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040 傳家集-宋-司馬光 (WYG)




   韓秉國書
維啟春氣斗温伏惟動止安和相見之期竟未有定殊
増耿耿見與景仁書似恠鄙拙論議於公有所未盡者
[062-31b]
向讀中和論疑中字觧釋未甚明然未敢决然以為非
也今試妄言煩公一閲是非幸復垂諭以觧愚蔽胷中
所欲言者非可以書盡惟冀自愛重而巳謹手啟不宣
   秉國論中和書
中之說有二對外而為言一也無過與不及一也喜怒
哀樂之未發漠然無形及其既發然後見其中節與不
中節也故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中節謂之和
人之心虚則明塞則暗虚而明則燭理而無滯應物而不
[062-32a]
窮喜怒哀樂之發有不中節乎中節則無過與不及矣
有不和乎在易之卦虚其中曰離為日為南方為火王
弼觧復其見天地之心云天地以本為心者也雷動風
行運變萬化寂然至無是其本也春萌夏長秋落冬閉
日月之行星斗之運此天地之迹可見於外者也張官
置吏發&KR0197施令事功之修舉民物之茂遂此聖人治天
下之迹可見於外者也若其所以迹者盖莫得而擬議
也凡物莫不有此本又衆本之所自出故曰大本凡物
[062-32b]
不得其節則過與不及施於用則為蔽塞為睽乖為不
行為患難無此四者和矣故曰達道明乎此者其見天
地聖人之心乎
 
 
 
 
 傳家集巻六十二


[063-1a]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巻六十三    宋 司馬光 撰
  書啓六
   答韓秉國書元豐八年二月/二十九日作
光啓丁通直来蒙貺書審起居安和至喜示諭見與景
仁書似恠論議有所不同此何言哉朋友道廢乆矣光
述中和論所以必欲呈秉國者正為求切磋琢磨庶㡬
近是耳豈欲秉國雷同而巳雅聞秉國有論光不勝其
[063-1b]
喜故因景仁請見之何謂恠也然光至愚於秉國之論
猶有所未逹者請試陳之惟秉國擇焉秉國云中之說
有二對外而言一也無過與不及一也此誠如諭然中
者皆不近四旁之名也指形而言之則有中有外指徳
而言之則有和此書以中庸為名其所指者盖徳也非
形也如秉國所諭則中庸應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
中及其既發謂之外不則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虚
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乃相應也秉國又云虛則明塞則
[063-2a]
暗此誠如所諭然所謂虛者非空洞無物之謂也不以
好惡利害蔽其明是也夫心動物也一息之間升天沉
淵周流四海固不肯兀然如木石也惟賢者治之能止
於一擇其所止莫如中庸故虞書曰惟精惟一允執厥
中也凡人固有無喜怒哀樂之時當此之際其心必有
所在小人則追求嗜好靡所不之帷君子&KR0014自處於中
庸之地不動以待事也大學曰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
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又曰為人
[063-2b]
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
慈與國人交止於信言所止各有在也荀子曰徳操然
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亦言
所定在於徳也又曰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
一而静心未嘗不蔵也然而有所謂虚不以所已蔵害
所將受謂之虚心未嘗不兩也然而有所謂靜不以夢
劇亂知謂之靜然則虛者固不為空洞無物靜者固不
謂兀然而木石也凡曰虛曰靜曰定云者如大學與荀
[063-3a]
卿之言則得中而近道矣如佛老之言則失中而逺道
矣光所以不好佛老者正謂其不得中道可言而不可
行故也借使有人真能獨居宴坐屏物棄事以求虛無
寂滅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及有物歘然来感之必未免
出應之則其喜怒哀樂未必皆能中節也曷若治心養
氣専以中為事動靜語黙飲食起居未始不在乎中則
物雖輻湊横至一以中待之無有不中節者矣秉國又
引王輔嗣觧復其見天地之心以證虚無為衆本之所
[063-3b]
自出夫萬物之有誠皆出於無然既有則不可以無治
之矣常病輔嗣好以老莊觧易恐非易之本指未足以
為據也輔嗣以雷動風行運變萬化為非天之心然則
為此者果誰邪夫雷風日月山澤此天地所以生成萬
物者也若皆寂然至無則萬物何所資仰邪天地之有
雲雷風雨猶人之有喜怒哀樂必不能無亦不可無也
故易曰雲行雨施品物流形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
君子如祉亂庶遄已但動靜有節隠見有時不可過與
[063-4a]
不及過與不及皆為災害必得中然後和和然後能育
萬物也自有天地以来陽極則隂生隂極則陽生動極
則靜靜極則動盛極則衰衰極則盛否極則泰泰極則
否若循環之無端萬物莫不由之故曰一隂一陽之謂
道此皆天地之心然復者陽生之卦也天地之大徳曰
生故聖人賛之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言天地之道雖
一徃一来本以好生為心也易道幽深而輒敢妄為之
觧其罪甚大亦不自識其是與非也抑求之空言不若
[063-4b]
驗之實事竊聞秉國平日好習靜光不勝區區願秉國
試輟習靜之心以為習中之心動靜語黙飲食起居皆
在於中勿湏臾離也乆而觀其所得所失孰少孰多則
秉國必自得之矣豈待光之煩言哉愚慮如此所不及
者不惜更示不宣光再拜
   答秉國第二書元豐八年三/月十五日作
光啓辱四日所恵書誨以所未諭幸甚幸甚書文甚多
援据甚廣光欲一一條對則恐逐枝葉而忘本根徒費
[063-5a]
紙劄視聴無益於進道是宜直指其大要而言之今光
與秉國皆知中庸之為至徳而信之矣所未合者秉國
以無形為中光以無過與不及為中此所謂同門而異
户也夫喜怒哀樂之未發常設中于厥心豈有形於外
哉荀卿太學所謂虛靜定者非寂然無思慮也虚者不
以欲惡蔽其明也靜者不以怵迫亂其志也定者不以
得喪易其操也中庸所謂中者動靜云為無過與不及
也二者雖皆為治心之術其事則殊矣今秉國合而為
[063-5b]
一恐未然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有不合者仰而
思之夜以繼日孔子終日不食終夜不&KR0230以思道豈得
寂然無思慮哉苟為不思又不慮直情徑行雖聖人亦
恐喜怒哀樂不能皆中節也中庸所謂誠者天之道言
聰明睿智天所賦也誠之者人之道言好學從諫人所
為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謂聖徳之已成者
也擇善而固執之愽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謂賢人之
好學者也人一能之已百之謂愚者之求益者也夫不
[063-6a]
歴坱埤不能登山不㳂江河不能至海聖人亦人耳非
生而聖也雖聰明睿智過絶於人未有不好學從諫以
求道之極致由賢以入於聖者也故孔子曰我非生而
知之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又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至
於七十然後從心所欲不踰矩以孔子之徳性猶力學
五十有五年乃能成其聖况佗人不學而能之乎若謂
聖人生知自天必不可及則顔子何為欲罷不能孟子
何為自比於舜哉舜戒羣臣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使
[063-6b]
舜生而聖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夫又何弼哉詩稱文王
不聞亦式不諫亦入言其性近於道處師弗煩在傳弗
勤非謂不學而不諌也光前書論中已備矣恐秉國尚
未詳覽而熟察也光前書云願秉國動靜語黙飲食起
居皆在於中勿湏臾離也乆必自得之秉國亦嘗留意
采其言乎今有人饋食於吾二人者吾二人未嘗而先
爭之一人曰鹹一人曰酸曷若相與共嘗則知其味矣
又有饋藥於吾二人者吾二人未服而先爭之一人曰
[063-7a]
寒一人曰温曷若相與共服則知其驗矣中美食也良
藥也光願與秉國强勉而試行之師曠曰秉燭之明孰
與夜行吾人雖老矣繼今而學猶庶㡬其有益也徃来
之言奚以多為
   答兩浙提舉趙宣徳㞦書
光頓首再拜比見邸報聞先大資少保違去盛世驚怛
惋痛𠂻懐如割以道逺無便無由發疏致慰昨晚兵人
来忽辱示問并鄭君所為行狀欲令光作誌文光實何
[063-7b]
人望先公名徳何啻倍蓰什百曏獲接侍之乆蒙知顧
之厚今得論譔盛美自託不朽何幸如之顧以光不為
人作碑誌已十餘年所辭拒者甚多徃嵗有孫令以書
見屬欲令光譔其伯父之翰碑光時復書叙不可為之
故頗詳是後又辭王樂道曾子固等數家皆以此書
呈之去年富公初薨光往弔酹其孤朝奉在草土中號
哭自擲必欲使光作墓誌又遣人来垂諭至于三四光
亦以所以語孫令者告之竟辭不為今若獨為先公為
[063-8a]
之則是有所輕重厚薄足下試以尊意度之謂光敢為
之乎不敢為乎此則不待光辭之畢足下必盡察之矣
况先公清節直道著於海内皎如列星决不沉沒佗年
所以取信於世者在國史列傳豈待光鄙陋之文然後
彰彰乎然方今羣公文章髙出於衆議論為人所信者
何可悉數足下不求於彼顧遣使者自衢至洛走數千
里専以相委荷雅意期待如此之重乃敢仰違尊命俾
使者虚返其為罪戾擢髮有餘所冀大君子聰明通恕
[063-8b]
知其非可為而不為也慙懅恐悸言不能盡
   答武功石令飛卿書
光啓縣人来䝉示啓事千餘言大指以為明天子在上
宜以時起佐萬一以澤斯民不宜専務自逸何足下期
待之過而責望之重也捧讀戰悚流汗及踵光聞君子
擬人必於其倫仲尼聖人也自生民以来未之有也而
足下語及不肖動輒以仲尼况之此雖甚愚不辨菽麥
之人亦不敢當無乃重增不肖之罪而為足下失言之
[063-9a]
累乎不可不可光自惟徳行文學言語政事一無所長
在稠人間僅及下中但事君不敢欺得官非智力所任
者不敢輕受此固為士者之常守無足言者而世俗閭
閻之人遽相與驚恠從而譽之光聞之每踧踖發慙不
自知其何以致之蓋所謂名浮於實者也性戇滯不曉
時務比又苦衰疾不堪治民遂自乞冗員苟竊㣲禄以
庇身養族天子憐其無佗惡直不才耳而嘗厯事三朝
今雖昏耄無所用不忍棄捐俾之掌留臺道宫月給錢
[063-9b]
粟而不責以職事如疲牛老馬尚以莝豆飼之不求其
任重致逺脫其紖鞅縱之林野使之徜徉自適以盡其
天年此乃天子至仁雖天地之覆載滄海之涵容未足
以諭而草木魚蟲無一毫之益以報盛徳乃光有負於
朝廷而朝廷實無負於光也光豈敢養髙傲世釣名邀
利邪光胷中何所有而足下欲迫之使立朝廷佐下風
邪且明天子在上進賢退不肖褒勤黜惰皆决於掌握
為人臣者身非巳有如金在鎔泥在鈞惟甄冶之所為
[063-10a]
用捨進退豈得自専邪竊恐足下誤信世俗之談而有
是言也願勿以騏驥之皮䝉駑駘之背而䇿之使一日
千里幸甚幸甚
   答懷州許奉世秀才書
五月四日涑水司馬光再拜復書許君秀才足下去
年十二月懷州人来䝉惠書自爾日欲因王判官寓
書報謝俗事汩沒繼以國䘮奔走京師往返殊無
暇稽慢之罪固無所逃光性愚魯自㓜誦諸經讀注
[063-10b]
疏以求聖人之道直取其合人情物理目前可用者
而從之前賢髙竒之論皆如面牆亦不知其有内外
中間為古為今也比老止成一樸儒而已曏屢聞王
君具道盛美云道甚髙學甚精孝弟隆閨門名義著
鄉里常延頸企踵晞仰聲采固非一日不意過聴遽
詒之話言仍示以所述孝睦事迹夫孝弟者仁義之
實敦睦者政化之本光以是闚足下之志固不待承
顔接辭而後知之矣欽服欽服夫玉韞窮山十仞之
[063-11a]
土不能掩其光珠潜深淵岸草為之不枯足下姑進徳
修業但恐大名不免彰徹於世勿病人之不已知也光
屬受詔守陳不乆留於洛王君多㳂牒在外今日暫見
之来旦復出輒走此布區區草率不悉仍封舊注古文
孝經一冊容易上呈庶逹鄙志光頓首再拜
   與吕晦叔簡
光啓自晦叔入都及得共事每與僚宷行坐不相離未
甞得伸悃幅雖日夕接武猶隔闊千里也今不幸又在
[063-11b]
病吿杳未有展覿之期其邑邑可知光平生有國武子
之疾好盡言以招人過遇庸人時或妄發以取恨怒况
至交益友豈敢反懐情不盡乎晦叔自結𩬊至仕學而
行之端方忠厚天下仰服垂老乃得秉國政平生所藴
不施於今日將何俟乎比日以来物論頗譏晦叔慎嘿
太過若此際不廷爭國事蹉跌則入彼朋矣願慎㫋慎
旃光誠不肖豈敢以憂國為已任然昨日富家之諭已
上聞矣光自病以来悉以身付醫家事付康惟國事未
[063-12a]
有所付今日屬於晦叔矣
   與吕晦叔第二簡
