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h0070 六藝之一錄-清-倪濤 (master)


[027-1a]
  欽定四庫全書


  六藝之一録卷二十八    錢唐倪濤撰


  石刻文字四


  石鼓文


  籀文者周太史籀之所作也與古文大篆小異七畧
曰史籀者周時史官教學童書也與孔氏壁中古文
異體甄豐定六書二曰竒字是也其跡有石鼓文傳
焉葢諷先王畋獵之所作今在陳倉李斯小篆兼采
[027-1b]
其意法書要録


  石鼓文開闔古文暢其戚鋭但折直勁迅有如鐵鍼
而端委旁逸又婉潤焉若取於詩人則雅頌之作也
亦所謂楷𨽻曾高字書淵藪使放小學者漁獵其中
張懐瓘書㫁


  史籀周宣王史官著大篆教學童岐州雍城南有周
宣王時獵碣十枚並作鼓形上有篆文今見打本吏
部侍郎蘇朂叙記卷首云世咸言筆蹟存者李斯最
[027-2a]
古不知史籀之迹近在闗中即其文也述書賦注


  石鼓文在天興縣南二十里許石形如鼔其數有十
葢紀周宣王田獵之事其文即史籀之迹唐貞觀中
吏部侍郎蘇勗紀其事云虞禇歐陽共稱古妙雖嵗
乆譌闕然遺跡尚有可觀而歴代紀地理志者不存
紀録尤可嘆惜元和郡縣志


  石鼓文謂之周宣王獵碣共有十鼓其文則史籀大
篆也年代斯逺字多訛闕舊存岐山石鼓村今移置
[027-2b]
鳯翔府夫子廟周氏法書苑


  石鼓文初不見稱於前世至唐人始盛稱之而韋應
物以為文王之鼔至宣王刻詩韓退之直以為宣王
之鼔在今鳯翔孔子廟中鼓有十先時散棄於野鄭
餘慶置於廟而亡其一皇祐四年向𫝊師求於民間
得之十鼔乃足其文可見者四百六十五磨㓕不可
識者過半予所集録文之古者莫先於此然其可疑
者三今世所有漢桓靈時碑徃徃尚在距今未及千
[027-3a]
嵗大書深刻而磨㓕者十猶八九此鼔按太史公年
表自宣王共和元年至今嘉祐八年實千有九百一
十四年鼓文細而刻淺理豈得存此其可疑者一也
其字古而有法其言與雅頌同文而詩書所傳之外
三代文章真蹟在者惟此而已然自漢以來博古好
奇之士皆畧而不道此其可疑者二也隋時藏書最
多其志所録秦始皇刻石婆羅門外國書皆有而獨
無石鼔遺近録逺不宜如此其可疑者三也前世傳
[027-3b]
記所載古逺奇怪之事類多虚誕而難信况傳記不
載不知韋韓二君何據而知為文宣之鼓也隋唐古
今書籍粗備豈當時猶有所見而今不見之耶然退
之好古不妄者余姑取以為信爾至於字畫亦非史
籀不能作也集古録


  觀石鼔文愛其古蹟物象形勢有遺思焉及得原父
鼎器銘又知古之篆字或多或省或移之左右上下
惟意所欲然亦有工拙秦漢以來裁歸一體故古文
[027-4a]
所見者止此蔡襄石鼔文跋


  石鼓文筆法如圭璋特逹非後人所能贗作山谷題跋
岐陽十鼓周宣王太史籀所書嵗月深逺剥泐殆盡
前人嘗以其可辨者刻之於石以甲乙第其次雖不
成文然典型尚在 按岐陽十鼔乃周宣王内修外
攘明堂受朝岐邑講蒐海宇廓清之日勒駿功於十
鼔以永鎮於岐周者也其曰我馬既同車攻之徂東
也其曰佳魚魴鱮吉日之宴語也其文高字古雖龍
[027-4b]
騰蛟躍鸞下鳯翥亦不能擬其萬一誠楊修不能妙
其語子雲不能識其奇者矣摩挲徙倚之餘雖字體
不知伊誰之筆作誦者必當時之吉甫也嶧山之碑
原廟之彛孰有過於斯焉鍾鼎欵識


