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g0023 伊洛淵源錄-宋-朱熹 (master)


[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伊洛淵源錄巻三
             宋 朱子 撰
 明道先生
  書行狀後          游 酢
先生道徳之髙致經綸之逺圖進退之大節伊川季先
生與門人髙弟既論其實矣酢復何言謹拾其遺事備
採録云先生生而有妙質聞道甚早年逾冠明誠夫子
[003-1b]
張子厚友而師之子厚少時自喜其才謂提騎卒數萬
可横行匈奴視叛羌為易與耳故從之游者多能道邊
事既而得聞先生論議乃歸謝其徒盡棄其舊學以從
事明道其視先生雖外兄弟之子而虚心求益之意懇
懇如不及逮先生之官猶以書抵扈以定性未能不動
致問先生為破其疑使内外動靜道通為一讀其書可
考而知也其後子厚學成徳尊識者謂與孟子比然猶
祕其學不多為人講之其意若曰雖復多聞不務畜徳
[003-2a]
徒善口耳而已故不屑與之言先生謂之曰道之不明
於天下久矣人善其所習自謂至足必欲如孔門不憤
不啓不悱不發則師資勢隔而先王之道或㡬乎熄矣
趣今之時且當隨其資而誘之雖識有明暗志有淺深
亦各有得焉而堯舜之道庶可馴致子厚用其言故闗
中學者躬行之多與洛人竝推其所自先生發之也擢
為御史睿眷甚渥亟承徳音所獻納必據經術事常辨
於早而戒於漸一日神宗縱言及於辭命先生曰人主
[003-2b]
之學惟當務為急辭令非所先也神宗為之動顔㑹同
天節宮嬪専獻竒巧為天子夀先生既言於朝又顧謂
執政戒之執政曰宮嬪實為非上意也庸何傷先生曰
作淫巧以蕩上心所傷多矣公之言非是執政辭遂屈
是時有同在臺列者志未必同然心慕其為人嘗語人
曰他人之賢者猶可得而議也乃若伯淳則如美玉然
反復視之表裏洞徹莫見疵瑕先生平生與人交無隠
情雖僮僕必託以忠信故人亦不忍欺之嘗自澶淵遣
[003-3a]
奴持金詣京師貿用物計金之數可當二百千奴無父
母妻子同列聞之莫不駭且誚既而奴持物如期而歸
衆始歎服盖誠心發於中暢於四肢見之者信慕事之
者革心大抵類此先生少長親闈視之如傷又氣象清
越灑然如在塵外宜不能勞苦及遇事則每與賤者同
起居飲食人不堪其難而先生處之裕如也嘗董役雖
祁寒烈日不擁裘不御盖時所巡行衆莫測其至故人
自致力嘗先期畢事異時夫伍中夜多譁一夫或怖萬
[003-3b]
夫競起姦人乘虚為盜者不可勝數先生以師律處之
遂訖去無譁者及役罷夫散部伍猶肅整如常初至鄠
有監酒稅者以賄播聞然怙力文身自號能殺人衆皆
憚之雖監司州将不敢發先生至将與之同事其人心
不自安輒為言曰外人謂某自盜官錢新主簿将發之
某勢窮必殺人言未訖先生笑曰人之為言一至於此
足下食君之禄詎肻為盜萬一有之将救死不暇安能
殺人其人黙不敢言後亦私償其所盜卒以善去州從
[003-4a]
事有既孤而遭祖母䘮者身為嫡孫未果承重先生為
推典法意告之甚悉其人從之至今遂為定令而天下
搢紳始習為常葢先生御小人使不麗於法助君子使
必成其美又大抵類此先生雖不用而未嘗一日忘朝
廷然久幽之操確乎如石胷中之氣冲如也所至士大
夫多棄官從之學朝見而夕歸飲其和茹其實既久而
不能去其有貧者以單衣御冬累年而志不變身不屈
葢先生之教要出於為巳而士之游其門者所學皆心
[003-4b]
到自得無求於外以故甚貧者忘飢寒已仕者忘爵禄
魯重者敏謹細者裕强者無拂理愿者有立志可以修
身可以齊家可以治國平天下非若世之士妄意空無
追咏昔人之糟粕而身不與焉及措之事業則倀然無
據而已也方朝廷圖任真儒以恵天下天下有識者謂
先生行且大用矣不幸而先生卒嗚呼道之行與廢果
非人力所能為也悲夫哭而為之賛曰
天地之心其太一之體與天地之化其太和之運與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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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髙明萬物覆焉隤然博厚萬物載焉非以其一與陽
自此舒隂自此凝消息滿虚莫見其形非以其和與夫
子之徳其融心滌慮黙契於此與不然何穆穆不己渾
渾無涯而能言之士莫足以頌其美與嗟乎孰謂此道
未施此民未覺而先覺者逝與百世之下有想見夫子
而不可得者亦能觀諸天地之際與
  哀詞            呂大臨
嗚呼去聖逺矣斯文喪矣先王之流風善政泯沒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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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明師賢弟子傳授之學㫁續而不得聞以章句訓
詁為能窮遺經以儀章度數為能盡儒術使聖人之道
玩於腐儒諷誦之餘隠於百姓日用之末反求諸已則
罔然無得施之於天下則若不可行異端争衡猶不與
此先生負特立之才知大學之要博文强識躬行力究
察倫明物極其所止渙然心釋洞見道體其造於約也
雖事變之感不一知應以是心而不窮雖天下之理至
衆知反之吾身而自足其致於一也異端並立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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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聖人復起而不與易其養之成也和氣充浹見於聲
