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5c0121 沖虛至德真經解--江遹 (CK-KZ-jye)


[01p064b]
舜亦謂其與桀跖同腐蓋自道觀之則黃帝之治初不離道由
帝王之功以觀則大道之體已隱矣其功名之跡幾何而不與
時俱運而同歸於盡耶其稱楊朱之言豈非去黃帝之功名而
存其大道歟

  穆王上


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
乘虛不墜觸實不硋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旣已變物之形又且
易人之慮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寢以居之引三牲以
進之選女樂以娛之化人以爲王之宮室卑陋而不可處王之
厨饌腥螻而不可饗王之嬪御膻惡而不可親穆王乃爲之改
[01p065a]
築土木之功赭堊之色無遺巧焉五府爲虛而臺始成其高千
仭臨終南之上號曰中天之臺簡鄭衞之處子娥媌靡曼者施
芳澤正娥眉設笄珥衣阿錫曳齊䊵粉白黛黑佩玉環雜芷若
以滿之奏承雲六瑩九韶晨露以樂之月月獻玉衣旦旦薦玉
食化人猶不舍然不得已而臨之居亡幾何謁王同遊王執化
人之祛騰而上者中天迺止曁及化人之宮化人之宮構以金
銀絡以珠玉出雲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所據望之若雲屯焉耳
目所觀聽鼻口所納嘗皆非人間之有王實以爲淸都紫微鈞
天廣樂帝之所居王俯而視之其宮榭若累塊積蘇焉王自以
居數十年不思其國也
[01p065b]
 解曰方外之與方內其不相及亦遠矣穆王方之內者也化
 人方之外者也西方主金金爲從革故化人之來必自西極
 也物本非有身原太虛化人造物之主也六合所不能拘五
 行所不能役故可以撮乾坤于黍米之中促刧運于須臾之
 內綽綽然猶有餘地至於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變
 物之形易人之慮皆平常閑事爾穆王在耄荒之中見物皆
 有知身不虛故驚天駭地而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寢引
 三牲選女樂庶幾其歡心焉而不知化人之所樂者眞樂無
 樂爾及以爲卑陋腥膻困𢣌中顙而不肯一顧焉王又改築
 中天之臺於終南之上其高千仭選鄭衞之處子以滿之奏
[01p066a]
 承雲六瑩九韶晨露以樂之獻玉衣進玉食而不知化人者
 居無居味無味色無色聲無聲又豈悅夫人間之所悅者乎
 化人見王有慇懃恭敬之心似可教者然未可頓超最上乘
 道試漸引之入於下乘之道使攬其祛而同遊上中天之半
 及化人之宮搆以金銀絡以珠玉出雲霄之外上無所攀下
 無所據若雲屯於碧霄而不墜焉耳目之所觀聽鼻口之所
 納嘗皆非世間之所有自以爲淸都紫微鈞天廣樂上帝之
 宮闕乃復從上俯而視之卻見人間昔日舊宮但累土積薪
 爾與蜂房蟻穴何以異哉乃捨卑穢趨高潔不願復還於故
 都髣髴數十年矣嗚呼穆王亦丹臺之舊侶也謫降人間塵
[01p066b]
 俗之氣尙未深染故能安棲聖境此雖下乘之所居豈胎生
 肉人所能到哉縱使能到亦魂驚魄喪而必求反歸也
化人復謁王同遊所及之處仰不見日月俯不見河海光影所
照王目眩不能得視音響所來王耳亂不能得聽百骸六臟悸
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王若殞虛焉旣寤所
坐猶嚮者之處侍御猶嚮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淸肴未昲王
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復更問
化人化人曰吾與王神遊也形奚動哉且曩之所居奚異王之
宮曩之所遊奚異王之圃王閒常疑蹔亡變化之極徐疾之閒
可盡模哉王大悅不恤國事不樂臣妾肆意遠遊命駕八駿之
[01p067a]
乘右服𦽊騮而左綠耳右驂赤驥而左白滅主車則造父爲御
商角爲右次車之乘右服渠黃而左踰輪左驂盗驪而右山子
栢夭主車參百爲御奔戎爲右馳驅千里至於巨蒐氏之國巨
蒐氏乃獻白鵠之血以飮王具牛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
之人已飮而行遂宿於崑崙之阿赤水之陽别日升于崑崙之
邱以觀黃帝之宮而封之以詒後世遂賓於西王母觴於瑤池
之上西王母爲王謠王和之其辭哀焉迺觀日之所入一日行
萬里王乃歎曰於乎予一人不盈於德而諧於樂後世其追數
吾過乎穆王幾神人哉能窮當身之樂猶百年乃徂世以爲登
假焉
[01p067b]
 解曰化人之道千變萬化不出於一唯其至一是以眞能證
 其道者一超而入無有漸次以夫學者其才未可告以聖人
 之至道也故假示中天之化使之覩人間之無有審世累之
 可厭而不思其國矣乃始示以至道之眞境也仰不見日月
 則高不足以擬之俯不見河海則深不足以命之光影所照
 目亂而不能得視則天光內發可視以神而不可視以目音
 響所來耳亂而不能得聽則天籟自鳴可聽以氣而不可聽
 以耳由此而視化人之宮亦猶中天之視其國矣穆王不足
 以進此故解心釋神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也夫化人復謁
 王同遊所及之處則初不離於中天而見聞之異迺至此者
[01p068a]
 蓋妙道所在不離當處頓超羣有非特不異於化人之宮爾
 其所居其所遊初不異於王之宮王之圃也由是知狂聖之
 所以異域者名轉而實不轉人迷而道不迷亦若神游而形
 不動也嘗謂化人之來於西極也豈徒顯奇出異務駭於俗
 哉蓋將俾斯民同之乎妙道而後已如穆王能先覺其道則
 黃帝華胥之治可幾矣奚止一身之娛哉方穆王虛五府以
 爲化人之奉化人猶不舍然化人豈眞有心於聲色臭味之
 樂哉蓋欲其卽此而悟世味之無樂也此而不悟於是化人
 與之爲神游顯示幻化欲其覩化工之隨起隨滅而悟神理
 之自然也彼方假示變化穆王乃實以爲淸都紫微鈞天廣
[01p068b]
 樂而樂之抑又非矣至於化人復謁王同游則示以道之眞
 境也穆王至此非特不能進請於化人而求還矣何則妙道
 之行超於形體豈未得於道未證其理者所能居其域哉化
 人知其終不悟矣故於其求還也亦不制止之焉雖然化人
 移之王若隕虛是亦所以覺之也而穆王終以不悟故及其