  右石鼔文世傳周宣王刻石史籀書歐陽文忠公謂
今世所有漢桓靈時碑徃徃而在距今未及千載大
書深刻而磨㓕者十有八九此鼓自宣王時至今實
千有九百餘年鼓文細而刻淺理豈得存以此為可
[027-5a]
疑余觀秦以前碑刻如此鼔及詛楚文泰山秦篆皆
麄石如今世以為碓臼者性既堅頑而難壊又不堪
他用故能存至今漢以後碑碣石雖精好然亦易剥
缺又徃徃為人取作柱礎之類葢古人用意深逺事
事有理類如此况此文字畫奇古决非周以後所能
到文忠公亦以為非史籀不能作此論是也金石録
古之石刻存於今者惟石鼔也本露處於野司馬池
待制知鳯翔日輦置於府學之門廡下外以木櫺䕶
[027-5b]
之其石質堅頑類今人為碓磑者古篆刻缺可辨者
㡬希墨客揮犀


  石鼓文舊在岐陽孔子廟世傳周宣王刻石史籀書
大觀中自鳯翔遷入辟雍後入保和殿諸道石刻録
歐陽集古所録其文可見者四百六十有三磨㓕不
可識者過半今資古所録其文可見者四百七十有
四磨㓕不可識者十二三葢余先世所藏本猶在集
古之前也國朝崇寧中蔡京作辟雍取十鼓置講堂
[027-6a]
後予嘗見之辟雍廢徙置禁中而岐下有摹本殊失
古意併録之以見三代書蹤非後世摹寫所能及也
資古紹志録


  石鼔周宣王時物在孔子廟東坡先生詩云憶昔周
宣歌鴻雁當時籀史變蝌蚪則石鼓之字葢蝌蚪之
變韓愈有蝌蚪書後記云李陽冰之子服之授予以
其家蝌蚪孝經漢衛宏官書兩部合一卷且曰古書
得其依據葢可讀如是則退之宜識蝌蚪書者而石
[027-6b]
鼓歌乃云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蝌先生
今詩乃能通其六句則先生為精於字學矣歐陽集
古䟦尾葢謂韋應物以為文王之鼓韓退之好古不
妄者為可信然未嘗載其文至子由和先生詩乃云
形雖不具意可知有云楊栁貫魴鱮先生詩注其文
云維魴維鯉而子由云魴鱮豈各以所辨之字言之
乎宣王在位四十六年史冊無載石鼓之事宣王之
詩其見於經所作者有曰仍叔有曰尹吉甫今石鼓
[027-7a]
上無名氏故又云欲尋年嵗無甲乙豈有名字記誰
某也趙彦林東坡詩注


  世傳岐山周篆昔謂獵碣以形制考之鼓也三代之
制文徳書於彛鼎武事刻於鉦鼓征伐之勲□於兵
鉞其制度可考後世不知先王之典禮猶有存者鑿
山刻石自是昭一時功績唐世諸儒以石鼓為無所
据至謂田獵之碣葢未知古自有制也歐陽永叔疑
此書不見於古唐乃得於韓愈韋應物以其文為雅
[027-7b]
頌亦恨不得在六經使學者肄業及之其驚潛動蟄
金繩鐵索特以其書傳爾顧未暇掎摭其文列之部
類中後世得考詳方唐之時其文隠顯未盡缺落徴
詞索事或可得之而愈應物徒知校獵受朝宣暢威
靈憺讋夷夏故愈謂此為宣王時應物以其本出岐
周故為文王鼓當時文已不辨故論各異出也嘗攷
於書田獵雖嵗行之至於天子大蒐徴㑹諸侯施大
命令則非常事也故四王三公後世以為絶典然則
[027-8a]
宣王蒐於岐山不得無所書或史失之其在諸侯國
各有記矣不應遂使後世無傳此其可疑也當漢之
時見號奇字如甄豐輩定作史籀書竇蒙以為宣王
獵碣而曰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張懐瓘以此本車攻
詩固考合前説且曰諷田獵之所作也愈應物其書
藉之則有據矣然為諷為美其知不得全於文義見
也傳曰成有岐陽之蒐杜預謂還歸自奄乃大蒐於
岐陽然則此當岐周則成王時矣方楚合諸侯求大
[027-8b]
蒐禮者不知宣王嘗狩於岐山以合諸侯况小雅所
美其地本東都又選車徒無大號令則不得為盛節
古者詩書不嫌同文其据以此便謂宣王未可信也
吕氏紀曰蒼頡造大篆後世知有蝌蚪書則謂篆為
籀漢制八書有大篆又有籀書張懐瓘以柱下史始
變古文或同或異謂之為篆而籀文葢以其名自著
宣王世史所作也如此論者是大篆又與籀異則不
得以定為史籀所書叔向曰昔成王盟諸侯於岐陽
[027-9a]
楚為荆蠻置茅蕝當時以為重禮故後世不得冺没
宣王蒐岐陽世遂無聞哉方成康與穆賦頌鍾鼎之
銘皆番吾之迹然則岐陽惟成王大㑹諸侯則此為
番吾可知書言成湯狩于亳故後世有亳亭宣王狩
于敖其在地記則著敖亭詩曰選徒于敖其事可以
考矣周書記年於蒐狩之大皆書則合諸侯而朌大
命亦一見於成王此其可信也昔人嘗怪自漢以徃
好奇者不道此書迺不得秦文若者猶得人入録藏
[027-9b]
之當漢號史書以刻劃奇崛葢亦不得盡其文則其
不見道固宜獨怪愈於唐中世得之乃謂勒勲以告
萬世又恨聖人於詩不得見之石鼓之譌自杜甫尚
歎不知愈何以知其意謂編詩有遺也或曰此成王
時詩則頌聲所存聖人不應去之果有豈不知耶曰
轡之柔矣作洛皇門此周公作也詩書不得盡見將
一時所訓非理亂所係不足施後世者不得著也其
因後代亡之亦未可知也曰子信為成王頌何前世
[027-10a]
未有考者則其説使人盡得信乎曰蒐于岐陽書傳
再見而車攻之獵詩以為敖此可謂無所據乎此余
攷於古而知之世亦安得異我説者知考古而索其
事自當有所得爾不待此以傳也廣川書跋


