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6q0200 布水臺集-明-道忞 (master)


布水臺集卷第二十五
住明州天童寺匡廬黃巖沙門道忞著


祭文



告以直禪師文一千五百廿八字



於乎哀哉兄竟蒙賊難而死乎初兄在天童聞楚寇
虞黃檗老人之塔不寧也歸護之弟臨岐握手勉兄
以再兄曰道人家風一刀兩段固心知非兆而不虞
如此也去冬弟歸省獲晤令兄玄澤於廣陵時淮楚
交警而訊兄無秏弟時遂忡忡若負重憂於躬者因
約明春迎兄來東隱亦慮兄或有不虞如此也逮扺
章江果聞有七月之變於時霜飛艸死凍雲欲雪弟
且冥冥若處大夜中不辨昏曉矣亟命篙師發南昌
遂不克設位告兄而去今春三月再渡章江以兄後
事之故趨問玄澤玄澤告弟曰去歲光黃無寇寇且
不至黃檗七月之事直公殆隱乎其權以辭禒也弟
則心語曰若所云者亦否亦然蓋兄固語弟我無福
於躬無德於朝廷特以國家天潢之故坐享百里侯
封之奉如生民膏血何今吾既出家而屢辭屢受余
罪也夫此固玄澤之所以有此說也然弟實知兄死
矣則又不設位告兄而行者何也亦於百分千分億
千萬分中存此莫須有之一念而稍寬假焉耳頃四
月十日濟生來言兄被難事甚悉則兄竟死矣不可
贖矣縱弟百其身亦無可奈何矣處今之計祇有設
兄之位告兄之靈而己於乎哀哉乃至欲如向者之
猶猶耳望倖於一日一時斯須半刻且不可得又安
望兄貿貿然來語於斯笑於斯陳古訓以規誨弟於
斯邪故自聞兄訃以來迄於今動止靡寧蓋不啻日
腸迴九矣真如千車之輓我思焉斗血之哽我咽焉
不及今引紙長書臨文大號將必有鬱結之疾膈中
痞滿之症況兄去弟而死又將百二十有餘日今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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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登穴呼些以招徠兄魂又不能吐一詞焉位以
告之此在氾氾者義不敢出矧弟與兄曠世之交哉
故由前以論則神思芒昧不告可也由後以論則憿
幸圖存或幾希於萬一不遂告焉亦可也不幸而至
於今既思窮望絕之如彼又情無所將義無可逭之
如此則斷斷乎其宜告矣而猶然不告者何也將謂
弟不知兄邪而他人無弟之知兄者謂弟不能言兄
邪而他人無弟之能言兄者蓋能言則必知知故能
言也夫弟之知兄非今日始矣蓋自辛酉交臂於黃
檗兄時以王孫之重幽身叢席方遂薙染則群言交
煽彼碩大如某某者猶畏讋不前弟獨以眇眇之躬
死生荷負卒成兄志抑弟豈為分榮帝子俾兄有德
於我哉蓋知兄法器不謬為空王弟子耳因與兄著
槽廠者且三年後弟參天童兄亦再參天童雖吳山
楚水不無屢間星霜而彼此皎然寸絲靡隔故凡兄
存之于心發之于言見之于行事以至威儀動靜之
微瞚目揚眉之故使弟為兄寫炤操狀識以臨兄端
如優孟之于孫叔敖衣冠扺掌無不宛肖祇有人疑
其生而不疑其死者非夸兄以譽己也蓋習兄之深
實有如此知兄者也然則今又何其宜告而不告也
於乎哀哉弟于此極難矣較兄之終焉無可奈何者
尤無可奈何矣抑此無可奈何之故豈易言哉將舉
世有莫知其故者亦惟兄上下左右之靈鑒之臨之
默而知其故焉耳夫兄既知其故矣則弟不言其故
可也然兄知而世不知將謂弟于兄遂如此爾爾也
則又不得不言其故言其故弟知兄大不說也夫告
者必有詞無詞以告焉不可也抑弟豈無詞哉有詞
於此必求當于兄之心求當于兄之心則有詞而無
詞矣何也使今弟徒以交情繾綣含悲忍楚哽於喑
咽于兄之前非但兄不屑聽弟亦斷不出此矣則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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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兄生平行業從事乎師友者若何深造乎大道者
又若何以至誠以遇物恭以處己濯人以德飲人以
和木偶聲色之場蟬蛻利名之域大閑不踰小德尤
敦乃今發最後之光明經旬暑而貌顏如生歷三刀
而瘢痕無血變渠魁之色傷同道之心庶幾師子之
風鄴都之轍哉抑所謂求全象于既隱得馬體于一
豪者不云無之然弟知兄亦不受也蓋兄道光用晦
德厚用藏一于聖人遯世不見知故證矣以為無所
得博矣以為蹄涔之莫窺識達矣而恫恫焉若顓愚
之無知言可法行可則矣而惴惴焉若無一節之足
錄乎人湘之南潭之北顒顒焉向風矣而甘自陊于
鄙埜固陋豢養童禿之倫俾無得以名貌焉兄宜何
如為心弟乃舉向所謂塵垢秕糠者陳芹設藻胡跽
合掌唔唔焉對位而讀則何異韶而鳴缶鈞天而於
於夏而裘冬而葛圜而逗以方者也抑兄掩耳返走
之不暇其誰為聽之哉更若援莊生之說釋部之譚
死生夢幻祈解勉夫兄則又所謂藞苴為虛空安耳
穴者矣故弟至今窮思竭慮卒求一詞焉以報兄無
有也是以告焉不得不告焉又不得真于無可奈何
中又無可奈何焉者然則弟將奈何哉亦終于無可
奈何己矣於乎哀哉。


