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g0023 伊洛淵源錄-宋-朱熹 (master)


[013-1a]
欽定四庫全書
 伊洛淵源録巻十三
             宋 朱子 撰
 胡文定公
  行狀略
公諱安國字康侯建州崇安人父淵故宣議郎致仕贈
中大夫母吳氏故永夀縣君贈令人公生于熙寧甲寅
九月二十二日巳時年七嵗為小詩有自任以文章道
[013-1b]
徳之句少長入太學晝夜刻勵同舍有潁昌靳裁之常
聞西雒程先生之學獨奇重公與論經史大義公以是
學問益强識致日明文辭迥出流輩博士欲令諸職長
各呈其文課將攷優劣而去留之皆爭先自送公獨繳
還差帖願退就諸生之列中紹聖四年登進士第時策
問大要欲復熙豐之政公推言大學格物致知正心誠
意以平天下之道詞幾萬言考官得之定為第一將唱
名宰執以策中無詆元祐語欲降其等哲宗命再讀諦
[013-2a]
聽逾時稱善者數四親擢公為第三除荆南教授正身
律物非休沐者不出凡所訓説務明忠孝之大端不以
文藝為勸除大學録學生劉觀石公揆輕俊有名試選
屢居上遊一旦觀為人代筆事覺公揆薄遊成訟逾吿
期不歸為之遊説者甚衆公正色曰録以行規矩為職
職不能守奚以録為且二人者果佳士而所為如此亦
何足惜衆不能奪竟致之法遷博士除提舉湖北路學
事公言曰學校所以成就人材非治之也今法令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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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使學者于規矩之外有所畏而不為謹按聖門設科
成周貢士皆以徳行為先文藝為下臣當以此仰奉明
詔改使湖南是時蔡京方得志所行事既不善而官吏
奉承過當愈為民害學校其一也公獨撙節行之禁其
太甚士子持法自肆者懲之常曰韓魏公最善行新法
者也所至訪求人材詢問利病禮下賢士刺舉必由公
論風采嚴肅郡縣敬畏不敢犯㑹有詔㫖委諸道提舉
學官論舉遺逸公以永州布衣王繪鄧璋應詔時蔡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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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惡公不為巳用于是屬吏李良輔徑訴于朝稱二人
者范純仁之客而鄒浩所請託也京大怒改良輔合入
官命湖南提刑司置獄推治人皆為公膽落帥曾公孝
廣來唁公退謂僚佐曰胡提舉凝然不動賢于人遠矣
獄未成移北路再鞫之訖不得請託之狀直除公名勒
停公退居荆門漳水之上定省之外以經籍自娯家人
皆忘其貧而親心適焉既而良輔以他罪發覺臺臣乃
辯明前事有㫖復公官改正元斷然公仕意益薄矣政
[013-3b]
和八年張商英相除公成都府路學事公以親年寖高
即上章乞侍養得請滿二年未能朝叅丁令人憂服除
政和末年矣余深入相薦名士十人公與其一有㫖召
對公至京師卧疾不出百餘日逡廵謁告而歸宣和元
年除提舉江東路學事復召上殿未受命而中大捐館
舍中大常欲公及時建功立業而母令人又毎以進取
為戒公處其間委曲將順既不失令人之本心又不拂
中大之嚴訓終䘮謂子弟曰吾奮迹寒鄉為親而仕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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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萬鍾之禄將何所施遂稱疾掛冠買田塋旁築室
勤耕將終身焉宣和末侍臣李彌大吳敏譚世勣合章
