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a] 
欽定四庫全書
柳河東集巻三十
唐 柳宗元 撰
書明責躬六首
寄許京兆孟容書許孟容字公範元和初再遷尚/書右丞京兆尹公謫永州已五
年與京兆書望其與之為地一/除罪籍時當在元和四年云
五丈座前伏䝉賜書誨諭微悉重厚欣躍恍惚疑若䝉
寐捧書叩頭悸不自定伏念得罪來五年未嘗有故舊
[030-1b]
大臣肯以書見及者何則罪謗交積羣疑當道誠可怪
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負重憂殘骸餘魂百病所集
痞結伏積痞部鄙切/腹中結痛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内
消肌骨非獨瘴厲為也瘴音/障忽捧教命乃知幸為大君
子所宥欲使膏肓沉没復起為人肓音/荒夫何素望敢以
及此宗元早嵗與負罪者親善始奇其能謂可以共立
仁義裨教化過不自料懃懃勉勵唯以中正信義為志
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力
[030-2a]
彊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孤危阨塞臲
一作末路陒塞/臲臲五結切
音兀/不安也凡事壅隔一作事/既壅隔很忤貴近狂踈繆戾蹈不測
之辜羣言沸騰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賤暴起領事人所
不信射利求進者填門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
怨讟音/讀以此大罪之外
訶萬端音/詆旁午搆扇盡為
敵讎一作便/為敵讎協心同攻外連强暴失職者以致其事此
皆丈人所聞見不敢為他人道説懐不能已復載簡牘
此人雖萬被誅戮不足塞責而豈有賞哉今其黨與幸
[030-2b]
獲寛貸各得善地無分毫事一作無/公亊坐食俸禄明徳至
渥也尚何敢更思除弃癈痼一無/更字以希望外之澤哉年
少氣銳不識㡬微不知當否但欲一心直遂果䧟刑法
皆自所求取得之一無得/之二字又何怪也宗元於衆黨人中
罪狀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元和元年五月十/七日公母盧氏卒猶
對人言語求食自活迷不知恥日復一日然亦有大故
自以得姓來二千五百年代為冡嗣今抱非常之罪居
夷獠之鄉獠夷名/音潦卑濕昏霧恐一日填委溝壑曠墜先
[030-3a]
緒以是怛然痛恨怛當/各切心膓一作/骨沸熱㷀㷀孤立未有
子息荒陬中一作荒/隅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
與罪大者親昵一作罪/人親昵以是嗣續之重不絶如縷每當
春秋時饗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惸惸然一作慄慄/然或作懍
懍/然欷㱆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傷骨若受鋒刄此誠丈
人所共憫惜也先墓所在城南一無/所字無異子弟為主獨
託村鄰自譴逐來消息存亡不一至鄉閭主守者固以
益怠晝夜哀憤懼便毁傷松柏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
[030-3b]
世禮重拜掃今已闕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則北向長號
以首䪺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滿皂𨽻傭丐皆得上父
毋丘墓馬醫夏畦之鬼列子云路遇乞兒馬醫弗敢辱/也必下車而揖之孟子脅肩謟
笑病於夏畦夏畦夏/月治畦之人畦音擕無不受子孫追飬者然此已息望
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數頃田樹果數百株多先人手自
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家有賜書三千巻
尚在善和里舊宅宅今已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皆付
受所重常繫心腑然無可為者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
[030-4a]
殘家破為世大僇音/戳復何敢更望大君子撫慰収恤尚
置人數中耶是以當食不知辛鹹節適洗沐盥潄盥音/管又
古玩/切動逾嵗時一搔皮膚塵垢滿爪誠憂恐悲傷無所告
愬以至此也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晏本作/被謗無
議/字不能自明者僅以百數故有無兄盜嫂漢書人或毁/直不疑曰不
疑狀貌甚美然將毋奈其善盜嫂何/也不疑聞曰我乃無兄終不能自明娶孤女云撾婦翁
者後漢第五倫建武二十九年從懷陽王朝京師帝戲/謂倫曰聞卿為吏篣婦翁寜有之耶倫曰臣三娶妻