介甫文章節義過人處甚多但性不曉事而喜遂非致
忠直踈逺讒佞輻輳敗壞百度以至于此今方矯其失
革其弊不幸介甫謝世反覆之徒必詆毁百端光意以
謂朝廷特宜優加厚禮以振起浮薄之風苟有所得輒
以上聞不識晦叔以為如何更不煩答以筆札扆前力
言則全仗晦叔也
[063-12b]
   答彭朝議寂/
光啓辱書奬借太過期待太厚且愧且懼殆無所容光
禀性甚愚求道多蔽徳行言語政事文章皆不迨人齪
齪㢘謹自守而已不意時俗妄加虛名如火附螢如膏
汚衣潜迯湔澣不知所避固㣲生之不幸未嘗敢取以
為已有也屬者朝廷誤賜甄擢俾待罪政府辭不獲命
僶俛就職每内訟非據如藉蒺藜素與足下未嘗得接
聲采之熟陪從容之乆乃能不逺數千里教以所不及
[063-13a]
非光無似克堪大賜乃足下愛君仁民之志勤懇切至
不暇擇其人之可否而語之也銜荷盛徳刻骨不㤀謹
當寳藏時取伏讀以自警筞庶㡬少副萬分之一譬如
駑馬聞騏驥嘶鳴不自量度踊躍躑躅亦欲疾歩而從
之殊不知軼景遺風雖破骨絶筋而不可及也雖然朝
廷近發詔書溥覃四海雖市㕓畎畒之民皆得直上封
言事足下位為朝大夫任為部刺史於朝政闕失民間
疾苦願不惜以時上聞俟禁中降出得與諸公評議恊
[063-13b]
同者即行之幸甚幸甚光再拜
   答程伯淳書
光昨日承問及張子厚諡倉卒奉對以漢魏以来此例
甚多無不可者退而思之有所未盡竊惟子厚平生用
心欲率今世之人復三代之禮者也漢魏以下盖不足
法郊特牲曰古者生無爵死無諡爵謂大夫以上者檀
弓記禮所由失以謂士之有誄自縣賁父始子厚官比
諸侯之大夫則已貴宜有諡矣然曾子問曰賤不誄貴
[063-14a]
㓜不誄長禮也唯天子稱天以誄之諸侯相誄猶為非
禮况弟子而誄其師乎孔子之沒哀公誄之不聞弟子
復為之諡也子路欲使門人為臣孔子以為欺天門人
厚𦵏顔淵孔子嘆不得視猶子也君子愛人以禮今闗
中諸君欲諡子厚而不合於古禮非子厚之志與其以
陳文範陶靖節王文中子孟貞曜為比其尊之也曷若
以孔子為比乎承闗中諸君决疑於伯淳而伯淳謙遜
慱謀及於淺陋不敢不盡所聞而獻之以偹萬一惟伯
[063-14b]
淳裁擇而折𠂻之
   答吕由庚推官手書
光再啓示諭史院所取文字光前此亦䝉&KR0145禀兩朝所
上章疏光以身今尚存難將諌草内授史官但答云所
上䟽内多渉朝廷機宻不敢輒具録上伏乞朝廷於禁
中及中書宻院檢尋如有可采者乞下史院修纂今來
先中丞文字又似不同子孫正當發揮前烈垂之不朽
唯於慈夀乞增奉養一事恐當諱避其餘言時政闕失
[063-15a]
彈奏大臣等事今日不録申史院則先公平生事業遂
汩沒矣更希裁度光再啓
   貽劉道原
光再拜光少時惟得髙氏小史讀之自宋訖隋正史并
南北史或未甞得見或讀之不熟今因修南北朝通鑑
方得細觀乃知李延夀之書亦近世之佳史也雖於禨
祥談嘲小事無所不載然叙事簡徑比於南北正史無
煩冗蕪穢之辭竊謂陳夀之後唯延夀可以亞之也渠
[063-15b]
亦當時見衆人所作五代史不快意故别自私著此書
也但恨延夀不作志使數代制度㳂革皆沒不見道原
五代長編若不費功計不日即成若與沈約蕭子顯魏
收三志依隋志篇目刪次補葺别為一書與南北史隋
志並行則雖正史遺逸不足患矣不知道原肯有意否
其符瑞等皆無用可刪後魏釋老志&KR0145其要用者附於
崔浩傳後官氏志中氏族附於宗室及代初功臣傳後
如此則南北史更無遺事矣今國家雖校定摹印正史
[063-16a]
天下人家共能有㡬本乆逺必不傳於世又校得絶不
精只如沈約叙傳差却數板亦不寤其佗可知也以此
欲告道原存録其律歷禮樂職官地里食貨刑法之大
要耳不知可否如何如何光再拜
   答范夢得
光前者削奏時將謂宫教二年改官不知新制乃須五
年得無却成奉滯否慚悚慚悚夢得今来所作叢目方
是將實録事目標出其實録中事應移在前後者必已
[063-16b]
注於逐事下訖假如實録貞觀二十三年李靖薨其下/始有靖傳傳中自鎻告變事湏注在隋
義寧元年唐公起兵時破蕭銑事湏注在武徳四年滅/銑時斬輔公祐湏注在七年平江東時擒頡利湏注在
貞觀四年破突/厥時佗皆傚此自舊唐書以下俱未曾附注如何遽可
作長編也請且將新舊唐書紀志傳及統紀補録并諸
家傳記小說以至諸人文集稍干時事者皆湏依年月
注所出篇巻於逐事之下實録所無者亦湏依年月日
添附無日者附於其月之下稱是月無月者附於其年
之下稱是嵗無年者附於其事之首尾如左傳稱初鄭/武公娶于申之
[063-17a]
類及為某事張本起本者皆附事首者也如衛文公復/國之初言季年乃三百乗因陳完奔齊而言完始生筮
知八世之後成子得政因晋悼公即位而言其命官得/人不失霸業因衛北宫文子聘於鄭而言禆諶草創子
産潤色因吳亂而言吳夫槩王為棠谿/氏注云傳終言之之類皆附事尾者也有無事可附者
則約其時之早晚附於一年之下如左傅子罕辭玉之/類必無的實年月也
假使宰相有忠直姦邪事無處可附者則附於拜相時/佗官則附於到官時或免卒時其有處可附者不用此
法/但稍與其事相渉者即注之過多不害假如唐公起/兵諸列傳中
有一兩句渉當時者但與注其姓名於事目之下/至時雖别無事迹可取亦可以證異同者日月也嘗見
道原云只此已是千餘巻書日看一兩巻亦湏二三
[063-17b]
功夫也俟如此附注俱畢然後請從髙祖初起兵修長
編至哀帝禪位而止其起兵以前禪位以後事於今来
所看書中見者亦請令書吏别用草紙録出每一事中
間空一行許素紙以備翦開/粘綴故也隋以前者與貢父梁以後
者與道原令各修入長編中盖縁二君更不看此書若
足下止修武徳以後天祐以前則此等事盡成遺棄也
二君所看書中有唐事亦當納足下處修入長編耳其
修長編時請據事目下所該新舊紀志傳及雜史小說
[063-18a]
文集盡檢出一閱其中事同文異者則請擇一明白詳
備者録之彼此互有詳畧則請左右采獲錯綜銓次自
用文辭修正之一如左傳叙事之體也此並作大字寫
若彼此年月事迹有相違戾不同者則請選擇一證據
分明情理近於得實者修入正文餘者注於其下仍為
叙述所以取此捨彼之意先注所捨者云某書云云某/書云云今案某書證驗云云
或無證驗則以事理推之云云今從某書為定若無以/考其虚實是非者則云今兩存之其實録正史未必皆
可據雜史小說未必/皆無憑在髙鑒擇之凡年號皆以後来者為定假如武
[063-18b]
徳元年則從正月便為唐髙祖武徳元年更不稱隋義
寧二年𤣥宗先天元年正月便不稱景雲三年梁開平
元年正月便不稱唐天祐四年也詩賦等若止為文章
詔誥若止為除官及妖異止於恠誕詼諧止於取笑之
類便請直刪不妨或詩賦有所譏諷如中宗時回波詞/諠譁竊恐非宜肅
宗時李泌誦黄/臺𤓰辭之類詔誥有所戒諭如徳宗奉天罪已詔李/徳裕討澤潞諭河北三
鎮詔之類及大政事號令四方或因功遷官以罪黜官/其詔文雖非事實要知當時託以何功誣以何罪亦湏
存之或文繁多節/取要切者可也妖異有所儆戒凡國家災異本紀所/書者並存之其本志
[063-19a]
强附時事者不湏也䜟記如李淳風言武氏之類及因/而𦤺殺戮叛亂者並存之其妄有牽合如水入斗為朱
字之類不湏也相貌符瑞或因此為人所忌或為人所/附或人主好之而諂者偽造或實有而可信者並存之
其餘不湏也妖恠或有所儆戒如&KR0294書武三思門或因/而生事如楊慎矜墓流血之類並存之其餘不湏也
詼諧有所補益如黄幡綽謂自已兒㝡可憐石野猪/謂諸相非相之類存之其餘不湏也
告存之大抵長編寧失於繁毋失於畧千萬切禱切禱
今寄道原所修廣本兩巻去此即據長編録出者/其長編已寄還道原恐要
見式様故也甚思與足下相見熟共商𣙜無因可得企
渇企渇中前寄去晋紀八巻寫净草者必已寫了其元
[063-19b]
本却告分付兒子康令帯来雖未了亦告分付盖為今
&KR0589徃南康軍路中遺失却三巻若更失此則都無本
故也其寫了浄草續附&KR0589来不妨曏所請出魏紀今令
李永和帯去有改動者吿指揮别寫及楷改目痛燈下
作此書恕其不謹光上
凡有人初入長編者並告於其下注云某處人或父祖
已見於前者則注云某人之子或某人之孫今更寄貢
父所作長編一冊去恐要作式様並道原廣本兩巻並
[063-20a]
告存之向去不使却寄示
   三省咨目
光比日牽强入朝欲與諸公商議數事貢其短拙以求
采擇無何上下馬不得湏至在朝假謹具咨目如左當
今法度所宜最先更張者莫如免役錢不惟刻剥貧民
使不聊生人雇得四方無頼浮民使供百役官不得力
為今之計莫若盡罷免役錢依舊差役民間息肩者什
已七八若慮逐處利害不同即委諸路轉運司及州縣
[063-20b]
具未便事理申陳朝廷更為相度别立一州一縣勅施
行第一不可委提舉司相度彼雖本職藉賴役錢如魚
之有水安肯放免必来沮難無疑也光見欲作一文字
奏聞若降至三省望諸公同心叶力與賛成如此行之
可以除乆弊蘇疲民凡法乆則難變此法行之已十五
年下户雖愁苦上户頗優便常情論議已是非不一若
不於此際决志改之恐異日遂為萬世膏肓之疾公家
不得用民力貧民常苦富民優矣朝廷今欲整治天下
[063-21a]
蘇息疲民先湏十八路各得好監司一兩人忠厚曉事
憂民忘私使之進賢退不肖興利除害朝廷於本路事
有所不知問之則以實對委之措置則不至乖方然後
可以倚仗為耳目股肱也苟非其人則百事倒置矣前
日所草監司資格及委官薦舉文字不知諸公曽徧見
未若如此可行則早告進呈施行然立格為易守格為
難既出指揮以後願諸公堅執此格勿自隳壞始為有
益也旱勢可懼若春更不雨必成大饑不可不豫為之
[063-21b]
備國家所賴為根本者莫若農民農民者衣食之原國
家不可不先存恤也欲加存恤莫若察其乏食之初早
加賑贍使各安土不至流移官費既省民不失業此上
䇿也若已流移官雖多作擘畫散米煑粥徒聚為餓殍
無益也為今之計莫若豫先將常平斛斗在州縣者十
分中支撥一分充賑貸米委州縣樁管許一面支破常
切覺察鄉村人户有闕食者許經本縣投狀據口數多
少老小出給歷子每五七日一次赴縣請給口食先從
[063-22a]
下户為始縣亦置簿拘管請却之數如此救接直至成
熟日方即一切住支却令還納所貸元數更不取利息
如此始是實恵弋俊已獲未聞賞獲之者其將官討捕
者不無搔擾宜早罷之前日蔡尹来言開封有巨盜朝
廷有募人能禽之者賞以班行今既禽之止賞以錢孔
子稱去食去兵無信不立聖朝政令豈當如此諸公更
筭其多者范景仁當仁宗不豫未有繼嗣天下寒心莫
敢啓口之時獨能首建大議以安宗廟社稷章十九上
[063-22b]
除官不拜可謂以身徇國之臣其功不在文富之下今
文富重賞景仁獨不霑及太皇太后亦應知其功大願
諸公進呈秉國文字時詳為敷奏乞優與推恩前日簾前宣諭上封事異等者宜畧加旌賞此乃聖朝美事光
有看詳封事厯三巻官職姓名及所言事一一有之願
諸公同於其間選擇才識出衆者具姓名敷奏量加襃
異以成聖心
   宻院咨目
[063-23a]
光比日曵病入朝只為欲與諸公商議數事於簾前敷
奏終不能得聚㕔今光飲食日減不能造朝未知㡬時
復得瞻望顔色湏至具咨目如左吕大忠言夏虜乍恭
乍驁由私市公行故也其延慶侵疆有害無用終當與
之然今日未可與也俟大忠到官審察事勢先奏乞嚴
禁私市不過年嵗間彼必屈服遣人来祈請然後朝廷
下詔曠然歸以侵疆赦其罪戾自今貢賜徃来一切如
故此筞大善請明公更召見詢訪其詳然如光愚見若
[063-23b]
只如去夏約束則大是悠悠徒為玩令一無所益湏别
立法云應漢户熟户與西人私相交易者正犯人處斬
妻子送江淮編管粉壁曉示許人陳告即時支係省錢
五十貫充賞本地分廵檢寨主監押並衝替仍令經畧
司本州常切覺察如此逐處行却一兩箇方能禁絶若
西人徃年興兵壓境以脅慶州劉忱時亦莫之聴但堅
壁清野使自疲弊而去河東經畧司總領二十餘州軍
邉靣千餘里地接二邊帥府之重孰過於此而以吉甫
[063-24a]
處之果能稱職否且如昨者北敵侵火山地不與於初
累石時更令撤去彼若放箭我射何傷仍眀據道理𦂳行文牒痛加詰責云當奏朝廷問諸北朝今朝廷亦不
共理㑹示之以弱但恐春暖敵狃於得志以為南朝易
與大興徒衆廣有占割朝廷亦坐視無如之何土地者
國之本若虜惟意所欲無問多少要取便取成何國家
此由邉帥不能防㣲杜漸故也渠自乞揚州諸公何不
早許之别擇老成重厚有膽畧者以代之子厚方欲措
[063-24b]
置熈河為經乆之計而元帥乃一方頭目其人豈髙材
英器憂國忘家者邪願早易之勿𦤺敗事御史所言保
用罷按閱甚當宜從之彼得三時務農豈顧此㣲茫賞
物而省國用不少但與逐旋置庫量留些小金帛遇冬
教時委令佐選絶藝者賞以銀楪子銀盌綵叚如何又
班行雖云猥賤亦是國家命官豈可如泥土與人其出
等事藝及正長教人及分數欲更不與班行正長所以/鞭撻保丁
只為未及分/數千賞故也前日見駕部来白沙苑地狭不能容京西
[063-25a]
所送騍馬且彼無牡馬徒多養騍馬何為但使之積死
可惜耳欲令京西未發者皆烙退印還民已發者令沙
苑估價出賣如何若可取望早指揮然監牧亦不可不
一靣早差官相度興復漢唐都長安故養馬多在汧隴
三輔之間國家都大梁故監牧在鄆鄭相衛許洛之間
各取便於出入故也今宜且復近處一二監各有舊基
故也子厚嘗言軍賞誤何時當與裁減改正邉人立小
功者宜勿賞此宋璟所以安開元也封事大約已徧止
[063-25b]
有兩復吏云其籖子厚欲有去取既難得㑹議彼亦無
大利害但請子厚欲去者去之餘令進入貴早結絶
   與三省宻院論西事簡
不和西戎中國終不得髙枕光所上芻蕘果有可采否
縱未欲遽以侵地歸之且下一詔數其不賀正旦生辰
及登寳位臣禮不備諭以天子新即位務崇寛大曠然
赦之自今貢奉賜予宜皆復舊規但不責其必来獻地
分畫疆界而已令保安牒與如此則彼此相彌縫且有
[063-26a]
名又不失大體不乗此際為之萬一彼㣲為邉患或更
出不遜語愈難處置願諸公筭其多者
 