  周宣王石鼓歐陽文忠公以為有可疑者三惟唐以
來韋應物韓退之嘗盛稱贊予謂不特二公老杜固
嘗有李潮八分小篆歌云陳倉石鼓文已訛况蘇勗
載記亦言石鼓文謂之獵碣共十鼔其文則史籀大
[027-10b]
篆則知石鼓稱為周宣王所創者在昔不止三公也
能改齋漫録


  石鼓文唐張彦逺法書録載處士張懐瓘書㫁叙籀
文周太史史籀作其跡有石鼓文存焉又古蹟記云
史籀石鼓文不知徐浩何所據也韋左司應物歌云
周宣大獵岐之陽刻石表功煒煌煌石如鼓形數止
十風雨缺剥苔蘚澀飛喘委蛇相糺錯乃是宣王之
臣史籀作韓退之又從而作歌云周綱凌遲四海沸
[027-11a]
宣王憤起揮天戈鐫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
峨辭嚴義密讀難曉如此至寳存豈多豈亦以浩為
證乎歐陽公云言與雅頌同字古而有法非史籀不
能作言固同矣但篆畫行筆當行於所當行止於所
當止今位置窘澀促長引短務欲取稱如栁帛君庻
字是也意已盡而筆尚存如以可字是也十鼔畧相
類姑舉一隅識者當自神悟以器欵維字叅鼓刻惟
何惟鯉之惟則曉然可見矣葢字畫無三代醇古之
[027-11b]
氣吾是以云前輩尚疑繫辭非夫子所作僕於此書
直謂非史籀跡也翟耆年籀史


