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5c0121 沖虛至德真經解--江遹 (CK-KZ-jye)


[01p028a]
以爲未也直以吾乎一身謂爲天地之盗雖天地之盗雖天地
生化亦謂之爲盗盗人之所共惡也而我乃以盗而成若生載
若形則之人也奚以貴生愛身而犯人之所惡哉故天瑞至此
而終焉

  黃


黃帝卽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已養正命娛耳目供鼻口焦然
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又十有五年憂天下之不治竭聰明
進智力營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黃帝乃喟然讚
曰朕之過淫矣養一已其患如此治萬物其患如此
 解曰生理貴於肆任有心於養一已則必蹈其患矣百姓謂
[01p028b]
 我自然有心於治萬物亦必蹈其患矣是故娛耳目供鼻口
 而有欣欣之喜是不恬也竭聰明進智力而有戚戚之憂是
 不愉也不恬不愉非德也雖養身治物之不同憂喜之有異
 其於殘生傷性均也殘生故焦然肌色皯黣傷性故昏然五
 情爽惑夫合十有五年而一世成矣憂喜居半外以瘁形內
 以傷性亦何生之樂哉此黃帝所以嘆其過之深而思求至
 道也
於是放萬機舍宮寢去直侍徹鐘懸減厨膳退而閒居大庭之
館齋心服形三月不親政事晝寢而夢遊於華胥氏之國
 解曰放萬機則不與接搆舍宮寢則周行而不殆去直侍則
[01p029a]
 獨立而不攺徹鐘懸減厨膳則無耳目口鼻之娛閒居大庭
 之館則優遊而寓乎廣居齋心服形則聰明智力不用三月
 不親政事則寂然不動厯時變而不遷晝寢而夢則形不與
 物接而昭然與神會也華胥氏之國神之所寓也彊爲之名
 而無有實非體性抱神者不能遊也故黃帝夢之所遊者如
 此
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蓋
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遊而已
 解曰西北爲天地之奥內照之元門故託以華胥氏之國所
 在雖彊爲之名而寓之於方實非方之所能制數之所能拘
[01p029b]
 故曰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神遊而已
其國無師長自然而已其民無嗜欲自然而已不知樂生不知
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已不知疎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
向順故無利害都無所愛惜都無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𤍠
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痟癢乘空而履實寢虛若處牀雲霧不硋
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
 解曰語有之曰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其國無師長其民無嗜
 慾以此而已且國無師長不以無欲治之民而然也自然而
 已民無嗜慾亦不以有善治之君而然也自然而已道至於
 自然則世俗之所謂欲惡親疎逆順愛畏都忘之矣又奚有
[01p030a]
 夭殤之患愛憎之情利害之擇哉卽是可以入水火忘痟痛
 乘空如實處實若虛視聽洞徹其心不滑其行不躓也眞空
 不空乘空有似乎眞而非眞也故言若履實眞虛非虛寢虛
 有似乎虛而非眞虛也故言若處牀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
 與於此古之眞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黃帝古之辯覺夢者
 然則華胥之遊彼直眞夢者矣其託之夢非以循斯須故然
 耶
黃帝旣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閒居三月
齋心服形思有以養身治物之道弗獲其術疲而睡所夢若此
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
[01p030b]
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幾若華胥氏之國
 解曰天老者體天道之無爲力牧者爲人治之工宰太山稽
 者於地類爲莫大得道者能命三才而役造化是以黃帝怡
 然自得則召三者而告之也夫道有情有信而至道不可以
 情求者蓋道不廢情而有情不可以求道也所謂至道者道
 之不離於眞者也安有術之可思以思而求其術是以情求
 至道也終不足以得道矣故必疲而睡所夢若此而後旣寤
 則怡然自得也蓋疲而睡則肢體墮而智力不用而夢則眞
 與神接也唯有得於至道則天下可不治而治矣故又二十
 有八年天下大治幾若華胥氏之國二十有八四七之數也
[01p031a]
 七七天癸之數至此得其中而極其盛雖黃帝之治不離於
 有爲故其治不能逃乎數且七七陰數也黃帝方斂華而復
 本故特舉陰數之盛者言之且道不至於眞人未有寢而不
 夢者曷亦不至乎華胥旣寤則怡然自得歟蓋晝之所好則
 夜之所夢有若黃帝之齋心服形則想夢自消矣使黃帝也
 而有夢則必至乎華胥而已矣苟不能齋心服形則役於思
 慮制於陰陽夢飮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且
 顚倒於夢想而得失憂喜初無有定不知去華胥氏之國幾
 千萬里矣且晝想夜夢理之常也此必託之晝寢而夢者晝
 日之中也膠擾而接於事之時也神遊於形接之時是神無
[01p031b]
 須臾離形也嘗試論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聖人不得
 已而有爲雖有爲也而付於物物之自爲宜無有爲之累矣
 然旣已有爲則帝王之功成而大道隱矣列子將明聖人之
 應帝王始終不離於至道故卽黃帝之始以爲言焉語道至
 於黃帝則極矣逮其卽位而應世則擾擾之緒起矣或治或
 亂一喜一憂其爲必不免矣雖然黃帝以夫大宗師者出而
 應物常體盡無窮而遊無朕是以託之華胥之夢以祛其應
 世之跡逮其齋心服形斂應世之跡而復於至道幾若華胥
 氏之治則所謂黃帝者世莫得而見之矣天下之人徒亦守
 其陳跡以思無斁爾故此篇終言季咸之相壺子至於示之
[01p032a]
 以未始出吾宗則季咸莫得而相自失而走爾其說蓋明此
 也帝王之道至此而極矣故莊子應帝王亦以此終其篇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風飮露不食五穀心
如淵泉形如處女不偎不愛仙聖爲之臣不畏不怒愿慤爲之
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斂而已無愆陰陽常調日月常
明四時常若風雨常均字育常時年穀常豐而土無札傷人無
夭惡物無疵癘鬼無靈響焉
 解曰姑且也射厭也姑射山者厭射世累不得已而姑且應
 之者所居也水幾於道海河水之所歸也姑射山在其洲中
 以言居道之中也非神人孰能與於此不食五穀吸風飮露
[01p032b]
 則味於道之淡乎無味心如淵泉則靜專而不流形如處女
 則應物而不倡不偎不愛芻狗萬物也不畏不怒純氣是守
 也不施不惠而物自足所謂人人不損一毫也不聚不斂而
 已無愆所謂人人不利天下也由陰陽常調而至於鬼無靈
 響老君所謂安平泰也
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高子