 旣寤則自失者三月也然而由此而復更問化人化人語以
 神遊之理乃始悟變化之理而大悅也於是不恤國事而遺
 物不樂臣妾而離人肆意而不守其心遠遊而不局於近命
 駕八駿之乘馳驅無所不至矣夫造父三百之倫不世出八
 駿之乘非常有一日而行萬里則其超虛送日之步風雲不
[01p069a]
 足以擬其駃矣馳驅千里至於巨蒐氏之國者蒐擇也方且
 馳驅而擇所徂向也白鵠潔白高飛之物牛馬任重致遠之
 畜獻白鵠之血以飲王將易其慮而使之趨高也具牛馬之
 湩以洗王之足則滌其形而使之致遠也崑崙西極之山也
 謂之崑崙則擬夫道之高明渾淪也赤水之陽水之北也陰
 而含陽元妙之象也其始也至於巨蒐氏之國則過之而不
 守宿於崑崙之阿赤水之陽則猶託宿而不久處也别日升
 於崑崙之邱則進於道矣莊子以支離叔觀於冥伯之邱崑
 崙之墟爲黃帝之所休謂黃帝由崑崙之邱南望還歸而遺
 其玄珠則崑崙之象道可知矣夫穆王能升於崑崙之邱則
[01p069b]
 其肆意所遊亦遠矣然其行不能無假於輿馬非若化人之
 神游也故雖一日行萬里猶可期以數雖入於西極終亦不
 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而不能至化人所從來之國也黃帝
 至聖之人也雖封於其宮而不見其人西王母仙聖之種也
 雖不容於不主而賓之亦與之觴於瑤池之上而徒歌以倡
 之宜能心醉其道而得其樂矣而穆王之和其辭哀焉是止
 能窮當身之人樂而不得夫天樂者也迺觀日之所入者日
 道喻也莊子以十日並出萬物皆照爲德之盛則日之入於
 西極其聖人歛道而歸於大本大宗之象歟觀日之所入則
 觀之而已不能造其道也故終則嘆不盈于德而諧於樂
[01p070a]
 也周書稱其百年耄荒者是所謂後世追數其過也然而能
 窮當身之樂而得壽之大齋是乃世俗之所謂登假於道者
 故考以竹書蠧簡求諸石室不絕金繩山經爾雅及乎大傳
 等書咸紀其說焉嘗謂黃帝之夢神行也穆王之化亦神遊
 也夢化均矣而異其治効者黃帝之夢本於齋心服形穆王
 之化殆變易於化人爾又黃帝之寤得之自然穆王乃不得
 已謂於化人而求還爾此黃帝所以旣寤則怡然自得而致
 華胥之治而穆王旣寤則自失者三月止於窮當身之樂而
 已
老成子學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吿老成子請其過而求退尹
[01p070b]
文先生揖而進之於室屏左右而與之言
 解曰欲學幻者是欲以幻還學於幻也三年之久其幻化之
 極可盡模哉三年不吿其術是以不告吿之也老成子莫能
 洞視不說之理方且請過而求退故尹文先生不得已而與
 之言揖而進之於室其道奥也屛左右而與之言則眾不見
 獨非所與知也所謂老成子則晚聞大道而能有成者也故
 其學幻於尹文先生則始也請其過而求退終能傳其術也
 所謂尹文先生則內得於道示斯文以尹眾者也故老成子
 學其術焉
曰昔老𥅆之徂西也顧而吿予曰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盡幻也
[01p071a]
造化之所始陰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窮數達變因形移
者謂之化謂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難窮難終因形者
其巧顯其功淺故隨起隨滅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始可與學
幻矣吾與汝亦幻也奚須學哉
 解曰死生幻化槩而論之如形之影如水之漚如薤之露如
 電之光皆幻而已極其巧妙功深而難窮難終者謂之生死
 卽其巧顯功淺而隨起隨滅者謂之幻化謂之者因其用而
 彊名之也故徼妙雖殊其巧均也淺深雖異其功等也則幻
 化奚異於生死哉唯知幻化之不異生死則死生不足以爲
 大幻化不可以言淺死生不能變幻化自我出矣故學幻者
[01p071b]
 必本於知幻也雖然知不離覺說有覺者不離幻境說無覺
 者亦不離幻是故由知學幻以幻幻物雖能幻物我猶在幻
 旣有學幻之知斯墮爲幻之境矣唯眞能以性覺者諸幻盡
 滅初無有心奚須學哉然則尹文先生之不告老成子是眞
 能幻者矣
老成子歸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
時冬起雷夏造冰飛者走走者飛終身不著其術固世莫傳焉
 解曰麗於形體無動非幻造化雖妙亦不離幻造化幻物常
 因人爲人之爲幻亦依天理造化之幻不離陰陽人之幻化
 不離數變制於陰陽則雖眞亦幻窮其數變則卽幻而覺覺
[01p072a]
 在於我幻豈屬彼苟得此道矣不特能幻物而不幻於物爾
 遂能憣校四時更造雷冰變易飛走奪造化之幻矣且所謂
 幻者果何自而然哉要其所本依於妙心是生其體猶如空
 華從空而有幻體雖顯幻理則妙顯斯有幻妙故能幻唯顯
 故可得而言唯妙故必深思三月而後得其道爾且古之學
 幻者非曰幻可以駭俗也故學之蓋將卽幻而覺其道爾故
 語其能幻則飛走可易雷冰可造及旣得其道則終身不著
 其術固世莫傳焉噫幻化之妙若此故尹文先生亦不自任
 其道姑道老君徂西而告之之言爾
子列子曰善爲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德三王之功
[01p072b]
未必盡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測之哉
 解曰天地之所以爲天地者幻化萬物也聖人之所以爲聖
 人者覺幻化之道也天地之幻物陰陽迭運寒暑審度使萬
 物莫不由其道而得其宜不以憣校四時爲功也如天地亦
 以冬起雷夏造冰爲幻則物無遺類矣則善爲化者亦奚以
 顯奇出異務駭人之觀聽爲哉是以聖人之化雖曰密庸不
 可俄而測其功則亦同於人而已此老成子之能幻所以終
 身不著也孔子能之而不爲亦此道也五帝三王皆古聖人
 也或遜或爭因時適變雖示智勇之功而默運不言之妙人
 能覩其功而莫測其化之之由未足以語帝王之治也
[01p073a]
覺有八徵夢有六候奚謂八徵一曰故二曰爲三曰得四曰喪
五曰哀六曰樂七曰生八曰死此八徵者形所接也奚謂六候
一曰正夢二曰蘁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
此六者神所交也
 解曰覺之證夢之候雖神形所遇不一其理要其所本唯其
 心之自造爾