  元和志曰石鼓文在鳳翔府天興縣南二十里石形
如鼓其數盈十葢紀周宣田獵之事即史籀之迹也
貞觀中吏部侍郎蘇勉紀其事云虞禇歐陽共稱古
妙雖嵗乆訛缺遺迹尚有可觀紀地理者不存紀録
尤為可惜按志此言則世人知有岐鼓者自唐而始
蘇勉歐陽虞禇四子實為之先隋以前未聞也故歐
[027-12a]
文忠雖甚重其筆畫謂非史籀不能為而深疑其奇
古如此自周至隋數千百載何以無人采録耶開元
以後張懐瓘韋應物韓退之直云宣王之鼓也然詳
考其語實皆臆度以言無有明著其説得諸何書傳
諸何人者宜乎歐公之不信也若夫竇臮張懐瓘所
著則特詳矣臮之言曰岐州雍城南有周宣獵碣十
枚並作鼔形上有篆文今見打本石尋毁失懐瓘書
㫁曰甄豐定六書二曰奇字即史籀體與古文小異
[027-12b]
其迹有石鼔文存焉葢諷宣王畋獵之作也不知二
子此語亦皆臆度之言耶或其嘗有所本也歐文忠
曰十鼔之文可見者四百六十五字不可識者過半
即韓歌所謂牧童敲火牛礪角年深豈免有闕訛者
也就其文之可曉者言之有曰我車既攻我馬既同
者車攻語也有曰其魚維何維魴及鯉何以摽之惟
楊及栁則兼記田漁也凡此數語之可讀者又蘇文
忠所謂衆星錯落僅名斗者也夫其語既與車攻詩
[027-13a]
合而其所記田漁又與車攻相似且其字體又為大
篆而籀又宣王之史也合此數者若皆可以歸諸宣
王則無怪乎説者云然也然古字有可叅例者五子
之歌即大禹貽後之訓伊尹之三風十愆又皆成湯
之本語也此乃世臣子孫舉揚先訓以明祖述之自
爾則古語偶同車攻安得便云宣詩也惟其字正作
籀體似為可證而大篆未必創於史籀古載又有可
考也舍此二説則無所執據以名宣鼔矣如予所見
[027-13b]
則謂此鼔不為宣鼓而當為成王之鼓也左氏昭四
年椒舉言於楚子曰成有岐陽之蒐杜預曰成王歸
自奄大蒐於岐山之陽杜預之為若言也雖不曰蒐
岐之有遺鼓而謂成蒐之在岐陽者即石鼓所奠之
地也然則鼓記田漁其殆成王之田之漁也與宣王
固嘗出鎬而東獵矣其地自属東都故曰四牡龎龎
駕言徂東徂東云者以方言之則自鎬出洛也岐在
豐西三百餘里安得便云徂東也則鼓辭不為車攻
[027-14a]
之辭亦已明矣鼓辭不為車攻之辭則何所據而云
宣王之鼓也今去古逺事之出於傳疑者不敢不存
其舊等之其為可疑焉且從一據之明者而主之猶
愈於泛漫臆度也故予惟椒舉之言既能明記岐蒐
為成王之蒐則其不能明記此蒐之有鼓雖為不備
若較之唐語絶無的據而專用籀體定為宣王之物
者其説差有本祖也古田獵與後世不同名為從田
其實閲武其事則登獸數獲其意則致衆而耀武故
[027-14b]
武王初集大統因伐獸而陳天命以鎮撫在位之諸
侯已遂識之於䇿者所以揚威傳逺使來今共見焉
爾也此古人講武識事之深意也然則岐陽之記蒐
也以鼓武成之記事也以䇿以䇿以鼓其物雖異而
託物傳逺則一意也程大昌雍集


  古今常言刻石起於秦世泰山鄒嶧是其事矣然方
秦皇之議刻山也其羣臣上議已曰古之帝者猶刻
金石以日為紀則刻石之與刻金其所自來皆在秦
[027-15a]
前矣若夫伐石為鼔不可考擊而遂刻文其上則三
代之前無有非誠無也世逺故也古之刻金者如湯
盤栒鼎即其最著者矣而盤之與鼎皆鑄金為之則
遂可盛可烹皆適於用見者但玩其辭不駭其異也
今其此鼓則石為之質既已不可考擊而專著其辭
故人莫明其用且驚且疑也然而武城識政於䇿䇿
之為物豈其可為用器也與葢古人託物見意不主
乎物而主乎所勒之辭故在盤在鼎在䇿皆無間也
[027-15b]
今其伐石為鼓則意又可料矣田漁必用衆致衆必
以鼓因其鼓之入用而斵石象之因以記事焉是其
托物為乆正與鑄金刻金共一意也故秦臣之言
銘刻者遂兼舉金石也古來託物記事决不止於盤
鼎三物矣而此三物偶傳於後焉耳後漢橋𤣥之廟
石鉦石鉞以及石鼔而蔡邕與為銘辭則曰是用鏤
石作兹鉦鉞軍鼓陳之東階以勒公文武之勲焉邕
之謂勲者葢橋當尅平鮮卑也鉦鉞鼔三者皆軍旅
[027-16a]
間用器而三器同為一辭則古來識事於石豈必專
為鼓形顧岐陽田漁其用在鼓而因用以著辭焉耳
而他器自可類推也漢距三代未逺古制猶有存者
邕最知古故能模肖古制與橋勲為明而石鼓源流
賴之以存也詩於典刑老成配對而言邕其兼之可
尚也矣同上