 解曰商金聲也老商則反性復命而無爲者也伯高子則年
 彌高而德彌邵者也故子列子師友若人也列子嘗師壺邱
 子友伯昏瞀人也蓋道無乎不在則亦何常師之有
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舍因問
[01p033a]
請蘄其術者十反而十不吿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
退數月意不已又往從之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尹生曰曩章
戴有請於子子不我吿固有憾於子今復脫然是以又來列子
曰曩吾以汝爲達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將吿汝所學於夫子者

 解曰莊子曰使道而可以吿人則人莫不吿其兄弟十反而
 十不告非不欲告之也不知其可吿也與齧缺問於王倪四
 問而四不知知問無爲謂三問而三不答頻矣爲章戴者方
 且以文之成尊而冠諸首安足以語老商無爲之道哉是以
 旣從列子則以懟憾而辭旣退數月復以脫然而來去來不
[01p033b]
 常懟憾再三其鄙而不達於道終不近矣故不得巳而吿之
 也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
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後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
夫子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庚無是非從口之
所言庚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九年之後橫心之所
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
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爲我師若人之爲我友內外進矣而後眼
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
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榦殻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
[01p034a]
風乎今女居先生之門曾未浹時而懟憾者再三女之片體將
炁所不受汝之一節將地所不載履虛乘風其可幾乎尹生甚
怍屏息良久不敢復言
 解曰是非在理利害在事昔之所是今而非之則是非初無
 定體我以爲利人或病之則利害初無常是所以有是非利
 害者人之生也因欲有身因身有愛以欲發愛七情交錯眼
 逐於色耳循於聲鼻流於香舌嗜於味一體之內各不相知
 雖均於耳目之見聞也左右異位則明闇或殊况能無不同
 乎由是知是非利害咸出於耳目鼻口之知覺耳而知覺之
 生依於圓明之性性與物對物合於我因以成體體雖不一
[01p034b]
 性終無二夫一性裂爲七情初不屬彼則反決裂於圓明亦
 奚假於物哉苟能卽聲色臭味之中一有所悟而休復於眞
 則七竅俱潛耳目鼻口融通爲一迴視天下萬物紛紛擾擾
 如雨雪之見睆無不殞釋而同於眞精矣而况於吾之一身
 乎此則子列子履虛乘風之道也列子於此道生知而自得
 矣奚假於學哉將以垂訓故必寓於學者厯階以進之序而
 託之於躬行也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則能去智與
 故矣此由一年之野進於三年而通之時也夫不敢非無其
 意也未至乎目擊而道存也故始得老商一眄而已至於五
 年而來則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其念其言出於自然而
[01p035a]
 無矜吝之心則其道莫逆於心故爲之解顔而笑能無擇於
 心之念口之言矣不至乎七年之天成則未能縱而不守是
 未可與權也安能與壺子齊驅而並駕哉故必從心之念從
 口之言更無是非利害始一引之並席而坐然而從則縱之
 而已雖曰更無是非利害是能無有矣未能無無也故必進
 於九年之大妙而後橫心之念橫口之言亦不知彼之是非
 利害也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也無不同矣道至於此則不
 貴其資不愛其師故不知夫子之爲我師若人之爲我友而
 內外進矣夫然後七竅休復於一眞百骸圓同於太虛其寓
 於天地之間猶木葉幹殻之隨風東西不知風乘我耶我乘
[01p035b]
 風乎謂我之乘風則木葉之飄亦有心於乘風乎謂風之乘
 我則風之吹噓曷嘗有待於我哉然則御風而行冷然善也
 不知其所以然而然爾且旣曰骨肉都融矣猶擬之以木葉
 幹殻者蓋有生之氣有形之狀可使之虛而不可使之無雖
 有形體而無形體之累可謂虛矣雖猶木葉幹殻之輕而未
 離於有物也此莊子所以謂其猶有所待也是乃道之所以
 爲大妙也如亦無而已矣又何貴於道哉若尹生者內藏懟
 憾以忿滀之氣自戾於大和其生也爲天地之疣贅爾居先
 生之門曾未浹時而懟憾再三則積此妄情以終其身有沉
 溺而已雖以坤之厚載亦不能勝其一節之淪墜矣噫有生
[01p036a]
 均命於造化情想一殊而升沉之異乃至於此故列子於此
 特致意焉
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𤍠行乎萬物之上而不
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解曰至人不離於眞者也眞在於內則萬物孰足以易之此
 至人之所以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登高不慄也關尹以謂至
 於此爲純氣之守者蓋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不虧其神
 是所以爲眞也彼智巧果敢有心於勝物也內藏猜慮外恃
 盛氣雖一節片體將不容於天地之間水火豈復可近哉唯
 純氣內守則知見旋復觀聽內藏莫知其爲水火與之爲一
[01p036b]
 體矣此所以無入而不自得也老君曰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卽此所謂純氣之守也是以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
姬魚語汝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也夫奚
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解曰貌像聲色皆謂之色者凡物自無而生有必始於流動
 而生色太素具而形質始著太素猶不及於太始又安能至
 乎先哉唯物物而非物者然後足以至乎先至乎先者老君
 所謂有物混成者歟
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焉得爲正

[01p037a]
 解曰有形皆屬乎造化唯造乎不形則止乎無所化矣得是
 道而窮盡之者離形超化至乎物先泯絕是非雖獨正不足
 以命之矣是至人之所以爲眞也
彼將處乎不深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
 解曰甚易知甚易行不違萬物自然之數者不深之度也老
 君以迎隨不見其首尾者爲道之紀卽此所謂無端之紀也
 行乎萬物而萬物得之以消息滿虛其際不可終者遊乎萬
 物之終始也內能處而藏外能遊乎物此備道全盡者也