不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惑其所由然識感變之所起者事
至則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則無所怛
 解曰感變之所起不出於覺之證夢之候理之當耳識其所
 由然且能無所怛而况於知道乎知道者雖生死曾無變乎
[01p073b]
 已其視夢覺亦末矣
一體之盈虛消息皆通於天地應於物類故陰氣壯則夢涉大
水而恐懼陽氣壯則夢涉大火而燔焫陰陽俱壯則夢生殺甚
飽則夢與甚飢則夢取是以以浮虛爲疾者則夢揚以沉實爲
疾者則夢溺藉帶而寢則夢蛇飛鳥衘髮則夢飛將陰夢火將
疾夢食飲酒者憂歌舞者哭
 解曰夢者神之所遇也至神之道陰陽莫測莫之能測則莫
 之能制矣人之爲神因精而集寓於形體因於陰陽因於彼
 則必役於彼矣此一體之盈虛消息神遇爲夢所以通於天
 地應於物類而無所逃也故夢涉大水夢涉大火氣實制之
[01p074a]
 也飽而夢與飢而夢取欲則使之也或夢揚或夢溺則疾癘
 得以蠧吾之神也或夢蛇或夢飛則物類得以感吾之神也
 將陰夢火將疾夢食則夢想之顚倒有如此者飲酒者憂歌
 舞者哭則憂喜之更生有如此者夫以一身之微百年之生
 晝夜居半一不能守其純氣則與時盈虛陰陽萬物晝夜爲
 吾之寇形勞而不休神耗而不已終身役役與物俱化矣可
 不悟哉嘗究夢覺之理夜旦之常爾夢之所見雖曰神遇實
 爲形役形之役我非形能役我則自役由我役形形反役我
 我受其役反不能制方其爲夢不知是夢因覺知夢俄而復
 夢猶以爲覺夜旦遷流而不停終身夢覺而不悟雖水火取
[01p074b]
 與等相初無有實而憂懼喜樂之態眞有於心然而覺能知
 夢夢不知覺則覺固眞於夢覺之所爲止存於思慮之中夢
 之先知乃見於思慮之外則夢實靈於覺旦旦之覺其云爲
 常有倫昔昔之夢其聞見常不續夢覺須臾之說爾其差殊
 之變乃至於此又况生死爲去來之大變苟非其人欲無輪
 溺於造化得乎哉雖然苟能早悟於夢覺則死生之去來亦
 不足道矣

  穆王下


子列子曰神遇爲夢形接爲事故晝想夜夢神形所遇故神凝
者想夢自消信覺不語信夢不達物化之往來者也古之眞人
[01p075a]
其覺自忘其寢不夢幾虛語哉
 解曰晝之想夜之夢夢也魂交覺也形開晝夜迭運物化往
 來猶如空華隨起隨滅故信覺者不可以語道信夢者不可
 以爲達雖然神形所遇雖合於物究其所生咸其自造故夫
 想夢之顚倒與夫想夢之自爲非有佗也亦在夫神之凝不
 凝而巳所謂眞人者不離於精而其神凝者也不知悅生不
 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拒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翛然
 而往翛然而來不逐於物化之往來而於夢覺都無所信者
 也故能其覺自忘而其寢不夢也
西極之南隅有國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國陰陽之氣
[01p075b]
所不交故寒暑亡辯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晝夜亡辯其民不食
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覺以夢中所爲者實覺之所見者妄四海
之齊謂中央之國跨河南北越岱東西萬有餘里其陰陽之審
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晝一夜其民有智有愚萬物
滋殖才藝多方有君臣相臨禮法相持其所云爲不可稱計一
覺一寐以爲覺之所爲者實夢之所見者妄東極之北隅有國
曰阜落之國其上氣常燠日月餘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
食草根木實不知火食性剛悍彊弱相藉貴勝而不尙義多馳
步少休息常覺而不眠
 解曰西極之南隅坤兌之方也萬物由坤之致役而趨悅息
[01p076a]
 之兌故其國以夢之所爲者爲實謂之古莽之國則其道廣
 莫自古以固存也是亦西南之類也東極之北隅艮震之方
 也萬物由艮之徑路而達乎震之大塗方將趨於相見之離
 故俗常覺而不眠謂之阜落之國則以物生阜而爲聚落也
 是亦東北之類也中央之國陰陽審度故一晝一夜一寒一
 暑以覺爲實以夢爲妄凡皆不能逃陰陽之變耳
周之尹氏大治産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
竭矣而使之彌勤晝則呻呼而卽事夜則昏憊而熟寐精神荒
散昔昔夢爲國君居人民之上總一國之事遊燕宮觀恣意所
欲其樂無比覺則復役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晝
[01p076b]
夜各分吾晝爲僕虜苦則苦矣夜則人君其樂無比何所怨哉
尹氏心營世事慮鍾家業心形俱疲夜亦昏憊而寐昔昔夢爲
人僕趨走作役無不爲也數駡杖撻無不至也眠中啽囈呻呼
徹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訪其友友曰若位足榮身資財有餘勝
人遠矣夜夢爲僕苦逸之復數之常也若欲覺夢兼之豈可得
耶尹氏聞其友言寬其役夫之程減已思慮之事疾並少間
 解曰晝夜各分形神迭用晝勞於神者其形則佚故夜則神
 佚而形勞晝勞其形者其神則佚故夜則神勞而形佚此陰
 陽消長物極則反之道也尹氏與其僕所以有苦佚之復而
 不得兼於覺夢也昧者不察夫盈虛之理信覺爲實以夢爲
[01p077a]
 妄知趨於晝之利害而不暇知夢之苦佚殊不悟使夢而無
 知則可矣夢而有知則哀樂欲惡不殊於覺又安可以爲妄
 哉尹氏知以是爲疾而訪其友是或神者先受之也至於能
 寛其役夫之程減已思慮之事疾並少間則其理誠可信矣
 如俾其誠之不已於已思慮損之又損則至神可凝想夢自
 消奚止其疾少間而已哉
鄭人有薪於野者遇駭鹿御而擊之斃之恐人見之也遽而藏
諸隍中覆之以蕉不勝其喜俄而遺其所藏之處遂以爲夢焉
順塗而詠其事傍人有聞者用其言而取之旣歸告其室人曰
向薪者夢得鹿而不知其處吾今得之彼直眞夢者矣室人曰
[01p077b]
若將是夢見薪者之得鹿耶詎有薪者耶今眞得鹿是若之夢
眞耶夫曰吾據得鹿何用知彼夢我夢耶薪者之歸不厭失鹿
其夜眞夢藏之之處又夢得之之主爽旦按所夢而尋得之遂
訟而爭之歸之士師士師曰若初眞得鹿妄謂之夢眞夢得鹿