  世傳大篆起於史籀是謂宣王之前未有此體故唐
世諸人因其體之為籀也而遂指之為宣鼓其亦近
[027-16b]
似而實有可疑也安知成王之世籀體不已有萌而
史籀亦其承述此體者與葢藝文志記史籀兩學曰
史籀十五篇蒼頡一篇顔師古之於釋籀則曰史籀
周宣王太史作大篆十五篇也於釋蒼頡篇則曰上
七章李斯作爰歴六章趙髙所作也晉人衛常曰斯
髙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名為小篆則小篆固出
於大篆矣至其對鳥跡立論則遂通指篆籀以為古
文子孫矣不曰史籀别為一種也常之説曰宣王時
[027-17a]
史籀自著大篆或與古同或與古異則知史籀之體
名為大篆者亦取古文而斟酌用之非籀自創也王
莽時甄豐考定六書自不立籀書一體其一曰古文
則古孔氏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也三
曰篆書即秦篆也秦篆即小篆也是甄豐六書元無
籀體而豐也亦不能即古文體中别白何者之為籀
體也則謂籀體剏始於籀者未必確也又如汲冡遺
書字體最古而自易經以至魏之安釐字體數四其
[027-17b]
變世但見其體為數體而無能言何體之始於何世
也則世人豈可聞大篆之為籀體而即謂鼓字之為
籀書籀書之為宣王時物也此予所以不安於唐人
之論而詳此審是也同上


  鼓之數十先時散棄於鳯翔之野鄭餘慶取寘夫子
廟中尚亡其一國朝皇祐四年向傳師求諸民間得
之而後十鼓乃足當張懐瓘之為書㫁也其登載能
書人姓名至盧藏用而止考其時則元宗以後人也
[027-18a]
其曰石鼓文即奇字之存者矣則此時鼓石尚在也
至竇臮但見墨本而曰石尋毁失則在鄭餘慶未嘗
寘廟之前矣至韓退之則曰十鼓只載數駱駝則是
因餘慶收徙而其石得存也餘慶與韓同仕憲宗朝紹興壬子
福唐鄭昻得洪慶善所遺石鼓墨本即用退之石鼓
詩韻次和謝之其自跋曰昻貢𨽻辟雍時常徘徊鼓
下以舊本校之字又差訛矣冦難以來不知何在莆
田鄭樵著石鼔考其文多至數百千言謂鼓入辟雍
[027-18b]
及保和殿皆與昻同或得之於昻也樵之博固可重
而語多不審予嘗論辨正之文多不録同上


  韓退之但得墨本而詩之其曰張生手持石鼔文勸
我試作石鼓歌是也及東坡蘇氏則親見石鼓矣其
詩曰冬十二月嵗辛丑我初從政在魯叟舊聞石鼓
今見之文字鬱律龍蛟走强尋偏旁推㸃畫時得一
二遺八九是也東坡初仕鳯翔府推官石鼔在焉故
得而親見之也予之取古辭而叙辨石鼓也非獨不
[027-19a]
曾見石鼔亦復不見墨本獨因鄭樵模冩其字之可
曉者而遂用其見以為之辨南劍州州學以鄭本鋟
木予既得版本遂隨事而為之辨紹興辛亥有以墨
本見示者建康秦丞相家藏本也㸃畫糢糊皆不可
讀而其觕可曉觧者曰我車既攻我馬既同此即東
坡所謂衆星錯落僅名斗者也鄭樵南劍本其成字
而粗可讀者比東坡又多特不知鄭本所傳奚自耳
東坡自記其所覽曰其詞云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其
[027-19b]
魚維何維鱮維鯉何以貫之維楊及栁此六句可讀
餘多不可通此二十四字葢東坡仕岐而於鼓上見
之其曰何以貫之維楊及栁而鄭本乃作標葢疑鄭
本不真也又有異者古傳鼓有十中失其一皇祐間
向傳師得之而十鼓復足秦丞相家本有傳師自跋
乃云其第十鼔最小其文亦不相類尋訪得之形半
壊而書體足遂易去小鼓而寘其所得之鼓又不知
何世何年好事者悵其不足而剏為一鼓以補足之
[027-20a]
同上