壹其性養其氣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解曰壹其性則不貳養其氣則不耗含其德則不㪚若是則
[01p037b]
 能上與造物者遊是所謂通乎物之所造也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
 解曰由物焉得爲正焉出而遊乎萬物之所終始斯能通乎
 物之所造矣通乎物之所造則能天矣天則神矣其天守全
 是乃其神之無郤也其神無郤則純氣之守也固矣故物莫
 得而入焉
夫醉者之墜於車也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
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墜亦弗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是故
遌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况得全於天乎聖人藏
於天故物莫之能傷也
[01p038a]
 解曰神生形形成神形不得神不能自生神不得形不能自
 成神欲不虧其全其或虧者以有知也形欲不傷其完其傷
 之者以迕物也然神生形者也愛其形者神未必守含其神
 則物莫之能迕矣醉者之於車乘墜皆莫之知此神之所以
 全也神全則死生驚懼不足以動其中雖墜車也秪能傷其
 形而不能傷其神也此所謂犯害與人異故雖疾不死也然
 而得全於酒徒以沉湎而迷其知爾非知而忘情者也至於
 不醉則其知厯然不復須臾之忘矣故雖不死而猶有疾也
 若眞知之無知則雖水火猶不能焦溺而况於墜車耶此全
 於天者所以物莫之能傷也聖人藏乎是所以爲長生久視
[01p038b]
 之道
列禦㓂爲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鏑矢復
沓方矢復寓當是時也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
射之射也當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
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
禦㓂而進之禦㓂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
靑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
於中也殆矣夫
 解曰引之盈貫言其張之盡鏑也措杯水其肘上言其手之
 停審也適矢復沓言其中之巧也方矢復寓言其射之敏也
[01p039a]
 其所以能若是者以其用志不分而猶象人也然而是射之
 射非不射之射也射之射所要者在彼不射之射所守者在
 我射之射方可方不可不射之射無可無不可方其猶象人
 以外無所懼也所以伏地而汘流者以心有所矜也夫山之
 高石之危淵之深無心於害人也登履之者未必皆蹈其患
 也唯其貪生外殉矜吝無所不至卒之物不能爲我害而吾
 心自爲之害以至於喪生而終不悟也若夫至人之不離於
 眞其於登履與人無異也特神氣內守不知有高深之可畏
 無往而不猶象人爾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以此而已子列子
 嘗御風而行矣於進是道也何有其云爾者將俾學者不以
[01p039b]
 諛聞爲天下之美盡在於巳而務其全也孔子不居其聖亦
 若是矣所謂伯昏無人者居物之長反明爲昏以無爲人者
 也是所以能登高臨深而不懼子列子之所受教也
范氏有子曰子華善養私名舉國服之有𠖥於晉君不仕而居
三卿之右目所偏視晉國爵之口所偏肥晉國黜之游其庭者
侔於朝子華使其俠客以智鄙相攻彊弱相淩雖傷破於前不
用介意終日夜以此爲戲樂國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
出行經坰外宿於田更商邱開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與
言子華之名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商邱開先
窘於飢寒潛於牖北聽之因假糧荷畚之子華之門
[01p040a]
 解曰禾生子伯皆范氏之上客則其知范氏之名勢也審矣
 相與言子華之名勢於中夜則非有誇誕於人也商邱開潛
 於牖北聽之則知其言之無心而不妄矣故以其黨之言皆
 實唯恐誠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也
子華之門徒皆世族也縞衣乘軒緩步闊視顧見商邱開年老
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檢莫不眲之旣而狎侮欺詒攩㧙挨抌
亡所不爲商邱開常無愠容而諸客之技單憊於戲笑
 解曰子華之門徒以狎侮欺詒眾技爲戲笑者求巳勝而人
 辱也爲商邱開者亦以爲誕辱而懟憾之則子華之志騁而
 商邱開誠可辱矣今也一遇之以誠而常無愠容技雖眾俄
[01p040b]
 而單矣戲笑雖樂俄而憊矣終不足以爲商邱開之辱矣迴
 視昔之狎侮戲笑不亦徒勞而自辱乎
遂與商邱開俱乘高臺於眾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賞百金
眾皆競應商邱開以爲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飛鳥揚於地𩨒骨
無䃣
 解曰猜慮不存誠信內守則其體虛矣故其輕揚擬於飛鳥
 投於高臺而𩨒骨無䃣亦猶醉者之墜車其犯害與人異矣
范氏之黨以爲偶然未詎怪也因復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
寶珠泳可得也商邱開復從而泳之旣出果得珠焉眾昉同疑
子華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01p041a]
 解曰信其言而泳水不能溺此忠信錯其軀於波流爾詒以
 爲彼中有寶珠泳而出果得珠焉此何理哉誠信能感物之
 證也且寶珠之爲物體元用妙每下愈况無乎不在求以明
 智索以喫詬其失愈遠唯商邱開之誠同於象罔則其得之
 亦何異哉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華曰若能入火取錦者從所得多少賞
若商邱開往無難色入火往還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黨以爲
有道乃共謝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誕子吾不知子之神人
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聾我也子其盲我也敢問其道商邱
開曰吾亡道雖吾之心亦不知所以雖然有一於此試與子言
[01p041b]
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聞譽范氏之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
富者貧貧者富吾誠之無二心故不遠而來及來以子黨之言
皆實也唯恐誠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體之所措利害
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黨之誕我
