於南齊姚思
㢘之於梁陳魏收之於魏令狐德芬等之於周魏徴等
之於隋劉煦等及歐陽脩宋祁之前後於唐盧多遜等
之於五代歐陽𤣥等之於宋遼金是也其自撰者則伏
無忌劉珍蔡邕之為東觀記謝承之為書華嶠之為典
張勃之為錄何法盛之為説崔鴻之為十六國春秋何
承天徐衍之為宋鄧彦海之為代李百藥之為北齊是
也歐陽脩紀新唐而劉昫寢志五代而盧多遜廢則或
[116-11a]
以其文哉述左氏者宋涑水司馬光氏故好為史而當
熈豐之際不勝其愛君之念纂資治通鑑以上之起周
威烈而迄後周世宗於治體無所係則寧削正史而不
書有所禆則旁採異書而不廢雖其繁簡不能超時而
自為法然世主稱良焉夫明興其治統政化人才卓然
越百世而於史抑何湮略弗振也夫金匱石室之閟度
非草茅所與聞然徃徃傳之薦紳云革除靖難之際其筆
不能無曲與諱也輸欵而美其知義抗節而誣其乞哀
[116-11b]
乃至英憲孝之際秉如椽者陳廬陵劉慱野焦泌陽之
輩徃徃鴟張其臆一人而代各賢否一事而人各是非
甚或責闕供於仁孝之里詆掠金於戡定之臣將何所
取𠂻哉野史亡慮數十百家其在朝者脩郄而滅其公
是逞已而欺其獨非在野者剽一時之耳而遂為目信
他人之舌而用為筆則又不可信也家乘稍具生卒世
系遷轉履厯而已要之無非諛墓者改事之非而稱是
略人之美而歸已則又不可信也愚故不自量輒因執
[116-12a]
事之問而有請夫班氏脩其父業而仇者以私史間之
乃章帝益出秘書給筆札於蘭臺之署而俾續成史以
憲帝之世天下日尋干戈而猶能命荀悦脩漢紀况於
今聖天子秉睿哲履昌運日以文教揆海内而公卿大
夫熟於墳典丘索之業者哉有如一旦悉出金匱石室
之閟錄其副以授夫載筆之臣而益以郡國志記及向
所云野史家乘之可采者使公平該愽之士持衡其是
非而爾雅遒古之才藻潤其辭事㑹典之所輯星官之
[116-12b]
所職六尚書之故牘可以書可以志可以表而我明一
代之業當無遜於西京矣其事體稍重大而有益於治
道者或起自趙宋而至先朝用左氏之體而逹涑水氏
之忠㣲益以文而嚴刈其雜合所謂通鑑者而上之虎
觀諸儒得進讀於燕間而黼座之表廻清矚於乙夜其
益非淺尠也或謂衆力易就也然見錯而辭不馴獨為
不易也然志專而體不雜故夫左氏也司馬班氏也壽
與曄也非晉唐與宋之可儗也歐陽氏史五代而傳史
[116-13a]
新唐而不傳無他衆力與獨之異也夫所謂獨者執事
毋亦難其人乎愚以天下大矣不敢逆縮焉而謂無人
愚故尚欲法司馬氏而竊意其於帝紀孔氏之文訓故
尚書家語而節略之以為不稱又生不及遇左氏傳故
其叙春秋諸世家舛忽而不詳好自發其意故於刺客
游俠貨殖伎幸之倫徧採而不忍斥有能節其凡例自
羲黄而下迨於今為一家言以藏之名山大川愚且願
為之執鞭而終其身也執事毋以為迂否
[116-13b]
  第四問
 問西漢尚事功不如東漢矜節義固也然事功之效
 能立見於國而節義則先養名而晩收效且寺人黨
 錮之禍亦云有以激之夫晉人貴清談六代開靡詞
 其驅江左而削弱亡論己末宋之季明理學者視其
 人何啻天壤乃入朝而奮袂以稱恢復羣居而歛襟
 以談性命或者謂宋勢之不復振亦與有力焉何也
 國家履恒泰之運治平久而𢎞正間有倡古文辭者
[116-14a]
 其儔頗推揚之大槩少伸而多抑其卓然欲以節明
 志者徃徃抗諫諍而殉封疆君子稱之天下北孽敵
 南孽倭搢紳先生投筆而脩羽檄之業暴起騰貴及
 至於性命之學興雲合而景從而一切下視為土苴
 為焦螟也是四者於古之所矜尚同耶異耶其於世
 果孰益而孰損也諸生有辨志之學否
天下未嘗乏才也人主欲就天下之治故不得不求之
以實天下之所謂才者因而自就其欲故不得不應之
[116-14b]
以虛應之以虛虛之久而人主卒無以得其實也不獲
已而相襲以成虛求之以實而竟無得也人主之求亦
虛而天下之材卒無以自見其實上與下交為虛而名
與實相為悖如之何其得用人之益也夫豈唯無益且
有大損今夫山鷄之於長離也鍮石之於金也碔夫之