  石鼓十篇大抵為䰻狩而作甲言䰻乙丙丁戊己庚
辛壬癸言狩乙癸言除道皆言為畋狩而除道戊言
䇿命諸臣已言亯社而皆有事於畋狩也辛言䰻狩
而歸也十篇而次成十目者後人之次也石鼓不見
稱於前代至唐始出於岐陽先時散棄於野鄭餘慶
取置於鳯翔之夫子廟中堂而亡其一皇祐四年向
傳師求於民間而得之十鼓於是乎足信知神異之
[027-20b]
物終自合耳大觀中置之辟雍後復取入保和殿經
靖康之變未知其遷徙否世言石鼓者周宣王之所
作葢本韓退之之歌也韋應物又謂文王之鼓至宣
王而刻詩不知二公之言何所據見然前代皆患其
文難讀樵今所得除漫㓕之外字字可觧但其文不
備故有得而成辭者有不得而成辭者焉然篆書之
始大槩有三皇頡之後始用古文史籀之後始用大
篆秦人之後始用小篆樵自續汗簡攷古尚書纂分
[027-21a]
音之韻作象類之書其於古今文字粗識變更觀此
十篇皆是秦篆秦篆者小篆也簡近而易曉其間有
可疑者若以也為殹以丞為㞼之類是也及考之銘
器殹見於秦斤㞼見於秦權正如作越語者豈不知
其人生於越作秦篆者豈不知其人生於秦乎秦篆
本於籀籀本於古文石鼔之書間用古文者以篆書
之所本也秦人雖剏小篆實因古文籀書加减之取
成類耳其不得而加减者用舊文也或曰石鼔固秦
[027-21b]
文也知為何代文乎曰秦自惠文稱王始皇稱帝今
其文有曰嗣王有曰天子天子可謂帝亦可謂王故
知此則惠文之後始皇之前所作也或曰文則爾也
石鼔何義乎曰古人制器猶作字也必有取象若尊
若彛若爵之類是也皆是作鳥獸形而自其口注其
受大者則取諸畜獸其受小者則取諸禽鳥先儒不
達理於尊彞則妄造不適用之器而畫以鳥獸形爵
雖象而不適用宣和間得地中之器為多放於古而
[027-22a]
鑄祭器因以賜大臣其制作不類於常祀之器應知
先儒之説多虚文也近陸氏所作禮象庶㡬于古乎
其於禮圖固有間矣欵識之用則亦如是而取諸器
物商人之識多以盤周人之識多以鼎盤鼎雖適用
之器然為銘識之盤鼎不必適於用也但象其器之
形耳石鼓之作殆此類也嗚呼鼎鬲逺矣世變風移
石鼓者其立碑之漸歟然觀今中原人所得地中之
物多是盤鼎鍾鬲南粤人所得地中之物多是銅鼓
[027-22b]
其間有有文字者有無文字者然皆作鼓形此由其
風俗之所用也南粤多銅錫故其鼓以銅岐周多美
石故其鼓以石此又由其土地之所出也或言楚蜀
之地中間亦得石鼓者南粤與楚蜀北連岐雍豈其
所習尚者多同歟鄭樵石鼓考序