皆無父撾/陟𤓰切然頼當世豪傑分明辯别卒光史籍一作/冊管
[030-4b]
仲遇盜升為功臣禮記管敬子遇盜取二人焉上以為/公臣曰其所遊僻也可人也敬子管
仲之/謚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禮之孟子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夫
子與之遊又從而禮貌之敢問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云云章子有一於是乎今已無古
人之實一冇/為字而有其詬欲望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
不疑買金以償同舍漢書直不疑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歸誤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
同舍郎覺亡意不疑不疑謝有之買金/償後告歸者至而歸金亡金郎大慙劉寛下車歸牛
鄉人東漢劉寛字文饒嘗行有人失牛者乃就寛車中/認之寛無所言下駕步歸有頃認牛者愧而送還
此真知疑似之不可辯非口舌所能勝也鄭詹束縛於
[030-5a]
晉終以無死國語文公伐鄭欲得詹而師還鄭人以詹/與晉晉人將烹之詹据鼎耳而疾號公乃
命弗殺厚為/禮而歸之鍾儀南音卒獲反國成九年左氏晉侯觀/於軍府見鍾儀與之
琴操南音晉侯乃重為之/禮使歸求成南音楚聲叔向囚虜自期必免襄二十/一年左
氏欒盈出奔楚范文子囚叔向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范
痤騎危痤才戈切/騎音奇以生易死史記魏世家趙使人謂魏/王為我殺范座吾獻地王
使捕之痤因上屋騎危謂使者曰與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趙不與王地則奈何王出之蒯
通據鼎耳蒯苦/
切為齊上客高帝誅韓信信曰悔不用蒯/通之言帝召通欲烹之通曰
犬各吠非其主云云上乃舍之據鼎耳言將/烹也至齊悼惠王時曹參為相請通為客張蒼韓信
[030-5b]
伏斧鑕鑕鐡鍖/也音質終取將相西漢張蒼從沛公攻南陽當/斬解衣伏質王陵乃言沛公
赦勿斬後至孝文時為相韓信亡椘歸漢為連敖坐/法當斬適見滕公公奇其言釋勿斬其後拜大將鄒
陽獄中以書自活西漢鄒陽從梁孝王遊羊勝公孫/等疾陽惡之孝王怒下陽吏將殺之
陽從獄中上/書奏王出之賈生斥逐復召宣室西漢賈誼洛陽人絳/灌之屬害之出為長
沙玉傅嵗餘文帝思/誼徵之入見宣室倪寛擯死後至御史大夫西漢倪/寛補廷
尉文學卒史以儒生不習事不署曹除為從/使之北地視畜其後以議封禪事拜御史董仲舒劉
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西漢董仲舒廣川人先是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灾仲舒居家
推説其意未上主父偃竊其書奏焉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劉向字子政事宣帝為諫大夫獻言黄金可
[030-6a]
成上令典尚方鑄作事後不驗下吏/當死上奇其才得踰冬以减死論此皆瓌偉博辯奇
壯之士能自解脱今以恇怯淟涊説文恇怯也淟涊垢/濁也椘詞切典涊之
流俗恇音匡/淟涊音典忍下才末技又嬰恐懼痼病一作恐/懼病痼雖欲慷
慨攘臂自同昔人愈踈濶矣賢者不得志於今必取貴
於後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務此然力薄才劣
一作力/薄志劣無異能解雖欲秉筆覼縷覼縷説文好視也一/曰委曲上力禾切下
音吕覼當從/
俗作爾非神志荒耗前後遺忘無放/切終不能成章往
時讀書自以不至抵滯今皆頑然無復省録每讀古人
[030-6b]
一傳數紙以後則再三伸巻復觀姓氏旋又廢失假令
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亦不堪當世用矣伏帷興
哀於無用之地垂徳於不報之所但以存通家宗祀為
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雖不敢望歸掃塋域退託先
人之廬以盡餘齒姑遂少北益輕瘴癘就婚娶求後嗣
有可付託即冥然長辭如得甘寢無復恨矣書辭繁委
無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無任
懇戀一作/懇懇之至不宣宗元再拜
[030-7a]
與楊京兆憑書楊憑傳拜京兆尹與李夷簡素有/隙因劾憑江西姦贜憲宗以憑治
京兆有績但貶臨賀尉時元和四年也誨之即/憑之子公嘗遺誨之書云今日有北人來示將
籍田勑是舉數十年之墜典必有大恩澤丈人/之寃聞於朝今是舉也必復大任此書亦云丈
人旦夕歸朝廷復為大僚考憲宗紀元和五年/詔以來嵗正月籍田則此書當在五年冬作
月日宗元再拜獻書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誨
壯厲感發壯一/作㽵鋪陳廣大上言推延賢雋之道雋音/俊難