 
 
 
 
 
[063-26b]
 
 
  
 
 
 
 傳家集巻六十三
[064-1a]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巻六十四    宋 司馬光 撰
  論一
   功名論祐二年作/自古人臣有功者誰哉愚以為人臣未甞有功其有功
者皆君之功也何以言之夫地有草木天不雨露之則
不能以生月有光華日不照望之則不能以眀臣有事
業君不信任之則不能以成此自然之道也古者大國
[064-1b]
不過百里小國半之然皆有賢卿大夫以輔佐其君大
者以王小者以霸下者猶能保其社稷世數十傳而不
絶由是觀之天下烏有無士之國哉患在人主知之不
明用之不固信之不専耳如是則人臣雖有才智而不
得施雖有忠信而不敢效人主徒憂勞於上欲治而愈
亂欲安而愈危欲榮而愈辱矣然則人主有賢不能知
與無賢同知而不能用與不知同用而不能信與不用
同不用賢而求功業之美名譽之白難矣昔百里奚虞
[064-2a]
人也由余戎人也商鞅魏人也而用於秦苖賁皇申公
巫臣楚人也而用於晋伍員楚人也而用於吴韓信陳
平項羽之人也而用於漢是五國者非無賢人也主不
能知而驅之以資敵國此所謂有賢不能知與無賢同
也齊桓公見郭氏之墟問於野人曰郭何故亡對曰以
其善善而惡惡公曰善善而惡惡國所以興也而亡何
故對曰善善而不能行惡惡而不能去所以亡也公歸
以吿管仲曰君與其人俱来乎曰否管仲曰君亦一郭
[064-2b]
氏也公乃召而官之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
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齊王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
以祿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是二君者非不
知孔孟之為聖賢也不能行其道而徒欲尊之以為名
是以孔孟以為不義而不留也洪範曰凡厥正人既富
方榖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此所謂知賢
不能用與不知同也樂毅為燕伐齊下七十餘城燕王
疑之使騎劫代將田單詐騎劫而敗之盡失齊地㢘頗
[064-3a]
為趙將拒秦乆而不戰趙王疑之使趙括代將白起擊
趙括而虜之阬其卒四十萬項羽用范增謀彊霸諸侯
圍漢王滎陽㡬㧞矣聞漢之反間而疑之范增怒而去
項羽卒為漢禽夫駕車者既服騏驥矣又以駑馬參之
欲其並驅而前不可得也蓻田者既樹嘉榖矣又以稂
莠雜之欲其滋生而茂不可得也為國者既置賢才矣
又以小人間之欲其並立而治不可得也是故宓子賤
為單父宰辭於君請君之近史二人與之俱至官使二
[064-3b]
史書方書輒掣其肘書不善則從而怒之二史患之辭
請歸以告魯君魯君以問孔子孔子曰宓不齊君子也
其才任王霸之佐屈節治單父將以自試也意者以此
為諌乎公寤太息而嘆曰此寡人之不肖寡人亂宓子
之政而責其善者數矣㣲二史寡人無以知其過㣲夫
子寡人無以自寤遽發所愛之使告宓子曰自今以徃
單父非吾有也從子之制有便於民者子决為之五年
一言其要宓子遂得行其政而單父大治大禹謨曰任
[064-4a]
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熈荀子曰人主有
六患使賢者為之則與不肖規之使智者慮之則與愚
者論之使修士行之則與汚邪之人疑之雖欲成立得
乎哉譬之是猶立直木而恐其影之枉也惑莫大焉語
曰好女之色惡者之孽也公正之士衆人之痤也修乎
道之人汚邪之賊也今使汚邪之人論其怨賊而求其
無偏得乎哉譬之是猶立徃木而求其影之直也亂莫
大焉噫人主苟不知其賢則已矣已審知其賢授之以
[064-4b]
政而復疑之何哉凢忠直之臣行其道於國家則必與
夫天下之姦邪為怨敵矣非喜與之為怨也不與之為
怨則君不尊國不治功不立也以一人之身日與天下
之姦邪為怨更進迭毁於君前而君不能决兼聽而兩
可之如是則忠直之臣求欲無危不可得也君子非愛
死而不為也知其身死而功不立姦邪愈熾忠良愈恐
政治愈亂國家愈危也是以君子難進易退辭貴就賤
被髪佯狂逃匿山林者以此故也此所謂用賢不能専
[064-5a]
與不用同也眀主為之不然審求天下之大賢而亟用
之專信之舉社稷百姓而委屬之雖有至親不能奪也
雖有至貴不敢爭也雖有讒巧不能間也確然若膠漆
之相合視其際而不可得見也然後賢者得竭其心而
施其才不憂怨賊之口不懼猜嫌之迹人主端拱無為
享其功利收其榮名而已矣古之聖帝明王用此道而
光宅四海長育萬物功如天地名若日月者多矣固不
待稱引而知也請言其時近而道卑者昔齊桓公得管
[064-5b]
仲三薫而三浴之觧其縲紲置以為相鮑叔桓公之傅
也避太宰之位而安隨其後國子髙子天子之守卿也
人率五卿而聽其政令況其餘四境之内上下之人其
孰敢不戰戰栗栗從桓公而貴信之是以能九合諸侯
一正天下為五霸首也陳平楚之亡將也漢髙祖得之
使典護諸將綘灌之屬盡害之髙祖以平為護軍中尉
盡監護諸將諸將乃不敢言韓信亡卒也髙祖用蕭何
一言拔諸行伍之中以為大將諸將皆驚而不敢爭也
[064-6a]
是以五年之中滅項羽定天下創業垂統四百嵗而不
絶蜀先主與闗羽張飛布衣之友周旋艱險恩若兄弟
一旦得諸葛孔明待之過於闗張闗張不說先主曰孤
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願諸君勿復言是以能起於
亡之中保有一方與魏吳為敵國苻永固得王景畧於
處士以為丞相貴戚大臣有害之者永固輒殺之謂太
子宏及長樂公丕曰汝事王公如事我也是以能東取
燕西取涼南取襄陽北取拓跋奄有中原㡬平海内此
[064-6b]
五臣者從今日視之皆英傑之才也曏使四君知之不
眀用之不固信之不専則管仲醢於齊庭陳平窮於户
牖韓信餓於淮隂諸葛孔明老於隆中王景畧死於華
山名氏埋滅不可復知烏有曄曄功烈施於後世如此
哉是以大雅云徐方既同天子之功晋平公問叔向曰
齊桓公之霸君之力乎臣之力乎叔向曰管仲善制割
隰朋善削縫賔胥無善純縁桓公知衣而已亦其臣之
力也師曠曰管仲善斷割之隰朋善煎熬之賔胥無善
[064-7a]
齊和之羮巳熟矣奉而進之而君不食誰能强之亦其
君之力也魏文侯使樂羊將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返
而論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
之功主君之力也由是言之人臣不能立功凡有功者
皆其君之功也
   機權論慶厯五年作/
世之命機權也妄故作機權論以辨之機者弩之所以
發矢者也機正於此而的中於彼差之至㣲失之甚逺
[064-7b]
故聖人之用機也似之易曰機者動之㣲吉凶之先見
者也又曰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然則機者事之未
著萌芽端兆之時聖人眇然見之能去禍而取福迎吉
而禦凶所以為神也聖人之所慎無過機者故曰兢兢
業業一日二日萬機也權者銓也所以平輕重者也聖
人之用權也必將校輕重商緩急彼重而此輕則捨此
而取彼彼緩而此急則去彼而就此取捨去就之間不
離於道乃所謂權也然則機者仁之端也權者義之平
[064-8a]
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乃欲弃仁義而行機權不亦反哉
夫不知機權則無以為聖人聖人未嘗斯湏不用者機
權而已矣聖人精心審謹而後行之故百姓萬物皆頼
焉小人不知機權之道而誣竊其名妄行誖理所以福
祿不乆而禍亂及之也請問聖人機權之道曰昔紂為
玉杯象箸而箕子佯狂衛靈公仰視蜚鴻而孔子行是
皆知機者也夫杯箸小器飾以珠玉未為太過而箕子
知其必亡國者為其奢淫泰侈之漸由此始也仰視蜚
[064-8b]
鴻失理之細者而孔子去之者知其不能用聖人而有
厭怠之心不去則大禍將至也如此聖人之知機豈不
偉哉伊尹放太甲㣲子去商歸周周公誅管蔡是皆知
權者也夫數君子豈不知放君畔宗戮親之為不善哉
誠以放君之責輕而淪喪大業之禍重畔宗之譏薄而
保存宗祀之孝深戮親之嫌小而傾覆周室之害大故
去彼而取此也夫太甲之初欲敗度縱敗禮苟非苦其
身體勞其思慮則不能變惡遷善克終允徳成湯之業
[064-9a]
將墜於地伊尹躬受湯命阿衡王家故不得不放諸桐
宫也受為不道自絶於天㣲子不去與之偕亡則祖禰
不祀宗族無主故不得不抱祭器而歸周也管蔡奉廢
姓伐宗國違天命逆人心傾危聖輔斵喪周室成王㓜
弱周公攝政故不得不奮干戈揚斧鉞以治之盖周公
非自愛而愛周室故也嚮若太甲尚可諌而改則伊尹
必不放君商受苟可輔而存則㣲子必不畔宗管蔡猶
可教而治則周公必不戮親夫豈不思誠不得已也是
[064-9b]
以太甲曰惟嗣王不恵于阿衡伊尹作書曰祗爾厥辟
辟不辟忝厥祖是猶以辱先為戒未欲正言覆亡之禍
委蛇其辭以感切之也王惟庸罔念聞伊尹乃言曰無
越厥命以自覆是正言禍敗以聳動之也王未克變伊
尹乃以王生而榮逸不知勞辱狎近小人積習至此非
其性惡故曰茲乃不義習與性成營于桐宫宻邇先王
其訓無俾世迷言積習寖乆將成其性及今猶可沮詘
而改此乃伊尹盡心盡力於成湯太甲之至也㣲子之
[064-10a]
誥曰商其弗或亂正四方言受不可復正决必亡國已
所以當出奔存湯後也父師若曰商其淪喪我罔為臣
僕言商既亡宗族俱滅無所寄託也又曰王子弗出我
乃顛隮言不可不行也此㣲子廣咨權謀輕重之審諦
也大誥曰肆予沖人不卭自恤義爾邦君越爾多士尹
氏御事言今東征非為巳也𡺳風曰既取我子無毁我
室子以喻管蔡也室以喻周家也言管蔡輕而周家重
也予羽譙譙予尾翛翛言勤瘁也予室翹翹風雨所漂
[064-10b]
揺予唯音嘵嘵言三監背誕王室阽危故我恐懼以憂
之也此豈周公背公向私之志哉夫聖人之用權也如
此故國家安而仁義立也後世之人昧錙銖之利以放
逐其君懷芥帯之嫌以屠滅其親而亦自比於伊周曰
吾用機權不亦誣哉此乃亂臣賊子所以滋多也
   朋黨論嘉祐三年五月/二十三日作
黄介夫作壞唐論五篇以為壞唐者非巢温與閹䜿乃
李宗閔李徳裕朋黨之弊也是誠得其本矣雖然介夫
[064-11a]
知其一未知其二彼盜賊之興由閹竪閹竪之横由輔
相則信然矣噫輔相樹立私黨更相排壓而不能正又
誰咎哉夫朋黨之患不専在唐自古有之以堯之明共
工驤兠相薦於朝舜臣堯既流共工又放驩兠除其邪
黨然後四門穆穆百工咸熈仲虺數夏之惡曰簡賢附
勢實繁有徒武王數商之惡曰朋家作仇脅權相滅是
則治亂之世未嘗無朋黨堯舜聰明故能别白善惡而
徳業昌明桀紂昏亂故不能區處是非而邦家覆亡由
[064-11b]
是言之興亡不在朋黨而在昏明矣洪範皇極曰無偏
無詖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
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
王道正直周公戒成王曰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無
若火始燄燄厥攸灼叙弗其絶是以舜誅禹父而禹為
舜佐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周公放蔡叔而封蔡仲公之
至也夫宗閔徳裕雖為朋黨由文宗實使之文宗嘗曰
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殊不知群臣為朋黨誰之
[064-12a]
過也由是觀之壞唐者文宗之不明宗閔徳裕不足専
罪也
   中和論元豐七年十/月三日作
君子從學貴於博求道貴於要道之要在治方寸之地
而已大禹謨曰人心惟危道心惟㣲惟精惟一允執厥
中危則難安㣲則難明精之所以明其㣲也一之所以
安其危也要在執中而已中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
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君子之心於喜怒哀樂之未
[064-12b]
發未始不存乎中故謂之中庸庸常也以中為常也及
其既發必制之以中則無不中節中節則和矣是中和
一物也養之為中發之為和故曰中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者天下之逹道也智者知此者也仁者守此者也禮
者履此者也樂者樂此者也政者正其不然者也刑者
威其不從者也合而言之謂之道道者聖賢之所共由
也豈惟人哉天地之所以生成萬物靡不由之故曰致
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孔子曰君子無終食之間違
[064-13a]
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故曰道不可湏臾離可離
非道也孔子曰中庸之為徳也其至矣乎民鮮乆矣又
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日月
至焉者斯巳賢矣以是觀之能乆於中庸者盖鮮矣孔
子曰智者樂仁者夀盖言知夫中和者無入而不自得
能無樂乎守夫中和者清明在躬志氣如神能無夀乎
小雅曰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夀無期又曰
樂只君子邦家之光樂只君子萬夀無疆盖言君子有
[064-13b]
中和之徳則邦家安榮既樂且夀也孔子曰克已復禮
為仁盖言禮者中和之法仁者中和之行故得禮斯得
仁矣孔子閒居曰無聲之樂志氣不違以至於氣志既
起樂記曰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以至於不言而信不
怒而威盖言樂以中和為本以鐘鼔為末也商頌曰不
競不絿不剛不柔敷政優優百祿是遒盖言政以中和
為美也大雅曰恵此中國以綏四方無縱詭隨以謹無
良盖言刑以中和為貴也子曰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
[064-14a]
之樂亦在其中矣又曰回也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
揚子曰紆朱懷金之樂也外顔氏子之樂也内盖言聖
賢内守中和雖幽隠貧賤不失其樂也劉康公曰民受
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
取禍中庸曰大徳者必得其夀盖言君子動以中和為
節至於飲食起居咸得其宜則隂陽不能病天地不能
夭雖不𨗳引服餌不失其夀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
之氣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志至焉氣次焉故孟
[064-14b]
子養徳以氣言之盖能謹守中和之志不以喜怒哀樂
亂其氣則志平氣順徳日新矣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
及夫徳之成也沛然不息確然不動挺然不屈故曰其
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不有道義以充其内
能如此乎故曰配義與道無是餒也凡人為不善能欺
天下之人不能欺其心雖忌而行之於其心不能無蔕
芥焉然則浩然之氣不存矣故曰行有不慊於心則餒
矣君子優游從容以養其氣雖不敢忽忘亦不正以為
[064-15a]
事欲其速成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
操之則存捨之則亡乆而無怠然後自得之此其所以
難言也揚子曰藏心于淵美厥靈根君子存神於内應
務於外雖徃来萬變未嘗失其所守是以百骸治而徳
本植焉故曰神不外也志之所至氣必輔之君子乗之
以為善小人乗之以為惡故曰氣者所適善惡之馬也
君子守中和之心養中和之氣既得其樂又得其夀夫
復何求哉孔子曰狂者進取又曰吾黨之小子狂簡斐
[064-15b]
然成章如光之謂矣雖然此皆纂述聖賢之言非取諸
&KR0909臆也夫道猶的也射者莫不志於的其中否則未可
知也必俟有道者乃能裁之
   才徳論慶厯五年作/
世之所謂賢者何㢤非才與徳之謂邪二者殊異不可
不察所謂才者存諸天徳者存諸人智愚勇怯才也愚
不可强智怯不可强勇四者有常分而不可移故曰存
諸天善惡逆順徳也人苟弃惡而取善變逆而就順孰
[064-16a]
禦之㢤故曰存諸人譬之於物金可以為鐘可以為鼎
玉可以為珪可以為璧此存諸人者也玉不可以為鐘
鼎金不可以為珪璧此存諸天者也存諸天者聖人因
而用之存諸人者聖人教而成之雖然自非上聖必有
偏也厚於才者或薄於徳豐於徳者或殺於才鈞之不
能兩全寧捨才而取徳昔者酆舒有三雋才恃之而不
務徳晋滅之智宣子將以瑶為後智果曰不如宵也瑶
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KR0161長大則賢射御足
[064-16b]
力則賢技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慧則賢彊毅果敢則賢
如是而甚不仁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智宗必
滅宣子弗聴智氏果亡故曰寧捨才而取徳抑又聞之
為國家者進取莫若才守成莫若徳進取不以才則無
功守成不以徳則不乆陳平貪汚之人也韓信無耻之
士也樊噲屠者而酈食其酒徒也天下之至賤無行者
也然其才皆有過人者漢祖舉而用之故蹶秦仆項而
卒兼天下也魏國置相而用田文吳起不恱與之論功
[064-17a]
田文曰我戰鬬治民皆不如子若主㓜國危大臣未附
百姓不信當是時屬之子乎屬之我乎吳起乃謝曰屬
之子矣此言田文無佗技能唯忠厚可信也夫有徳者
必不反其君故可以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為社稷
臣有才者不必忠信故以羈筞御之而為徳者役也然
則徳者掌也才者指也掌亡則指不可用矣是故民者
田也國者苖也才耒耜也徳膏澤也進取不以才猶無
耒耜而耕也雖勤灌溉不能生矣守成不以徳猶既種
[064-17b]
而無膏澤也苖槁無日矣故人主利其耒耜以墾治其
民而封殖其國又引膏澤以溉之使其本根深固而枝
葉葰茂故子孫謹守其畔獲而食之而已復何為㢤
 
 
 