妄謂之實彼眞取若鹿而與若爭鹿室人又謂夢認人鹿無人
得鹿今據有此鹿請二分之以聞鄭君鄭君曰嘻士師將復夢
分人鹿乎訪之國相國相曰夢與不夢臣所不能辯也欲辯覺
夢唯黃帝孔邱今亡黃帝孔邱孰辯之哉且恂士師之言可也
 解曰人之常情信覺爲實以其形之所接也謂夢爲妄以其
 魂之所交也今焉覺之所爲而忘之不幾於夢乎夢之所遇
[01p078a]
 而有實不幾於覺乎蓋覺之所爲每出於有心故易以忘神
 之所遇或出於無心故夢則靈要其夢覺初無二致冥之則
 俱眞辯之則俱妄如認夢爲實方其夢時奚不知其爲夢以
 覺爲實則旣已覺矣奚爲復有夫夢斯人之生適居中央之
 國故其於夢覺别之如此如以夢覺之理語諸古莽阜落之
 民則其是非特未可定也鄭之薪者其初以實爲夢終則以
 夢爲實取鹿者用其言而以爲夢取其鹿而爭其鹿夢覺雜
 揉眞僞交馳是非相虀此所以必有訟也士師聽其訟而折
 之者也將以取鹿者爲是則鹿本薪者之有謂薪者爲是則
 尋而得之蓋出於夢是非樊然莫知其辯據鹿而二分之安
[01p078b]
 可以爲聽訟之善乎此鄭君聞之所以歎而訪之國相也然
 而覺夢之理平分晝夜信覺不語信夢不達唯黃帝孔子能
 辯其然耳非黃帝孔子則是非安可以據而折之哉然則士
 師之二分其鹿雖爲之不得已要其至則二分之者其於覺
 夢都無所信而無所不信者也雖未至於想夢自消可謂能
 任之矣且恂士師之言不亦可乎士師法之所在也凡有形
 有名而以法爲分者是非紛然莫適爲可皆爲之於且然而
 已不得已而可乎可不亦可乎
宋陽里華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與而朝忘在塗則忘行
在室則忘坐今不識先後不識今闔室毒之謁史而卜之弗占
[01p079a]
謁巫而禱之弗禁謁醫而攻之弗已魯有儒生自媒能治之華
子之妻子以居産之半請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
祈請之所禱非藥石之所攻吾試化其心變其慮庶幾其瘳乎
於是試露之而求衣饑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
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傳世不以告人試屏左右獨與居
室七日從之莫知其所施爲也而積年之疾一朝都除
 解曰理涉於情僞則卦兆可占爲見於利害則祈請可禱疾
 得於嗜欲則藥石可攻迷忘之疾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無
 又何占相祈禱藥石之所能已乎露之而求衣未能忘寒暑
 也饑之而求食未能忘形體也幽之而求明未能忘好惡也
[01p079b]
 由是知華子之忘特以疾而有所蔽爾非眞能忘世態者故
 儒生欣然知其疾之可已也如眞忘者雖造化亦末如之何
 矣豈儒生淺術之所能已哉儒以詩禮發塜最爲害道之大
 原者其所以使斯民離實學僞亦有以密移而罔覺之使人
 由之而不知也故自以謂其方密傳世必屏左右而獨與居
 也與之居七日則混沌死而視聽食息均於人矣故積年之
 疾一朝都除
華子旣悟迺大怒黜妻罰子操戈逐儒生宋人執而問其故華
子曰曩吾忘也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無今頓識旣往數十年
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吾恐將來之存亡得失
[01p080a]
哀樂好惡之亂吾心如此也須臾之忘可復得乎子貢聞而怪
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顧謂顔回記之
 解曰眞之難遇而僞之易以亂人也久矣所樂在於眞則萬
 物不足以易其好雖妻子之愛爲可割矣所物不足以擬其
 尊雖儒生之道不足守矣故華子旣悟則黜妻罰子操戈逐
 儒生也華子知忘之爲可樂則宜於世累能忘之而弗念矣
 猶恐外物之亂其心而不復得須臾之忘又况於初不知忘
 之爲可樂而日趨於是非之塗若華氏方且以華子之忘爲
 闔室之毒儒生方且欣其疾之可已則其心之淆亂何如耶
 所謂宋陽里華子者陽則以生育長養爲事華則得陽而蕃
[01p080b]
 鮮是皆趨於擾擾之塗者也中年病忘則落其華而反本焉
 及其旣悟則復趨於膠擾之塗矣反常者兌之悅澤生出者
 震之決躁故華子旣悟迺大怒也子貢居言語之科方且以
 賢於方人見斥於孔子若顔子則能忘仁義忘禮樂屢進而
 至於坐忘矣故孔子顧謂顔回記之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慧及壯而有迷罔之疾聞歌以爲哭視白
以爲黑饗香以爲朽嘗甘以爲苦行非以爲是意之所之天地
四方水火寒暑無不倒錯者焉楊氏告其父曰魯之君子多術
藝將能已乎汝奚不訪焉其父之魯過陳遇老聃因告其子之
證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
[01p081a]
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覺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傾一家一家之
迷不足傾一鄕一鄕之迷不足傾一國一國之迷不足傾天下
天下盡迷孰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盡如汝子汝則反迷
矣哀樂聲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
 解曰歌哭白黑香臭甘苦至於天地四方水火寒暑紛紛之
 名同一妙本初無二致由彼妄情有於愛惡物物分辯種種
 假名尋名求實執著不易莫有覺者卽其一端而論之以白
 爲白是從眾也以白爲黑是從我也從我則眾疑從眾則我
 惑彼我異言白黑殊名名言雖殊體性不動是以名言之異
 眾寡相傾寡不敵眾以迷導迷淪胥以溺而不反矣安可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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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眾人之同疾爲是一人之獨覺者爲非耶楊氏以爲我之