於玊也杞栁之於楩梓也君子見而惡之為其殽名實
也猶之乎可也若夫狂鳥冠而似鳯脩蛇角而似龍則
見者且却避矣何也謂其似之能為害也執事之䇿諸
[116-15a]
生果取其實乎抑欲得其似而遽己也愚嘗論世而竊
思唐虞之際矣禹稷契咎繇各以其職成天下治歸而
陳謨訓而靡匪心法也亦靡匪至文也凡執事之所謂
事功文章節義理學者固無繇見也三代而後治日以
駁而名始出矣漢髙帝不愛真王徹侯之印以羶恱天
下而所謂求賢詔曰從吾游者吾能尊顯之其意不過
欲盡一世之才而為我用而世之應之者毋論其時蕭
曹韓彭之屬而已也輔相則魏弱侯丙少卿將帥則衛
[116-15b]
長平霍冠軍趙營平受遺則霍愽陸戡難則周綘侯條
侯父子循良則黄潁川龔渤海韓馮翊材幹則趙張二
京兆尹扶風奉使則張愽望蘇屬國立功則傅介子甘
陳之屬人主之求材也若探囊而取之所求立至其效
用也若探符而合之所效立驗故終西漢之世人主之
用在下而不在上而天下之權在上而不在下雖以元
成偷而外藩賔服黎庻愉樂郡國之政脩而國勢彊者
其人才為國盡也光武感二龔諸賢之事故欲風天下
[116-16a]
以節義友莊光而不之臣褒卓太傅俾冠元勲而天下
翕然改觀矣是故安隗托節于堅苦逢周矯志于㝠逸
陸戴致躬於府主𢎞彪昭讓於姻封即欲出而用世者
靡不束髪自勵羔鴈成羣舒徐而應歩武鼎鉉而年且
老矣而李太尉陳太傅又以勁節峻行而鼓舞之李元
禮范孟愽之流為之祓濯縷剔君俊顧及之說興而天
下之賢士君子日與權戚佞寺角而漢事變矣當是時
人主與左右之好惡伸於上而天下之是非各伸於下
[116-16b]
是故終東漢之世而賢人君子與社稷而俱盡者或以
謂節義激之也晉氏談𤣥老而王樂為之倡至於東晉
浸滛極矣建安脩麗辭而曹劉為之冠至於六代浮靡
極矣夫以魏晋拓跋日侵尋於干戈而為之君臣者嬉
嬉焉以清談麗辭而待之社稷幾何而不削且淪廢也
然是數者皆上以是求而下以是應者也至於南渡之
宋其國勢無以大過於東晉六代而一時諸賢名理學
者潔脩其行而髙其說意欲一洗千古而空之而上接
[116-17a]
三代之緒顧日以恢復之義聞於朝而莫之響應也日
以格致誠正之說聞於黼扆而莫之究用也退而脩明
六經尊其統而正之曰宇宙之在漢唐忞忞耳至宋而
始大明也藉令𤣥談麗辭者曰吾不益晉六代也若安
能救宋亡嗚呼宋亡非諸賢罪也盖下以是待上求而
上顧不以是待下應也至我髙皇帝神武定天下而一
時忠藎碩畫之士若徐中山常開平李韓公劉誠意輩
各出其長以就功名之㑹所謂雲蒸龍變盖先後無偶
[116-17b]
焉而上甫下金陵賢故元大夫福壽旌之為予祠春秋
祭己才故元學士危素授之官而為其失節竄臨淮不
復用㣲示天下以軌矣而是時方拮据馬上業乃馳書
幣而聘宋文憲王忠文陶安魏觀輩俾之司綸綍而所
以奬慰恩禮有加盖彬彬稱多賢焉而亡何忠文與吳
忠節能殉滇孫左司能殉閩葉南昌能殉楚熊岐寧能
殉敵至於鼎革之際而庥采之列為方為鐵為陳為卓
之流其争先而就義者何衆也則是髙皇帝以實求而
[116-18a]
天下以實應也夫髙皇帝未嘗不言理學也其文辭發
於論心論洪範諸書而其事見於尊崇夫子及詔天下
先以經術而取士大指欲搢紳士大夫發明心得之學
以黼黻皇猷佐理國事無愧夫子之教而已不欲令其
標户别軌以出於所謂功業節義文章之外而創為尊
也列聖益培植之盖百餘年而諸搢紳大夫徃徃以實
應故揚文貞李文達輩出而為輔蹇忠定夏忠靖王忠
肅王端毅馬端肅劉忠宣輩出而握銓樞于肅愍王文
[116-18b]
成出而戡大難庻幾哉事功有徴矣而李劉章鍾之抗
疏是以諫明節也陳劉孫許之殉義是以守明節也所
謂以實應者猶故也當𢎞正間天下不勝其質人文之
所藴崇浡發而為李何徐薛輩相與脩明騷雅西京之
業頗翕然争言古矣執事乃謂其少伸而多抑何也驟
習之而稍怠事則抑驟言之而稍駭聴則抑露其華天
下以其華而掩其實則抑欲自致於用天下不信其用
而信其無可用則抑然文士類多沾沾自喜上者厭薄
[116-19a]