  石鼓文考三卷鄭樵撰其説以為石鼓出於秦其文
有與秦斤秦權合者書錄觧題


  石鼓文周宣王之獵碣也唐自貞觀以來蘇勗李嗣
[027-23a]
真張懐瓘竇臮竇蒙徐浩咸以為史籀筆蹟虞世南
歐陽詢禇遂良皆有墨妙之稱杜甫八分小篆歌叙
歴代書亦厠之蒼頡李斯之間其後韋應物韓愈稱
述為尤詳至本朝歐陽修作集古録始設三疑以韋
韓之説為無所考據後人因其疑而増廣之南渡之
後有鄭樵者作釋音且為之序乃摘㞼殹二字以為
見於秦斤秦權而指以為秦鼔偽劉詞臣馬定國以
宇文泰嘗蒐岐陽而指以為後周物嗚呼二子固不
[027-23b]
足為石鼔重輕然近人稍有惑其説者故予不得不
辨集古之一疑曰漢桓靈碑大書深刻磨㓕十八九
自宣王至今為尤逺鼓文細而刻淺理豈得存予謂
碑刻之存亡係石質之美惡摹拓之多寡水火風雨
之及與不及不可以年祀乆近論也且如詛楚文刻
於秦惠王時去宣王為未逺而文細刻淺過於石鼓
逺甚由始出於近嵗戕害所不及至無一字磨㓕者
顔真卿干禄字刻於大厯九年顯暴於世工人以為
[027-24a]
衣食業摹拓為多至開成四年纔六十六載而遽已
訛闕由是言之年祀乆近不足推其存亡無可疑者
二疑以謂自漢以來博古之士畧而不道三疑以謂
隋世藏書最多獨無此刻予謂金石遺文溷於瓦礫
歴代湮没而後世始顯者為多三代彞器或得於近
嵗其制度精妙有馬融鄭元所不知者又詛楚文筆
蹟髙妙世人無復異論而歴秦漢以來數千百年湮
沈泉壌近世始出於人間不可謂不稱於前人不録
[027-24b]
於隋氏而指為近世偽物也予意此鼓之刻雖載於
傳記而經歴亂離散落草莽至唐之初文物稍盛好
事者始加採録乃復顯於世及觀蘇勗叙記尤喜予
言之為得也則夫隋世之不録又無足疑者况唐之
文籍視今為甚備而學者不敢為臆説自貞觀以來
諸公之説若出一人固不特起於韋韓也而韋應物
又以為文王時鼓宣王時刻言之如是之詳當時無
一人非之傳記必有可考者矣小篆之作本於大篆
[027-25a]
㞼殹二字見於秦器固無害况㞼字從山取高山奉
㞼之義著在説文字體宜然非始於秦也唐初去宇
文周為甚近事語尚在於長老耳使文帝鐫功勒成
以告萬世豈細事哉宜時人共知之况蘇勗之祖邳
公綽用事於周文物號令悉出其手豈得其賢子孫
乃不知其祖之所作者乎嗚呼三代石刻存於世者
壇山吉日癸巳刻與此耳而吉日癸巳無所考據獨
此鼓昔人稱説如是之詳其字畫奇古足以追想三
[027-25b]
代遺風而學者因可以知篆𨽻之所自出好異者又
附㑹異説而詆訾之亦已甚矣其鼔有十因其石之
自然粗具鼓形字刻於其旁石質堅頑類今人為碓
磑者其初散在陳倉野中韓吏部為博士時請於祭
酒欲以數槖駝輿致太學不從鄭餘慶始遷之鳯翔
孔子廟經五代之亂又復散失本朝司馬池知鳯翔
復輦至於府學之門廡下而亡其一皇祐四年向傳
師搜訪而足之大觀中歸於京師詔以金填其文以
[027-26a]
示貴重且絶摹拓之患初致之辟雍後移入保和殿
靖康之末保和珍異北去或須濟河遇大風重不可
致者皆棄之中流今其存亡特未可知則拓本留於
世者宜與法書並藏詎可輕議也哉紹興己卯嵗予
得此本於上庠喜而不寐手自裝治成帙因取薛尚
功鄭樵二音叅校異同并考覈字書而是正之書於
帙之後其不知者姑兩存之以俟博洽君子而質焉
王厚之復齋碑録


[027-26b]
  石鼔詛楚音皆直寳文閣臨川王順伯所為書也公
稽古成癖至忘渴饑石鼓考辨尤為精詣葢自南渡
以還故家之藏絶不多見况摹有精粗故亦艱得徃
本叅校同異宿乗傳海濵賔朋罕至時尋翰墨拂洗
吏塵以先後得於北方及石林葉氏本訂其筆意粗
得一二乃畧倣古人入行足成是書如詛楚文山谷
先生浮休張公皆嘗有釋王氏尋訪未獲比嵗里居
得石林三文音釋頗備又傳從互市得朝那碑隂有
[027-27a]
畢造記徙置宋城縣治是嵗葢紹興八年也先一嵗
為丁巳金人既廢劉豫至己未正月嘗歸我河南陜
西地碑云嵗在敦牂則戊午嵗也其意亦不肯用彼
年號故為此間嵗月皆并録之異時寰宇太平猶可
按圖問此石之在否也嗚呼自周至戰國遺文見於
金石者不過三數祐陵悉萃之保和寳䕶甚至至用
金填鼔文以絶摹拓一旦四海横流冺焉無復遺蹤
良可哀歎此書之刻使好古者相與讀之猶足想絶
[027-27b]
學於千載穆王吉日癸巳諸家所記皆言在趙州州
廨石林跋乃以政和五年歸内府矣其説為信因附
末卷庶廣異聞苐石林諸跋其間亦有譌舛而無别
本可證不容臆决姑竢知者正之嘉定六年重五日
吳興施宿書石鼓音


  岐陽蒐狩實肇中興之美勒石紀功詞章渾厚足以
補詩雅之遺佚古文苑序


  周宣王狩於岐陽所序石鼓文十篇近世薛尚功鄭
[027-28a]
樵各為之音釋王厚之考正而集録之施宿又叅以
諸家之本訂以石鼓籀文真刻夀梓於淮東倉司其
辨證訓釋葢亦詳備按此編孫巨源得於僧寺佛書
龕中以為唐人所録審爾則又在薛鄭之前二三百
年矣詳考其文字畫音訓多與鄭本合豈鄭為音釋
時嘗得其本叅校耶惟甲乙之次與薛鄭本俱不同
今合諸家之説并摘經傳語可為證者載於下古文苑注
歐陽氏有石鼓三疑終則曰觀其字畫髙妙非史籀
[027-28b]
不能作眉山蘇氏石鼓詩則曰勛勞至大不矜伐文
武未逺猶忠厚又曰自從周襄更七國竟使秦人有
九有登山刻石頌功烈後者無繼前無偶皆云皇帝
廵四國烹㓕强暴救黔首合二公之詞觀之則石鼓
為宣王時物不必多辨矣同上