 
 傳家集巻六十四


[065-1a]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巻六十五    宋 司馬光 撰
  論二
   知人論嘉祐二年作/
考制度習威儀辯牢餼之等詳籩豆之數此宗人之職
也察清濁别正邪恊律吕之音肄綴兆之容此太師之
職也練士卒簡器械戰必勝攻必取此將帥之職也明
法令審獄訟禁彊禦誅姦回此士師之職也豐衣食衍
[065-1b]
貨財通有無紆滯積此司㑹之職也便舟輿利器械守
法度禁滛巧此工師之職也考龜筮占祲祥相吉凶視
休咎此太卜之職也謹盖藏吝出納治文書精㑹計此
府史之職也若夫選賢而進之量能而任之成功者賞
敗官者誅此則人君之職也夫天下至廣也兆民至衆
也萬機至繁也而天子兼而有之必將以一人之耳目
智力為之則所及者寡所廢者多矣是以明主擇輔佐
以論官師論官師以正羣吏正羣吏以和萬民則治約
[065-2a]
而事無曠矣益稷曰元首眀㢤股肱良㢤庶事康㢤此
言君眀則臣良矣良則事康也立政曰宅乃事宅乃牧
宅乃凖茲惟后矣又曰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茲常
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徳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
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于茲
此為人君急於知人緩於知事也魏文侯與田子方飲
文侯曰鐘聲不比乎左髙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
曰臣聞之君明樂官不明樂音今君審於音臣恐其聾
[065-2b]
於官也是以笑荀子曰治國有道人主有職若夫貫日
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以使夫百吏官人為也不
足以是傷遊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
下百吏莫不宿道鄉方而務是夫人主之職也人主者
守至約而詳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
内之民莫不願得以為帝王夫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
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能者也人
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
[065-3a]
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聴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
人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
苦耗悴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勢業以
是統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自為之者役夫之道
也墨子之說也論徳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
之所謹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
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
揔方而議則天子恭已而已矣由是言之人君之事守
[065-3b]
莫大於知人也昔者舜𨗳百川不如禹殖百糓不如稷
布五教不如契聽五刑不如臯陶典百工不如垂典山
澤不如益典禮不如伯夷典樂不如䕫然而明此八者
之本能知其人而任使之者舜也譬如車之有轂宫之
有棟人之有心此羣聖所以為之役而歸之功也嗚呼
帝王之事美矣大矣固不可得而言也齊桓公兄弟爭
國暴於犲狼閨門不治甚於狗彘然獨能知管仲之賢
舉國而委之一則仲父二則仲父是以兵車之㑹三乗
[065-4a]
車之㑹六指麾左右而諸侯莫敢不從後世言桓公者
徒知其賢而不復知其惡也孔子言衛靈公之無道季
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子曰仲叔圉治賔客祝佗治
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齊文宣帝荒滛狂
悖甚於桀紂然而知楊愔之賢悉以國事委之時人以
為主昏於上政清於下凡此皆滛昏暴亂之君也徒以
能知賢人而用之大者以霸其次以安小者以存况乎
以聖君而用賢臣是猶王良之御六驥逢䝉之闗繁弱
[065-4b]
孟賁之揮干將何適而不逹何射而不中何擊而不斷
哉或曰人主之職在知人則既知之矣抑以堯之聖而
失之四凶孔子之聖而失之宰我子羽夫人豈易知也
哉曰是則然矣夫射者必志於的弓矢既調専精審固
而發之雖或不中亦鮮矣與夫冥冥而射者不猶愈乎
昔臯陶陳九徳曰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肅擾而
毅直而温簡而㢘剛而塞彊而義彰厥有常吉哉日宣
三徳夙夜浚明有家日嚴祗敬六徳亮采有邦翕受敷
[065-5a]
施九徳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百工惟時孔子曰視
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李克
曰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逹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
為貧視其所不取是亦知人之術也顧人主不深察而
已矣
   三勤論
揚子曰民有三勤政善而吏惡一勤也吏善而政惡二
勤也政吏駢惡三勤也愚謂勤民者一未嘗有三也何
[065-5b]
則吏者民之司命吏良則民斯逸矣未有吏善而政惡
者也亦未有政善而吏惡者也度吏之才而任之者君
之政也形民之力而用之者吏之政也吏苟得人安有
榖人不足於晝絲人不足於夜者乎故為人君者謹於
擇吏而已矣佗奚足事哉
   十哲論慶歴二年作/
十哲於經無見而學者多稱之國家祀孔子十哲則祀
於堂上其餘門人祀於東西廡下爼豆之數皆異焉愚
[065-6a]
竊以為過矣是十人者孔子雖以四科第之非謂門人
之中唯十人為賢也至於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
喭豈謂唯此四人為不肖邪以此觀之尊十哲非孔子
意眀矣必若以一善取之則門人之賢者非止十人也
以盡善取之則徳行之外未有無過者也孔子謂宰我
曰朽木不可彫於予與何誅謂子貢曰賜不受命而貨
殖焉億則屢中謂冉有曰求也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
攻之可也謂子路曰由知徳者鮮矣謂子夏曰商也不
[065-6b]
及然則豈為盡善邪又十哲之外孔子之所稱譽多矣
曾㸃與子路冉有俱侍坐各言其志而孔子獨曰吾與
㸃也曽參以至孝顯孔子為之語孝經又謂子賤君子
㢤若人然則十人之餘豈可盡誣邪且政事言語文學
之髙者不足以當徳行之卑者是十人者其中固有差
等矣豈可為之一槩耶
   四豪論慶厯二年作/
戰國之時天下禮義消亡下陵上替諸侯僣天子大夫
[065-7a]
僣諸侯陪臣之間有能約身抑志尊賢養士不愛煩費
以樹聲名者齊有孟嘗魏有信陵趙有平原楚有春申
雖不能以禮義佐其君以政教和其民合於至公槩於
大道然自奮於濁世天下談士異口同舌咸謂之賢銓
於四人臧否優劣亦可聞歟論者曰夫人臣者上以事
君中以利國下以養民釋此三者非人臣也臣而不臣
聖王當世必為誅首孟嘗君養士頼匿亡命廢公法樹
私恩媮采名譽以竊國相之任迹其行事皆為身耳非
[065-7b]
能為國與民謀也至其晚節遂挾仇敵以覆宗國保薛
中立自比諸侯臣而不臣孰甚於此春申君進書春宫
觧楚國社稷之憂縱楚太子而自以身當不測之誅智
勇忠信有足稱者至其柱石楚國權寵無貳割江東之
封窮僣奢之樂十餘年間楚國益弱又納邪人之言造
姦偽之謀亂其國嗣洿敗王家方諸田文罪又甚焉終
為李園所襲身首屠裂則其智勇忠信果安在也平原
君行事大倣孟嘗至於貪上黨之田致邯鄲之禍遂至
[065-8a]
國家大敗社稷㡬亡于以知其智謀尤出數子之下也
然趙奢戮平原君之客奢諭釋以公義而平原君薦奢
於朝卒著功名且平原君臣人之莭終始無𧇊此其賢
於孟嘗春申逺矣信陵君以母弟之親卿相之尊抱闗
鼓刀之人親執馭而事之詘而不耻勞而不倦非有髙
世之材孰能如此且向使侯生朱亥皆實庸人公子雖
事之如是不足稱也然公子所以降身詘志者審知二
子之賢耳以區區之魏惴懼之衆當秦乗勝十倍之兵
[065-8b]
一戰却之邯鄲全六國安信陵君之功也秦乗公子之
去魏急攻大梁公子一悟毛薛之言飜然易慮歸救宗
國復破秦軍閉諸函谷可謂能矣魏王信讒猜阻公子
公子遂滅迹酣飲全身逺害以其夀終可謂智矣智能
如此而又守之以仁行之以恭必若采善於亂世論賢
於俠㳺則彼三人者蔑以加其上矣故校其臧否當以
信陵為首平原次之孟嘗又次之春申為其下矣或曰
無忌盜國兵符矯殺晉鄙以赴平原君之私交雖有功
[065-9a]
於魏非忠臣也何以賢於三子對曰趙魏脣齒之國以
虎狼之秦攻危亡之趙趙亡則魏斃理勢然矣魏王不
逹事宜徒畏强秦之空言坐擁盛兵以觀成敗計之大
失無過於此故無忌矯奪其軍以救趙非獨赴趙之難
亦為魏謀也奚其不忠哉漢髙祖過大梁輒祠信陵君
為置守冢者彼三子則皆無旌異髙祖英主也盖有以
知之矣
   管仲論
[065-9b]
孔子稱管仲之器小哉先儒以為管仲得君如此不勉
之以王而僅止於霸此其所以為小也愚以為周天子
存而管仲勉齊桓公以王是教之篡也此管仲所耻而
不為孔子顧欲其為之邪夫大人者顧時不用則已用
則必以禮樂正天下使綱紀文章粲然有萬世之安豈
直一時之功名而巳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禹迹所及
冠帯所加未能使之皆率職也而偃然自以天下為莫
已若也朱紘而鏤簋反坫而三歸此其器豈不小哉揚
[065-10a]
子曰大器其猶規矩凖繩乎先自治而後治人斯言得
之矣
   荀息論
晉獻公使荀息傳奚齊荀息曰臣竭其股肱之力不
則以死繼之及里克殺奚齊荀息死之君子曰詩所謂
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荀息有焉杜
元凱以為荀息有此詩人重言之義以愚觀之元凱失
左氏之意多矣彼生與君言死而背之者是小人穿窬
[065-10b]
之行君子所不譏也夫立嫡以長正也獻公溺於嬖寵
廢長立少荀息為國正卿君所倚信不能明白禮義以
格君心之非而遽以死許之是則荀息之言玷於獻公
未沒之前而不可救於已沒之後也然則左氏之志所
以貶荀息而非所以為襃也
   㢘頗論慶歷五年作/
世稱藺相如以區區之趙抗虎狼之秦秦雖彊暴不能
陵趙者相如之功也謂其賢於㢘頗愚竊疑之何則秦
[065-11a]
之所以不能陵趙者以其國治兵彊也固非口舌之間
所能抗也然則國何以治兵何以彊豈非㢘頗在其位
邪趙得和氏璧秦王聞而欲之請易之以土田相如奉
璧銜命而徃秦王欲彊取之相如抗節不撓視死如歸
卒欺秦王而歸璧於趙以是為相如之功噫又何足稱
哉夫和氏之璧懷握之玩得之不足以為重失之不足
以為輕而相如以死爭之以詐取之有如秦王赫然増
怒肆其彊暴逞其毒螫菹醢相如移兵攻趙是為趙王
[065-11b]
愛數寸之玉喪國士之賢貪無用之器貽宗廟之憂人
臣愛君果如是哉澠水之㑹秦王請趙王鼓瑟而詔史
書之相如進缶於秦王秦王不可則挺劒劫之必得當
而後止是何異賈竪小人矜豪恃氣不能相下者惡足
言功哉昔桀為無道湯幽囚於夏臺戎狄侵豳太王避
之於岐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就拘於羑里夫以幽拘
之辱棄國而逃與一鼓瑟之間孰難哉然而三王忍耻
行之卒蹶夏商撫綏四海相如儻能相趙王示㣲弱以
[065-12a]
驕秦忍小耻以怒趙崇徳修政以湏秦之可亡從而仆
之濟黔首於塗炭救赤子於虎狼其功烈豈不煒&KR0177
逺哉而於罇爼之間壇坫之上爭言暴氣取當而止英
偉之士不亦可羞哉趙王不能逺觀嘉其一命之不辱
賞其要劫之小䇿一旦位諸功實之上㢘頗日夜憤憤
欲礪刃刺之而相如能不與之校此則賢矣然亦不可
用一善掩大功世稱藺優於㢘非通論也
   賈生論慶歷三年作/
[065-12b]
世皆以賈生聰明辯愽曉練治體若遭明主當治世誠
得盡用其道三代可復帝皇可㡬不幸黜於絳灌踈廢
早終可為痛惜愚以為賈生學不純正雖有儁才任之
為治必不效矣何以知之觀其書而知之賈生數上䟽
陳得失云可為痛哭者一流涕者二太息者六然所謂
痛哭者謂侯太彊也以為指大於股脛大於要乆而不
制必為國害夫為天下者患政刑之不立不患諸侯之
太彊賈生言不見用然終文帝世諸侯帖服孝景初立
[065-13a]
晁錯不勝其憤而削之反者紛然響應起不踰時敗亡
不救惡能為漢之大害哉所謂流涕者匈奴不賔也匈
奴荒外之國與禽獸無殊天下治而不服不足損聖王
之徳天下弊而得之不足為聖王之功而賈生孜孜愛
其蕞爾之金絮忘其征討之大費忿其區區之禮節忽
其勤民之鉅害惡在其為知治體也夫治天下之具孰
先於禮義安天下之本孰先於嗣君禮義不張雖復四
夷賔服彊場不聳當如内憂何儲嗣失教雖復諸侯㣲
[065-13b]
弱四方無虞其誰能守之然賈生以此二者列之於後
以為餘事捨國家之紀綱遺天下之大本顧切切然以
列國外夷為慮皆涕泣之可謂悖本末之統謬緩急之
序謂之知治體何哉又曰仁義者人主之芒刃也法制
者人主之斤斧也不能以道輔人主鎮撫諸侯緩之以
徳齊之以禮而欲踈骨肉斷慈恵視仁義為虚器操刑
法為利柄翦周孔之夷塗樹申商之險術由此觀之所
學豈得為純正耶世人不察其所由之術苟見其材之
[065-14a]
茂學之博其言暐曄可觀而不得施於世因從而歎之
不知夫駮濫刻深非吾黨也夫唯材髙而道不正者君
子惡之
   龔君賔
王莽慕龔君賔之名訹以尊爵厚祿劫以滛威重勢而
必𦤺之君賔不勝逼迫絶食而死班固以薫膏之語譏
焉未聞有為辨之者也可不大哀昔者紂為不道毒痡
四海武王不忍天下困窮而征之斯則有道天子誅一
[065-14b]
亂政之匹夫爾於何不可而伯夷叔齊深非之義不食
周粟而餓死狷隘如此仲尼猶稱之曰仁以為不殞其
節而已况於王莽慿漢累世之恩因其繼嗣衰絶飾詐
偽而盗之又欲誣洿清士以其臭腐之爵祿甘言諛禮
期於必致不可以智免不可以義攘則志行之士舎死
何以全其道哉或者謂其不能黜芳棄明保其天年然
則虎豹之鞹何以異於犬羊之鞹庸人之行孰不如此
又責其不詭辭曲對若薛方然然則將未免於諂豈曰
[065-15a]
能賢故君賔遭遇無道及此窮矣失節之徒排毁忠正
以遂已非不察者又從而和之太史公稱伯夷叔齊不
有孔子則西山之餓夫誰識知之信矣哉
   邴吉論
邴吉為丞相出逄羣盗格鬬死傷横道過之不問見牛
喘而問之以為詰禁盗賊守令之事隂陽不調此乃宰
相職耳談者美之愚竊以為不然夫宰相所以治隂陽
者豈拱手端署無所施設而隂陽自調盖亦佐人主治
[065-15b]
庶政安四海使和氣洋洋薄於宇宙旁暢周逹浸潤渗
漉明則百姓洽幽則鬼神諧然後寒暑時至萬物阜安
雖古昔聖人之治天下至於隂陽和寒暑時而至治極
矣豈庸人所能致哉當邴吉為政之時政治之不得刑
罰之失中不肖之未去忠賢之未進可勝紀哉釋此不
慮而慮於牛喘以求隂陽不亦踈乎且京邑之内盗賊
縱横政之不行孰甚於此詩云商邑翼翼四方之極近
不能正如逺人何若曰守令之職守令不賢當責何人
[065-16a]
非執政者之過而又誰歟昔士㑹為政晉國之盗逃奔
于秦子産為政桃李垂於街者英援若盗賊不禁而曰
長安令之職風俗不和而曰三老之職刑罰不當而曰
廷尉之職衣食不足而曰司農之職推而演之天下之
事各有其官則宰相居於其間悉無所與而曰主調隂
陽隂陽固可坐而調耶愚以為邴吉自知居其位而無
益於世飾智譎問以揜其迹抑亦自欺而已矣
   致知在格物論元豐六年作/
[065-16b]
人之情莫不好善而惡惡慕是而羞非然善且是者盖
寡惡且非者實多何哉皆物誘之也物迫之也桀紂亦
知禹湯之為聖也而所為與之反者不能勝其欲心故
也盗跖亦知顔閔之為賢也而所為與之反者不能勝
其利心故也不軌之民非不知穿窬探囊之可羞也而
冒行之驅於饑寒故也失節之臣亦非不知反君事讎
之可愧也而忍處之逼於刑禍故也况於學者豈不知
仁義之美㢘耻之尚哉斗升之秩錙銖之利誘於前則
[065-17a]
趍之如流水豈能安展禽之黜樂顔子之貧乎動色之
怒毫末之害迫於後則畏之如烈火豈能守伯夷之餓
徇比干之死乎如此則何暇仁義之思㢘耻之顧哉不
惟不思與不顧也抑亦莫之知也譬如逐獸者不見泰
山彈雀者不覺露之霑衣也所以然者物蔽之也故水
誠清矣泥沙汩之則俛而不見其影燭誠明矣舉掌翳
之則咫尺不辨人眉目况富貴之汩其智貧賤之翳其
心哉惟好學君子為不然已之道誠善也是也雖茹之
[065-17b]
以藜藿如粱肉臨之以鼎鑊如茵席誠惡也非也雖位
之以公相如塗泥賂之以萬金如糞壤如此則視天下
之事善惡是非如數一二如辨黒白如日之出無所不
照如風之入無所不通洞然四逹安有不知者哉所以
然者物莫之蔽故也於是依仁以為宅遵義以為路誠
意以行之正心以處之修身以帥之則天下國家何為
而不治哉大學曰致知在格物格猶扞也禦也能扞禦
外物然後能知至道矣鄭氏以格為来或者猶未盡古
[065-18a]
人之意乎   塟論元豐七年作/
塟者藏也孝子不忍其親之暴露故斂而藏之賫送不
必厚厚者有損無益古人論之詳矣今人塟不厚於古
而拘於隂陽禁忌則甚焉古者雖卜宅卜日盖先謀人
事之便然後質諸蓍龜庶無後艱耳無常地與常日也
今之塟書乃相山川岡畎之形勢考嵗月日時之支干
以為子孫貴賤貧富夀夭賢愚皆繫焉非此地非此時
[065-18b]
不可塟也舉世惑而信之於是喪親者徃徃乆而不塟
問之曰嵗月未利也又曰未有吉地也又曰遊宦逺方
未得歸也又曰貧未能辦塟具也至有終身累世而不
塟遂弃失尸柩不知其處者嗚呼可不令人深歎愍哉
人所貴於身後有子孫者為能藏其形骸也其所為乃
如是曷若無子孫死於道路猶有仁者見而殣之邪先
王制禮塟期逺不過七月今世著令自王公以下皆三
月而塟又禮未塟不變服食粥居倚廬哀親之未有所
[065-19a]
歸也既塟然後漸有變除今之人背禮違法未塟而除
喪從宦四方食稻衣錦飲酒作樂其心安乎人之貴賤
貧富夀夭繫於天賢愚繫於人固無闗預於塟就使皆
如塟師之言為人子者方當哀窮之際何忍不顧其親
之暴露乃欲自營福利邪昔者吾諸祖之塟也家甚貧
不能具棺槨自太尉公而下始有棺槨然金銀珠玉之
物未嘗以錙銖入於壙中將塟太尉公族人皆曰塟者
家之大事柰何不詢隂陽此必不可吾兄伯康無如之
[065-19b]
何乃曰詢於隂陽則可矣安得良塟師而詢之族人曰
近村有張生者良師也數縣皆用之兄乃召張生許以
錢貳萬張生野夫也世為塟師為野人塟所得不過千
錢聞之大喜兄曰汝能用吾言吾畀爾塟不用吾言將
求佗師張師曰惟命是聴於是兄自以已意處嵗月日
時及壙之淺深廣狹道路所從出皆取便於事者使張
生以塟書縁飾之曰大吉以示族人族人皆恱無違異
者今吾兄年七十九以列卿致仕吾年六十六忝備侍
[065-20a]
從宗族之從仕者二十有三人視佗人之謹用塟書未
必勝吾家也前年吾妻死棺成而斂装辦而行壙成而
塟未嘗以一言詢隂陽家迄今無佗故吾常疾隂陽家
立邪說以惑衆為世患於喪家尤甚頃為諫官嘗奏乞
禁天下塟書當時執政莫以為意今著茲論庶俾後之
子孫塟必以時欲知塟具之不必厚視吾祖欲知塟書
之不足信視吾家
 
[065-20b]
 
 
 
 
 
 
 