我內藏猜慮外矜觀聽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內熱惕然
震悸矣水火豈復可近哉
 解曰泳而得寶珠亦已異矣范氏之黨昉同疑之至於入火
 往還而埃不漫身不焦而後以其爲有道而謂之爲神人蓋
 投於高而無䃣或能因其勢而偶然泳而出學泅者能之若
 火之烈烈則物無美惡柔剛一投於煙熖皆煨燼矣自非體
[01p042a]
 合於神而同於無則塊然之形薪火奚可近哉商邱開以謂
 吾無道雖吾之心亦不知所以唯其忘情而無知則心一而
 不二是所以爲道而物莫之能迕也若夫藏猜慮矜觀聽則
 怛然內熱已焚其和於中又焉能入火不熱哉惕然震悸已
 溺其性於內又焉能入水不濡哉
自此之後范氏門徒路遇乞兒馬醫弗敢辱也必下車而揖之
 解曰以子華之名勢而弗輕於乞兒馬醫者蓋審夫名勢之
 非道以君子之盛德其容貌若愚故能忘其勢雖賤弗敢辱
 也是亦至信之所感化也嘗謂商邱開方其誠物而無二心
 雖至人純氣之守無以復加矣至於藏猜慮矜觀聽則猶爲
[01p042b]
 蔽䝉之民由是知至道所在不俟他求其於有得亦無漸次
 狂聖相去特在克念罔念一息之間爾可不愼哉
宰我聞之以吿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
也動天地感鬼神橫六合而無逆者豈但履危險入水火而已

 解曰當而以爲信未孚之小信爾信矣而不期辟金之至信
 也至信之人內不疑於已外不疑於物至虛而無所於忤至
 粹而無所於雜故能參天地之廣大贊天地之化育蠻貊之
 邦可行豚魚之微可及此所謂動天地感鬼神橫六合而無
 逆也若夫尾生之溺鮑焦之燔豈信之罪也哉是塞以爲有
[01p043a]
 信非至信爾
商邱開信僞物猶不逆况彼我皆誠哉小子識之
 解曰誠在於我則物雖僞而皆眞惑存於內則境雖順而猶
 逆處已者唯務於自誠而聖人之善救必期於彼我皆誠而
 後已若湯問所謂仙聖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往來於五山之
 間者其彼我皆誠者歟謂小子識之則道之在人無間於少
 壯小子之所宜勉也奚俟而晚聞大道哉所謂子華者以榮
 而不實爲名固宜以名勢驕人也商則聲之揫歛邱則地之
 中高開則物之啟出謂之商邱開是以始則能入水火終則
 以謂水火豈復可近也
[01p043b]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鴦者能養野禽獸委食於園庭之內
雖虎狼鵰鶚之類無不柔馴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羣異類雜居
不相搏噬也王慮其術終於其身令毛邱園傳之梁鴦曰鴦賤
役也何術以告爾懼王之謂隱於爾也且一言我養虎之法凡
順之則喜逆之則怒此有血氣者之性也然喜怒豈妄發哉皆
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與之爲其殺之之怒也不
敢以全物與之爲其碎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
人異類而媚養已者順也故其殺之逆也然則吾豈敢逆之使
怒哉亦不順之使喜也夫喜之復也必怒怒之復也常喜皆不
中也今吾心無逆順者也則鳥獸之視吾猶其儕也故游吾園
[01p044a]
者不思高林曠澤寢吾庭者不願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解曰含生之類皆有血氣之性自人以觀血者心之所藏氣
 者肺之所府氣運而血如之一晝一夜凡萬有三千五百息
 血氣周流寤行於身寐行於藏間不容髮或過或不及微則
 疾而甚則死矣血氣之可順而不可逆如此由有血氣之性
 斯有逆順之境而起喜怒之情怨恩生殺無所不至矣然而
 人之爲人雖不能逆其氣而能帥其氣雖不能違其性而能
 節其性此人之所以爲有道雖有喜怒之情其發也罔或不
 中節矣至於飛潛之倫附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飛伏走知有
 生之是利唯血氣之是使是以鳥窮則攫獸窮則搏欲其柔
[01p044b]
 馴於人雜居而不相搏噬不亦難乎然而虎狼鵰鶚禽獸之
 至彊者也旣已與人均其血氣則其心智與人不殊遠也苟
 能達其情欲時其饑飽媚其順而無犯其所逆未有不可以
 柔馴者且達其喜怒而媚之是養之之術爾要其所以能使
 雄雌在前孳尾成羣異類雜居而不相搏噬者則本於其心
 無逆順爾何則達其喜怒未能使之忘喜怒也喜怒之復猶
 陰陽之往來逆而犯之固所不可順而喜之亦非其中雖暫
 能順之而喜終必或犯而激其怒也唯喜怒不形而於物無
 逆順則物亦無逆順於我矣故鳥獸之視吾猶其儕也夫鳥
 獸之所以驚駭散亂逃竄隱伏唯高林廣澤深山幽谷之是
[01p045a]
 趨者以避患害而從其類也今而視吾猶其儕則其游吾之
 園寢吾之庭與人同處與人並行亦已樂矣又何暇趨山林
 之幽深慕川谷之險阻耶噫無逆順在我其不言不爲之妙
 乃默得於禽獸之彊食靡角者化而柔馴可謂妙矣周之宣
 王知惜梁鴦之術而傳之至於爲治則方且料民而不知用
 其術焉弗思甚矣如亦以斯道而牧斯民其於在宥天下而
 致恬愉之俗亦易易矣所謂梁鴦者鴦匹鳥其性馴耦梁鴦
 則進而在梁得其所者所謂毛邱園者邱園蓋羽毛之族利
 養之地而所樂居也此梁鴦所以能餋野禽獸宣王所以令
 毛邱園傳其術也
[01p045b]
顔淵問乎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矣津人操舟若神吾問
焉曰操舟可學耶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沒
人則未嘗見舟而謖操之者也吾問焉而不告敢問何謂也仲
尼曰𧮒吾與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達其實而固且道歟能游
者可教也輕水也善游者之數能也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
嘗見舟也而謖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郤也覆
郤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
 解曰水負舟者也學操舟者宜知所本矣學津人之操舟而
 不能學其爲津人雖津人之妙止能傳其術而不能使之盡
 其巧也有習於水勇於泅者雖不學操舟而津人之妙可侔
[01p046a]
 矣蓋不習於水則顧視水之津涯方且惕然震悖惟沈溺之
 是虞尙何舟之能操耶是以輕水者可教忘水者數能若夫
 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未嘗見舟則非特忘水雖舟
 亦忘之矣是以無往而不暇也涉水猶涉難也御世者猶操
 舟以濟斯民於無難之地也唯有道者斯能輕忘世故出沒
 於萬變之中而未嘗有所困則其於濟世也有暇矣顔子用
 捨行藏同於聖人故孔子與之玩其文而道其實
以瓦摳者巧以鉤摳者憚以黃金摳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則
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內
 解曰所要愈重則其心愈矜心矜則智惛而巧喪矣夫巧在
[01p046b]
 我物在外旣已巧矣以有所矜而拙爾曷亦定其內外之分
 等黃金爲瓦甓則無往而不巧所要者亦不能捨我矣然此
 終不可以彊而爲之也唯有道者其爲出於自然爾且其始
 也巧其終也拙是以巧而拙如俾其智巧不存則莫見其所
 要之輕重而遇事未必不巧也則世俗之所謂巧者不乃爲
 大拙者乎故大巧若拙
孔子觀於呂梁懸水三十仭流沫三十里黿鼉魚鼈之所不能
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爲有若而欲死者也使弟子並流而承