 道傾天下方且與儒墨相爲是非白黑故爲逢氏病之而俾
 之訪於魯之多術者逢氏則逢物而偶之者也故少而慧長
 而以迷罔爲疾
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魯之君子迷之郵者焉能解人之
迷哉榮汝之糧不若遄而歸也
 解曰天下本無正是大道不涉言詮但聖人垂世立教者不
 免於云云耳又恐學者以眾人之言爲非而以聖人之言爲
 是遂認而不捨守而不忘諺所謂黃金雖貴入眼成瞖故老
 子曰吾之此言未必非迷况魯之君子立仁義忠信之教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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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書禮樂之文迷中之最迷者又安能解人之迷哉榮汝之
 糧不若遄歸蓋使之返照求之於內耳
燕人生於燕長於楚及老而還本國過晉國同行者誑之指城
曰此燕國之城其人愀然變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
歎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廬乃涓然而泣指壠曰此若先人之冢
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啞然大笑曰予昔紿若此晉國耳其人
大慙及至燕眞見燕國之城社眞見先人之廬冢悲心更微
 解曰傳教者有眞僞受道者有先後先入者爲主後入者爲
 客今之學者先遇一師傳以僞法遂認而守之謂其無以復
 加矣數年之後忽遇眞師傳以眞理反執而不信至於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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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悟良可悲哉故禦㓂設此燕人過晉之喻斯人也生於燕
 而長於楚旣老而歸過於晉國同行者誑之曰此燕之城也
 其人愀然變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也乃喟然而歎指舍曰
 此若先人之廬也乃涓然而泣指壠曰此若先人之墳墓也
 乃哭不自禁同行者啞然而大笑曰此晉國也向吾紿若其
 人大慙及至燕國眞見先人之廬冢悲心遂消沉而不能更
 發矣蓋境之感人初見則動情也深再見則視猶平常且父
 母之邦本以樂生也今愈近而愈蹙終至於涕泣而止爾何
 生之樂哉又其所謂燕者初非燕國實晉城爾彼以僞紿眞
 此以眞信妄自紿之者以觀眞足資其獻笑爾由是知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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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內外親疎喜怒哀樂未有不猶燕人之紿也從而親疎
 憂樂之亦未有不見笑於造物者猶燕之人也如亦悟其不
 眞則亦必思其當悲憂之時何至而能爾也然而親疎不在
 物而在我眞僞不在境而在心心眞則雖僞亦眞心惑則雖
 眞亦僞向俾晉人終不自言其紿則燕人之情終亦不易矣
 及知其爲紿雖眞見先人之廬冢悲心更微矣何則人之心
 未始不眞一誘於人僞欲復於眞不可得矣是以燕之人眞
 情一散漫不可復其後彼雖以誠而來我亦審其無妄矣
 强之悲終亦弗能矣可不愼哉嘗原老列之教大抵期鎭斯
 民以無名之樸使之不蕩於僞而已不以治斯民於旣澆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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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爲教也故道經終言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以靜天下將
 自正而穆王之篇終之以此也
  穆王解
由皇而下至於王功雖曰道之屢降要帝王之應世咸本於道
皆聖人之所爲也特其因時適變居帝者之世不得不爲帝功
至王者之時不得不爲王業爾治至於王功而末矣雖賢人可
久之德亦庶幾及之矣故禹湯文武同爲王功啟之賢亦足以
承禹之道成王之中才亦能持守文武之業也至於穆王道不
足以傳化人之妙不盈於德而諧於樂周道自是而衰矣於帝
言其盛於王言其衰始終之理也且五帝之德三王之功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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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庸或由幻化直若一夢爾故此篇劇言覺夢之理有若古莽
之國以夢中所爲爲實者有若阜落之民常覺而不眠者役思
慮於晝則昔昔夢爲人僕勞形體於晝則昔昔夢爲人君至於
爭鹿之訟則覺夢又不可得而辯矣聖人應世之跡如斯而已
誠能審覺夢之道則知病迷者非本迷病忘者非本忘是非美
惡同之於道道化德業同於一致其塵垢粃糠足以陶鑄堯舜
而有餘而况於王功乎嘗原天下之治始於三皇方是時也以
道在宥天下民結繩而用之卧則居居起則于于可謂至治矣
然旣已出道而爲治矣則時運而往必降而爲帝者之德帝者
之治若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亦已盛矣然德已顯矣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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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湯武之王人皆知王者之功見於夏禹之時殊不知其開