容然望之崇深不可慢也遇事優為從容不迫然誠心
懇惻弗之措也其自任之重也寧學聖人而未至不欲
以一善成名寧以一物不被澤為巳病不欲以一時之
利為巳功其自信之篤也吾志可行不茍潔其去就吾
義所安雖小官有所不屑夫位天地育萬物者道也傳
斯道者斯文也振已墜之文達未行之道者先生也使
學不卒傳志不卒行至於此極者天也先生之徳可形
[003-6b]
容者猶可道也其獨智自得合乎天契乎先聖者不可
得而道也元豐八年六月明道先生卒門人學者皆以
所自得者名先生之徳先生之徳未易名也亦各伸其
志爾
  墓表
大宋明道先生程君伯淳之墓
       守太師致仕潞國公文彥博題
先生名灝字伯淳葬於伊川潞國太師題其墓曰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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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弟頤序其所以刻之石曰周公没聖人之道不行
孟軻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
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諸人
以傳諸後無真儒天下貿貿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
理滅矣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後得不傳之學於遺經志
将以斯道覺斯民天不憗遺哲人早世鄉人士大夫相
與議曰道之不明也久矣先生出倡聖學以示人辨異
端闢邪說開歴古之沈迷聖人之道得先生而後明為
[003-7b]
功大矣於是帝師采衆議而為之稱以表其墓學者之
於道知所向然後見斯人之為功知所至然後見斯名
之稱情山可夷谷可堙明道之名亘萬世而長存勒石
墓旁以詔後人
  贊             陳 恬
賢哉先生始於孝弟孝篤於親弟友其弟推以治人不
為而化民靡有争揖讓於野移之事君讜言忠謨姦邪
之言感動欷歔舉以教人粹然王道天下英材躬服允
[003-8a]
蹈本於正身惟徳温温如冬之日如夏之雲終其黙識
洞暢今古鈎深窮微該世之務賢哉先生超然絶倫大
用甚邇胡奪之年先生之道不在其弟方其初起天下
咸喜今其西矣天下懷矣誰為有力進之君矣俾行其
道覺斯民矣
  遺事二十/七條
明道先生曰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體帖
出來見上蔡/語錄
[003-8b]
先生謂學者曰賢看灝如此灝煞用工夫
常見伯淳所在臨政便上下響應到了人衆後便成風
成風則有所鼓動天地間只是一箇風以動之也見程/氏遺
書伊川/先生語
明道作縣常於坐右書視民如傷四字云灝每日常有
媿於此觀其用心應是不到錯决撻了人見龜山/語錄
明道臨民刑未嘗不用亦嚴亦威然至誠感人而人化
見候子/雅言
[003-9a]
明道主簿上元時謝師直為江東轉運判官師宰來省
其兄嘗從明道假公僕掘桑白皮明道問之曰漕司役
卒甚多何為不使曰本草說桑白皮出土見日者殺人
以伯淳所使人不欺故假之爾師宰之相信如此見文/集伊
川記/下同
謝師直尹洛時嘗談經與鄙意不合因曰伯淳亦然往
在上元景温說春秋猶時見取至言易則皆曰非是頤
謂曰二君皆通易者也監司談經而主簿乃曰非是監
[003-9b]
司不怒主簿敢言非通易能如是乎
明道昔見上稱介甫之學對曰王安石之學不是上愕
然問曰何對曰臣不敢逺引止以近事明之臣嘗讀詩
言周公之徳云公孫碩膚赤舄几几周公盛徳形容如
是之盛如王安石其身猶不能自治何足以及此見遺/書又
按龜山語錄亦載此語稱周公赤舄几几聖人蓋如/此若安石剛𥚹自任恐聖人不然恐當以遺書為正
神宗問王安石之學如何明道對曰安石博學多聞則
有之守約則未也見遺書/下同
[003-10a]
荆公嘗與明道論事不合因謂先生曰公之學如上壁
言難行也明道曰㕘政之學如捉風後來逐不附巳者
而獨不怨明道且曰此人雖未知道亦忠信人也
新政之改亦是吾黨爭之有太過成就今日之事塗炭
天下亦須兩分其罪可也當時天下岌岌乎殆哉介甫
欲去數矣其時介甫直以數事上前卜去就若青苗之
議不行則决其去伯淳於上前與孫莘老同得上意要
了當此事大扺上意不欲抑介甫要得人擔當了而介
[003-10b]
甫之意亦尚無必伯淳嘗言管仲猶能言出令當如流
水以順人心今㕘政須要做不順人心事何故介甫之
意只恐始為人所沮其後行不得伯淳却道但做順人
心事人誰不願從也介甫道此感賢誠意却則為天祺
其日於中書大悖縁是介甫大怒遂以死力爭於上前
上為之一以聽用從此黨分矣莘老受約束而不肻行
遂坐貶而伯淳遂待罪既而除以西京提刑伯淳復求
對遂見上上言有甚文字伯淳云今咫尺天顔尚不能
[003-11a]
少回天意文字更復何用欲去而上問者數四伯淳每
以陛下不宜輕用兵為言朝廷羣臣無能任陛下事者
以今日之患觀之猶是自家不善従容至於青苗且放
過又且何妨伯淳當言職苦不曽使文字大綱只是於
上前說了其他些小文字只是備禮而己大抵自仁祖
朝優容諫臣當言職者必以詆訐而去為賢習以成風
惟恐人言不稱職以去為落便宜昨來諸君葢未免此
茍如是為則是為己尚有私意在却不在朝廷不干事
[003-11b]