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棠行棠行當作塘下孔子從而問之
曰呂梁懸水三十仭流沬三十里黿鼉魚鼈所不能游向吾見
[01p047a]
子道之以爲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並流將承子子出而被髮
行歌吾以子爲鬼也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
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齎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
不爲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
命也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
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解曰水生之蟲不疾易水性也若人則生於陵而安於陵爾
 呂梁之丈人乃能游於黿鼉魚鼈之所不能游蓋其性之所
 偏能也唯有其性故能長於水而安於水雖安於水矣不至
 於不知吾所不然而然是未能從水之道而不爲私也則亦
[01p047b]
 不若是之妙矣故其言終至於命若夫人者猶莊子所謂得
 之以游大川者也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
有道耶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
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也若橜株駒
吾執臂若槁木之枝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
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爲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
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
何知問是乎修汝所以而後載言其上
 解曰學承蜩於累丸者丸之爲物可轉而仄莫適爲仄能累
[01p048a]
 之而不墜則其處身之定執臂之審用志之不分可知矣以
 是而承蜩此所以猶掇之也夫以蜩翼輕迅而取之猶掇則
 進乎道矣豈智巧之列故曰我有道也蓋方其處身若橜株
 駒執臂若槁木之枝則內能忘我矣不以萬物易蜩之翼則
 外能忘物矣物我兩忘奚止可用以承蜩故孔子謂其用志
 不分乃凝於神也志分則神耗志一則神凝所謂純氣之守
 如是而已痀僂丈人則支離其形而無修於外者也孔子方
 且衣逢腋之衣而飾儒行於魯是以丈人者俾孔子修其所
 用於世者而去之而後載斯言於其上也蜩之爲物捨卑穢
 趣高潔其鳴以時不食而無求得形禪之道者是所以託之
[01p048b]
 承蜩也
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遊漚鳥之至者百
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
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爲無爲齊智之所知
則淺矣
 解曰經曰旣有妄心卽驚其神心之與神表裏之符也我驚
 其神則物亦驚我矣海上之人從漚鳥游以其心無逆順也
 旣懷取之之心則驚其神矣此漚鳥所以舞而不下也且於
 物無迕則物物皆然矣奚止漚鳥而已唯其好在於漚鳥故
 漚鳥從之爾夫漚之於人爲異類也而人心之不言不爲者
[01p049a]
 乃爲其所密察則吾之修身治物亦何假於言而後信爲而
 後知哉齊智之所知誠淺矣列子於五漿先饋所以驚也
趙襄子率徒十萬狩於中山藉芿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從石
壁中出隨煙燼上下眾謂鬼物火過徐行而出若無所經涉者
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竅人也氣息音聲人也問奚
道而處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謂石奚物而謂火襄子
曰而嚮之所出者石也而嚮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
 解曰我之所以爲物累物之所以能爲我累者以形隔而不
 能大同也物之與我非本不同其不同者生於知見故知其
 爲石則其堅不可入矣知其爲火則其烈不可近矣雖然火
[01p049b]
 之燔也石之堅也亦非泊然無知者所能亡也唯其知以無
 知湛然不留秋毫於胸中則骨肉都融合乎大同大同而無
 已故物莫之能硋爾今則人從石壁中出隨煙燼上下至於
 問其處石入火之道則不知也非特不知其道也雖石火亦
 亡之是眞不知者矣則石也火也孰得而硋之
魏文侯聞之問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聞夫子之言
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
吾子奚不爲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雖然試語之有暇
矣文侯曰夫子奚不爲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爲者也文
侯大說
[01p050a]
 解曰可否相濟謂之和滯於有不可以爲和匿於無亦不可
 謂之和蓋無則無爲而非理有則有硋而非道唯不廢有無
 之用而有無俱遣然後能大同於物所謂大同者以不同同
 之也同以不同則不毀石之堅不廢火之烈而不能傷閡於
 我矣是道也子夏聞之於夫子者雖子夏之未能刳心去智
 亦有暇於語此矣而况於夫子乎夫子之不爲此者非不能
 也不爲爾夫不能者固不爲矣能而不能不爲是爲能之所
 使必不能爲此矣唯能之而能不爲或爲之而莫知其所以
 爲斯無不能爲矣竊嘗論之趙人之處石入火以其不知也
 然則草木之無知也曷亦不能不焦溺於水火不窒閡於金
[01p050b]
 石也蓋麗於五行者木橈水弱金堅火熯土均而布相生相
 成相尅相制烏能逃其化人爲萬物之靈沖和之氣所鍾也
 能天能地能陰能陽其所謂不知者非若物之無知也含和
 守氣融會萬物不覺其有異爾則其游金石蹈水火烏乎往
 而不可哉求之於物固有雲飛之翰潛淵之鱗蟲藏於木鼠
 遊於火皆陰陽之所爲也彼其得陰陽之一偏者猶若是則
 聖人大同於陰陽造化在我其無入而不自得又奚待爲之
 而後信哉
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
以嵗月旬日如神鄭人見之皆避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而歸
[01p051a]
以告壺邱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爲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
 解曰古者民之精爽不貳而神降之者在男曰巫謂之神巫
 則妙於其道矣命曰季咸則少而有感者也妙於其道則我
 之於人也能洞鑑少而有感則人之於我也無匿情凡域於
 形體者莫不惑於死生存亡禍福壽夭之數而季咸能先事