 傳家集巻六十五


[066-1a]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巻六十六    宋 司馬光 撰  議
   不以卑臨尊議慶厯五年作/
大傳以為武王克商祀於牧室追王太王王季文王不
以卑臨尊也夫父子之間譬猶天地之體殊君臣之位
絶尊卑之分天性自然是以子雖為天子無害父之尊
父雖為士子不敢先之人道之大倫古今之通義也武
[066-1b]
王纂紹前迹登隆基緒追尊先世告成王業盖以推功
歸美崇戴前人非謂身臨四海之尊不可以諸侯為祖
父也竊謂記禮者深於聖人之㫖失之何則太王王季
文王追襃旣盛則太王之前公劉不窋之倫尚為以卑
臨尊未得謂之順也然則追稱繼號終已無窮豈可行
哉謹案武成曰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
文王克成厥勲又周頌曰天作髙山太王荒之大雅曰
維此王季受祿無喪奄有四方至言文王受命非一不
[066-2a]
可悉著然則周之王迹肇於太王茂於王季成於文王
終於武王武王既有四海追思王迹之所由興積功開
業之艱難是故推三世而王之以明非已功藉祖宗之
餘烈也聖人之志昭晰若此而謂之不欲以卑臨尊其
為失也大矣且夫以太王之仁愛勤勞王季之孝友光
明文王之布徳行化討叛懐柔三分天下之諸侯而有
其二謙畏天命不輯大勲以授聖子武王因累世之基
用既王之周推已亡之商而取天位臨四海朝諸侯雖
[066-2b]
以中庸之君處之猶不敢盖其祖宗之勲謂天祿由已
而成徒以私意追王祖宗不使諸侯臨天子之尊而已
况於武王大聖豈得爾哉泰誓曰予克受非予武惟朕
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夫武
王歸美前人之意如此追王之理豈不明與
   祔廟議嘉祐八年六/月一日上
禮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太祖之廟萬
世不毁其餘昭穆盡則毁示有終也自漢已來天子或
[066-3a]
起於布衣以受命之初太祖尚在三昭三穆之次故或
祀四世或祀六世其太祖以上之主雖屬尊於太祖親
盡則遷故漢元帝之世太上廟主瘞於寝園魏明帝之
世處士廟主遷於園邑晉武帝祔廟遷征西府君惠帝
祔廟又遷豫章府君自是以下大抵過六世則遷其神
主盖以太祖未正東嚮之位故止祀三昭三穆若太祖
已正東嚮之位則并三昭三穆為七世矣唐髙祖初立
祀四世太宗増祀六世及太宗祔廟則遷洪農府君神
[066-3b]
主於夾室髙宗祔廟又遷宣皇神主於夾室皆祀六世
此前世之成法也惟明皇立九室祀八世事不經見難
可依據今若以太祖太宗為一世則大行皇帝祔廟之
日禧祖親盡當遷於西夾室祀三昭三穆於先王典禮
及近世之制無不符合太廟更不須添展一室
   配天議
伏准中書劄子翰林學士王珪及知制誥錢公輔等奏
季秋大饗明堂以仁宗皇帝配神作主事奉聖㫖令臺
[066-4a]
諫及經筵臣寮與兩制禮院同共再詳定聞奏者朝廷
以祖宗事重不敢自專愽訪羣臣使各陳其意臣等愚
懵不達古今但據所聞正禮以對至於取捨繫自聖明
竊以孝子之心誰不欲尊其父者聖人制禮以為之極
不敢踰也故祖已訓髙宗曰祀無豐于昵孔子與孟懿
子論孝亦曰祭之以禮然則事親者不以數祭為孝貴
於得禮而已矣祭法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
宗堯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商人禘嚳
[066-4b]
而郊冥祖契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
王先儒謂禘郊祖宗皆祭祀以配食也禘謂祭昊天於
圓丘也祭上帝於南郊曰郊祭五帝五神於明堂曰祖
宗故詩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又我將祀文王於明堂
此其證也下此皆不見於經矣前漢以髙祖配天後漢
以光武配明堂以是觀之古之帝王自非建邦啓土及
造有區夏者皆無配天之文故雖周之成康漢之文景
明帝章帝其徳業非不美也然而子孫不敢推以配天
[066-5a]
者避祖宗也孝經曰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
孔子以周公有聖人之徳成太平之業制禮作樂而文
王適其父也故引之以證聖人之徳莫大於孝答曽子
之問而已非謂凡有天下者皆當尊其父以配天然後
為孝也近世祀明堂者皆以其父配五帝此乃誤識孝
經之意而違先王之禮不可以為法也景祐二年仁宗
詔禮官稽案典籍辨崇配之序定二祧之位乃以太祖
為帝者之祖比周之后稷太宗真宗為帝者之宗比周
[066-5b]
之文武然則祀真宗於明堂以配五帝亦未失古禮今
仁宗雖豐功美徳洽於四海而不在二祧之位議者乃
欲捨真宗而以仁宗配食明堂恐於祭法不合又以人
情言之是絀祖而進父也夏父弗忌躋僖公先兄而後
弟孔子猶以為逆祀書於春秋况維祖而進父乎必若
此有之不獨乖違典禮恐亦非仁宗之意也議者又欲
以太祖及三宗迭配郊丘及明堂臣等亦以為不可何
則國家受天永命傳祚萬世若繼體守文之君皆得配
[066-6a]
天則子孫將有無窮之數與祖宗無别也凡為國家者
制禮立法必思萬世之規不可專徇目前而已臣等竊
謂宜遵舊禮以真宗配五帝於明堂行之為便
   宗室襲封議時在學士院朝廷以為非是兩制/議者各贖銅三十斤禮部各追一
    官/
臣等竊原聖人制禮之意必使嫡長世世承襲者所以
重正統而絶爭端也古者諸侯生立世子死則襲爵故
令文稱諸王公侯伯子男皆子孫承嫡者傳襲若無嫡
[066-6b]
子及有罪疾立嫡孫無嫡孫以次立嫡子同母弟無母
弟立庶孫曽孫以下准此皆為始薨之時應襲爵之人
也其無後者則國除自唐末以來三公以下不復承襲
國朝故事常封本宫最長者一人為國公陛下以為非
古故於去年十一月十一日降敕節文稱宣祖太祖太
宗之子皆擇其後一人為宗令世世封公補環衞之官
以奉祭祀不以服屬盡故殺其恩禮又稱其非&KR0221免親
更不賜名授官太常禮院手奏檢詳國朝近制諸王之
[066-7a]
後皆用本宫最長一人封公繼襲今來新制既言祖宗
之子皆擇其後一人為宗即與自來事體不同本院叅
詳合依禮令傳嫡承襲閏十一月五日奉聖㫖祖宗之
子并濮國公並令傳嫡襲封所有見今諸宫院已封公
者令依舊將來即更不襲封臣等詳觀兩次詔㫖丁寧
皆欲以復古禮而垂正統也今據禮院所定諸王後合
襲封人内除越王曾孫世程魯王孫宗肅韓王孫宗繢
吴王孫宗絳並依禮令當傳襲外其昭成太子陳王蔡
[066-7b]
王皆無後國當除宗保仲郃宗達以旁親繼襲乃是朝
廷特恩為之立後紹封其國於禮典亦無乖違所有秦
王之後陳薦等欲立其庶曽孫克繼韓忠彦等欲立其
庶長孫承亮楚王之後陳薦等欲立其庶曽孫世逸韓
忠彦等欲立其庶長孫從式魏王之後衆禮官皆欲立
其嫡孫同母弟宗惠臣等看詳三王見今自有正統而
承亮從式宗惠皆係旁支若此三人襲三王之封則子
子孫孫常居環衛世襲爵祿與國無窮其正統子孫&KR0221
[066-8a]
免以外更不賜名授官數世之後降在皁𨽻如此三人
何幸而封正統何罪而絶不惟與禮令之意乖違亦非
聖詔所謂為宗傳嫡者也所以然者盖緣禮令據初薨
之時定為嗣之人今日於數世之後議當為後者事體
有殊而專執令文所以參差不合而異論紛紜也臣等
案忠彦等以為令文之制與古稍異若無嫡孫而有嫡
曽孫則捨曽孫而立嫡子母弟若無母弟又立庶子以
此知亦許推及旁支常以親近者為先也今令文稱無
[066-8b]
嫡孫同母弟則立庶孫以禮典與五服敕言之諸子之
子除嫡長外皆為庶孫既立庶孫則當於諸旁庶孫内
擇其長者一人立之盖王視庶孫恩親等也庶孫比曽
孫行尊而屬近也臣等案令文皆約古禮為之安有與
古不同之理借使不同朝廷方憲章稽古亦當捨令而
從禮豈可棄禮而就令也况令文所謂子孫承嫡者傳
襲言嫡子嫡孫相繼不絶雖經百世皆應傳襲也若不
幸而絶則有立嫡子同母弟以下之事非謂有嫡曽孫
[066-9a]
捨之不立而立嫡子之母弟也晉庾純云古者所以重
宗諸侯世爵士大夫世祿防其爭競故明其宗也吴商
云按禮貴嫡重正所以尊祖禰繼世之正統也夫受重
者不得以輕服服之是以孫及曽元其為後者皆服三
年受重故也王敞云君為祖三年既為君而有父祖之
喪者謂父祖並有廢疾不得受國而已受位於曽祖者
也范宣云嫡孫亡無後則次子之後乃得傳重以此觀
之明嫡統不絶則旁支無繼襲之道然則令文所謂子
[066-9b]
孫承嫡者傳襲自嫡曽孫以下皆包之矣所以更言若
無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孫者嫌人無嫡子即立嫡子之
母弟或嫡子有罪疾并其嫡孫廢之故也又言曽孫以
下凖此者謂庶孫以上皆無即立嫡曽孫之母弟無母
弟即立庶弟之類是也若令文之意但以行尊屬近者
為嗣則無嫡子便應立嫡子母弟及庶子何為更立庶
孫也必若忠彦等所云則國家故事取本宫最長者一
人封公已是行尊屬近之人便當遵行何必更有改作
[066-10a]
也彼令文所指者傳襲之人五服敕所載者䘮服之制
事理各殊豈可引䘮服之庶孫證傳襲之庶孫也且造
令之時王公以下薨則傳襲故必有立曽元者今諸王
之薨已歴數世乃更追議當為後之人則不應捨正統
而更取旁支也今欲使合於古而適於今則莫若自國
初以來於其人薨沒之時定當為嗣者以至於今日則
於禮令不失而亦不離正統矣案秦王以雍熈元年薨
於時嫡子徳恭當立徳恭以景徳三年卒嫡長子承慶
[066-10b]
當立承慶以寳元二年卒無嫡子有庶子六人長曰克
晤先卒無子次曰克繼當立楚王以某年薨嫡長子惟
叙當立惟叙以大中祥符五年卒嫡子從煦當立從煦
以慶厯五年卒無嫡子有庶子世逸一人當立魏王以
某年薨無嫡子有庶子三人長曰允升以某年卒嫡子
宗禮當立宗禮以治平二年卒嫡長子仲翹先卒無子
次母弟仲髦亦先卒次母弟仲蒼當立以此考之其當
為後者豈不明白矣所有承選雖是徳文之嫡子其父
[066-11a]
元非嫡長自不應承襲盖因今來承亮以庶孫得承襲
故使承選有辭先王制禮皆本諸天地酌之人情譬如
四支百體不可移也移之則綱紀紛亂爭端並興於承
選可以見其驗矣臣等謹依古禮及令文并去年十一
月十一日敕命閏十一月五日聖㫖指揮檢詳屬籍重
行定奪到秦王之後合以克繼襲封楚王之後合以世
逸襲封魏王之後合以仲蒼襲封其餘并如衆禮官議
所定
[066-11b]
   李僕射諡文恭議穆/
僕射禀秀美之氣涵純壹之徳剛柔得中華實兼茂越
自衡泌奮飛天朝回翔禁垣遂賛大政咨命不永奄忽
遷得自時迄今垂七十載令問休暢泱然未息紳弁之
士流為美談謹案諡法忠信接禮曰文不懈于位曰恭
夫事親盡誠與人不欺行有標的言有規括忠信接禮
之謂矣光輔神宗億安四海邁其懿徳倡率士民不懈
于位之謂矣請謚曰文恭
[066-12a]
   錢中令謚宣靖議若水/
令公仁惠足以布政明智足以建功清修足以服人寛
裕足以容衆與物無競執議甚堅泊乎如淵撓不可濁
介乎如石重不可移信尚徳之君子全節之正人也而
又講學不倦好謀而成文以美身忠以賛國謹案謚法
善問周達曰宣和徳考衆曰靖令公論譔帝典發揮聖
政使祖宗之烈燭耀無窮是不亦宣乎闗領樞機謀謨
帷幄六師輯睦夷夏又安是不亦靖乎請謚曰宣靖
[066-12b]
   趙少傅謚僖質議禎/
少傅體和居厚履恭涵壹言必有物動不進名矯迹衡
茅濯羽雲漢入賛樞極出殿藩維謹案謚法小心恭慎
曰僖言行相應曰質少傅内則造辟盡忠外則騰章建
畫親昵有問應以他言可不謂僖乎歴事三朝始終一
節不賁飾以譁衆不激訐以髙人可不謂質乎請謚曰
僖質
   馮太尉謚勤威議守信/
[066-13a]
昔者晉人不恭敢距大邦負固阻兵趦趄不庭太宗征
之霆駭風趨狐狼之墟化為樂都混壹之勲太尉與焉
獫狁孔熾整居幽冀縱騎鳴弦至于澶淵真宗一麾電
巻雲披剪其酋豪馬潰麋逃底寧之功太尉在焉天下
既平蜚游不驚符瑞充盈登休薦成和鸞四廵萬乘星
陳東暨云亭西渉河汾警蹕之清太尉扈焉白馬之河
漏為横波濟澤之阿閭殚可歌隕林仆竹薪石相屬淵
吐其陸莓莓衍沃隄防之勞太尉重焉謹案謚法能修
[066-13b]
其官曰勤猛以彊果曰威迹其夙夜在公臨敵剛决榮
祿昭融令問始終攷於二法可謂恊矣請謚曰勤威
  辯
   性辯治平三年正/月二十日作
孟子以為人性善其不善者外物誘之也荀子以為人
性惡其善者聖人教之也是皆得其一偏而遺其大體
也夫性者人之所受於天以生者也善與惡必兼有之
是故雖聖人不能無惡雖愚人不能無善其所受多少
[066-14a]
之間則殊矣善至多而惡至少則為聖人惡至多而善
至少則為愚人善惡相半則為中人聖人之惡不能勝
其善愚人之善不能勝其惡不勝則從而亡矣故曰惟
上智與下愚不移雖然不學則善日消而惡日滋學焉
則惡日消而善日滋故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
聖必曰聖人無惡則安用學矣必曰愚人無善則安用
教矣譬之於田稻粱藜莠相與滋生善治田者耘其藜
莠而養其稻粱不善治田者反之善治性者長其善而
[066-14b]
去其惡不善治性者反之孟子以為仁義禮智皆出乎
性者也是豈可謂之不然乎然不知暴慢貪惑亦出乎
性也是知稻粱之生於田而不知藜莠之亦生於田也
荀子以為爭奪殘賊之心人之所生而有也不以師法
禮義正之則悖亂而不治是豈可謂之不然乎然殊不
知慈愛羞愧之心亦生而有也是知藜莠之生於田而
不知稻粱之亦生於田也故揚子以為人之性善惡混
混者善惡雜處於身中之謂也顧人擇而修之何如耳
[066-15a]
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斯理也豈不曉然
明白哉如孟子之言所謂長善者也荀子之言所謂去
惡者也揚子則兼之矣韓文公解揚子之言以為始也
混而今也善惡亦非知揚子者也
   情辯
應幾有子生十年而喪之應幾悲哀甚既而自諭曰是
何益哉昔者吾嘗聞於有道者矣曰死而悲哀者情也
死生有時短長有命知其物理之常不足悲者道也故
[066-15b]
其始也悲不自制情勝道也及其久也悲日益衰而理
可以奪道勝情也予常以為知言光辨之曰是非有道
者之言也夫情與道一體也何甞相離哉始死而悲者
道當然也久而寖衰者亦道當然也故始死而不悲是
豺狼也悲而傷生是忘親也豺狼不可忘親亦不可是
以聖人制服日逺日輕有時而除之若此者非他皆順
人情而為之也夫情者水也道者防也情者馬也道者
御也水不防則汎溢蕩潏無所不敗也馬不御則騰突
[066-16a]
奔放無所不之也防之御之然後洋洋焉注夫海駸駸
焉就夫道由是觀之情與道何嘗交勝哉
  銘
   鐵界方銘景祐四年作/
質重精剛端平直方進退無私法度攸資燥濕不渝寒
暑不殊立身踐道是則是傚
   劒銘并序/
或曰古者君子居常佩劒以備不虞今也無之倉卒何
[066-16b]
恃焉應之曰君子恃道不恃劒道不在焉雖劒不去體
不能救其死故苟得其道則劒存可也亡可也作劒銘

昆吾之精太阿之靈深虞過防却除不祥倐忽縱横萬
夫莫當用得其道利器可保道之不明器無足憑怙力
弃常匹夫以亡敗徳阻兵國家以傾逆不敵順暴不犯
仁上以守國下以全身長鋏蕭蕭七星炤腰不離於道
神鋒可銷
[066-17a]
   槃水銘嘉祐七年二/月一日作
槃水之盈止之則平平而後清清而後明勿使小欹小
欹必傾傾不可収用毁其成嗚呼奉之可不兢兢
   四言銘熈寜三年五月/二十一日作
聰明壯勇之謂才忠信孝友之謂行正直中和之謂徳
深逺髙大之謂道
  箴
   勇箴景祐四年作/
[066-17b]
何為而正致誠則正何為而勇蹈正則勇孟賁之材心
動則回臨義不疑嗚呼勇哉
   逸箴
百仞之木生本秋毫徳隳於惰名立於勞宴安之娱窮
乎一晝徳著名成億年不朽可貪非道可愛非時沒世
無稱君子耻之昔在周公作為無逸大聖猶然况非其