今日朝廷所以特惡忌伯淳者以其可理㑹事只是理
㑹學這裏動則於他輩有所不便也故特惡之深
以吾自處猶是自家當初學未至意未誠其徳尚薄無
以感動他天意此自思則如此然今日許大氣燄當時
欲一二人動之誠如河濱之人捧土以塞孟津誠可笑
也據當時事勢又至於今日豈不是命
程伯淳先生嘗曰熙寧初王介甫行新法並用君子小
[003-12a]
人君子正直不合介甫以為俗學不通世務斥去小人
茍容諂佞介甫以為有才知變通用之君子如司馬君
實不拜同知樞宻院以去范堯夫辭同修起居注得罪
張天祺自監察御史面折介甫被謫介甫性狠愎衆人
皆以為不可則執之愈堅君子既去所用皆小人爭為
刻薄故害天下益深使衆君子未與之敵俟其勢久自
緩委曲平章尚有聴從之理則小人無隙以乗其為害
不至於此之甚也見邵氏/聞見錄
[003-12b]
聖人志在天下國家與常人志在功名全别孟子傳聖
人之道故曰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諫於其君而不受
則悻悻然見於其面去則窮日之力且看聖人氣象則
別明道先生却是如此元豐中有詔起呂申公司馬温
公温公不起明道作詩送呂申公又詩寄温公二詩皆/見文集
其意直是眷眷在天下國家雖然如此於去就又却極
分明不放過一步作臺官時言新法者皆得責明道獨
除提刑辭不受改除簽判乃止見胡氏/傳家録
[003-13a]
元豐二年二月詔以程顥同判武學顧臨權開封府推
官諫官李定以顥嘗為御史論新法與臨併言罷之呂
申公上疏略曰顥立身行已素有本末講學議論久益
疏通且其在言路日時有論列皆辭意忠厚不失臣子
之體
扶溝地卑嵗有水旱明道先生經畫溝洫之法以治之
未及興工而先生去官先生曰以扶溝之地盡為溝洫
必數年乃成吾為經畫十里之地以開其端後之人知
[003-13b]
其利必有繼之者矣夫為令之職必使境内之民凶年
飢嵗免於死亡飽食逸居有禮義之訓然後為盡故吾
於扶溝開設學校聚邑人子弟教之亦㡬成而廢夫百
里之施至狹也而道之興廢繫焉是數事皆未及成豈
不有命歟然知而不為而責命之興廢則非矣此吾所
以不敢不盡心也見庭聞/藁録
明道終日坐如泥塑人然接人渾是一團和氣所謂望
之儼然即之也温見上蔡/語錄
[003-14a]
凡詩必使言之無罪聞者知戒所以尚譎諫也如東坡
詩只是譏誚朝廷無至誠惻怛愛君之意言之安得無
罪聞之豈足以戒乎伯淳先生詩云未須愁日暮天際
是輕隂又云莫辭盞酒十分醉只恐風花一片飛何其
温柔敦厚也聞之者亦且自然感動矣見龜山/語錄
學者須是胷懐擺脫得開始得不見明道先生作鄠縣
主簿時有詩云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桞過前川時
人不識予心樂将謂偷閒學少年看他胷中直是好與
[003-14b]
曽㸃底事一般先生又有詩云閒來無事不従容睡覺
東窓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
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
到此是豪雄問周恭叔恁他放開如何謝曰他不是擺
脫得開只為立不住便放却忒早在裏明道門擺脫得
開為他所過者化問見箇甚道理便能所過者化謝曰
呂晉伯下得一轉語好道所存者神便能所過者化所
過者化便能所存者神横渠云性性為能存神物物為
[003-15a]
能過化甚親切見上蔡語/錄下同
明道先生善言詩他又不曽章解句釋但優㳺玩味吟
哦上下便使人有得處又曰伯淳談詩並不下一字訓
詁有時只轉一兩字㸃平/聲掇地念過便教人省悟又曰
古人所以貴親炙之也
伊川與君實語終日無一句相合明道與語直是道得