 以期之是乃昧者之所謂至至者也
壺子曰吾與汝旣其文未旣其實而固得道歟眾雌而無雄而
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解曰文者事之彰實者道之眞有文而無實猶有雌而無雄
 也安能居物之先而化育萬物哉列子以道與世抗故其爲
[01p051b]
 可必而其信可期是盡壺子之文而未盡其實者則於何逃
 形哉
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譆
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
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壺子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莊子作萌乎不
誫不止是殆見吾杜德幾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
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見
杜權矣列子入告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
機發於踵此爲杜權是殆見吾善者幾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
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齋吾無得而相焉試
[01p052a]
齋將旦復相之列子入吿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太沖莫朕
是殆見吾衡氣幾也鯢旋之潘爲淵止水之潘爲淵流水之潘
爲淵濫水之潘爲淵沃水之潘爲淵氿水之潘爲淵雍水之潘
爲淵汧水之潘爲淵肥水之潘爲淵是爲九淵焉嘗又與來明
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
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壺子曰向吾示
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猗移不知其誰何因以爲茅靡
因以爲波流故逃也
 解曰示之者在我見之者在彼有所示則必有所見矣示以
 地文偏於陰也不震以動不止而寂則見其德幾杜而不發
[01p052b]
 故以爲弗活示以天壤多於陽也名實雖不入而猶有我氣
 幾雖外發而其息則深則見其德出而爲善故以爲有生所
 謂杜權者始見其地文莫知其爲杜德幾也及見其天壤然
 後以其杜德幾爲權時之宜爾至於示之以太沖莫眹則至
 和發越莫測其涯氣幾常均充塞天地外應萬變而終不能
 撓其淵靜之居水之九淵類是矣故季咸於此莫得而見焉
 所謂九淵者水性無人雖曰因地而爲曲直因器而爲方圓
 或旋或止或流或濫或下溜而爲汰或旁出而爲氿或雍而
 復入或汧而流行或出同而歸異雖波流九變常淵然自若
 道至於此則入於不死不生矣季咸所知者有生之後爾尙
[01p053a]
 安得而相之哉然而太沖莫眹猶寓於氣而示以幾也至於
 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則雖人而能天雖泛應萬物而常深根
 甯極此季咸之所以自失而走列子追之弗及也夫僞之於
 眞猶雨雪之見晛而消也故曰已滅矣已失矣且未始出吾
 宗則不離於宗而猶有所示者蓋至道雖妙未始不示譬如
 日光無所不照盲者不見咎豈在日所謂壺邱子者以空虛
 爲體而居於中高之地居於中高則疑若可接矣以虛爲體
 則未嘗與世抗此其所以莫得而相
然後列子自以爲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爲其妻㸑食狶如食
人於事無親雕琢復樸塊然獨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戎宜作哉
[01p053b]
以是終
 解曰三年不出絕物也爲其妻㸑食狶如食人忘我也於事
 無親則去智與故也雕琢復樸塊然獨以其形立則復命反
 常而一眞獨露也㤋然而封哉則萬變雜然而其郤常塗也
 一以是終則亘萬世而不易也列子進此道矣將示人以復
 本故云爾也
子列子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
吾驚焉惡乎驚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
汝何爲驚巳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鎭人心使人輕乎
貴老而𩐎其所患夫漿人特爲食羹之貨無多餘之贏其爲利
[01p054a]
也薄其爲權也輕而猶若是而况萬乘之主身勞於國而智盡
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
 解曰人之性猶水也凝之而爲冰釋之而爲水凝則其體不
 易釋則其用不窮至人之心渙若冰將釋而復歸其明曾何
 光耀之外鎭哉若夫內矜實智不能自解物有結之便辟成
 光人皆得以密察之有若漿人之權輕利薄者亦輕乎貴老
 而𩐋其所患矣𩐋亂也謂所患眾至也齊中央之國任事効
 功之所在也故子列子之齊中道驚五漿之饋而反也雖然
 驚於此者與所謂寵辱若驚者異矣
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戸
[01p054b]
外之屨滿矣
 解曰以五漿先饋爲驚是善於內觀者也處已謂不遺形也
 此戸外之屨所以滿也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
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曁乎門問曰先生旣夾曾不廢藥

 解曰北面而立辯於物也敦杖蹙之乎頤忘我也不言而出
 忘言辯也列子提履徒跣而走則未能默悟不言之教敏於
 求道而忘其足也且徒跣而走則旣已異於處已矣莊子德
 充符數稱無趾兀者意幾是歟
[01p055a]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
汝不能使人無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異且必有感也
搖而本身又無謂也與汝遊者莫汝告也被所小言盡人毒也
莫覺莫悟何相孰也
 解曰能不失其德而未至乎上德之不德知可道之有跡而
 未造乎常道之無心斯不能使人無汝保也且以不能使人
 之無保爲患者與夫使人保汝者有間矣感豫者先施之謂
 也列子固未嘗出異以感物也其所以人得而保之者是必
 有以感之而不自知也旣已感物也勞汝神搖汝精日與戸
 外之屨者相與辯其果有謂乎故曰搖而本身又無謂也與
[01p055b]
 汝游者俱淪於人道之患故莫知所告其小言之詹詹安能
 爲至言之發藥哉若是者同之乎迷塗物與我無成也故曰
 莫覺莫悟何相孰也
楊朱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君老君中道
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爲可教今不可教也楊子不答至舍進涫
潄巾櫛脫履戸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嘆曰始以汝
爲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請夫子辭行不閒是以不敢今夫子