   友箴
[066-18a]
余何遊乎余將遊聖之門仁之里非聖不師非仁不友
可乎未可不若逰衆人之場聞善而遷觀過而改
  頌
   顔樂亭頌并序周翰孔子四十七世孫名/宗翰邦直李清臣子瞻蘇軾也
孔子舊宅東北可百歩有井魯人以為昔顔氏之居也
周翰思其人買其地搆亭其上命曰顔樂邦直為之銘
其言顔子之志盡矣無以加矣子瞻論韓子以在隠約
而平寛為哲人之細事以為君子之於人必於其小焉
[066-18b]
觀之光謂韓子以三書扺宰相求官與于襄陽書謂先
達後進之士互為前後以相推授如市賈然以求朝夕
芻米僕賃之資又好恱人以銘誌而受其金觀其文知
其志其汲汲於富貴戚戚於貧賤如此彼又烏知顔子
之所為哉夫嵗寒然後知松栢之後彫士貧賤然後見
其志此固哲人之所難故孔子稱之而韓子以為細事
韓子能之乎光實何人敢評先賢之得失聊因子瞻之
言申而盡之頌曰貧而無怨難顔子在陋巷飲一瓢食
[066-19a]
一簞能固其守不戚而安此徳之所以完
  賛
   河間獻王賛慶厯五年作/
周室衰道徳壊五帝三王之文飄淪散失棄置不省重
以暴秦害聖典疾格言燔詩書屠術士稱禮樂者謂之
狂惑述仁義者謂之妖妄必薙滅先聖之道響絶迹盡
然後慊其志雖有好古君子心誦腹藏壁扃巖鐍濟秦
之險以通於漢者萬無一二漢初挾書之律尚存久雖
[066-19b]
除之亦未尊録謂之餘事而已則我先王之道燄燄其
不熄者無幾矣河間獻王生為帝子㓜為人君是時列
國諸侯苟不以宫室相髙狗馬相尚則裒姦聚猾僣逆
妄圖唯獻王厲節治身愛古愽雅專以聖人法度遺落
為憂聚殘補缺校實取正得周官左氏春秋毛氏詩而
立之周禮者周公之大典毛氏言詩最宻左氏與春秋
為表裏三者不出六藝不明噫㣲獻王則六藝其遂曀
乎故其功烈至今頼之且夫觀其人之所好足以知其
[066-20a]
心王侯貴人不好奢靡而喜書者固鮮矣不喜浮辯之
書而樂正道知之明而信之篤守之純而行之勤者百
無一二焉武帝雖好儒好其名而不知其實慕其華而
廢其質是以好儒愈於文景而徳業後之景帝之子十
有四人栗太子廢而獻王最長嚮若遵大義屬重器用
其徳施其志必無神僊祠祀之煩宫室觀逰之費窮兵
黷武之勞賦役轉輸之敝宜其仁豐義洽風移俗變煥
然帝王之治復還其必賢於文景逺矣嗟乎天實不欲
[066-20b]
禮樂復興邪抑四海自不幸而已矣
 
 
 
 
 
 
 傳家集巻六十六


[067-1a]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巻六十七    宋 司馬光 撰
  評
   子噲
堯舜之聖非以其能輕天下也廼以其能重天下也夫
唯重天下故必得聖人然後授之禹之傳於子非私之
也苟天下無聖人以授之則非子莫之傳矣夫父之傳
子非至禹而後有之也盖自生民以來有國家者無不
[067-1b]
然矣燕噲徒知慕堯舜之名不知察堯舜之實訹於姦
言以䧟於死亡為天下笑豈不悲哉孟子曰以天下與
人易為天下得人難豈非以燕噲而知之邪
   應侯罷武安君兵慶厯五年作/
甚矣邪臣之害國也以得為喪以成為敗保身固寵不
顧國謀損公而益私仆人而立已國家喪敗不與其憂
世之患此亦已久矣
   甘羅慶厯五年作/
[067-2a]
甘羅以稚子名顯於世非有他竒略正以勢力恐張唐
耳雖云慧敏然君子治世無所取焉
   范睢慶厯五年作/
穰侯相秦秦益彊宰制諸侯如嚴主之役僕夫左右前
後無不如志此穣侯之功也范睢非能為秦忠謀亦非
有患於穣侯也欲行其説而穰侯適妨其路故控其喉
拊其背而奪之位秦王視聽之不明遂至於遷逐母弟
况穰侯何有哉穰侯雖擅權未至如睢之所言孔子惡
[067-2b]
夫佞者豈以此夫
   秦阬趙軍慶厯五年作/
夫兵之設非以害人所以養人也殘暴如此其誰與之
秦七世役諸侯卒兼天下然其失䇿之大者有三焉欺
楚懐王而虜之不信莫大焉阬趙降卒四十萬不仁莫
大焉欺與國誅已降使諸侯疑而百姓怨不智莫大焉
秦所以失天下之故多矣在此三者於不信之不信不
仁之不仁不智之不智是以始皇墳草未生而四海横
[067-3a]
潰宗廟為墟究其禍本兆於此矣
   項羽誅韓生慶厯五年作/
世皆以項羽不能用韓生之言棄關中之險故失天下
竊謂不然夫秦據函谷東嚮以制天下然孝恵昭襄以
之興而二世子嬰以之亡顧所以用之之道何如耳地
形不足議也項羽放殺其君不義之名明於日月宰制
天下王諸侯廢公義而任私意逐其君以置其臣其受
封者爭奪不服踈斥忠良猜忌有功使臣下皆無親附
[067-3b]
之意推此道以行之雖重金襲湯不能以一日守也况
三秦之險哉
   貫髙慶厯五年作/
髙祖以驕失臣貫髙以很亡君君臣之際不亦兩傷邪
髙不能輔君以義不忍小恥輕慮淺謀以陷弑君之惡
卒亡其國禍自髙始雖殺身破家以明張敖而令趙國
社稷蕪沒宗廟邱墟所存者小所亡者大所得者少所
失者多槩以大義亦烏足言哉
[067-4a]
   漢髙祖斬丁公慶厯五年作/
漢髙祖可謂能逺謀矣臣無貳心古之命也縱君之敵
以樹私恩姦莫大焉姦而為恵勿報可也若將報之其
望必大為臣不忠而享大報雖無背施何以使人天下
既定姦不干正盡節者賞貳心者誅君無失刑臣無貳
心然後人無覬覦上下安矣宜乎子孫相承廟祀四百
盖亦謀之逺矣周書曰逺乃猷此之謂也
   烹酈生
[067-4b]
班固稱蒯通一説而䘮三儁為其亡田横殺酈生驕韓
信也以愚觀之漢王既遣酈生下齊而不止韓信之進
兵是則漢王殺之非蒯通殺之也惜夫一失其信羣臣
孰敢為之使諸侯孰敢為之與雖得齊而有之所亡豈
不多哉
   戾太子敗慶厯五年作/
鉤弋夫人之子十四月而生孝武以為神靈命其門曰
堯母當是時太子猶在東宫則孝武屬意固已異矣是
[067-5a]
以姦臣逆窺上意以傾覆冡嗣卒成巫蠱之禍天下咸
被其殃然則人君用意小違文義禍亂及此可不慎哉
   立鉤弋子為太子慶厯五年作/
孝武以孝昭之生神異於人而復有早成之資違長㓜
之次而立之鑒於諸吕先誅其母以絶禍源其於重天
下謀子孫深逺矣然而舉襁褓之子置之萬民之上非
有孝昭之明霍光之忠鮮不危哉
   誅趙廣漢慶厯五年作/
[067-5b]
廣漢之為京兆漢興以來無能及者周禮議賢議能然
則雖有罪固當宥之况廣漢之罪不及死邪斯足以為
孝宣魏相之累矣
   張湯有後慶厯五年作/
或稱張湯矯偽刻薄而後嗣顯榮七葉不絶意者積善
餘慶積惡餘殃近虚語耶應之曰不然所謂積者繼世
相因之謂也故傳稱八元八凱世濟其美又稱三族世
濟其㓙此非積善積惡之謂耶欒書有恵於晉晉人思
[067-6a]
之黶雖剛愎猶得保其宗廟至盈無徳鄉族遂亡然則
黶之所以存書之餘慶也盈之所以亡黶之餘殃也祖
父有徳子孫為不善未免禍敗慶何有焉祖父不善而
子孫有徳福祿將集殃何有焉祖父為不善而子孫又
無徳以盖前人之愆則餘殃被之是以堯舜雖至徳朱
均不能免其災瞽鯀雖大惡舜禹無所虧其聖若張湯
者雖險詖人也有子安世保輔漢室寔有大功子孫嗣
之率皆忠恪信厚恭儉周宻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
[067-6b]
刑戮以是光顯於後彌歴永世固其宜矣又何異焉
   賈捐之慶厯五年作/
君子以正消邪捐之以邪攻邪宜乎其不濟矣
   京房對漢元帝慶厯五年作/
甚矣闇君之不可與言也天實剥䘮漢室而昏塞孝元
之心使如木石不可得入至於此乎哀哉京房之言如
此其深切著明也而曽不能諭何哉詩云匪面命之言
提其耳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又云誨爾諄諄聴我藐藐
[067-7a]
噫後之人可不以孝元為監乎
   髙順慶厯五年作/
或問陳登髙順皆有過人之才俱事吕布而登輸心魏
祖親為反間順盡力於布與之偕死意者順賢登歟應
之曰不然古者列國並立同事王室故先王制禮諸侯
有王大夫有君君臣始終有死無貳漢氏平壹海内萬
國一君天下之君唯帝室耳順於吕布雖備將佐無委
質之分布者反覆亂人非能輔佐漢室而又彊暴無謀
[067-7b]
敗亡有證登知幾輕舉以存易亡徐豫克清百姓蘇息
順託身失所迷逺不復以陷大戮易稱比之匪人豈謂
順耶其才雖美未能及登以兹觀之優劣見焉
   魏孝武帝初立慶厯五年作/
甚矣髙歡之無道也其視君不如奕棋廢而置之在造
次爾立君大事不詳如此取悔宜哉
   魏孝武帝西遷慶厯五年作/
周書曰天之所壊不可支也元氏失政久矣而孝武欲
[067-8a]
興之脫於髙歡得宇文黒獺其所以異者無幾耳嗚呼
為人君者必制治於未亂保安於未危兢兢業業日慎
一日不然怠惰荒滛使禍流子孫既亂且危然後慎之
其可乎
   張廵嘉祐元年作/
天授之謂才人從而成之之謂義發而著之事業之謂
功精敏辯博拳捷趫勇非才也驅市井數千之衆摧敵
人百萬之師戰則不可勝守則不可㧞斯可謂之才矣
[067-8b]
死黨友存孤兒非義也明君臣之大分識天下之大義
守死而不變斯可謂之義矣攻城㧞邑之衆斬首捕虜
之多非功也控扼天下之咽喉蔽全天下之大半使其
國家定於已傾存於既亡斯可謂之功矣嗚呼以廵之
才如是義如是功如是而猶不免於流俗之毁况其曖
曖者邪
   馮道為四代相慶厯五年作/
忠臣不二君賢女不二夫䇿名委質有死無貳天之制
[067-9a]
也彼馮道者存則何心以臨前代之民死則何面以見
前代之君自古人臣不忠未有如此比者然而尊官重
祿老以没齒何哉夫為國家者明禮義奬忠良褒義烈
誅姦回以厲羣臣羣臣猶愛死而忘其君况相印將節以寵
叛臣其不能永享天命宜矣然而庸愚之人往往猶稱
其智盖五代披攘人主歲易羣臣失節比踵於朝因而
譽之欲以自釋余恐後世以道所為為合於理君臣之
道將大壊矣臣而不臣雖云其智安所用哉
[067-9b]
  原
   原命
子罕言命子貢稱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
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是則天道精㣲非聖人莫能
知今學者未能通人理之萬一而遽從事於天是猶未
嘗操舟而欲渉海不陷溺者其幾矣昔眭孟知有王者
興於㣲賤而不知孝宣乃欲求公孫氏嬗以天下翼奉
知漢有中衰阨會之象而不知王莽乃云洪水為災西
[067-10a]
門君惠知劉秀當為天子而不知光武乃謀立國師劉
秀秀亦更名以應之劉靈助知三月當入定州四月爾
朱氏滅而不知滅爾朱者為齊神武入定州者乃其首
也此五子者其於術可謂精矣皆無益於事而身為戮
沒又况下此者哉夫天道窅㝠恍惚若有若亡雖有端
兆示人而不可盡知也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
是以聖人之教治人而不治天知人而不知天春秋記
異而説不書唯恐民冒沒猖狂以趨於亂也
[067-10b]
  說
   說𤣥
予少之時聞𤣥之名而不獲見獨觀雄之自序稱𤣥盛
矣及班固為雄傳則曰劉歆嘗觀𤣥謂雄曰空自苦今
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𤣥何吾恐後人用覆
醤瓿也雄笑而不應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經
猶春秋吴楚之君僣號稱王盖誅絶之罪也固存此言
則固之意雖愈於歆亦未謂𤣥之善如雄所云也余亦
[067-11a]
私怪雄不賛易而别為𤣥易之道其於天人之藴備矣
而雄豈有以加之廼更為一書且不知其焉所用之故
亦不謂雄宜為𤣥也及長學易苦其幽奥難知以為𤣥
者賢人之書校於易其義必淺其文必易夫登喬山者
必踐於坱埤適滄海者必㳂於江漢故願先從事於𤣥
以漸而進於易庶幾乎其可跂而望也於是求之積年
始得觀之初則溟涬漫漶畧不可入廼研精易慮屏人
事而讀之數十過參以首尾稍得闚其梗槩然後喟然
[067-11b]
置書嘆曰嗚呼揚子雲真大儒者邪孔子既沒知聖人
之道者非子雲而誰孟與荀殆不足擬况其餘乎觀𤣥
之書明則極於人幽則盡於神大則包宇宙細則入毛
髮合天地人之道以為一刮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萬
物而兼為之母若地履之而不可窮也若海挹之而不
可竭也盖天下之道雖有善者蔑以易此矣考之於運
元之初而𤣥已生察之於當今而𤣥非不行窮之於天
地之季而𤣥不可亡叩之以萬物之情而不漏測之以
[067-12a]
鬼神之状而不違槩以六經之言而不悖籍使聖人復
生視𤣥必釋然而笑以為得已之心矣乃知𤣥者以賛
易也非别為書以與易角逐也何歆固知之之淺而過之
之深也或曰易之法與𤣥異雄不遵易而自為之制安
在其賛易乎且如與易同道則既有易矣何以𤣥為曰
夫畋者所以為禽也網而得之與弋而得之何異書者
所以為道也易網也𤣥弋也何害不既設網而使弋者
為之助乎子之求道亦膠矣且揚子作法言所以準論
[067-12b]
語作𤣥所以凖易子不廢法言而欲廢𤣥不亦惑乎夫
法言與論語之道庸有異乎𤣥之於易亦然大厦將傾
一木扶之不若衆木扶之之為固也大道將晦一書辨
之不若衆書辨之之為明也學者能專精於易誠足矣
然易天也𤣥者所以為之階也子將升天而廢其階乎
先儒為𤣥解者誠已善矣然子雲為文既多訓詁指趣
幽邃而𤣥又其難知者也故今疑先儒之解未能盡契
子雲之志世必有能通之者比老終且學焉
[067-13a]
  述
   述國語慶厯五年作/
先儒多怪左丘明既傳春秋又作國語為之説者多矣
皆未甚通也先君以為丘明將傳春秋乃先采集列國
之史國别分之取其菁英者為春秋傳而先所采集之
藁因為時人所傳命曰國語非丘明之本志也故其辭
語繁重序事過詳不若春秋傳之簡直精明渾厚遒峻
也又多駁雜不粹之文誠由列國之史學有厚薄才有
[067-13b]
淺深不能醇一故也不然丘明作此複重之書何為耶
然所載皆國家大節興亡之本栁宗元邪佞之人智識
淺短豈足以窺望古君子藩籬而妄著一書以非之竊
懼後之學者惑於宗元之言而簡弃此書故述其益以
張之
   四言銘系述元豐二年五/月十七日作
迂叟為四言銘見者忽之曰老生常談耳故有系述孔
子稱才難夫才者所受於天非人所能強也故推十合
[067-14a]
一曰士千人曰俊萬人曰傑出於其類㧞於其萃此其
所以難也聞言易悟曰聰睹事易辨曰明敢為不懼曰
勇強力不屈曰健有是四者才則美矣然未足恃也自
古恃才而不懃徳行以殺身䘮家亡國者踵相及也彼
皆天之所與非已之所為又奚足以驕人哉君子則不然
有其才必思美其行以成之盡心於人曰忠不欺於已
曰信善父母曰孝善兄弟曰友夫孝友百行之先而後
於忠信何也苟孝友而不忠信則非孝友矣能是四者
[067-14b]
行則美矣未及於徳也正直為正正曲為直適宜為中
交泰為和正直非中和不行中和非正直不立若寒暑
之相濟隂陽之相成也夫察目睫者不能見百歩瞻百
歩者亦不能見目睫均是徳也執其近小而遺其逺大
守其卑淺而忘其髙深是猶不免為小人焉故君子好
學不厭自強不息推之使逺廓之使大聳之使髙研之
使深發于心形于身裕于家施于國格于上下被于四
表雖堯舜周孔莫不本於是矣嗚呼捨是而云道者皆
[067-15a]
不足學也
  贈
   書心經後贈紹鑒元豐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作
余嘗聞學佛者言佛書入中國經律論三藏合五千四
十八巻般若經獨居六百巻學者撮其要為心經一巻
為之注者鄭預最簡而明余讀鄭注乃知佛書之要盡
於空一字而已或問揚子人有齊死生同貧富等貴賤
何如揚子曰作此者其有懼乎此經云照見五藴皆空
[067-15b]
度一切苦厄似與揚子同指然則釋老之道皆宜為憂
患之用乎世稱韓文公不喜佛常排之余觀其與孟尚
書書論大顛云能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乃知文公
於書無所不觀盖嘗徧觀佛書取其精粹而排其糟粕
耳不然何以知不為事物侵亂為學佛者所先邪今之
學佛者自言得佛心作佛事然皆不免侵亂於事物則
其人果何如哉西京僧官凡六員曰録曰首座曰副首
座左右街各一有缺則選僧之有行業者補之又缺則
[067-16a]
以次上遷逮左録而止崇徳僧紹鑒既為左首座矣會
足有㣲疾乃嘆曰吾弃家為僧固求自安逸今已病而
猶自勤於僧職豈吾本心哉即投牒自請解去時左録
新物故其徒皆止之以為宜待次補鑒不聴既解去明
日右録亦物故補其處者乃位於鑒下之人也其徒皆
為之恨鑒處之恬然噫鑒儻不知事物之空能如是乎
鄭經刻石於天寳末今頗刓缺余賢鑒能不以所重易
所輕且欲勸之俾全其所得乃命吏好冩一通以贈之
[067-16b]
  諭
   諭若訥熈寧五年/
熈寧六年冬光在洛陽有衢州僧若訥袖書來見曰仁
宗皇帝時得召對成化殿命講所學經且作頌三篇上
甚喜後數日中使賜若訥紫衣辭曰臣所為不逺千里
求見明主者欲獻其所學庶幾廣之於天下今陛下乃
賜臣紫衣非臣志也臣不敢奉詔使者三返終辭不受
上乃飛白安净二字以賜若訥若訥然後舉首加額受
[067-17a]
而藏之若訥野僧也生江湖間一旦萬乗之主召入禁
中而訪所學授以二字盖師號之類也天下僧受師號
者何可勝紀有能親屈帝筆如若訥之光榮者乎若訥
是以不敢忘先帝不貲之恩思有以報之向聚吾師所
述之經五千餘巻合為一藏名曰報恩經藏徧請朝廷
輔佐之臣譔文書石瑑而立之今又將刻所賜二字於
石以傳于後子為我序其事而記之光謝之曰光儒者
素不習釋氏書將何以發明上人之學與受賜之由且
[067-17b]
文辭鄙陋何敢輙寓名諸公之末自陷不知量之罪乎
若訥固請不已曰若訥去冬已嘗犯寒至洛值子西適
秦不克見而返今兹復來非有他求欲得文而已若訥
豈不知朝廷貴人及四方能文者甚衆欲為斯記者亦
不鮮若訥皆不願得而唯子之求何子拒我之深乎光
甚愧其言因諭之曰上人之志於光勤且厚如此光敢
無辭以為復抑仁宗皇帝既嘉上人不受命服賜以二
字豈師號之謂邪盖以褒勸上人之徳也上人亦嘗深
[067-18a]
思其指乎夫安净徳之美者也既曰安矣則於物宜無
求既曰净矣則物不得而間之是故安如磐石雖加减
萬鈞不為之低昻净如清水有一毫入之則累矣上人
既能知先帝之大恩當謹守聖言而力行之以無負先
帝之所期乃所以報也經藏奚為哉况光之文又足求