明道先生與門人講論有不合者則曰更有商量伊川
[003-15b]
則直曰不然見外/書
康節邵先生作四賢吟云彥國之言鋪陳晦叔之言簡
當君實之言優游伯淳之言條暢四賢洛陽之望是以
在人之上有宋熙寧之間大為一時之壯見擊/壤集
元豐八年三月五日神宗升遐詔至洛故相韓康公為
留守程宗丞伯淳為汝州酒官㑹有檄來舉哀於府既
罷謂康公之子宗師兵部曰顥以言新法不便忤大臣
同列皆謫官顥獨除監司顥不敢當辭之念先帝見知
[003-16a]
之恩終無以報已而泣兵部曰今日朝廷之事如何宗
丞曰司馬君實吕晦叔作相矣兵部曰二公果作相當
如何宗丞曰當與元豐大臣同若先分黨與他日可憂
兵部曰何憂宗丞曰元豐大臣皆嗜利者使自變其已
甚害民之法則善矣不然衣冠之害未艾也君實忠直
難與議晦叔解事恐力不足爾既而二公果並相召宗
丞未行以疾卒宗丞為温公申公所重使不早死更相
調䕶協濟於朝則元祐朋黨之論無自而起矣論此事
[003-16b]
時范醇夫朱公掞杜孝錫伯温同聞之今四十年而其
言益驗故表而出之見邵氏/聞見錄
先生墓誌韓公持國撰孫公曼叔書見文集然誌文作/不傳於世韓氏家
集經亂而/不存矣
或問明道於富韓公公曰伯淳無福天下人也無福見/涪
陵記/善錄
陳忠肅公嘗作責沈文送其姪孫淵㡬叟云葉公沈諸
梁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葉公當世賢者魯有仲尼
[003-17a]
而不知宜乎子路之不對也予元豐乙丑夏為禮部貢
院㸃檢官適與校書郎范公醇夫同舎公嘗論顔子之
不遷不貳惟伯淳有之子問公曰伯淳誰也公黙然久
之曰不知有程伯淳邪予謝曰生長東南實未知也時
予年二十九矣自是以來嘗以寡陋自愧見陳忠肅公/集范公遺事
云自是每得明道先生/之文必冠帶而後讀之
 
 
[003-17b]
 
 
 
 
 
 
 
 伊洛淵源錄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