告寂音尊者文



康熙癸卯年月日天童晚學道忞謹以潦水谿毛之
供致祭于圓明寶覺洪公禪師之靈而言曰維師生
知夙稟慧性天成書經目而終身不忘思無停而萬
言立就早參明宿悟真淨之高禪晚閱傳燈契汾陽
之妙旨頂王證真三昧文字得大總持蓋自有禪宗
以來博通經論學富天人雖代不乏賢然未有如師
之出秦入漢左蘇右黃風雷駐其舌錦繡纏其腸者
也所以著為文字之禪林間之錄僧寶智證之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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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顯佛祖真詮字字開古人生面使天下後世之緇
流凡有志于斯道者莫不大賢識其大者以發明心
地小賢識其小者以資益見聞此師之時時教育我
儕而為百世之師我儕亦朝夕承師提命而為終身
模範者也然由宋至今五百年未有自謂因師悟入
而附師門牆者有之自靈嵒繼起始夫繼起之師為
漢月藏公實出先師悟和尚之門先師以其馳騁知
解恐流為荷澤神會之宗間常移書規誨之而藏公
遂謂印心于師庶幾叛去先師不妨于天童可以忤
言相牴耳前秋辛丑繼起住金粟金粟蓋先師道場
也竟公然毀侮先師糊抹先師名號謂曾昭告吾師
業苾芬孝祀倚師為得法之祖以故不惟先師并應
菴以下之諸祖莫不輕訶妄詆為不知禪果爾則師
生平瀝肝雕腎發揮經論所謂光輔祖宗者非以利
後昆實為逋逃藪矣是豈吾師心哉抑忞聞之師曰
古塔主去雲門之世無慮百年而稱其嗣青華嚴未
始識太陽特以浮山遠公之語故嗣之不疑二老皆
以傳言行之自若其于己甚重于法甚輕古之人于
法重者永嘉黃檗是也永嘉因閱維摩悟佛心宗而
往見六祖曰吾欲定宗旨也黃檗悟馬祖之意而嗣
百丈故百丈歎以為不及也夫古塔主去雲門之世
眎師為甚近青華嚴復有浮山為之證據師且非之
矧乎杳茫之世胸臆之譚何所據而援師是謂自誣
而誣人其為識亦卑且陋矣奚悟師言之與有古今
悟入之途亦紛而非一釋迦睹明星而悟明星可為
釋迦之師乎靈雲見碧桃香嚴擊湘竹角鳴雉堞雞
上闌干不因柳毅傳書信一聲江上侍郎來與盤山
之省發屠家張無盡之觸翻溺器昔人曾不以數者
廢師承彼假悟師言乃祖宗夫師則是溺器夫師矣
屠儈夫師矣輿儓夫師矣卑田夫師矣雞角竹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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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矣其于己未必重而于法不尤輕也邪昔者季氏
旅泰山尼丘則曰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今靈嵒毀
祖而媚師豈師顧不如泰山哉蓋師傑出叢林為祖
園翹楚一朝罹患難著逢掖出九死而僅生垂二十
年重削髮夷險無二致故山谷極贊以為不肯低頭
拾卿相又能落筆生雲煙況今歸復常寂光土肯因
粢盛豐潔反冒昧從人而甘受非類之禋祀乎哉知
師斷不其然然幽明暌隔縱師吐棄曷由證驗而表
白師衷盍亦薄言震之俾莫不震疊焉庶幾少塞覬
覦而杜彼僥倖者之心否則怏怏之徒稍有不得乎
師其誰不可恩歸往哲而慢易前人如是則徒可以
叛師子可以叛父臣可以叛君三五之倫將遂澌滅
奚有于佛祖之道哉杞憂是懷惟師其陟降而鑒臨
之尚饗。


