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h0001 孟子(正文)-- (master)



[008-1a]

8 《離婁下》



8.1孟子曰:
「舜生於諸馮,
遷於負夏,
卒於鳴條,
東夷之人也。
文王生於岐周,
卒於畢郢,
西夷之人也。


地之相去也,
千有餘里;
世之相後也,
千有餘歲。
得志行乎中國,
若合符節,
先聖後聖,
其揆一也。」[008-2a]


8.2子產聽鄭國之政,
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
孟子曰:
「惠而不知為政。
歲十一月,徒杠成;
十二月,輿梁成,
民未病涉也。


君子平其政,
行辟人可也,
焉得人人而濟之?
故為政者,
每人而悅之,
日亦不足矣。」[008-3a]


8.3孟子告齊宣王曰:
「君之視臣如手足,
則臣視君如腹心;
君之視臣如犬馬,
則臣視君如國人;
君之視臣如土芥,
則臣視君如寇讎。」[008-4a]


王曰:
「禮、
為舊君有服,
何如斯可為服矣?」[008-5a]


曰:
「諫行言聽,
膏澤下於民;
有故而去,
則使人導之出疆,
又先於其所往;
去三年不反,
然後收其田里。
此之謂三有禮焉。
如此,
則為之服矣。


今也為臣,
諫則不行,
言則不聽;
膏澤不下於民;
有故而去,
則君搏執之,
又極之於其所往;
去之日,
遂收其田里。
此之謂寇讎。
寇讎、何服之有?」[008-6a]


8.4孟子曰:
「無罪而殺士,
則大夫可以去;
無罪而戮民,
則士可以徙。」[008-7a]


8.5孟子曰:
「君仁,莫不仁;
君義,莫不義。」[008-8a]


8.6孟子曰:
「非禮之禮,
非義之義,
大人弗為。」[008-9a]


8.7孟子曰:
「中也養不中,
才也養不才,
故人樂有賢父兄也。
如中也棄不中,
才也棄不才,
則賢不肖之相去,
其間不能以寸。」[008-10a]


8.8孟子曰:
「人有不為也,
而後可以有為。」[008-11a]


8.9孟子曰:
「言人之不善,
當如後患何?」[008-12a]


8.10孟子曰:
「仲尼不為已甚者。」[008-13a]


8.11孟子曰:
「大人者,
言不必信,
行不必果,
惟義所在。」[008-14a]


8.12孟子曰:
「大人者,
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008-15a]


8.13孟子曰:
「養生者
不足以當大事,
惟送死可以當大事。」[008-16a]


8.14孟子曰:
「君子深造之以道,
欲其自得之也。
自得之,則居之安;
居之安,則資之深;
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
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008-17a]


8.15孟子曰:
「博學而詳說之,
將以反說約也。」[008-18a]


8.16孟子曰:
「以善服人者,
未有能服人者也;
以善養人,
然後能服天下。
天下不心服而王者,
未之有也。」[008-19a]


8.17孟子曰:
「言無實
不祥。
不祥之實,
蔽賢者當之。」[008-20a]


8.18徐子曰:
「仲尼亟稱於水,
曰:
『水哉,
水哉!』
何取於水也。」[008-21a]


孟子曰:
「原泉混混,
不舍晝夜,
盈科而後進,
放乎四海。
有本者如是,
是之取爾。


苟為無本,
七八月之間
雨集,
溝澮皆盈;
其涸也,
可立而待也。
故聲聞過情,
君子恥之。」[008-22a]


8.19孟子曰: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
幾希,
庶民去之,
君子存之。
舜明於庶物,
察於人倫,
由仁義行,
非行仁義也。」[008-23a]


8.20孟子曰:
「禹惡旨酒而好善言。
湯執中,
立賢無方。
文王視民如傷,
望道而未之見。
武王不泄邇,
不忘遠。


周公思兼
三王,
以施四事;
其有不合者,
仰而思之,
夜以繼日;
幸而得之,
坐以待旦。」[008-24a]


8.21孟子曰:
「王者之迹熄
而《詩》亡,
《詩》亡
然後《春秋》作。


晉之《乘》,
楚之《檮杌》,
魯之《春秋》,
一也:
其事則齊桓、
晉文,
其文則史。
孔子曰:
『其義則丘竊取之矣。』」[008-25a]


8.22孟子曰:
「君子之澤
五世而斬,
小人之澤
五世而斬。
予未得為孔子徒也,
予私淑諸人也。」[008-26a]


8.23孟子曰:
「可以取,
可以無取,
取傷廉;
可以與,
可以無與,
與傷惠;
可以死,
可以無死,
死傷勇。」[008-27a]


8.24逢蒙學射於羿,
盡羿之道,
思天下惟羿為愈己,
於是殺羿。


孟子曰:
「是亦羿有罪焉。」[008-28a]
公明儀曰:
「宜若無罪焉。」[008-29a]
曰:
「薄乎云爾,
惡得無罪?