於今之世次及文章末以愚䝉剥䘮頓悴無以守宗族
復田畝為念憂憫備極不唯其親宻故舊是與復有一/作
[030-7b]
是乃/為若公言顯賞許一作/取其素尚而激其忠一作/中誠者用
是踊躍敬懼類嚮時所被簡牘萬萬有加焉故敢悉其
愚以獻左右大凡薦舉之道古人之所謂難者其難非
茍一而已也知之難言之難聴信之難夫人有有之而
恥言之者有有之而樂言之者有無之而工言之者有
無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恥言之者上也雖舜猶
難於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家語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勝其貌孔子曰
以容取人則失之子羽/子羽姓澹臺名滅明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
[030-8a]
之而言之者次也徳如漢光武馮衍不用馮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
世祖即位論功當封且将召見/之為令狐畧等讒之竟不獲用才如王景畧以尹緯為
令史晉史載記尹緯字景亮天水人先為秦吏部令史/及姚萇奔馬收緯與尹詳龎演扇動羣豪推萇為
盟主遂為佐命元功萇既敗苻堅遣緯説堅求禪代之/事堅問緯曰卿於朕何官緯曰尚書令史堅歎曰卿宰
相才也王景畧之儔而朕不知卿/亡也不亦宜乎景畧王猛之字云是皆終日號鳴大咤
而卒莫之省無之而工言者賊也趙括得以代亷頗史/記
趙奢傳趙孝成王七年秦與趙相拒長平趙使亷頗將/攻秦秦數敗趙軍趙王乃以括為將代亷頗藺相如及
括之母諫趙王以括徒能讀父書而/父子異心王不聴遂將其後果敗馬謖得以惑孔明
[030-8b]
蜀志馬謖字㓜常才器過人好論軍計諸葛亮深加器/異先主臨薨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
之亮猶謂不然以謖為㕘軍建興六年又令統/大衆與張郃戰於街亭為郃所破謖音縮起也今之若
此類者不乏於世將相大臣聞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
妄矣無之而不言者土木類也周仁以重臣為二千石
西漢周仁其先任城人武帝立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歸老許靖以人譽而
致位三公蜀志許靖字文休少與從弟劭俱知名建/安十九年先主為漢中王以靖為太傅近
世尤好此類以為長者最得薦寵夫言朴愚無害者其
於田野鄉閭為匹夫雖稱為長者可也自抱關擊柝以
[030-9a]
往則必敬其事愈上則及物者愈大何事無用之朴哉
今之言曰某子長者可以為大官類非古之所謂長者
也則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揭木而致之巖廊之上䝉
以紱冕翼以徒𨽻而一無/而字趋走其左右豈有補於萬民
之勞苦哉聖人之道不益於世用凡以此也故曰知之
難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訒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則彼未
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間是將曰彼知士歟知文
歟疑之而未重一間也又曰彼無乃私好歟交以利歟
[030-9b]
二間也又曰彼不足我而其心我哉兹咈吾事三間也
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難言而有是患故曰聴信之難唯
明者為能得其所以薦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聴一不
至則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聴之難而不務取士
士理之本也茍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不捨其必有信
吾者矣茍知之難無有司而士可以顕則吾一旦操用
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預
備而熟講之卒焉君有問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
[030-10a]
其無所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闕故不可憚煩今之世
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
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士之多莫如今
今之後生為文希屈馬者可得數人希王褒劉向之徒
者又可得十人至陸機潘岳之比纍纍相望累倫/追切若皆