見聞雜記



憨山清大師遣戍嶺南因得修葺曹谿晚年恩旨放
還業建逸老堂于匡山五乳峰下適韶人再請還入
嶺遂示寂曹谿蕭相國為卜兆厝其全身時五乳徒
屬更迎師龕至匡廬以青烏家言各人人殊屢葬屢
遷莫適從會師俗弟子作牧豫章復舁歸曹谿將窆
矣而總戎宋公必欲易置含殮及啟龕則爪髮己長
貌顏不改如生由是即肉身奉供曹谿焉先師卒未
久即託生桐鄉為顏氏子三歲不語一日忽呼其父
名父訝之師曰你蓋我前身弟子也後其父登兩牓
司李五羊師又叱其名曰吾不喜你占高魁喜你官
嶺南吾因得至曹谿耳俄染疾公署復謂其父曰你
為我召督學使者魏公仲雪來父難之師曰云我有
命渠必赴也魏公至與之酬醋驩若平生徐語公曰
我不起矣煩子筆銘我骨而藏諸曹谿之原乎遂卒
於乎隔陰不迷己度越四果聲聞矣復以往還久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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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身起眎人天非夙承大願力而以死生作大佛事
者烏能然哉。


天台無盡燈法師晚年說經幽谿時魏璫方羅織公
卿緹騎紛紛四出朝野莫不寒心座下聽眾間有竊
議其事者師訶之曰棄俗為僧當遵佛制彼朝政得
失豈我輩所宜言者且逆璫擅作威福不日戍皇陵
將作投環鬼矣議彼奚為迨先帝登極師己歸寂踰
年而魏璫之死一如師語不忒豈師有夙通邪抑如
蟲禦木也邪我聞定慧堅持淨光自發師其以是也
夫。


無念禪師住黃檗日山寺岑寂無外檀歲食力不贍
監寺融公有高行善尊養置為恆產用以裕眾方慶
賴之師獨議訶曰多藏必厚亡他日禍吾叢林必爾
屬也後師與融公相繼化去未幾秦淮寇作聞山寺
饒粟長驅就食遂殘破焉於乎若師者可謂有遠識
矣。


博山來禪師敬嚴法道座下嘗五百眾有誾首座者
依之最久一眾視誾如黃梅秀應得師衣缽者默叩
師師曰渠不得吾真血脈曰舉眾無如誾師雖無意
誾獨不虞壽昌法道邪師曰便絕何妨遂無所屬累
焉後師圓逝誾亦出世信之嬴山然終不振而沒雖
不可謂師前識觀師不肯妄有付授蓋與大陽同意
而世無浮山可歎焉然味師真血脈之一言抑歎諸
方之愚陋可笑也朋從黨附在往哲所極斥以為庸
妄者今皆俾之策名祖牒以為非是則門庭不浩大
支葉不繁茂其如呂秦牛晉早以絕根敗蔕何然則
諸方雖存實倍屣于師之絕師雖絕實千萬於諸方
之存然則諸方固不存而師又何絕哉若謂其等絕
耳與其絕于庸妄也孰與師。