端乃自於三皇之前而其末存乎千嵗之後也故譬道之每降
猶水之離源其流無已去本日遠必不可復反矣莊子謂有虞
氏爲招仁義以撓天下謂聖人爲不忍一世之傷而謷萬世之
患蓋謂此也雖然有聖人者能以道御時不隨世降雖成周之
王可使民之攸墍不殊於至德之世此則子列子之垂訓有望
於萬世旦暮之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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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刋道藏輯要

 冲虛至德眞經


周列禦寇著 宋杭州州學內舍生江遹解

  仲尼


仲尼閒居子貢入侍而有憂色子貢不敢問
 解曰退朝曰閒閒居則方退食自公故其憂有在於治天下
 遺來世有以見聖人雖閒居乃心罔不在王室其忠有如此
 者問也者心之所欲爲而未達者仲尼之憂雖顏子所未喻
 况子貢之弗如哉故不敢問
出告顏囘顏囘援琴而歌孔子聞之果召囘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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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曰囘之援琴而歌欲夫子之聞之也果召入見有以見聖
 人之教不倦
問曰若奚獨樂囘曰夫子奚獨憂孔子曰先言爾志曰吾昔聞
之夫子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囘所以樂也孔子愀然有閒曰有
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爾請以今言爲正也汝徒
知樂天知命之無憂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也
 解曰顏子之樂在道孔子之憂以人由眾人以觀唯顏子爲
 獨樂由顏子以觀唯孔子爲獨憂天之所與樂之而不辭謂
 之樂天命之所制順之而不逆謂之知命能樂天而不能知
 命能知命而不能樂天皆不足以爲不憂雖樂天知命則窮
[02p002a]
 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是所以不憂也顏子得是道矣故
 居於人不堪之憂而能不改其樂也雖然孔子行年六十而
 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以樂天知命爲不憂始之所是
 也以樂天知命爲憂之大今之所言也顏子之於孔子得其
 行而未得其所以行所以援琴而歌而不能與聖人同憂也
 且皆聖人之言也豈眞有迕而不合哉因時適變姑請以今
 言爲正爾至於眞樂眞知則今昔之言又烏知其辯
今告若其實修一身任窮達知去來之非我亡變亂於心慮爾
之所謂樂天知命之無憂也曩吾修詩書正禮樂將以治天下
遺來世非但修一身治魯國而已而魯之君臣曰失其序仁義
[02p002b]
益衰性情益薄此道不行一國與當年其如天下與來世矣吾
始知詩書禮樂無救於治亂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樂天知
命者之所憂雖然吾得之矣夫樂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謂樂知
也無樂無知是眞樂眞知故無所不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無
所不爲詩書禮樂何棄之有革之何爲
 解曰聖也者德之極而道之至也謂之聖人則心凝形釋都
 無所愛惜都無所畏忌尙有何憂哉雖仁者猶能不憂而况
 於孔子集聖人之大成者其果有憂乎如未免於有憂則不
 可以言聖矣謂聖人爲有憂是不知聖人者也今而自以爲
 憂之大而形於色者蓋聖人者萬物之所係一化之所待而
[02p003a]
 自任以天下之重者也以樂天知命修一身任窮達知去來
 之非我止變亂於心慮我則不憂矣安能使斯民皆無憂乎
 彼民未盡無憂則聖人安能獨無憂乎非特憂在於當年其
 憂又有及於來世方來之世爲無窮斯民之憂爲無盡聖人
 之憂亦與之爲無盡則其爲憂也不亦大乎又况修詩書正
 禮樂將以求治而其道不行以詩書禮樂爲無救於治亂思
 欲革之而未知其方安得而無憂乎何則六經先王之陳迹
 也豈其所以跡哉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雖然跡雖不
 可守而履亦不可廢也故詩書禮樂棄之則無以爲治卽之
 則不能爲治今而以樂天知命爲不憂是併與其履而棄之
[02p003b]
 矣又何以爲治哉是以謂之樂天未免於有所樂也謂之知
 命未免於有所知也有所樂則必有所憂有所知則必有所
 遺唯得所謂眞樂眞知則無樂無知矣無樂無知則無所不
 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無所不爲憂樂兩忘爲無爲俱遣詩
 書禮樂亦不必棄而革而天下可治來世可遺也此易所謂
 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也孔子所以删詩定書繫易作經
 諄諄於垂訓者蓋以此也
顏回北面拜手曰囘亦得之矣出告子貢子貢茫然自失歸家
淫思七日不寢不食以至骨立顏囘重往喻之乃反邱門絃歌
誦書終身不輟
[02p004a]
 解曰顏子嘗請行於孔子而將之衞矣孔子以爲若殆往而
 刑爾是或未得所謂樂天知命有憂之大而然歟至於謂其
 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同於孔子其以有得於此而然爾至於
 子貢雖曰智足以知聖人於聖人之天道則不得而聞也故
 至此則茫然自失雖然深思厯時而不變至於不寢不食而
 骨立則都忘我體融會於理可告以聖人之道矣故一得顏
 子之喻則釋然反夫子之門終其身焉絃歌則得其樂誦書
 則亦知詩書之不必棄也
陳大夫聘魯私見叔孫氏叔孫氏曰吾國有聖人曰非孔邱耶
曰是也何以知其聖乎叔孫氏曰吾常聞之顏囘曰孔邱能廢
[02p004b]
心而用形陳大夫曰吾國亦有聖人子弗知乎曰聖人孰謂曰