一切而下者相傾為競也自喜則途分而不為黨厭薄
一切則多避而無所營相傾為競則各露其短而不能
掩故其為損淺也事功之臣大者股肱腹心而次亦禦
圉干城亡論己德靖之季而天下相率尚通以就功善
恣肆諱而為恢廓善干謁諱而為敏㨗善詗刺諱而能
用間善乾沒諱而能用仁甚或竭天下之力之半以内
投隙而外就私然舉事一不當而持衡之臣猶得以議
其後其為益與損半也節義之士致命而遂志者尚已
[116-19b]
其大之批龍鱗抗論扆陛之上次亦請尚方搜城社折
檻鎻樹而不動天下髙其風而願為之下然亦有因是
而遂自謂髙恣行胷臆而莫之能挽天下敢議而不敢
折顧其介特自好必不忍舍其舊而下之也其為益大
而為損小也自理學出而三者俱下風矣即篤行如河
汾卓識如新建如新㑹而疇得而議之彼能見其大者
逺者而芥視此數端而亦宜也奈何籠天下之鮮脩尠
學者而合之取其最汙最下而謂為逺且大也尠學則
[116-20a]
避之聞見之外以為良鮮脩則避之性命之表以為卓隨處
體認則隨處縁而喻利萬物一體則一體賢不肖混淆而
便其私一語合則囂囂然而遽謂堯舜一不合則嘵嘵然
而詈其非人稍抑必借巧而更揚此負必要彼而求勝故
夫理學之為益者大而其為損者亦非小也夫所謂理
學者非能外是三者而創為髙者也其矩矱在心而其
用在倫常日用之内出之而業則為事功功成而紀述
之則為文章功有尼而不得遂則為節義而其體固未
[116-20b]
嘗變也然則執事亦務以實求之而已求之而應以實
則進之求之而應以虛則退之而天下自是無虛應矣
夫精白一德竭肺腑而媚其上者應之者責也責行辨
志眈眈逐逐以來賢者而不示好尚之隙以為天下窺
此非應之者責也愚生之見乃爾毋亦以為虛而弁髦

  第五問
 問今天下為邊害者毋如敵為漕害者毋如河即小
[116-21a]
 夫孺子能言之而今敵已幸&KR0833塞矣河幸一切徙去
 漕道通矣說者乃尚謂敵款不足恃一旦而觧盟而
 邊患猶故也河徙不足恃一旦而横潰而漕患猶故
 也即胡以待之詩云迨天之未隂雨徹彼桑土綢繆
 牗户今所以綢繆者何筴也主計之臣議通海漕以
 助河業已睹其效矣將遂漕海耶抑姑為道以俟緩
 急耶而功名之士尚欲計復河套未已也夫海漕可
 暫通而河套似不可復也亦能明其所以否諸生異
[116-21b]
 日為國家用覩兹二者恐不宜黙黙也其悉以對
執事以天下大筴試諸生而諸生業鉛槧者見以為計
畫無所之耳雖然不敢不罄一得以對夫所謂天下大
筴者邊防也漕計也國家建都燕盖北廹敵而南仰三
呉之粟以自給故邊譬之肩背也漕河譬之喉咽也夫
肩背喉咽者人之所恃以為命也奈之何其易言之也
當今為邊害者莫如敵而為漕害者莫如黄河其悍猛
善潰奔突而來若震霆而莫可禦迅疾若風雨而莫之
[116-22a]
控揣為勢同也居數嵗輙一潰潰輙入為候同也其潰
而入縱横汗漫而無所不䧟害聴其來聴其息而手足
無所措其不敵同也厚集而禦之乘險而拒之為堤為
牆數千里咫尺之地瑕而是數千里者皆瑕矣其不易
防同也未至而請為備大司農靳金錢弗肯予即予之
而覈者乘其後既至而備大司農推金錢以予之予而
不必盡用於邊與漕也其積弊同也盖嘉靖中而敵之
雄若諳達者率其黠弟悍子以數十萬騎牧於雲中上
[116-22b]
谷之間而與我共不入犯三輔則東躪遼西囓晉又西
而掠秦凉夏朔之境中國罷於奔命者三十年矣天子
為之北顧而興嗟至數四廢旰食乃隆慶中諳達不勝
其孽稚之愛而輸其要領以&KR0833我縳中行翕侯於鼎爼
之上谷蠡屠耆而下面内請命者數百人國家因其人
而假以封爵大小羈縻之然不為給祿食也以漢文之
盛猶廑廑稱兄弟國焉而我明若天之覆彼而日益尊
彼不能講敵禮也漢供呼韓邪嵗費四十四億而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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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不過一二邑之租而已不為傾左藏也且納&KR0833之端