  訓
   訓儉示康
[067-18b]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
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輙羞赧弃去之二十忝科名聞
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乃簮一花平生
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干名但順
吾性而已衆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
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應之曰孔子稱與其不遜也
寧固又曰以約失之者鮮矣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
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古人以儉為美徳今人乃以儉相
[067-19a]
詬病嘻異哉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
絲履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羣牧判官客至未嘗不置酒
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沾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
之類殽止於脯醢菜羮器用甆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
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
酒非内法果殽非逺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
敢會賔友常數日營聚然後敢發書苟或不然人争非
之以為鄙吝故不隨俗靡者盖鮮矣嗟乎風俗頺弊如
[067-19b]
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助之乎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
治居第於封邱門内㕔事前僅容旋馬或言其太隘公
笑曰居第當傳子孫此為宰相㕔事誠隘為太祝奉禮
㕔事已寛矣參政魯公為諫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於
酒家既入問其所來以實對上曰卿為清望官柰何飲於
酒肆對曰臣家貧客至無器皿殽果故就酒家觴之上
以其無隱益重之張文節為相自奉飬如為河陽掌書
記時所親或規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乃自奉若此公
[067-20a]
雖自信清約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公宜少從衆公
嘆曰吾今日之俸雖舉家錦衣玉食何患不能顧人之
常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
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
必致失所豈若吾居位去位身在身亡常如一日乎嗚
呼大賢之深謀逺慮豈庸人所及哉御孫曰儉徳之共
也侈惡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徳者皆由儉來也夫儉則
寡欲君子寡欲則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
[067-20b]
則能謹身節用逺罪豐家故曰儉徳之共也侈則多欲
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
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盗故曰侈惡之大
也昔正考父饘鬻以餬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達人季
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馬不食粟君子以為忠管仲鏤
簋朱紘山楶藻梲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衞靈公
史鰌知其及禍及戍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曽日食萬錢
至孫以驕溢傾家石崇以奢靡誇人卒以此死東市近
[067-21a]
世冦莱公豪侈冠一時然以功業大人莫之非子孫習
其家風今多窮困其餘以儉立名以侈自敗者多矣不
可徧數聊舉數人以訓汝汝非徒身當服行當以訓汝
子孫使知前輩之風俗云
 
 
 
 
[067-21b]
 
 
 
 
 
 
 
 傳家集巻六十七


[068-1a]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巻六十八    宋 司馬光 撰
  序一
   百官表總序
四海至廣雖聖人不能獨治萬機至衆雖聖人不能徧
知是故設官以分其事量能而授之任自生民以來有
國家者莫之能易也唐虞夏商尚矣周官具存粲然大
備降及秦漢迄于隋唐雖不能如三代之粹美然上下
[068-1b]
相維皆有條緒孔子稱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又曰必
也正名乎名之宜正者無若百官唐初職事官有六省
一臺九寺三監十六衞十率府之屬其外又有勲官散
官勲官以賞戰功散官以褒勤舊故必折馘執俘然後賜
勲積資累考然後進階以其不可妄得故當時人以為
榮及髙宗東封武后預政欲求媚於衆始有汎階自是
品秩寖訛朱紫日繁矣肅宗之後四方糜沸兵革不息
財力屈竭勲官不足以勸武功府庫不足以募戰士遂
[068-2a]
并職事官通用為賞不復選材無所愛吝將帥出征者
皆給空名告身自開府至郎將聼臨事注名後又聴以
信牒授人有至異姓王者於是金帛重而官爵輕矣或
以大將軍告身纔易一醉其濫如此重以藩方䟦扈朝
廷畏之窮極褒寵苟求姑息遂有朝編卒伍暮擁節旄
夕解緹衣旦紆公衮者矣流及五代等衰益紊三公端
揆之貴施於軍校衣紫執象之榮被於胥史名器之亂
無此為甚大宋受命承其餘弊方綱紀大基未暇釐正
[068-2b]
故臺省寺監衞率之官止以辨班列之崇卑制廪祿之
厚薄多無職業其所謂官者乃古之爵也所謂差遣者
乃古之官也所謂職者乃古之加官也自餘功臣檢校
官散官階勲爵邑徒為煩文人不復貴凡朝廷所以鼓
舞羣倫緝熈庶績者曰官曰差遣曰職而已於三者之
中復有名同實異交錯難知又遷徙去來常無虚日欲
觀其大畧故自建隆以來文官知雜御史以上武官閤
門使以上内臣押班以上遷除黜免刪其煩冗存其要
[068-3a]
實以倫類相從以先後相次為百官公卿表云
   河南志序元豐六年作/
周官有職方土訓誦訓之職掌道四方九州之事物以
詔王知其利害後世學者為書以述地里亦其遺法也
唐麗正殿直學士韋述為兩京記近故龍圖閣直學士
宋君敏求字次道演之為河南長安志凡其廢興遷徙
及宫室城郭坊市第舎縣鎮鄉里山川津梁亭驛廟寺
陵墓之名數與古先之遺迹人物之俊秀守令之良能
[068-3b]
花卉之殊尤無不備載考諸韋記其詳不啻十餘倍開
編粲然如指諸掌真慱物之書也次道性嗜學先正宣
獻公蓄書三萬巻次道自毁齒至于白首從事其間未
嘗一日捨置故其見聞博洽當時罕倫又閑習國家故
事公私有疑咸往質焉又喜著書如唐書仁宗實録國
史會要集注史記之類與衆共之或專脩而未成者皆
不計外其手自纂述已成者凡四百五十巻盖昔人所
著未有若此其多也次道既沒太尉潞公留守西京其
[068-4a]
子慶曽等奉河南志以請於公曰先人昔嘗佐此府叙
其事尤詳惜其傳於世者甚鮮願因公刻印以廣之豈
徒先人䝉不朽之賜於泉壌抑亦使四方之人未嘗至
洛者得之如遊處已熟後世聞今日洛都之盛者得之
如身逢目睹也幸公留意公從之且命光為之序光於
次道友人也烏敢以固陋而辭
   劉道原十國紀年序
皇祐初光為貢院屬官時有詔士能講觧經義者聴别
[068-4b]
奏名應詔者數十人趙周翰為侍講知貢舉問以春秋
禮記大義其中一人所對最精詳先具注䟽次引先儒
異説末以已意論而斷之凡二十問所對皆然主司驚
異擢為第一及發糊名乃進士劉恕年十八矣光以是
慕重之始與相識道原乃其字也道原是嵗賦詩論䇿
亦入髙等殿試不中格更下國子監試講經復第一釋
褐鉅鹿主簿遷和川令陸介夫為廣西帥奏掌機宜前
世史自太史公所記下至周顯徳之末簡䇿極博而於
[068-5a]
科舉非所急故近歲學者多不讀鮮有能道之者獨道
原篤好之為人强記紀傳之外閭里所録私記雜説無
所不覽坐聴其談衮衮無窮上下數千載之細大之事
如指掌皆有稽據可驗令人不覺心服英宗皇帝雅好
稽古欲徧觀前世行事得失以為龜鑑光承乏侍臣嘗
從容奏舊史文繁自布衣之士鮮能該通况天子一日
萬機誠無暇周覧乞自戰國以還訖于顯徳凡闗國家
之興衰繫衆庶之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詮次為
[068-5b]
編年一書刪其浮長之辭庶於奏御差便上甚喜尋詔
光編次歴代君臣事迹仍謂光曰卿自擇館閣英才共
脩之光對曰館閣文學之士誠多至於専精史學臣未
得而知所知者惟和川令劉恕一人而已上曰善退即
奏召之與共脩書凡數年間史事之紛錯難治者則以
諉之道原光䝉成而已今上即位更命其書曰資治通
鑑王介甫與道原有舊深愛其才熈寧中介甫參大政
欲引道原脩三司條例道原固辭以不習金穀之事因
[068-6a]
言天子方屬公以政事宜恢張堯舜之道以佐明主不
應以財利為先介甫雖不能用亦未之怒道原嘗見之
輙盡誠規益及吕獻可得罪知鄧州道原往見介甫曰
公所以致人言盖亦有所未思因為條陳所更法令不
合衆心者宜復其舊則議論自息介甫大怒遂與之絶
未幾光出知永興軍道原曰我以直道忤執政今官長
復去我何以自安且吾親老不可久留京師即奏乞監
南康軍酒得之光尋判西京留臺奏遷書局於洛陽後
[068-6b]
數年道原奏請身詣光議脩書事朝廷許之道原水陸
行數千里至洛陽自言比氣羸憊必病且死恐不復得
再見留數月而歸未至家遭母䘮俄得風疾右手足偏
廢伏枕再朞痛苦備至每呻吟之隙輙取書脩之病益
篤乃束書歸之局中以元豐元年九月戊戌終官至秘
書丞年止四十七嗟乎以道原之耿介其不容於人齟
齬以沒固宜天何為復病而夭之邪此益使人痛惋惝
怳而不能忘者也道原嗜學方其讀書家人呼之食至
[068-7a]
羮炙冷而不顧夜則卧思古今或不寐達旦在和川時
以公事適野見劉聰太宰劉雄碑嘉平五年始改建元
正舊史之失在洛陽與光偕如萬安山道旁有碑讀之
乃五代列將人所不稱道者道原即能言其行事始終
歸驗於舊史信然宋次道知亳州家多書道原枉道就
借觀之次道日具酒饌為主人禮道原曰此非吾所為
來也殊廢吾事願悉撤去獨閉門晝夜讀且抄留旬日
盡其書而去目為之翳道原致疾亦由學之苦邪方介
[068-7b]
甫用事呼吸成禍福凡有施置舉天下莫能奪髙論之
士始異而終附之面譽而背毁之口服而心非之者比
肩是也道原獨奮厲不顧直指其事是曰是非曰非或
面刺介甫至變色如鐵或稠人廣坐介甫之人滿側道
原公議其得失無所隠惡之者側目愛之者寒心至掩
耳起避之而道原曽不以為意見質厚者親之如兄弟
姦諂者疾之如仇讎由是困窮而終不悔此誠人之所
難也昔申棖以多慾不得為剛㣲生髙以乞醯不得為
[068-8a]
直如道原者可以為剛直之士乎道原家貧至無以給
㫖甘一毫不妄取於人其自洛陽南歸也時已十月無
寒具光以衣襪一二事及舊貂褥贐之固辭強與之行
及潁州悉封而返之於光而不受於他人可知矣尤不
信浮屠説以為必無是事曰人如居逆旅一物不可乏
去則盡棄之矣豈得齎以自隨哉可謂知之明而决之
勇矣道原好著書志欲籠絡宇宙而無所遺不幸早夭
其成者十國紀年四十二巻包羲至周厲王疑年譜共
[068-8b]
和至熈寧年畧譜各一巻資治通鑑外紀十巻餘皆未
成其成者亦未以傳人曰今栁芳唐厯本皆不同由芳
書未成而傳之故也期於瞑目然後傳病亟猶汲汲借
人書以參校已之書是非其失氣垂盡乃口授其子羲
仲為書屬光使譔埋銘及十國紀年序且曰始欲諸國
各作百官及藩鎮表未能就幸於序中言之光不為人
譔銘文已累年所拒且數十家非不知道原託我之厚
而不獲承命悲愧尤深故序平生所知道原之美附於
[068-9a]
其書以傳來世道原自言其先萬年人六世祖度唐末
明經及第為臨川令卒官遇亂不能歸遂葬髙安因家
焉南唐以髙安為筠州今為筠州人父煥字凝之進士
及第為潁上令不能屈節事上官年五十棄官家廬山
之陽且三十年矣人服其髙歐陽永叔作廬山髙以美
之今為屯田員外郎致仕云
   名苑序慶厯九年作/
孔子稱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乃至於百
[068-9b]
姓無所措手足甚矣聖人重名之至也劉子政述九流
有名家者流曰尹文子公孫龍子等凡七家尹文子今
存其術雜黄老刑名之言耳餘書更歴久逺世鮮傳之
今有孫氏釋名盖亦其類也昔者魯哀公問社於宰我
宰我對曰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孔子聞之深非之曰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戒其後復為也兩漢以
來儒者務為此態旁貫曲取紆辭蔓説至有依聲襲韻
強為立理誠可閔笑者甚衆此非宰我栗社之比邪今
[068-10a]
釋名之文亦猶是矣抑亦失聖人之㫖逺哉愚嘗念之
久矣間因觀經傳諸書有可以正名者因記之竊以為
備萬物之體用者無過於字包衆字之形聲者無過於
韻今以集韻本為正先以平上去入衆韻正其聲次以
說文解字正其形次以訓詁同異辯其理次以經傳諸
書之言證其實命曰名苑其有法制云為時遷物變者
亦畧叙其㳂革欲人知其源流變態云爾至於魚蟲草
木之類雖纎苛煩碎非慷慨君子所當用心然亦重名
[068-10b]
之一節爾至於三才道徳禮樂善惡真偽之名輔佐世
治其功亦不細哉所謂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
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將來君子好學樂道庶幾
亦有取焉
   古文孝經指解序
聖人言則為經動則為法故孔子與曽參論孝而門人
書之謂之孝經及傳授滋久章句漫差孔氏之人畏其
流蕩失真故取其先世定本雜虞夏商周之書及論語
[068-11a]
藏諸壁中苟使人或知之則旋踵散失故雖子孫不以
告也遭秦滅學天下之書掃地無遺漢興河間人顔芝
之子得孝經十八章儒者相與傳之是為今文及魯恭
王壊孔子宅而古文始出凡二十二章當是之時今文
之學已盛故古文排擯不得列於學宫獨孔安國及後
漢馬融為之傳諸儒黨同疾異信偽疑真是以歴載累
百而孤學沉厭人無知者隋開皇中祕書學士王逸於
陳人處得之河間劉炫為之作稽疑一篇将以興墜起
[068-11b]
廢而時人已多譏笑之者及唐明皇開元中詔議孔鄭
二家劉知幾以為宜行孔廢鄭於是諸儒争難蠭起卒
行鄭學及明皇自注遂用十八章為定先儒皆以為孔
氏避秦禁而藏書臣竊疑其不然何則秦世科斗之書
廢絶已久又始皇三十四年始下焚書之令距漢興纔
七年耳孔氏子孫豈容悉無知者必待恭王然後廼出
盖始藏之時去聖未逺其書最真與夫他國之人轉相
傳授歴世踈逺者誠不侔矣且孝經與尚書俱出壁中
[068-12a]
今人皆知尚書之真而疑孝經之偽是何異信膾之可
㗖而疑炙之不可食也嗟乎真偽之明皦若日月而歴
世爭論不能自伸其中異同不多然要為得正此學者
所當重惜也前世中孝經多者五十餘家少者亦不減
十家今秘閣所藏止有鄭氏明皇及古文三家而已其
古文有經無傳案孔安國以古文時無通者故以𨽻體
冩尚書而傳之然則論語孝經不得獨用古文此盖後
世好事者用孔氏傳本更以古文寫之其文則非其語
[068-12b]
則是也夫聖人之經髙深幽逺固非一人所能獨了是
以前世並存百家之說使明者擇焉所以廣思慮重經
術也臣愚雖不足以度越前人之胷臆闚望先聖之藩
籬至於時有所見亦各言爾志之義是敢輙以𨽻寫古
文為之指解其今文舊注有未盡者引而伸之其不合
者易而去之亦未知此之為是而彼之為非然經猶的
也一人射之不若衆人射之其為取中多也臣不敢避
狂僣之罪而庶幾於先王之道萬一有所禆焉
[068-13a]
   洛陽𦒿英會序元豐五年/正月作
昔白樂天在洛與髙年者八人遊時人慕之為九老圖
傳於世宋興洛中諸公繼而為之者凡再矣皆圖形普
明僧舍普明樂天之故第也元豐中潞國文公留守西
都韓國富公納政在里第自餘士大夫以老自逸於洛
者於時為多潞公謂韓公曰凡所為慕於樂天者以其
志趣髙逸也奚必數與地之襲焉一旦悉集士大夫老
而賢者於韓公之第置酒相樂賔主凡十有一人既而
[068-13b]
圖形妙覺僧舍時人謂之洛陽𦒿英㑹孔子曰好賢如
緇衣取其敝又改為樂善無厭也二公寅亮三朝為國
元老入賛萬機出綏四方上則固社稷尊宗廟下則熈
百工和萬民天子腹心股肱耳目天下所取安所取平
其勲業閎大顯融豈樂天所能庶幾然猶慕效樂天所
為汲汲如恐弗及豈非樂善無厭者與又洛中舊俗燕
私相聚尚齒不尚官自樂天之㑹已然是日復行之斯
乃風化之本可頌也宣徽工公方留守北都聞之以書
[068-14a]
請於潞公曰某亦家洛位與年不居數客之後顧以官
守不得執巵酒在坐席良以為恨願寓名其間幸無我
遺其為諸公嘉羡如此光未及七十用狄監盧尹故事
亦預於㑹潞公命光序其事不敢辭時五年正月壬辰
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太中大夫提舉崇福宫
司馬光序
 開府儀同三司守司徒武寧軍節度使致仕韓國公
  富弼字彦國年七十九
[068-14b]
 河東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尉判河南府兼西
  京留守司事潞國公文彦愽字寛夫年七十七
 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字君從年七十七
 太常少卿致仕王尚宫字安之年七十六
 太常少卿致仕趙丙字南正年七十五
 秘書監致仕劉凡字伯壽年七十五
 衞州防禦使致仕馮行己字肅之年七十五
 太中大夫充天章閣待制提舉崇福宫樊建中字正
[068-15a]
  叔年七十三
 司農少卿致仕王謹言字不疑年七十五
 太中大夫提舉崇福宫張問字昌言年七十一
 龍圖閣直學士通議大夫提舉崇福宫張夀字景元
  年七十
 