老聃之弟子有亢倉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視而目聽魯侯聞
之大驚使上卿厚禮而致之亢倉子應聘而至魯侯卑辭請問
之亢倉子曰傳之者妄我能視聽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
魯侯曰此增異矣其道奈何寡人終願聞之
 解曰人之見聞不離形體雖聖人亦無以異於人也特聖人
 所以爲見聞寄於形體以發其明不盡循於形體也唯其不
 循形體故能廢心唯其寄於形體故猶用形廢心卽亢倉子
 之視聽不用耳目用形卽亢倉子之不能易耳目之用以亢
 倉子之爲聖不殊於孔子之聖則知孔子之道無異於老君
[02p005a]
 之道也
亢倉子曰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
 解曰太初有無無有無名而神運乎其中矣太初兆而爲氣
 之始氣委和而有生有生斯有心造化之均付於人者如此
 所以有狂聖之異者以其所合不同也聖人則每陟愈上而
 合於無合於無則無往而不合矣眾人則每降愈下而合於
 物合於物則無適而不礙矣體合於心則忘其形體心合於
 氣則忘其思慮氣合於神則渾然一氣聖而不可知矣然而
 神雖妙猶未離有至於神合於無則同於太虛於大不終於
 小不遺萬物莫能逃其鑑矣
[02p005b]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
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藏之
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魯侯大悅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解曰八荒之外至遠也山河布列萬物紛錯視聽之所不周
 眉睫之內至近也腑臟居中竅穴居外知見不能自見神合
 於無則形體融虛物象銷殞渾然太虛雖麽蟲之微可視猶
 嵩山之阿况於介然之有乎雖麽蟲之聲可聽猶雷霆之響
 况於唯然之音乎老君曰其出彌遠其知彌少義協於此雖
 然聖人不務多知也來干我者則知之爾唯其不務外知是
 以莫覺莫知其知自然無所不知也如其所知得之於覺則
[02p006a]
 不離於體得之於知則不出乎思又焉能無不畢知哉亢倉
 子之言盡之矣莫逆於心而不可以容聲矣是以魯侯以告
 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商太宰見孔子曰邱聖者歟孔子曰聖則邱何敢然則邱博學
多識者也商太宰曰三王聖者歟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聖
則邱不知曰五帝聖者歟孔子曰五帝善任仁義者聖則邱弗
知曰三皇聖者歟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時者聖則邱弗知商太
宰大駭
 解曰道一而已皇降而帝堯以是而傳之舜舜以是而傳之
 禹湯文武皆古聖人也然而羲皇之簡朴堯舜之遜湯武之
[02p006b]
 爭孔子之素王皆其不得已因時而應世所以爲聖者隱矣
 故孔子於商太宰之問在己則曰不敢於人則曰不知雖然
 善任因時則道顯善任仁義則德著善任智勇則業富博學
 多識則窮理盡性皆聖人之事也特不敢知而已且皇降而
 帝帝降而王商太宰則王者之佐爾彼其於帝王之治方且
 祖述憲章之不暇遽而告以弗知爲帝爲皇之聖彼又烏能
 無驚乎哉
曰然則孰者爲聖孔子動容有間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
 解曰所謂聖人者卽皇之道帝之德王之業孔子之集大成
 也孔子語商太宰者亦皆聖人之事也其所以不居其聖者
[02p007a]
 蓋所以聖則與於神而不可知矣聖人作而兆於變化則爲
 萬物之所覩而所以爲聖者隱矣可知其治而不知其道矣
 商太宰乃欲外聖人而求聖惑亦甚矣孔子動容將正容以
 悟之也動容有間而不悟是終不能知言之謂也於是乃告
 之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所謂西方之人者亦以聖人之不
 離於神天之本宗而未兆於變化者爲言爾蓋西爲復命反
 性之方也且天道自西而之北至北而後爲復命之至列子
 語聖人之道每託言於西方者方祛衰周文勝之弊欲斯民
 去華而就實故言主於西亦以此言化人之所從來老聃之
 所徂往也如至於北之辯則又將爲震之出矣此其言之旨
[02p007b]
 歟
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邱
疑其爲聖弗知眞爲聖歟眞不聖歟
 解曰天下本無事彼民有常然不忍一世之傷而治之斯謷
 萬世之患而莫之救矣是故應帝王者以道觀言命物之化
 所不免也然而有言則必有疑之者矣有化則亦有拂之者
 矣名存於治亂則其去聖逾遠矣唯蕩蕩乎民無能名者爲
 足以擬聖也老君曰道常無名無始曰道不當名聖人者道
 之至也可名則非道矣由伏犧而至孔子其應世之跡不幾
 於賣名聲於天下者乎宜孔子不知其聖也然而以無能名
[02p008a]
 爲聖旣可名以無名亦旣有矣安得爲無能名蓋終不可得
 而名者道之眞名之以無能名而託其無者聖人之不得已
 故孔子雖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終亦云弗知其眞爲聖而
 眞不聖也雖然所謂無能名者非以虛無無爲離於稱謂爲
 無也故曰雖爲而無爲之之累若可名而無可名之實爾故
 孔子嘗以蕩蕩乎民無能名稱堯矣不廢其巍巍之成功也
 觀孔子之語商太宰者始也不知其聖終亦疑其爲聖不知
 其跡於其始莫知其妙於其終聖而不可知於是乎在
商太宰默然心計曰孔邱欺我哉
 解曰有方而後可欺商太宰於孔子之言辯不足以屈其理
[02p008b]
 誠不足以信其道故心計之以爲我欺也
子夏問孔子曰顏囘之爲人奚若子曰囘之仁賢於邱也曰子
貢之爲人奚若子曰賜之辯賢於邱也曰子路之爲人奚若子
曰由之勇賢於邱也曰子張之爲人奚若子曰師之莊賢於邱
也子夏避席而問曰然則四子者何爲事夫子曰居吾語女夫
囘能仁而不能反賜能辯而不能訥由能勇而不能怯師能莊
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許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