鄭人使子濯孺子侵衛,
衛使庾公之斯追之。
子濯孺子曰:
『今日我疾作,
不可以執弓,
吾死矣夫!』
問其僕曰:
『追我者誰也?』
其僕曰:
『庾公之斯也。』


曰:
『吾生矣。』
其僕曰:
『庾公之斯,
衛之善射者也;
夫子曰吾生,
何謂也?』
曰:
『庾公之斯學射
於尹公之他,
尹公之他學射於我。


夫尹公之他、
端人也,
其取友必端矣。』


庾公之斯至,
曰:
『夫子何為不執弓?』
曰:
『今日我疾作,
不可以執弓。』


曰:
『小人學射於尹公之他,
尹公之他學射於夫子。
我不忍以夫子之道
反害夫子。
雖然,今日之事,
君事也,
我不敢廢。』
抽矢,叩輪,
去其金,
發乘矢而後反。」[008-30a]


8.25孟子曰:
「西子蒙不潔,
則人皆掩鼻而過之;
雖有惡人,
齋戒沐浴,
則可以祀上帝。」[008-31a]


8.26孟子曰:
「天下之言性也,
則故而已矣。
故者
以利為本。
所惡於智者,
為其鑿也。
如智者
若禹之行水也,
則無惡於智矣。


禹之行水也,
行其所無事也。
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
則智亦大矣。
天之高也,
星辰之遠也,
苟求其故,
千歲之日至,
可坐而致也。」[008-32a]


8.27公行子有子之喪,
右師往弔。
入門,
有進而與右師言者,
有就右師之位
而與右師言者。


孟子不與右師言,
右師不悅曰:
「諸君子皆與驩言,
孟子獨不與驩言,
是簡驩也。」[008-33a]


孟子聞之,
曰:
「禮、
朝廷不歷位而相與言,
不踰階而相揖也。
我欲行禮,
子敖以我為簡,
不亦異乎?」[008-34a]


8.28孟子曰:
「君子所以異於人者,
以其存心也。
君子以仁存心,
以禮存心。
仁者愛人,
有禮者敬人。
愛人者,
人恆愛之;
敬人者,
人恆敬之。


有人於此,
其待我以橫逆,
則君子必自反也:
我必不仁也,
必無禮也,
此物奚宜至哉?
其自反而仁矣,
自反而有禮矣,


其橫逆由是也,
君子必自反也,
我必不忠。
自反而忠矣,
其橫逆由是也,
君子曰:
『此亦妄人也已矣。
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
於禽獸又何難焉?』


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
無一朝之患也。
乃若所憂則有之:
舜、人也,
我、亦人也。
舜為法於天下,
可傳於後世,
我由未免為鄉人也,
是則可憂也。
憂之如何?
如舜而已矣。


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
非仁無為也,
非禮無行也。
如有一朝之患,
則君子不患矣。」[008-35a]


8.29禹、稷當平世,
三過其門而不入,
孔子賢之。
顏子當亂世,
居於陋巷,
一簞食,
一瓢飲;
人不堪其憂,
顏子不改其樂,
孔子賢之。


孟子曰:
「禹、稷、顏回同道。
禹思天下有溺者,
由己溺之也;
稷思天下有飢者,
由己飢之也,
是以
如是其急也。
禹、稷、顏子易地
則皆然。


今有同室之人鬭者,
救之,
雖被髮纓冠而救之,
可也;
鄉鄰有鬭者,
被髮纓冠而往救之,
則惑也;
雖閉戶可也。」[008-36a]


8.30公都子曰:
「匡章、
通國皆稱不孝焉,
夫子與之遊,
又從而禮貌之,
敢問何也?」[008-37a]


孟子曰:
「世俗所謂不孝者五,
惰其四支,
不顧父母之養,
一不孝也;
博弈好飲酒,
不顧父母之養,
二不孝也;


好貨財,
私妻子,
不顧父母之養,
三不孝也;
從耳目之欲,
以為父母戮,
四不孝也;
好勇鬭很,
以危父母,
五不孝也。


章子有一於是乎?
夫章子、
子父責善
而不相遇也。
責善、
朋友之道也;
父子責善,
賊恩之大者。


夫章子、
豈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屬哉?
為得罪於父,
不得近,
出妻屏子,
終身不養焉。
其設心以為
不若是,
是則罪之大者,
是則章子已矣。」[008-38a]


8.31曾子居武城,
有越寇。
或曰:
「寇至,
盍去諸?」
曰:
「無寓人於我室,
毀傷其薪木。」


寇退,
則曰:
「脩我牆屋,
我將反。」
寇退,
曾子反。


左右曰:
「待先生如此
其忠且敬也,
寇至,
則先去以為民望;
寇退,則反,
殆於不可。」


沈猶行曰:
「是非汝所知也。

沈猶有負芻之禍,
從先生者七十人,
未有與焉。」[008-39a]


子思居於衛,
有齊寇。
或曰:
「寇至,
盍去諸?」
子思曰:
「如伋去,
君誰與守?」[008-40a]


孟子曰:
「曾子、子思同道。
曾子、師也,
父兄也;
子思、臣也,
微也。
曾子、子思易地
則皆然。」[008-41a]


8.32儲子曰:
「王使人瞷夫子,
果有以異於人乎?」[008-42a]
孟子曰:
「何以異於人哉?
堯舜與人同耳。」[008-43a]


8.33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
其良人出,
則必饜酒肉而後反。
其妻問所與飲食者,
則盡富貴也。


其妻告其妾曰:
「良人出,
則必饜酒肉而後反;
問其與飲食者,
盡富貴也,
而未嘗有顯者來,
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008-44a]


蚤起,
施從良人之所之,
徧國中無與立談者。
卒之東郭墦間,
之祭者,
乞其餘;
不足,
又顧而之他,
此其為饜足之道也。


[008-45a]
其妻歸,
告其妾,曰:
「良人者,
所仰望而終身也,
今若此。」
與其妾訕其良人,
而相泣於中庭,
而良人未之知也,
施施從外來,
驕其妻妾。


[008-46a]
由君子觀之,
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
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
幾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