閒矣請問其過
 解曰孔子曰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眞進涫
 潄巾櫛脫履膝行凡以欲得其眞而已
[01p056a]
老君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
 解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蓋離爲目而
 圍二神之所託也得道者之相遇目擊而其意已傳知人者
 每得於眉睫之間故楊朱之睢睢盱盱其視不正則老君以
 爲不可教也故黃帝書曰機在目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解曰明白四達是謂大白每下愈况是謂若辱沖而不盈故
 盛德若不足若此者其視顚顚與人相遇目若不相見者奚
 有於睢盱哉
楊朱蹵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家公執席妻執
[01p056b]
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返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解曰避席非止於不爭而已爭席非止於不避而已聞命而
 反則昔之避者更且爭夫秦梁之地不遠也今之舍者猶昔
 之舍者也亦非有二楊朱也其相遇遽若是之異者乃知至
 道密庸變形易慮人常由之而莫之知也蓋南之沛則趨於
 物之所會其反也則復於命之所本或避或爭在於往反之
 間爾
楊朱過宋東之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
惡者貴而美者賤楊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
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楊子曰弟子記之行
[01p057a]
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解曰貴其美而賤其惡者情之私惡者貴而美者賤道之公
 或美或惡生於妄見貴之賤之亦非眞理所惡於逆旅之妾
 者非謂其美也以恃其美故賤之所貴於逆旅之人者不以
 能賤其美也以不知其美故取之如俾逆旅之妾亦不恃其
 美而無自賢之行則無往而不愛矣老君曰天下皆知美之
 爲美斯惡矣非惡美也惡知其美爾
天下有常勝之道有不常勝之道常勝之道曰柔常不勝之道
曰彊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彊先不已若者柔先
出於已者先不已若者至於若已則殆矣先出於已者亡所殆
[01p057b]
矣以此勝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謂不勝而自勝不任而
自任也粥子曰欲剛必以柔守之欲彊必以弱保之積於柔必
剛積於弱必彊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彊勝不若已至於若
已者剛柔勝出於已者其力不可量老𥅆曰兵彊則滅木彊則
折柔弱者生之徒堅疆者死之徒
 解曰柔弱者道之本守道之本自勝而已故無一不勝以此
 勝一身以此任天下有安而無危有福而無禍雖未嘗先人
 而人莫之能先是乃善攝生者與天地同久之道也易曰巽
 以行權莊子曰於魚得計義協於此故老君粥子其書每致
 意焉其稱上古之言則以此道自古以固存也
[01p058a]
狀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狀童聖人取童智而遺童狀眾
人近童狀而疏童智狀與我童者近而愛之狀與我異者疏而
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異戴髮含齒倚而趨者謂之人而人
未必無獸心雖有獸心以狀而見親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
飛伏走謂之禽獸而禽獸未必無人心雖有人心以狀而見疏
矣庖犧氏女媧氏神農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
人之狀而有大聖之德夏桀殷紂魯桓楚穆狀貌七竅皆同於
人而有禽獸之心而眾人守一狀以求至智未可幾也
 解曰所謂有非人之狀者其形貌之近似若蠭目豺聲虎頭
 燕頷載之近史爲可考者斯言脗合乎造化之妙特人惑於
[01p058b]
 淺智不悟童智之奥爾列子務明至道故橫口而言唯誠理
 之是取而不顧眾意之所驚也
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帥熊羆狼豹貙虎爲前驅鵰鶡鷹
鳶爲旗幟此以力使禽獸者也堯使䕫典樂擊石拊石百獸率
舞簫韶九成鳳凰來儀此以聲致禽獸者也然則禽獸之心奚
爲異人形音與人異而不知接之之道焉聖人無所不知無所
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
 解曰觀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則以力使禽獸不誣之理也
禽獸之智有自然與人童者其齊欲攝生亦不假智於人也牝
牡相偶母子相親避平依險遠寒就温居則有羣行則有列小
[01p059a]
者居內壯者居外飮則相攜食則鳴羣太古之時則與人同處
與人並行帝王之時始驚駭散亂矣逮於末世隱伏逃竄以避
患害今東方介氏之國其國人數數解六畜之語者蓋偏智之
所得太古神聖之人備知萬物情態悉解異類音聲會而聚之
訓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會鬼神魑魅次達八方人民末聚禽
獸蟲蛾言血氣之類心智不殊遠也神聖知其如此故其所教
訓者無所遺逸焉
 解曰皇步帝驟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以言世每降而道每
 隘也在太古之時則禽獸與人同處與人並行而不疑世降
 而每隘乃始驚駭散亂逃竄隱伏矣夫異類而與人同處並
[01p059b]
 行雖曰太古之時則然亦太古神聖之人有以會聚而訓受
 之也且古今之時則異矣而神聖何殊於古今後之神聖之
 人亦有矣不聞聚禽獸蟲蛾而訓受之者何哉蓋世已降矣
 異類旣已驚駭散亂隱伏而不可復聚矣雖有神聖之君亦
 能使鳥獸魚鼈咸若而已故必達乎聖人之時而後可以語
 聖人之道
宋有狙公者愛狙養之成羣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意損其
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匱焉將限其食恐眾狙之不馴於已也先
誑之曰與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眾狙皆起而怒俄而曰與若
芧朝四而暮三足乎眾狙皆伏而喜物之能鄙相籠皆猶此也
[01p060a]
聖人以智籠羣愚亦猶狙公之以智籠眾狙也名實不虧使之
喜怒哉
 解曰喜怒之用皆不中也喜之復也必怒怒之復也常喜狙
 公賦芧名實不虧將欲限其食使之伏而喜必且誑之而使
 之起而怒故終得其喜也如亦遽而與之以朝四而暮三非
 特不得其喜必亦起而怒矣且眾狙之喜怒非有僞也三四
 之數無增損於七也計眾狙之心甯飫於朝而餒於暮也則
 朝暮之多寡喜怒安得不爲用哉嘗謂自太易旣判一變而
 爲七天三地四之數一奇一耦方生方成萬物不能逃其數
 也不明其數則役於數不惑於數則能用其數非唯眾狙之
[01p060b]