貳也
 解曰諸子之德譬猶陰陽聖人之道譬猶沖氣沖氣微於陰
 陽陰陽資於沖氣語四子之有皆賢於夫子兼四子之有則
[02p009a]
 不許其易夫子然則其賢也乃其所以爲偏其不及也乃其
 所以爲妙此四子所以事夫子而不貳也
子列子旣師壺邱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從之處者曰數
而不及
 解曰列子旣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則所以處己者至矣盡
 矣列子不忍以夫子之道獨善其身也於是乃居南郭也南
 明方郭邑中也旣已出而趨物之會則不能使人無保汝而
 戶外之屨滿矣
雖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與辯無不聞而與南郭子連牆二
十年不相謁請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見者門之徒役以爲子列
[02p009b]
子與南郭子有敵不疑
 解曰謂之南郭子則體道之妙居塵而不染者是所以與子
 列子爲連牆也二子之道圓通妙合常相與以不來而來不
 見而見又奚以相謁請爲哉非特不相謁請也雖相遇於道
 目若不相見者夫學道者至於目擊而道存亦已至矣然待
 於目擊猶未離見唯相遇而目若不相見則離於知見無相
 無作彼我都忘列子之道盡於是矣故曰子列子亦微焉微
 以言不離於道心之小而妙也然則朝朝相與辯無不聞豈
 好辯哉以夫從之處者故不得已爾門之徒役方且見列子
 於言辯之間故以其不相謁請爲有敵而不疑也
[02p010a]
有自楚來者問子列子曰先生與南郭子奚敵子列子曰南郭
子貌充心虛耳無聞目無見口無言心無知形無惕往將奚爲
 解曰貌充者修身而形不衰也心虛者忘心而物不留也耳
 無聞者自聞而已目無見者自見而已口無言出言不言也
 心無知眞知無知也形無惕都無所畏忌也若是者師資兼
 忘其往也將奚爲哉
雖然試與汝偕往閱弟子四十人同行
 解曰列子旣已言南郭子之妙矣恐其徒役之重惑於至道
 故與之偕往閱而實之以見也弟子四十人同行猶所謂與
 人偕來之眾也
[02p010b]
見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與接顧視子列子形神不相偶
而不可與羣
 解曰神生形形成神形神偶合人之所以有生也形神不相
 偶所謂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是欺魄之類也欺魄土偶人
 也若是者遺物離人而立於獨故不可與接不可與羣
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與言衎衎然若專直而
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駭之反舍咸有疑色
 解曰夫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衎衎言其和也衎衎然若專
 直而在雄者則言若體乾之道尸萬物之化而納之太和者
 俄而指弟子之末行者與言則遇感而應非有心也其道大
[02p011a]
 故駭之信不足有不信故反舍咸有疑色與退而省其私亦
 足以發者異矣
子列子曰得意者無言進知者亦無言用無言爲言亦言無知
爲知亦知無言與不言無知與不知亦言亦知亦無所不言亦
無所不知亦無所言亦無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駭哉
 解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故得意者無言知者不言言者不
 知故進知者亦無言然而以無言無知爲當是絶物也以不
 言不知爲是則未能忘我也以有言有知爲是則其所得亦
 淺矣言乎言終日言而未嘗言不言乎不言終日不言而未
 嘗不言無所不言無所不知亦無所言亦無所知二子之相
[02p011b]
 遇如斯而已是乃道之常非有異也又奚以妄駭爲哉列子
 凡言如斯而已與老君所謂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同
 意學者由斯足以悟至道矣外此而二則非眞矣由是知列
 子之訓亦昭昭矣
子列子學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
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後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
顔而笑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更無是非從口之所言更無利
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
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外內進
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無不同心凝形釋骨肉都融
[02p012a]
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則理
無所隱矣
 解曰狂聖異域究觀差殊止存毫忽心欲凝也而放之形欲
 釋也而結之心馳而不反形融而不通心爲形之所使形爲
 心之所役雖一身之中眼不知耳耳不知鼻鼻不知口肝膽
 有楚越之異而况於萬物之理乎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
 以其形釋也不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以其心凝也如是則
 耳目鼻口互相發明骨肉都融而合於神之至無來干我者
 我必知之理無所隱者以此列子嘗以是言其御風而行矣
 復以此言理無所隱者御風在我燭理在物其用雖不同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