 
 
[068-15b]
 
 
 
 
 
 
 
 傳家集巻六十八


[069-1a]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卷六十九    宋 司馬光 撰
  序二
   顔太初雜文序寳元二年作/
天下之不尚儒乆矣今世之士大夫發言必自稱曰儒
儒者果何如哉髙冠博帶廣袂之衣謂之儒耶執簡伏
冊呻吟不息謂之儒耶又况㸃墨濡翰織製綺組之文
以稱儒亦逺矣捨此勿言至於西漢之公孫丞相蕭望
[069-1b]
之張禹孔光東漢之歐陽歙張酺胡廣世之所謂大儒
果足以充儒之名乎魯人顔太初字醇之常憤其然讀
先王之書不治章句必求其理而己矣既得其理不徒
誦之以誇誑於人必也蹈而行之在其身與郷黨無餘
於其外則不光不光先王之道猶翳如也廼求天下國
家政理風俗之得失為詩謌洎文以宣暢之景祐初青
州牧有以荒滛放蕩為事慕嵇康阮籍之為人當時四
方士大夫樂其無名教之拘翕然效之寖以成風太初
[069-2a]
惡其為大亂風俗之本作東州逸黨詩以刺之詩遂上
聞天子亟治牧罪又有鄆州牧怒屬令之清直與已異
者誣以罪榜掠死獄中妻子弱不能自訴太初素與令
善憐其寃死作哭友人詩牧亦坐是廢於時或薦太初
博學有文詔用為國子監直講㑹有御史素不善太初
者上言太初狂狷不可任學官詔即行所至改除河中
府臨晋主簿太初為人實寛良有治行非狂人也自臨
晋改應天府户曹掌南京學卒於睢陽舊制判司簿尉
[069-2b]
四者無殿負例為令録雖愚懦昏耄無所取者積以年
數必得之而太初才識如此舉進士解褐近十年卒不
得脱判司簿尉之列以終身死時盖年四十餘噫天喪
儒者使必至於大壊乎将犬吠所怪楘楘者必見鋤也
何其仕與壽兩窮如此世人見太初官職不能動人又
其文多指訐有疵病者所惡聞雖得其文不甚重之故
所弃失居多余止得其兩巻在同州又得其所為題名
記今集而序之前世之士身不顯於時而言立於後世
[069-3a]
者多矣太初雖賤而夭其文豈必不傳異日有見之者
觀其後車詩則不忘鑒戒矣觀其逸黨詩則禮義不壊
矣觀其哭友人詩則酷吏愧心矣觀其同州題名記則
守長知弊政矣觀其望仙驛記則守長不事厨傳矣由
是言之為益豈不厚哉
   吕獻可章奏集序熈寕五年八月/二十九日作
歐陽觀文有言士學古懐道者仕於時不得為宰相必
為諫官諫官與宰相等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論可否
[069-3b]
者宰相也立乎殿陛之前與天子争是非者諫官也宰
相九卿而下失職者受責於有司諫官失職者取譏於
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䇿書而昭明
垂之百世而不泯誠哉是言也然士之居其任果能不
失職者亦鮮矣獻可為臺諫官前後凡若干年遇黜者
三皆以彈奏執政確切不己天子重傷大臣意不得己
而黜之其直聲赫然振動天下自餘百官之愆違政事
之闕失苟與之同時無彊弱大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069-4a]
如獻可者於其職業可謂無所愧負矣古之人稱死而
不朽者如臧文仲既沒其言立是也然文仲之言傳於
今者無㡬盖時人不能存録遂使遺逸豈不惜哉光於
獻可沗備僚友獻可平生造膝之言固不可得而聞今
既沒其子曰庾等捜求章奏遺槀得二百餘篇光請而
序之俾後之人察其言足以知獻可之心然則獻可身
雖沒其心長存也嗚呼獻可以直道自立始終無缺而
官止於諫議大夫年止五十八彼不以其道得者或位
[069-4b]
極将相壽及胡耉從愚者視之則可為憤邑從賢者視
之以此况彼所得所失孰為多少邪後之人得是書者
宜寳蓄之當官事君苟能效其一二斯為偉人矣
   龐相國清風集略後序
公之勲業治行范景仁所為清風集叙言之詳矣公性
喜詩雖相府機務之繁邉庭軍旅之急未嘗一日置不
為凡所以怡神養志及逢時值事一寓之於詩其髙深
閎逺之趣固非庸淺所可及至於用事精當偶對的切
[069-5a]
雖古人能者殆無以過及疾亟光時為諫官有謁禁走
手啓參候公猶録詩十餘篇相示手注其後曰欲令吾
弟知老夫病中尚有此意思耳字已慘澹難識後數日
而薨曏者嗣子某字&KR0375賢巳集其文為五十巻既而以
文字之多懼世人傳者不能廣也又選詩之尤善者凡
千篇為十巻命曰清風集略刻板摹之命光繼叙其事
嗚呼公之善在人者旁施四海後垂無窮如詩乃公之
餘事耳懋賢猶務其傳勤勤恐不逮况其大者乎公之
[069-5b]
積慶宜有繼哉時年月日門人涑水司馬光序
   薛宻學田詩集序元豊八年作/
揚子法言曰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之美者無如文
文之精者無如詩詩者志之所之也然則觀其詩其人
之心可見矣今人親沒則畫像而事之畫像外貌也豈
若詩之見其中心哉故樞宻直學士贈太尉薛公以文
學政事顯於真宗仁宗之際其所施設見於國史及宋
宣獻公所為神道碑此不詳書公既薨五十餘年少子
[069-6a]
中㪚大夫致仕俅集公詩二百二章以授光俾之譔序
且為之名昔先人為郫尉公為轉運使知待甚厚薦之
於朝光雖不肖其敢忘諸是以雖不文不敢辭謹按薛
氏自姚秦以來世有偉人仕公卿将相行能功業光照
簡冊號稱甲族迄於今不衰豈非河汾勝氣獨鍾於一
門乎然而枝葉因遊宦多散之四方惟公一族留不去
猶居河東請名之曰河汾集庶㡬子子孫孫繼公之志
常保守奉事則而象之以傳慶於無窮也元豐八年三
[069-6b]
月丁未涑水司馬光序
   趙朝議丙/文槀集
在心為志發口為言言之美者為文文之美者為詩如
鼓鐘者聲必聞於外灼龜者兆必見於表玉藴石而山
木茂珠居淵而岸草榮皆物理自然雖欲揜之不可得
巳朝議大夫致仕趙君南正善屬文尤嗜為詩自初仕
至歸老聚其槀凡十四編一旦走僕負之以書屬光為
之序光實何人克膺兹任然嘗聞同僚楚正叔之言曰
[069-7a]
予與南正同登進士第又同居潁陽熟其為人其清白
耿介佗人殆難能也今閲其文槀味其言求其志乃知
正叔信不我欺而南正所守良可尚也噫世人有得南
正文槀而觀之雖未之識如自少至老日與之遊矣元
豐八年三月十一日丁未涑水司馬光序
   馮亞詩集序
文章之精者盡在於詩觀人文徒觀其詩斯知其才之
逺近矣陜人馮亞字希顔學詩於處士魏野偏得其道
[069-7b]
潘逍遥深重之未四十而終魏詩大行於時亞詩去魏
不逺而所傳者郷曲而巳所以然者由魏之壽亞之夭
歟家公知杭州亞子噩以其先人詩集請因杭工刻諸
板而傳之余以世俗不能識真貴於難得而賤於飽聞
不若蔵之於家有同志者就而寫之則雖欲勿傳安得
不傳若刻之於版有不知文者或敢譏評其否臧衆心
無常從而和之是隕夫子之盛名不果刻序而歸之
   王内翰贈商雒龐主簿詩後序王詩云織女峯/前貧主簿黄姑
[069-8a]
    巖下舊詞臣乆棲枳棘方思替謾戴貂蟬不/是真六里青山雲簇簇一條丹水石磷磷春
    來䰟夢應相似同/是帝城南畔人
至道初今觀文殿大學士始平公先君子贈中書令㫺
為主簿商雒王公時自中書舎人謫官商州王公以文
章獨歩當世乆宦巳通顯於朝加之剛簡峭直固不妄
與人交然令君以九品官與相往來王公贈詩意好欵
宻則令君為人可知巳至和初始平公以前相國在鄆
從容出王公詩示光曰先君嘗有徳於商雒吏民至今
[069-8b]
思之其辭牒判署猶有寳蓄存者而况今守商州為我
刻王公之詩於商雒以慰吏民之心光曰諾退而序其
事并詩往刻焉
   并州學規後序嘉祐二年作/
天下所以化在於學百官所以治在於法然則學為化
原法為治本兹二者又可忽歟前牧韓公既徙學而廣
之又取法於大學及河南大名京兆府蘇州除苛補漏
以為新規今牧龐公懼學者寖乆而寖忘之也廼命刻
[069-9a]
著於石嗚呼是規也存雖屋不加多食不加豐生徒不
加衆猶為學興也是規也亡雖列屋萬區糗粻如陵生
徒如雲猶為學廢也後之人司是學者可不慎與
   張共字大成序嘉祐元年為越/州張推官作
天下之事未嘗不敗於專而成於共專則隘隘則睽睽
則窮共則愽博則通通則成故君子脩身治心則與人
共其道興事立業則與人共其功道隆功著則與人共
其名志得欲從則與人共其利是以道無不明功無不
[069-9b]
成名無不榮利無不長小人則不然專巳之道而不能
從善服義以自廣也專巳之功而不能任賢與能以自
大也專巳之名而日恐人之勝之也專巳之利而不欲
人之有之也是以道不免於蔽文不免於楛名不免於
辱利不免於亡此二者君子小人之大分也陜郡張君
名共才甚美行甚脩舉進士登上科今從事於浙東光
辱與張君為同郡人習其為人固乆竊以為古者名於
親而字於朋友字必附名而為義焉光是敢輒廣其名
[069-10a]
之義而字曰大成以勉之異日張君克充其名顯裕光
大庸可量哉
   諸兄子字序皇祐二年作/
余兄子十四人大抵未字皇祐二年告歸過家徧為之
字皆附其名以寓訓焉京字亢宗京大也孟子曰天爵
脩而人爵從之爾姑大其徳乎然後宗有所亢矣亮字
信之孔子稱去食去兵而信不可去信者行之本也禀
字從之從順也君子在家則禀於親出則禀於君無所
[069-10b]
不用其順焉夫順者天之所助也元字茂善元者善之
長也勉善不巳能無長乎育字&KR1777之致中和天地位焉
萬物育焉况其邇者乎良字希祖詩云毋念爾祖聿脩
厥徳君子脩徳以為祖也可不勉乎富字希道智者富
於道愚者富於賄爾其勉於智乎齊字居徳齊中也孔
子曰中庸之為徳其至矣乎居徳以中奚適而不利哉
方字思之方道也孔子曰道不逺人苟思之精行之勤
則道何逺之有哉爽字成徳爽明也明敏辯智天之才
[069-11a]
也中和正直人之徳也天與之才必資人徳以成之與
其才勝徳不若徳勝才故願爾勉於徳而已矣衮字補
之君子之事上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異日爾仕於朝當
以仲山甫為法乎章字晦之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然
則欲道之章者其惟晦乎奕字襲美詩云夙興夜寐毋
忝爾所生奕世之美将待爾而襲之可不勉歟裔字承
之爾於昆弟中為最㓜承祖之美者捨爾尚誰任哉嗚
呼朝夕不離於口耳者名字而巳爾曹苟能言其名求
[069-11b]
其義聞其字念其道庶㡬吾宗其猶不為人後乎
   序賻禮元豐六年十/一月一日作
名以位顯行由學成此禮之常若夫身處草野未嘗從
學志在為善不求聲利此則尤可尚也近世史氏專取
髙官為之傳故閭閻之善人莫之聞喪禮之廢壊乆矣
而民間為甚至有初喪親家各具酒肉聚於其家與主
人同醉飽者有以鼓樂導喪車者有因喪納婦者相習
為常恬不知怪醫助教劉太居親喪獨不飲酒食肉終
[069-12a]
三年此乃今士大夫所難能也其弟永一尤孝友㢘謹
過於人熈寕初巫咸水入夏縣城民溺死者以百數永
一執竿立門首有佗人物流入門者輙擿出之有僧寓
錢數萬於其室居無何僧自經死永一遽詣縣自陳請
以錢歸其弟子郷人負其債乆不償者永一輒毁劵以
愧其心其行事類如此有周文粲者其兄嗜酒仰文粲
為生兄或時酗毆文粲其鄰人不平而唁之文粲怒曰
吾兄未嘗毆我汝何離間吾兄弟也有蘇慶文者事繼
[069-12b]
母以孝聞嘗語其婦曰汝事吾母小不謹必逐汝繼母
少寡而無子由是安其室終身元豐中朝廷脩景靈宫
調天下畫工詣京師事畢有詔選試其優者留翰林授
官禄有臺亨者名第一以父老固辭歸養於田里此五
人與余同縣故余得而知之悲夫天下布衣之士刻志
厲行而人莫知者可勝數哉始太之喪其父也余兄弟
賻以千錢且為書致之曰禮凡有喪佗人助之珠玉曰
含車馬曰賵貨財曰賻衣服曰襚今物雖薄欲人之可
[069-13a]
繼也乆之太請刻其書於石曰曏也郷人不知有賻禮
自太父之喪郷人稍稍行之太欲廣其傳由吾郷以及
鄰縣由鄰縣以逹四方使民間皆去弊俗而入於禮豈
小補哉余益美其志因諭之曰是書不足刻余竊慕君
子樂道人之善請書若兄弟及周文粲蘇慶文臺亨所
為以傳於世庶㡬使為善者不以隠㣲而自懈焉元豐
六年十一月壬寅朔涑水迂叟序
 
[069-13b]
 
 
 
 
 
 
 
 傳家集巻六十九


[070-1a]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巻七十     宋 司馬光 撰
  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