天童悟和尚因淑之賢臥病鄮山命僧餽諸藥餌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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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心病還將心藥醫賢公以不蒙師記莂憂鬱成疾
耳參苓豈應病與藥者師正色喻之曰前人付授謂
其道眼精明足以開鑿人天也若名位得喪日嬰于
懷則生死心正未破道眼安在哉竟無所付授未幾
賢亦病卒。


海岸端伯黃公以虎林司李赴召入京時公己望先
師不肯可而師于壽昌博山間置微喙愈嫌隙屬舟
中無事簡先師語錄漫加雌黃且塗抹焉忽聞空中
有厲聲而譴告者曰天童悟和尚肉身大士也你何
為者而慢易其語言罪將及你矣公由是驚悸失心
徑返匡廬剃髮舟過維揚親為予言如此吁君子有
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公非不知畏也特
掩于一時生滅心耳後弘光朝復返初服起為儀曹
郎清師入石頭不屈而死天下卒以是多公焉。


淮僧定水蜀僧白鷗越僧蕭山撫州僧鐵牛皆叢林
所知見為六群輩者鐵牛依淑之賢最久蕭山與白
鷗曾參先師悟和尚一親金粟一近天童而定水則
出入天童雲門二老之間咸謂于諸師有得往往以
禪道詫謠俗謠俗卒韙之莫辨故定水且受天衣為
雲門信燒香矣俄越州亂清兵掩捕至山遂剚刃并
燬其寺焉白鷗為虎所傷蕭山磔于寇鐵牛亦支解
王兵之手於乎使數僧不即死死而得正斃焉其混
真誵俗未具論而樹大櫱生又孰能為吾宗諒者佛
法有靈于茲驗矣。


明末闖賊寇中原攻城破邑殺人如芥淮蔡有男子
憂不自全日禱關聖祠求庇焉關聖見夢告之曰定
業難逃非我不你庇也厥後二百日你冤對至矣你
與王姓以九行者已六生相賊戕此生合渠殺你或
哀求彼有悔心則可免你審記之寤而回皇不去心
先是其女兄之夫有浮家外郡者忽得病且殆趍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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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護姊甥扶櫬歸里重以母命行弗樂也及至彼而
病者適愈亟回韁而賊至矣因棄所乘隱叢薄間全
隊己過餘一騎耳顧見得之即欲剚刃乃疾呼其姓
名泣而丐哀渠魁訝之具述關聖夢告之言渠魁驚
曰若使殺人有報復則吾百生酬償不了奈何更添
你邪扶掖就乘揮之使去騎驚而撲倒者三渠魁倒
戟卓之曰是焉得此沒用處漢哉歸而傷發于背而
死焉復有男子避賊臥于僵尸之下夜有官屬從騎
甚盛按簿閱諸殺傷者至其名則曰斯人合有棺不
應死此而男子則以有官自負也既脫難矣家族淪
亡無所歸有姪吏京畿往依焉且語之故姪曰俾而
登科擢第我實不能若異路功名如拾芥耳乃為之
納粟例得縣佐俄而病死僅一棺耳噫世儒固言死
生有命富貴在天抑知自作自受報由業因彼天與
命亦安能主張乎人哉。


有一士人夢衣褐而黧黯者求救甚切次日入市見
縛巨黿適就刀俎贖而放之俄而其幼子肄業鄉塾
弄水沒于谿晚而尋求得諸水濱艤舟救之有物馱
負蓋所放之黿也因得不死焉復有徽商附舟至一
處見犬繫于檣問其故則曰索負而償者慮其逸將
入宰屠之肆矣徽商惻然出金以贖露重貲焉舟人
利其有夜半縛置布囊投諸淵犬亦赴水盡力銜負
得傍蘆灘天明復銜耕者之衣牽至其處解而得救
犬與黿固義俠哉而放生得生果因元不爽也彼甘
心逞志于一身一口而致冤招永世者抑獨何與。