在彼而不在我制&KR0833之權在我而不在彼即魏綘揚雄
所稱何啻焉或以為敵詐而&KR0833我非也敵不&KR0833我何以
制之而彼故為詐且諳達誠老厭兵其孽稚誠感我之
厚待而思効順夫焉得為詐也又謂敵卒觧媾輕騎閧
於互市之下而疾馳叩居庸鹵昌平緩急何以應之又
非也夫敵將大舉必先後集諸部祠蹛林暴糒晾騎形
見勢動而我故得先為備也大約中國因&KR0833而息肩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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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專精於敵則可因&KR0833而息肩而遂忘敵則不可夫所
謂專精者何也比薊鎮嵗益省調各邉鮮按伏贏金錢
當以萬計不可裒而積之近鎮乎秋稍登商賈時集贖
鍰爵貲不可捐而平糴以實邊乎鹽筴屯政不可時舉
乎冗卒不可汰而驍騎不可益練乎山海而西以至鴈
門不可削夷而為險乎猶未也而敵酋計已耄且死耳
其貳者必杭台吉而是孽孫故不變也其勢必内猜而
不相容䧏人之在寘顔者因中行翕侯之縳而中恨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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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疑也當其時有能兩匈奴其國而中度遼且為維州
其䧏人乎是一大竒也然而不敢盡言也漕之役當嘉
靖末而黃河決而東注自華山入飛雲橋截沛以入昭
陽湖逆厯湖陵以至谷亭四十里其南溢於徐為巨浸
天子為之南顧而興嗟亦數四勤宵旰而大司空出計
以為仍故道則河益狎而攻無已强捍之則暫見其利
而終釀害謀於捍與徙之間而行求廢趾有河自南陽
折而南東至於夏村又東南至於留城而浚之橇檋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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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之役興而謗騰上謂捐天下之財以填無益之壑天
子意不能無動而㑹采輔臣言委計視河者乃止前後
役夫九萬有竒白金以兩計者四十萬而粟石稱是兩
嵗之間漕道通而大司空再受賞而吏士賜爵有差或
謂河不久復當變胡以費水衡錢萬萬者非也漢武帝
之塞瓠子避河害耳而至發卒數萬人自湛白馬玊璧
羣臣從官自將軍而下皆負薪置決口功成而築宫以
侈之今兹通漕大計胡以費也或謂不當逆拒河也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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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則決而為漕害順之則借以為漕利又非也夫河性
能決而不能安為順也言借河利者引冦而入室者也
然則為今之計者如之何曰河決有漸也度其來或增
築堤以抗之或決其下流而别引之霖溢有時也多集
木石以為楗嚴耳目以為偵而已自淮而北則多橫潰
而成溢自淮而南則或漲入而成塞皆不可不預計而
逆為之所也夫漕河通而海運之說漸絀矣海運之說