薦公經學可用齒髪未衰特落致仕除尚書屯田員外
郎公來謝且辭靖康元年除太常少卿再除起居郎三
辭不允乃至京師方以疾在告一日午枕淵聖急召坐
後殿以俟公即入見奏曰臣聞明君以務學為急聖學
以正心為要心者事物之宗正心者揆事宰物之權也
陛下昔在東宫潛徳韜晦其于六經所載帝王制世御
[013-4b]
俗之大略必有所避而不欲問官屬之司勸講者必有
所隱而未及陳今正位宸極日月向久而績效未見則
于古訓不可不考若夫分章析句牽制文義無益于心
術者非帝王之學也願擇名儒明于治國平天下之本
者虚懐訪問以深發獨智則天下之幸臣又聞為天下
國家者必有一定不可易之計謀議既定君臣固守雖
浮言異説沮毁摇動而初計不移故有志必成治功可
立陛下南面而朝天下越半年矣而紀綱尚紊風俗益
[013-5a]
衰施置乖方舉動煩擾大臣爭競而朋黨之患萌百執
窺觀而浸潤之姦作用人失當而名噐愈輕出令數更
而士民不信若不埽除舊迹乗勢更張竊恐姦雄不忌
干戈日尋大勢一傾不可復正望詔大臣詢以修政事
靖邊徼之方令各盡底藴畫一具進先宣示臺諫仍集
百官議于朝堂衆謀僉同然後斷自宸衷按為國論頒
諸中外以次施行庻幾新政有經可冀中興之效除中
書舍人時門下侍郎耿南仲倚攀附之舊凡大小之臣
[013-5b]
與巳不同者即指為朋黨見公論學術之奏愠懟形于
詞色乃言于淵聖曰安國往者不事上皇今又不事陛
下此可謂不臣矣淵聖不納一日問中丞許翰識安國
否翰對曰臣雖未識其面然聞其名久矣自蔡京得政
以來天下士大夫無不入其籠絡超然遠迹不為蔡氏
所汙惟安國一人耳淵聖嗟異焉南仲知淵聖意不可
囘乃諷臺諫掎角論公稽慢不恭宜從黜削淵聖終不
許中書侍郎何㮚建議分置四道都總管公上奏曰内
[013-6a]
外之勢適平則安偏重則危今州郡太輕理宜通變然
一旦遽以數百州之地分為四道則權復太重假令萬
一抗衡跋扈號召不至又何以待之乎若但委諸路帥
臣專治軍旅毎嵗一按察其部内或有警急京城戒嚴
即各率所屬守將應援如此則既有擁衛京師之勢又
無尾大不掉之虞一舉而兩得矣㮚方得淵聖心宻説
以京師不可守則出幸山南可以入蜀而其意蓋自欲
當南道之任又以于公嘗有推挽之力必無駮異及此
[013-6b]
奏上大駭謂人曰康侯人物之表乃專以異議為高古
人謂山林之士不可用今信然然猶不得已于四總管
之地各削其遠外州郡而巳于後京師被圍西道王襄
領所部兵翺翔漢上不復北顧大略如公所策云吏部
侍郎馮澥言劉珏行李綱責詞實乃為綱遊説珏坐貶
公言侍從之臣雖當獻納至于彈擊官邪必歸風憲各
有分守不得侵紊而澥越職妄言上瀆宸聽非所以靖
朝著也陛下聖度寛明無私好惡廣開公正之路而澥
[013-7a]
無故復稱黨與未殄議論未一宜察姦罔早加懲戒夫
欲殄黨與一議論此蔡京行于崇寧脇制異已而遂其
跋扈之謀者何忍更遵用之使羣臣益分門户迭相排
毁置國勢于傾危乎陛下即位數降詔㫖追復祖宗善
政良法而澥獨建言祖宗未必全是熙寧未必全非推
隆王氏之學再挾紹述之議國論至今紛紛未定則澥
之故也于是耿南仲大怒宰相唐恪何㮚從而擠之遂
除右文殿修撰知通州行至襄陽而敵騎已薄都城矣
[013-7b]
公在省一月告假之日居其半毎出必有論列或謂公
曰事之小者盍姑置之公曰大事皆起于細微今以小
事為不必論至于大事又不敢論是無時可言也敵圍
益急淵聖命召公及許景衡㫖竟不逹今上登極召公
為給事中公雖辭避未行而痛憤強敵侵陵心在王室
蓋有趨命之意而黄潛善方得政專權妄作斥逐忠賢
于心意益戾公因于免奏有言曰陛下撥亂反正將見
中興政事人材弛張升黜凡闗出納動係安危聞之道
[013-8a]
塗揆以愚見尚多未合儻或隱情緘黙即負陛下委任
之恩若一一行其職守必以戅愚妄發干犯典刑徒玷
清時無補國事潛善惡之諷給事中康執權彈擊遂罷
除命建炎二年樞宻使張浚薦公可大用再以給事中
召命州郡以禮敦遣子寅時修起居注上賜之手札曰
卿父未到可喻朕㫖催促前來以副延佇之意公以建
康東南都㑹上既在是而眷待如此慨然欲入朝行次
池州聞幸吳越遂具奏引疾而返除提舉臨安府洞霄
[013-8b]