  石鼓有説成王時又有説宣王時然其辭有似車攻
甫田詩辭恐是宣王時未可知朱子詩傳遺説


  岐陽石鼓之十章實雅頌之遺文殘闕磨㓕或者得
[027-29a]
之千載之後而有周之全文尚可考葢因蒐狩講武
之作也羣書考索


  左傳云周成王蒐於岐陽而韓退之石鼔歌則曰宣
王所謂宣王憤起揮天戈蒐於岐陽逞雄俊是也韋
應物石鼓歌則曰文王所謂周文大獵岐之陽刻石
表功何煒煌是也唐蘇氏載紀云石鼓文謂周宣王
獵碣共十鼓東坡石鼓詩亦云憶昔周宣歌鴻雁方
召聫翩賜圭卣不知韋詩云周文安所據乎歐陽永
[027-29b]
叔云前世所傳古逺奇怪之事類多虚談而難信况
傳紀不載不知韋韓二君何據而有此説也梅聖俞
亦有詩云傳至我朝一鼔亡九鼓缺剝文失行兵人
偶見安碓牀云鼔作臼刳中央心喜遺篆猶在傍以
臼易臼庸何傷神物㑹合居一方此與延平寳劍何
異哉韻語陽秋


  岐陽石鼓文前世未傳至唐始盛稱韋應物韓退之
皆為歌詩以詠之歐陽永叔疑其唐以前不傳又疑
[027-30a]
漢魏以後凡碑大書深刻多已磨滅而此又逺數百
年文細刻淺豈得尚存然以余論之古物埋没不見
於世者多矣陵谷遷變此鼓或埋於土中或淪於水
濵或隠蔽於幽僻之地至唐始見於世物雖古風日
雨雪所侵未乆摸打者亦未多故缺譌尚寡不可知
庚谿詩話


  大都國子監文廟石鼓十枚其一已無字其一但存
數字今漸磨滅其一不知何代人鑿為臼而字却稍
[027-30b]
完此鼓據傳聞徽宗時自京兆移至汴梁貴重之以
黄金實其字金人得汴梁奇玩悉輦至燕京移者初
不以此鼓為何物但見其以金塗字必貴物也亦在
北徙之列置之王宣撫家後為大興府學大徳之末
集為大都敎授得此鼓於泥土草萊之中洗刷扶植
足十枚之數後助教成均言於時宰得兵部差大車
十乗載之於今國子學大成門内左右壁下各五枚
為磚壇以承之又為疏櫺而扃鐍之使可觀而不可
[027-31a]
近然三十年來摹搨者多字畫比當時已多漫㓕者
然移來時已不能如薛尚功鐘鼎欵文所載者多矣
大抵石方刓而高畧似鼓耳不盡如鼔也道園學古録
史籀石鼔文薛尚功法帖所載字完於真本多故不
更具真本在燕都舊城文廟鄭樵音不可信學古編
石鼓文前人音辨多矣然皆以㫁文連属曲取意義
其字有不可識者亦强為之辭質諸真刻或前後相
逺十餘字何其陋耶余舊藏甲秀堂小譜圖畫鼓形
[027-31b]
隨缺補字以意想像則我車既攻維楊及栁之句不
止乎此因取真刻置几上列錢為文以求章句叅以
薛氏欵識及古文苑等書隠度成章因影得表其闕
文不敢以已意填補依穆天子傳例補以圍方其有
重文亦注於右不可識者闕音惟鄭樵音訓最為乖
誕因削去不用昔淳熈間楊文昺以詛楚石鼓泰山
嶧山碑作周秦刻石釋音其琅琊之碑不類秦文亦
與收入似未盡善今皆刪定止存泰山嶧山刻字併
[027-32a]
二世詔文正詛楚絆二字共成一卷仍以周
秦刻石為題號云至大戊申十二月魯郡吾衍序周秦
刻石釋音序






[027-32b]









  六藝之一録卷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