北麻周承甫者吳江縣學生也因修河舫貰用平望
張某桐油近十金以張死規負不還其子從索反相
訐告而張氏固孱弱無如何也未幾周亦病死先一
夕張氏夢周衣絹領青綈袍匍伏其家宇下天明犬
生三子有白項者在焉呼犬故不應以承甫名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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輒便翻跳躍而至或遇親鄰舊識則避匿不出咄嗟
勞生不畏後世方其三寸氣息尤存陵人逮如不勝
豈顧謾心昧己哉及乎報盡一朝身毛己出未免搖
尾弭耳屈伏前人況復三途一入永劫難回再復人
身其何日之有業之化人得不寒心也邪。


戊子越中變亂民間子女為官兵所掠者以萬計有
小民妻亦在掠中其夫愛不忍割蹤跡得于某部之
卒議金以贖卒曰須三十兩乃可及如約而往則又
欲五十兩妻曰爾窮漢何從措辦以滿奴腹邪我將
死以謝爾矣遂自經卒大怒為剖腹抉腸復抴其屍
以懼諸掠者乃投之廁登時雷擊其卒死跪廁前快
哉當視天夢夢之時而靈爽如此泰誓曰天視自我
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有以也夫。


己丑諸暨大疫有一老者持十金詣市買棺且以直
與賣者之家懇舁以歸及門久候寂無聲響排闥入
視則僵尸八口闔戶死矣而簣中有老者蓋買棺翁
也愍而殮之夜復見夢致謝曰蒙子收骸恩莫大焉
但我家人尚暴露奈何我有七十金在某牆中子破
而出之可作棺費而灶下復有三十金足以酬子矣
子其為我善為之覺而起金一如其數又予家先伯
早逝十餘年伯姊將及笄矣適有目疾忽見身存慰
為診脈且灼灸焉遺艾一包金三兩與伯姊藥石視
艾則蘄艾金則皆十成白鏹也復咄嗟語伯姊你母
不曉事女有疾恬不求醫診視命渠速請醫某來伯
母稍遲違則怒而擊破家釀一巨罈審所擊物蓋後
槽石也聞乳母有絮言復怒曰我為愛女辛苦來我
豈閒神埜鬼者語無狀當斥念乳我者姑忍之又謂
伯姊你母不操切焉持家雞逸鄰巷為人掩捕矣驗
之果然如是者經月日始別伯姊我試期在即今暫
去你審自愛遂無聲跡焉於乎幽明一致孰謂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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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知哉。


婁東海寧寺有鐵樹一株于萬曆十六年三月初八
日忽靈枝生幹異葩煥發牆壁瓦礫觸之咸作金色
又于崇禎四年寺僧修塑羅漢己裝十七位矣而因
竭陀尊者未有檀施歲朝從其指端流光數道達于
門衢不日而莊嚴畢備焉九年四月八日州人在寺
興修佛寺復感佛面舒光傾動一時順治戊子六月
十四日經藏又于中夜放光衝宵達旦夫何州無寺
何寺無經像而海寧獨擅靈異者以予觀婁人于三
寶特信敬尤復留神空宗厥祥蓋有由然哉。


明末寇起關中杜弢武為予言吾鄉民張氏素驍勇
有山莊傍河塘李御史愛其林泉可樂倩人求為別
業張弗許李嗾有司逮以不法事張懼禍偕所知十
八人竄身綠林時歲大饑人咸思亂一哨而蜂叢螘
聚孰知其遂亡天下乎山翁氏曰昔之亡也非其君
昏則其政弊亂有由然矣明興三百年無失道之君
特以官邪敗之安危固不有數哉獨恨彼虎而冠者
腰金衣紫貴為天子命吏亦己父母烝黎矣奈何肆
其貪殘剝民之膏吸民之髓遂俾天怒于上人怨于
下一朝谷遷陵變身之存者要亦無幾然則彼虎而
冠者亦何樂而亡人之家國哉。