為之不已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後代乃可知之今
之俗耳庸目無所取信傑然特異者乃見此耳丈人以
文律通流當世叔仲鼎列天下號為文章家今又生敬
[030-10b]
之敬之希屈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
先理理不一斷於古書老生直趨堯舜之道之一/作大孔氏
之志明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然則文章未必為士
之末獨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少學為文章中間幸聯得
甲乙科第至尚書郎專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為文之
道自貶官來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少得知文章
利病去年吳武陵來美其齒少才氣壯健可以興西漢
之文章日與之言因為之出數十篇書庶幾鏗鏘陶冶
[030-11a]
時時得見古人情状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逺哉凡人
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譚亦云親見揚子雲容貌不
能動人安肯傳其書誠使博如莊周哀如屈原奥如孟
軻壯如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誼專如揚雄
猶為今之人笑則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觀之古之人
未始不薄於當世而榮於後世也若吳子之文非丈人
無以知之獨恐世人之高才者不肯乆學無以盡訓詁
風雅之道以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缺敗不能逺
[030-11b]
騁髙厲與諸生摩九霄撫四海夸耀於後之人矣何也凡
為文以神志為主自遭責逐繼以大故荒亂耗竭又常
積憂恐神志少矣所讀書隨又遺忘一二年來痞氣尤
甚加以衆疾動作不常眊眊然眊音冐/目少精騷擾内生霾霧
填擁慘沮霾音埋説文風雨/土也詩終風且霾雖有意窮文章而病奪其
志矣每聞人大言則蹶氣震怖撫心按膽不能自止又
一無/又字永州多火灾五年之間四為天火所迫徒跣走出
壞墻穴牖僅免燔灼書籍散亂毁不知所往一遇火恐
[030-12a]
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盡意於筆硯矻矻自苦矻/丘
八切與硈同説/文堅也石狀以危傷敗之䰟哉中心之悃幅
結具
載所獻許京兆丈人書不能重煩於陳列凡人之黜棄
皆望望思得効用而宗元獨以無有是念自以罪大不
可解才質無所入茍焉以叙憂慄為幸敢有他志伏以
先君稟孝徳秉直道高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
元無似亦嘗再豋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柳氏號為
大族五六從以來無為朝士者豈愚䝉獨出數百人右
[030-12b]
哉以是自忖官已過矣寵已厚矣夫知足與知止異宗
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復得好官猶
不辭讓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進如其至至則故無憾
進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無可以為家雖甚崇寵之孰
與為榮獨恨不幸獲託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餘年嘗
有一男子然無一日之命至今無以託嗣續恨痛常在
心目孟子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唯
懼此而已矣天若不棄先君之徳使有世祀或者猶望
[030-13a]
延壽命以及大宥得歸鄉閭立家室則子道畢矣過是
而猶競於寵利者天厭之天厭之丈人旦夕歸朝廷復
為大僚伏惟以此為念流涕頓顙冩囊/切布之座右一作/下
不任感激之至宗元再拜
與裴塤書裴塤字行此書皆具惟不詳其爵位公/時謫在永其書曰河北之師當已平奚
虜聞吉語矣考其時葢當吐突承璀誅鎮冀王/承宗之時事在元和四年書必是年作鎮冀自
李寳臣本范陽内屬奚承宗之/先亦契丹人故書云奚虜也
應叔十四兄足下比得書示勤勤不以僕罪過為大故
[030-13b]
有動止相憫者僕望已矣世所共弃唯應叔軰一二公
獨未耳一作獨/未下耳僕之罪在年少好事進而不能止儔輩
恨怒以先得官又不幸早嘗與遊者居權衡之地十薦
賢幸乃一售音授/賣也不得者譸張排恨譸音輈詶也周書/無或譸張為幻
僕可出而辨之哉性又倨野不能摧折以故名益惡勢
益險有喙有耳者相郵傳作醜語耳不知其卒云何中
心之愆尤若此而已既受禁錮而不能即死者以為乆
當自明今亦已矣而嗔罵者尚不能已堅然相白者無