宫紹興元年除中書舍人兼侍講再辭不允遂行以時
政論二十一篇先獻于上復除給事中上以左氏傳付
公㸃句正音公奏曰春秋乃仲尼親筆實經世大典義
精理奥尤難窺測今方思濟艱難豈于理戎禦侮之際
虚廢光隂耽味文采而巳乎陛下必欲削平僣暴恢復
寶圖使亂臣賊子懼而不作莫若儲心仲尼之經則南
面之術盡在是矣除兼侍講專以春秋進講公以學未
卒業乞在外編集庻幾成書可備乙覽未允㑹除故相
[013-9a]
朱勝非同都督江淮荆淛諸軍事公上奏曰勝非當黄
潛善汪伯彦秉鈞之時同在政府緘黙傅㑹循致渡江
南狩之初又下詔令尊用張邦昌結好金國許其子孫
皆得録用淪滅三綱乃至于此天下憤鬱皆不能平及
正位冢司苖劉肆逆勝非不能死生以之偷合茍容不
顧君父㳂江都督用人得失係國安危恐勝非不足倚
仗詔勝非改除侍讀召赴行在命門下檢正黄龜年書
行公上奏曰由臣愚陋致朝廷侵紊官制既失其職當
[013-9b]
去甚明且公羊氏以祭仲廢君為行權先儒力排其説
蓋權宜廢置非所施于君父春秋大法尤謹于此臣方
以春秋進讀而與勝非為列有違經訓縱臣無耻公論
謂何是時左相吕頤浩都督江上還朝欲傾右相秦檜
未得其方過姑蘇太守席益知其意謂之曰目為朋黨
可矣然黨魁在瑣闈當先去之頤浩大喜力引勝非為
助而據公奏擬進責命曰安國屢召偃蹇不至今始造
朝又數有請豈不以時方艱難不肯致身盡瘁乃欲求
[013-10a]
微罪而去其自為謀則善矣百官象之如國計何遂落
職提舉建昌軍仙都觀實八月二十一日也是夕彗出
東南檜三上章乞留公不報即解相印去位侍御史江
躋上疏極言勝非不可用安國不當責右司諫呉表臣
上疏言安國扶疾造朝亦欲行其所學今無故罪去恐
非所以示天下也奏皆寢頤浩即排黜給事中程瑀起
居舍人張燾及躋表臣等二十餘人云以應天變除舊
布新之意臺省為之一空勝非遂相公登舟稍稍泝流
[013-10b]
三日而後行次衢梁訪醫留再旬至豐城寓居又半年
乃渡江而休于衡嶽之下為終焉計買地誅茅結屋數
間名之曰書堂頽然當世之念矣初王荆公盡屏先儒
以為淺陋獨用已意著三經新説離析字畫偏旁謂之
道徳性命之學于春秋聖人行事之實漫不能曉則詆
以為斷爛朝報直廢棄之不列于學宫下逮崇寧防禁
益甚故家遺俗或存三傳舊本見者撫歎或遂指以為
春秋而仲尼經世之心幾于熄矣公自壯年即有服膺
[013-11a]
之志嘗曰六籍惟此書出于先聖之手乃使人主不得
聞講説學士不得相傳習大義澌滅古史淪亡殆由此
乎于是潛心刻意裒古今諸儒所著述無慮百家片言
之善采拾靡遺害義切深必加辨正或去或取無一毫
好惡之偏蓋凖則之以語孟權衡之以五經證據之以
歴代之史窮研玩味游泳沉酣者三十年及得伊川先
生所作傳其間精義十餘條若合符節益以自信探索
愈勤至是年六十有一而書始就慨然歎曰此傳心之
[013-11b]
要典也蓋于克巳修徳之方尊君父討亂賊之義與存
天理正人心之術未嘗不屢書而致詳焉紹興五年二
月除徽猷閣侍制知永州不拜差提舉江州太平觀令
纂修所著春秋傳俟書成進入以副朕崇儒重道之意
仍給吏史筆札委疾速投進公嘗謂宫觀之任本以養
老優賢非因避職及獲譴義不欲請也及此除乃上表
謝曰謹修有用之文少報無功之禄即再加刪潤繕寫
奏御上屢對近臣稱善謂深得聖人之意非諸儒所及
[013-12a]
也乃除公提舉萬壽觀兼侍讀委所在守臣以禮津遣
公以疾未行御史中丞周秘侍御史石公揆司諫陳公
輔遂論公學術頗僻行義不修復除知永州提舉江州
太平觀久之上念公訓經納諫之忠特除寶文閣直學
士以紹興八年四月十三日沒于正寢贈左朝議大夫
公負傑出絶異之資見善必為為必要其成知惡必去
去必絶其根自幼少時巳有出塵之趣登科後同年宴
集飲酒過量是後終身不復醉嘗好奕棋先令人責之
[013-12b]
曰得一第徳業竟耶是後不復奕為學官京師同僚多
勸之買妾事既集慨然歎曰吾親待養千里之外曾是
以為急遽寢其議亦終身不復買妾也在長沙日按行
屬部過衡嶽愛其雄秀欲一登覽巳戒行矣俄而思曰
非職事所在也即止晚居山下五年竟亦不出也罷官
荆南僚舊餞行于渚宫呼樂戲以俟而交代龜山楊公
時具朝膳留公鮭菜蕭然引觴徐酌置語孟案間清坐