得之漕河阻而後入其言大計二曰嵗徃返不過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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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艘卒以三之二而自便耗餘可小裁而羡鏹可積也
曰縣官即萬一以喉咽憂能别於喉咽之外而濟大命
誠亦利便哉然而不克如勝國終始之海利者何也勝
國業下宋而宋之戈船下瀬之卒嘯聚而不敢歸者無
慮數萬此其人皆習風濤躑躅待命者也朱清張瑄一
劇盗耳驟以東南天下之半而委之金虎符萬户而下
聴其自爵賞而不從中命也錢榖聴其自出没而不從
中訾也故清瑄得以畢見其才而為百餘年之利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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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潰而清瑄亦併族矣今亡論守臣自一嚬笑外斤斤
束三尺士亦安能舍燕中牘而見富貴乎夫艘與卒陽
為募而隂則拘攝也别妻子若脫褓見制閫若束濕不
待納之鯨鯢之口而稱就死矣吾固筴海漕之不可以
久也然亦知創之者之甚難而湮之者之甚易乎哉一
旦有緩急鑿空而後思其故則晩矣夫邊計愽而悍銳
之臣亦或有理先帥之緒而思復河套者乎藉令國家
都長安借河套之地以為外屏而益斥逺敵可復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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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今不得言重矣我以十萬之衆逐敵而敵果去也勢
必設八衛衛五千人而後成軍何所取調也若移鎮何
鎮可移也勢必錯衛所州邑得二萬民户以配之何戸
可徙也勢必築五六城以犬牙錯河所取瓦石材木也
敵必争争當以兵數萬衛之何所取餉也河池饒即可
屯敵不能無蹂踐乎何以能且耕且戰也敵既失地獨
不能合東大酋而併力我乎大酋即不東獨不能從之
而西以取償於京輔乎我竭天下以奉陜而陜不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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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以京輔委者非筴也故曰海運可暫通而河套卒不
當復也海縱不暫通吾不可遽而廢其道河套縱可復
吾且緩而待數十年之後嗚呼天下之事見以為名美
而其實不易舉者固志士才臣所欲廹得以為功而元
老耆哲之所徘徊而却顧者也敵&KR0833而吾日汲焉若有
事即敵無&KR0833而吾坦焉若無事漕通而吾日虞河之決
即河決而吾不虞漕之通舉以提衡天下易易耳寧獨
此二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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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弇州四部稿巻一百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