甲申三月十九闖賊犯闕入據神京宣諭大小臣工
俱于二十一日廷見投名牒者職如故是日百官畢
集朝堂始聞先帝龍去煤山矣一象故越常儀獨仰
視大內若飲恨然者象奴以鐵鉤牽制唯俯首搶地
淚如泉注而己四夷館復有回回使者六人亦召入
不拜賊怒欲置重辟使者曰我受命聘中華吾君知
有大明天子不知有易姓之禍也歸告吾君以貢獻
來朝則舞蹈何辭今無君命故不敢耳賊終莫能屈
焉二事蓋海陵魯生者目所親睹為予言如此傳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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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狄之有君信夫然象真不媿唐之舞馬哉。


吳興王元振者潘大中丞僕也幼鬻昭度家既長贖
為府吏郡守起義元振與焉昭度子國瓚亦在其中
事敗同執縛將就戮矣元振固爭國瓚無辜其家器
械悉我儕所藏蓋徵餉國瓚實也國瓚父子六人由
是得免其弟冀脫兄危復自首為元振真身亦怡然
受刑焉夫以死代兄弟誠賢矣彼元振何人乃能身
維故主之子況故主乎今之受國洪恩而不知有故
主對元振有媿容尚何以視息于天下哉。


孝子張命長山東安丘人也壯為縣吏任俠睹諸吏
受賕多不法知吏不可為則棄刀筆歸耕隴畝家有
產甚薄計俯仰不足以周事畜然性至孝深畏缾滋
罍恥一唯竭力是將擬所食恆倍中農叵豫也適母
患眼甚苦醫且百方莫效其一尤痛不可忍因默自
禱天儻母夙業報當毀眼願抉一目贖母愆母使母
長嬰痛苦也俄而母患果痊欣然白母抉目母力阻
不允自審違命非孝假令昧己欺天或母痛轉劇奈
何乃躬就城隍稟明夙誓抉一目焉或曰張命長非
孝也孝子之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今毀
目憂親理固不可抑命長自揣天不可欺不知父母
者人之天也母天不允亦可以謝彼蒼矣必彊欲抉
之是謂執中無權此不學之過也予曰子則學焉而
不精未逮乎中其在張命長之下乎詩云投我以木
桃報之以瓊瑤子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知還為
父母酬以身體髮膚則是報也匪傷也又傳曰舜其
大孝也與德為聖人使舜而亦昧己欺天焉且不可
以為人烏可以言聖命長唯不敢昧己欺天斯真完
而素葆目之曰孝子張命長奚媿焉。


甲申之變三吳士大夫有慷慨激烈攀先帝龍髯而
死者有因財致禍受李闖酷刑而死者復有屈節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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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徼倖不死而卒不免于死者詞林某某蓋舍義而
求生者也乙酉夏五清兵渡楊子還挾重貲避地江
南自慶出萬死入一生矣于門生故吏之家日飲酒
高會而閭閻早有聲言為先皇討不義之臣者一鼓
群從遂縛以投諸江而死焉夫死一耳語云死有重
于泰山有輕于鴻毛者言死貴得其所也使某詞林
知有今日之死則將死于先皇上賓之日而名且與
天壤同流矣奚為受制群兒而以醃醦至死哉予尤
悲夫今之學者本為生死事大乃返依違姑惜不能
扺死忘生與之一決然日遷而月化亦逮于死亡而
終無救焉為可歎也夫。


小童阿戎臨海鄉民子也受直為能仁牧豎一日牧
牛山澗適虎逸出牛旁戎急高聲誦佛號不去復稱
大悲菩薩名久之乃去歸言知事知事曰虎凶獸見
當趨避奈何慢易邪戎曰我即避大牛或無恙其如
小者何至哉仁人之言乎道衰民散受人國家與夫
荷擔佛法而為容民畜眾之君子安得忘身為物悉
心阿戎之心庶道法家國其有瘳哉。
[025-0410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