[030-14a]
數人聖上日興太平之理不貢不王者悉已誅討而制
度大立長使僕輩為匪人耶其終無以見明而不得擊
壤鼓腹樂堯舜之道耶且天下熈熈而獨呻吟者四五
人何其優裕者博而局束者寡其為不一徴也何哉太
和蒸物燕谷不披其煦一鄒子尚能恥之今若應叔輩
知我豈下鄒子哉劉向別録鄒衍在燕燕有谷地寒不/生五榖衍乃吹律而温氣至堪植黍
今謂之/黍谷然而不恥者何也河北之師當已平奚虜聞吉
語矣然若僕者承大慶之後必有殊澤流言飛文之罪
[030-14b]
或者其可以已乎幸致數百里之北使天下之人不謂
僕為明時異物死不恨矣金川考績已乆獨蔑然不遷
者何耶十二兄宜當更轉右職十四兄嘗得一無/二字數書
無恙兄顧惟僕之窮途得無意乎比當大寒人愈平和
惟椘南極海𤣥冥所不統炎昏多疾氣力益劣昧昧然
人事百不記一捨憂慄則怠而睡耳偶書如此不宣宗
元再拜
與蕭翰林俛書據蕭俛本傳貞元中及進士第又/以賢良方正對策異等拜右拾遺
[030-15a]
元和六年召為翰林學士凡三年進知制詰公/在永州此書當是俛為翰林時作其末云倘因
賊平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葢有望於/俛者如此是時吐突氶璀討王承宗之叛至元
和五年七月赦王承宗正有/望於賊平慶宥可及罪謫耳
思謙兄足下昨祁縣王師範過永州為僕言得張左司
書道思謙蹇然有當官之心乃誠助太平者也僕聞之
喜甚然㣲王生之説僕豈不素知耶所喜者耳與心叶
果於不謬焉爾僕不幸向者進當臲不安之勢平居
閉門口舌無數況又有乆與逰者乃岌岌而造其間哉
[030-15b]
一作造/其門其求進而退者皆聚為仇怨造作粉飾蔓延益
肆非的然昭晰自斷於内則孰能了僕於冥㝠之間哉
然僕當時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裏行得禮部員外郎
超取顕美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媢嫉媢音冐/妬也其可得
乎凡人皆欲自逹僕先得顕處才不能踰同列聲不能
壓當世世之怒僕宜也與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進辱
在附㑹聖朝宏大貶黜甚薄不能塞衆人之怒謗語轉
侈囂囂嗷嗷漸成怪民飾智求仕者更詈一作/言僕以悦
[030-16a]
讐人之心日為新奇務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僕
輩坐益困辱萬罪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念過大恩甚
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
來覺日月益促嵗嵗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則無此
身矣非是榮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祗益為罪兄知之
勿為他人言也居蠻夷中乆慣習炎毒昬眊重膇重上/聲膇
他偽切釋/足腫也意以為常忽遇北風晨起薄寒中體則肌革
瘮懍毛髪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候意緒殆非中
[030-16b]
國人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譟鴂音决孟子南/蠻鳺舌啅音卓今聴
之怡然不怪已與為類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馨么/切
晝夜滿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亦怛然駭之
出門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後興自料居
此尚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説長短重為一世非笑
哉讀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往復益喜曰
嗟乎余雖家置一喙以自稱道詬益甚耳用是更樂瘖
黙瘖音隂説/文不能言思與木石為徒不復致意今天子興教化
[030-17a]
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僕與四五子者獨淪陷如
此豈非命歟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獨喜
思謙之徒遭時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僕誠有罪然豈
不在一物之數耶身被之目覩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
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誠如此然居理平