講論不覺日晷云暮也壬子赴闕過上饒有從臣家居
[013-13a]
者治饌延公飾姬妾請令出奉巵酒為夀公蹙然曰二
帝䝉塵國歩杌隉豈吾徒為宴樂之日敢辭其人赧然
而止辭受取捨一介之微必度于義雖飢不可得而食
寒不可得而衣也恬靜簡黙寡于言動雖在宴閒獨處
未嘗有怠容慢色語孟五經諸史周而復始至老未嘗
釋手毎晨昏子弟定省必問何所業有矜意則曰士當
志于聖人勿臨深以為高見怠慢不䖍必顰蹙曰流光
可惜將為小人之歸矣子弟或近出燕集雖夜已深猶
[013-13b]
未寢必俟其歸驗其醉否且問其所集何客所論何事
有益無益以是為常士子有自遠來學者公隨其資性
而接之大抵以立志為先忠信為本以致知為窮理之
漸以敬為持養之要毎誦曾子之言曰君子之愛人也
以徳小人之愛人也以姑息故不以辭色假借子弟及
學者亦未嘗降志孫言茍為唯諾以祈人之悦也壯年
嘗觀釋氏書後遂屏絶嘗答贑川曾幾書曰窮理盡性
乃聖門事業物物而察知之始也一以貫之知之至也
[013-14a]
來書以五典四端毎事充擴亦未免物物致察非一以
貫之之要是欲不舉足而登泰山也四端固有非外鑠
五典天叙不可違充四端惇五典則性成而倫盡矣釋
氏雖有了心之説然知其未了者為其不先窮理反以
理為障而于用處不復究竟也故其説流遁莫可致詰
接物應事顚倒差繆不堪㸃檢聖門之學則以致知為
始窮理為要知至理得不迷本心如日方中萬象畢見
則不疑所行而内外合也故自修身至于天下國家無
[013-14b]
所處而不當矣來書又謂充良知良能而至于盡與宗
門要妙兩不相妨何必舍彼而取此夫良知良能愛親
敬長之本心也儒者則擴而充之逹于天下釋氏則以
為前塵為妄想批根拔本而殄滅之正相反也而以為
不相妨何哉公于出處由道據義以心之所安為主其
欲出也非由勸勉其欲去也不可挽留朱震被召以出
處問公公曰世間惟講學論政則當切切詢究至于行
巳大致去就語黙之幾如人飲食其飢飽寒温必自斟
[013-15a]
酌不可決之于人亦非人所能決也安國出處自崇寧
以來皆内斷于心雖定夫顯道諸丈人行皆不以此謀
之也定夫者游察院酢也顯道者謝學士良佐也與楊
時中立皆二程先生之高弟公不及二程之門而三君
子皆以斯文之任期公謝公嘗語朱震曰胡康侯正如
大冬嚴雪百草萎死而松栢挺然獨秀也使其困厄如
此乃天將降大任焉耳公尚論古人則以諸葛武侯為
首于本朝卿相則以韓忠獻公為冠慕用鄉往言必稱
[013-15b]
之性本剛急及其老也氣宇粹温儀貌雍穆于和樂中
有毅然不可犯之象于嚴正中有薫然可親近之意年
寖高矣加以疾病而謹飭于禮無異平時毎嵗釀酒一
斛以備家廟薦饗之用造麴蘖治秫米潔噐用節齊量
無不親之其于祭也必沐浴盛服率子孫諸婦各執其
事方饗則敬巳祭必哀濟濟促促如祖考之臨之也雖
在離亂遷次居處衣食或有不給而奉先之禮未嘗或
闕由少至老食不兼味深居疾病膳羞不可致子孫或
[013-16a]
請稍近城郭公曰死生有命豈以口體之故移不貲之
軀哉家世至貧轉徙流寓遂至空乏然貧之一字于親
故間非唯口所不道故亦手所不書嘗戒子弟曰對人
言貧者其意將何求汝曹志之凡財利假貸劑約必明
期日必信無少差忒自登第逮休致凡四十年其在實
歴之日不登六載雖數以罪去而愛君之心遠而愈篤
毎被召即置家事不問或通夕不寢思所以告吾君者
然宦情如寄所好不在焉二程門人侯仲良久居三川
[013-16b]
多識賢公卿士大夫之所為而熟觀兩先生之徳行又
嘗周流天下泛求人物鮮有可其意者後至漳濱公館
留之逾年仲良潛察公心意于言笑動止之間不覺歎
服語人曰視不義富貴如浮雲者當今天下惟公一人
耳初娶李氏繼室王氏皆贈令人子三人寅左奉議郎
試尚書禮部侍郎兼侍講寧將仕郎宏右承務郎女適
右迪功郎向沈孫大原大正塟于潭州湘潭縣龍穴山
禮官議以道徳博聞純行不差諡公為文定
[013-17a]
 
 
 
 
 
 
 
 
[013-17b]
 
 
 
 
 
 
 
 伊洛淵源録巻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