 喜怒爲然也霸者驩娛之治所以羞稱於聖人之門者爲其
 以能鄙相籠也非唯霸者之治爲然也雖聖人之應帝王未
 免於以天下爲籠也特其用數有微妙故其治効有淺深爾
 推而極之雖天地之造化一晝一夜一覺一夢一寒一暑一
 死一生亦無以易大衍七七虛一之數矣故謂眾狙之喜怒
 爲惑則物物皆惑也謂人之喜怒爲是則眾狙之喜怒安得
 獨爲非乎人見眾狙之籠於狙公則笑之至於已嘗處於籠
 而不知笑是亦惑矣故以人而笑眾狙亦猶孟子所謂以五
 十步笑百步也且狙之爲物善伐其巧恃其便其心難於調
 御者也乃惑於三四反覆之數而不悟而况於餘物乎是或
[01p061a]
 列子特取狙公賦芧之意也雖然狙公以損其家之口而至
 於匱故不得已而限狙之食爾由是知聖人以智籠羣愚亦
 以世降而不足於道故不得已歟
紀消子爲周宣王養鬭鷄十日而問鷄可鬭已乎曰未也方虛
驕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影嚮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
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鷄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
鷄矣其德全矣異鷄無敢應者反走爾
 解曰鷄木畜也木與木相摩則然故鷄爲善鬭之畜虛驕則
 有慠物之態恃氣則有淩物之志雖未嘗見鷄而求敵無所
 不至若是則能無懼而已矣豈能必勝哉故問其可鬭則曰
[01p061b]
 未也猶應影響則能不恃其氣顧影之所嚮則應之爾猶疾
 視而盛氣則弗逐於影之妄見響而應之也有敵之者至則
 致其雄毅以待之而已然而疾視則其神不甯盛氣則其心
 不平雖弗與之鬭而心動於內神沮於外但忍而不發爾故
 曰未也及其幾矣之後鷄雖鳴而無變望之似木鷄其德全
 矣蓋內忘其氣外忘其形他鷄雖竦立而鳴而我不聞其聲
 矣與槁木何以異哉則不爭之德莫盛於此故曰全也天下
 之鷄皆莫之能敵但反走而悅服矣若太上之降胡俗孔子
 之服門人也心爲綘宮於禽爲朱雀聖人善養於內使之足
 而不貪飽而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眾人但養於外使朱
[01p062a]
 雀常饑翺翔八表惟利是求不貪則不足以滿其懷不爭則
 不足以充其欲至於死而後止悲夫
惠盎見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
也不悅爲仁義者也客將何以教寡人惠盎對曰臣有道於此
使人雖有勇剌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大王獨無意耶宋王
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惠盎曰夫剌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
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剌雖有力弗敢擊夫弗敢
非無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志也夫無其志也未有
愛利之心者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愛
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獨無意耶宋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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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對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無地而爲
君無官而爲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今
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志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其賢於
孔墨也遠矣宋王無以應惠盎趨而出宋王謂左右曰辯矣客
之以說服寡人也
 解曰宋康王說於勇力方惠盎之見也康王蹀足謦欬疾言
 惡其以仁義之說投於我也其意疑若不可迕矣而惠盎因
 以勇力投其好屢進其說而終歸於孔墨宋王將以其言爲
 然則旣拂其所好矣將以其言爲不然則未見其背於理也
 是以惠盎旣出則謂左右言其辯爾嘗試論之在可言之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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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無定是非也成者爲首不成者爲尾爾有若儀秦習縱橫
 之言而遊於戰國俾六國之君皆知其爲辯終不能屈其說
 信其言而用之安中國者各十餘年則辯者之是非果如何
 耶雖列子之書亦未免於辯也其言此者亦遣其著書陳言
 之一端爾
  黃帝解
莊子以帝王之功爲聖人之餘事謂之爲餘事者不曰帝王之
功爲不足爲也亦云聖人之道博大宏深帝王之功皆其糠粃
土苴之所爲爾蓋聖人之所以爲聖人者以其有帝王之功也
天下之所以仰望於聖人者以其有帝王之治也故莊子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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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夫天之神地之富必形於天
瑞之生化則聖人之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應帝王
者安可以已哉此黃帝之篇所由而作也昔者神農氏沒黃帝
堯舜氏作道出而爲德矣皇降而爲帝矣而黃帝爲帝之始雖
有應世之務未至乎堯之放勳也雖有濟世之德未至乎舜之
明德也然而旣已通天下之故則思爲之端起而吉凶之變生
矣故其始也喜天下之戴已繼乃憂天下之不治五情惑於內
肌色瘁於外自非齋戒以神明其德安能當天下之至變爲天
下之至難而不蹈於凶咎悔吝之域哉唯黃帝能齋心服形而
不離於至道是以雖遊於榮辱利害之塗而辱與害之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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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天下之治幾若華胥氏之國也有若姑射神人之所爲卽黃
帝之治効也有若列子之御風而行卽黃帝之至道也至人之
守純氣聖人之藏於天商邱開之與物無迕梁鴦之心無逆順
凡皆其鼓舞萬物之所本也津人之操舟呂梁之蹈水痀瘻之
承蜩趙人之處石入火凡皆其感通天下之功也以此感通天
下則天下孰足以累之以此鼓舞萬物則萬物孰足以撓之黃
帝之所以爲帝其道如此故列子之論道數稱黃帝書以爲宗
原缺
終於應帝王者亦此意也且列子旣著黃帝之篇至於稱楊朱
之言則以謂五帝之事若覺若夢渾賢愚而歸於消滅其言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