之世終身為頑人之類猶有少恥未能盡㤀倘因賊平
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株敗腐株一/作枿
牙割切伐/木餘也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菌以為瑞物一釋廢
[030-17b]
錮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後召收魂魄買
土一㕓為耕甿朝夕謌謡使成文章庶木鐸者采取獻
之法宫增聖唐大雅之什雖不得位亦不虛為太平之
人矣此在望外然終欲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與李翰林建書建本傳貞元中補校書郎徳宗思/得文學者或以建聞帝問左右宰
相鄭珣瑜曰臣為吏部時當補校書者八人他/皆藉貴勢以請建獨無有帝喜擢左拾遺翰林
學士此書在永時作也書云前過三十七年與/瞬息無異以其年考之當在元和四年作建與
崔羣敦詩最厚集中有送羣序嘗及之故/此書末及裴應叔蕭思謙且及敦詩云
[030-18a]
杓直足下州傳遽至傳音篆/傳驛也得足下書又於夢得處得
足下前一次書意皆勤厚莊周言逃篷藋者藋徒/吊切聞人
足音則跫然喜跫巨/恭切僕在蠻夷中比得足下二書及致
藥餌喜復何言僕自去年八月來痞疾稍已往時間一
二日作今一月乃二三作用南人㯽榔餘甘破决壅隔
一作/塞大過隂邪雖敗已傷正氣行則膝顫坐則髀痺顫/音
戰髀音陛痺必/至切濕病也所欲者補氣豐血彊筋骨輔心力有與
此宜者更致數物得良方偕至益善永州於楚為最
[030-18b]
南状與越相類僕悶即出遊遊復多恐涉野則有蝮虺
大蜂蝮芳六切説文虫/也爾雅謂之蝝仰空視地寸步勞倦近水即畏
射工沙蝨含怒竊發中人形影動成瘡疣一作痏羽軌/切疻痏也時
到幽樹好石蹔得一笑已復不樂何者譬如囚拘圜土
一遇和景出負墻搔摩伸展支體當此之時亦以為適
然顧地窺天不過尋丈終不得出豈復能乆為舒暢哉
明時百姓皆獲歡樂僕士人頗識古今理道獨愴愴如
此誠不足為理世下執事至比愚夫愚婦又不可得竊
[030-19a]
自悼也僕曩時所犯足下適在禁中備觀本末不復一
一言之今僕癃殘頑鄙不死幸甚茍為堯人不必立事
程功唯欲為量移官差輕罪累使便耕田藝麻娶老農
女為妻生男育孫以供力役時時作文以詠太平摧傷
之餘氣力可想假令病盡已身復壯悠悠人世越不過
為四十年客耳前過三十七年與瞬息無異復所得者
其不足把玩亦已審矣杓直以為誠然乎僕近求得經
史諸子數百巻常候戰悸稍定時即伏讀頗見聖人用
[030-19b]
心賢士君子立志之分著書亦數十篇心病言少次第
不足逺寄但用自釋貧者士之常今僕雖羸餒亦甘如
飴矣足下言已白常州煦僕煦吁句切又/況羽切吹也僕豈敢衆人
待常州耶若衆人即不復煦僕矣然常州未嘗有遺僕
僕安敢先焉裴應叔蕭思謙僕各有書足下求取觀之相
戒勿示人敦詩在近地簡人事今不能致書足下黙以
此書見之勉盡誠慮輔成一王之法以宥罪戾不悉宗
元白
[030-20a]
與顧十一郎書觀集中送苑論叙謂初與論同薦/於京師是嵗小司徒顧公守春官
之缺而權擇士之柄明年春同趍權衡之下並/就輕重之試顧公葢少連也今以門下具官致
書於顧君意者必少連子也少連傳卒年六十/三贈尚書左僕射謚曰敬而此書云中山劉禹
錫等遑遑憂惕無日不在信臣之門以務白大/徳順宗時顯贈榮謚揚於天官敷於天下以為
親戚門生光寵則贈謚之榮亦諸門生之力歟/傳又云始少連携少子師閔奔行在有詔同止
翰林院則顧氏子豈師閔耶公時尚謫永/州故懇懇猶有酬徳之意云一作十一郎
四月五日門生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
致書十一郎執事凡號門生而不知恩之所自者非人
[030-20b]
也纓冠束衽而趨以進者咸曰我知恩知恩則惡乎辨
然而辨之亦非難也大抵當隆赫柄用而蜂附蟻合煦
煦趄趄煦吁句切吹也趄/千余切赼趄也便辟匍匐以非乎人而售乎
已若是者一旦勢異則電滅颷遊颷卑/遥切不為門下用矣
其或少知恥懼恐世之人非已也則矯於中以貌於外
其實亦莫能至焉然則當其時而確固自守蓄力秉志
不為向者之態則於勢之異也固有望焉大凡以文出
門下由庶士而登司徒者七十有九人執事試追狀其
[030-21a]
態則果能効用者出矣然而中間招衆口飛語譁然譸
張者豈他人耶夫固出自門下頼中山劉禹錫等皇皇
憂惕無日不在信臣之門以務白大徳順宗時顕贈榮
謚揚於天官敷於天下以為親戚門生光寵不意璅璅
者璅音鎻碎也晉書習鑿齒/傳璅璅常流碌碌凡士復以病執事此誠私心痛
之堙鬰洶湧不知所發常以自恨在朝不能有奇節宏
議以立於當世卒就廢逐居窮厄又不能著書斷往古
明聖法以致無窮之名進退無以異於衆人不克顯明
[030-21b]
門下得士之大今抱徳厚蓄憤悱思有以効於前者則
既乖謬於時離散擯抑擯必刃/切弃也而無所施用長為孤囚
不能自明恐執事終以不知其始偃蹇退匿者將以有
為也猶流於向時求進者之言而下情無以通盛徳無
以酬用為大恨固常不欲言之今懼老死瘴土而他人
無以辨其志故為執事一出之古之人恥躬之不逮倘
或萬萬有一可冀復得處人間則斯言幾乎踐矣因言
感激浪然出涕浪音郎/流貌書不能既宗元謹再拜
[030-22a]
[030-22b]
柳河東集巻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