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5c0117 文始經言外旨--陳顯微 (CK-KZ-j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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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藥篇藥者,雜治也。       凡三十一章
勿輕小事,小隙沈舟,勿輕小物,小蟲毒身,勿輕小人,小人賊國。
能周小事,然後能成大事,能積小物,然後能成大物,能善小人,
然後能契大人。天旣無可必者人,人又無能必者事。惟去事離
人,則我在我,惟可卽可。未有當繁簡可,當戒忍可,當勤惰可。勤惰
又作動靜。

 此一篇皆藥石之言,所以謂之雜治也。蓋人之處世,未能去
 事離人,則應事接物之際,一動一止,有吉凶悔吝存焉。聖人
 欲人避凶就吉,免悔吝之虞,故垂藥石之訓,使人服膺而對
 治之,非大聖大智其孰能如是哉?且夫天旣無可必者,人人
[06p037b]
 又無能必者,事其敢輕小人,輕小物,輕小事哉?孔子曰:『人心
 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
 深性,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者,豈可測哉?世之輕小人,
 易小物,忽小事,而至於敗國亡家,喪身失命者,多矣。故聖人
 謂能善小人,然後能契大人。能積小物,然後能成大物。能周
 小事,然後能成大事。無非自小以至大,自微以至著,而不敢
 以其小物小人小事,而輕忽之也。聖人之待小者,且加之謹,
 况其大者乎?天下之理,未有當繁之事可以簡能了者,亦未
 有當戒之事可以强忍爲之者,亦未有當勤之事可以慵惰
 成之者。故於人於世,惟可則可,惟不可則不可。故於事無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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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不可,初何固必哉。是則聖人雖日應萬物,而不着事,不着
 物,而我在我矣。
智之極者,知智果不足以周物,故愚辯之極者,知辯果不足以
喻物,故訥;勇之極者,知勇果不足以勝物,故怯。
 天下之理,爭之則不足,遜之則有餘,聖人之大智若愚,大辯
 若訥,大勇若怯者,豈姑爲是僞行哉?蓋知夫智果不足以周
 物故愚,辯果不足以喻物故訥,勇果不足以勝物故怯。爾《傳》
 曰:『其愚不可及,則智不如愚。十語九中,不如一默,則辯不如
 訥。柔能制剛,弱能勝强,則勇不如怯。』
天地萬物,無一物是吾之物。物非我,物不得不應;我非我,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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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養。雖應物,未嘗有物;雖養我,未嘗有我。勿曰外物,然後外
我,勿曰外形,然後外心。道一而已,不可序進。
 善應物者無物,善養我者無我。有物則不能應物,有我則不
 能養我。何則?物非我物,我非我我,纔外物便是外我,纔外我
 便是外心,若作内觀其心,外觀其形,遠觀其物,則分心我物
 爲三,未免序進也。道一而已,直下便見,不勞分别,一空總空,
 何必序進哉?
諦毫末者,不見天地之大;審小音者,不聞雷霆之聲。見大者亦
不見小,見邇者亦不見遠,聞大者亦不聞小,聞邇者亦不聞遠。
聖人無所見,故能無不見,無所聞,故能無不聞。
[06p039a]
 人有所見則有所不見,有所聞則有所不聞。非神有所限而
 精有所量也,用吾精神不得其道,爾殊不知凡天地萬物之
 妙者,皆吾之神;凡天地萬物之有者,皆吾之精。夫如是則聖
 人無所見乃能無所不見,無所聞乃能無所不聞。學者知之
 乎?
目之所見,不知其幾何,或愛金,或愛玉,是執一色爲目也。耳之
所聞,不知其幾何,或愛鐘,或愛鼓,是執一聲爲耳也。惟聖人不
慕之,不拒之,不處之。
 是章義連前章之旨,聖人慮學者不知無所見無所聞爲大
 也。姑以所聞所見喻之,如目之所見,不知其幾何色,而視某
[06p039b]
 物者執某色以拘其見。耳之所聞,不知其幾何聲,而聽某響
 者執某聲以拘其聞。惟聖人不慕彼之聲色,不拒彼之形響,
 不處吾之見聞,則吾之見聞大矣。
善今者可以行古,善末者可以立本。
 學者欲行古道必善今俗,欲返本源須知末務。苟生於今之
 世,而違今之俗,則害生矣。只知有本源,而不知有末務,則難
 立矣。故聖人和光同塵,以善今泛應曲,當以善末者乃所以
 爲行古道立本源之地也歟。
狡勝賊,能捕賊,勇能虎,能捕虎。能克己,乃能成己,能勝物,乃能
利物,能忘道,乃能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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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賊以狡勝,虎以勇勝,固矣。然則已以何克哉?已者,我身也。克
 者,能勝也。知我身本何物,則知所以克之之道矣。學者當觀
 我本無已,因七情六欲縁合而生,欲克我身,先克情欲。前章
 不云乎:『能制一情,可以成德。能忘一情者,可以契道。』此聖人
 成已之學也。旣能成已矣,然後能利物。茍有一物存乎吾前,
 則爲物勝矣,焉能利物哉。旣能成已,又能利物,可以造道矣。
 然則道可忘矣?道未能忘焉,能有道。
函堅,則物必毁之,剛斯折矣;刀利,則物必摧之。銳斯挫矣。威鳳
以難見爲神,是以聖人以深爲根;走麝以遺香不捕,是以聖人
以約爲紀。
[06p040b]
 堅則毁矣,銳則挫矣;以深爲根,以約爲紀;皆老子之言,而關
 尹子復以函刀鳳麝以發明老子之言,使學者盡守柔取虛,
 韜光無藏之理,以曲全免咎而已。豈非藥石之言乎?
瓶有二竅,以水實之,倒瀉閉一,則水不下,蓋不升則不降。井雖
千仞,汲之水上,蓋不降則不升,是以聖人不先物。
 夫滿水於瓶,閉一竅而倒瀉不下者,何哉?蓋水之氣不宣達
 而上升,則水亦不能下降矣。與夫井之水俯而汲之,水可上
 出不汲則亦不升矣。聖人懷道抱德,人能升進上求,則必俯
 而接之,不求則無由與之矣,此不升則不降也。聖人懷經濟
 之心,雖才超伊吕,非侯王屈己降志,亦無由而强化矣,此不
[06p041a]
 降則不升也。瓶以升而後降,井以降而後升也。聖人取物爲
 則,迫而後動,感而後起,此聖人不爲天下先,乃所以爲天下
 先也。
人之有失,雖己受害於已失之後,久之,竊議於未失之前。惟其
不恃已聰明而兼人之聰明,惟其無我而兼天下之我,終身行
之,可以不失。
 使睿智聰明如虞舜,猶不自恃而捨已從人,况餘人乎?世人
 於旣失受害之後,平心自思,公言自議,所以受禍之端,皆恃
 一已之聰明,罔人忽理而致之也。旣知旣悔,聰明何恃焉?往
 者不可以追矣,而來者猶可爲也。惟屈己持謙,以貴下賤,不
[06p041b]
 恃己能不執我見,納天下之聰,收天下之明,兼天下之我,用
 天下之智,終身行之,故無再失。如勾踐保國於會稽受辱之
 後,秦穆納言於崤函敗師之年,皆其類也。
古今之俗不同,東西南北之俗又不同,至於一家一身之善又
不同,吾豈執一豫格後世哉。惟隨時同俗,先機後事,捐忿塞慾,
簡物恕人,權其輕重而爲之自然,合神不測,契道無方。
 『隨時同俗』、『先機後事』、『捐忿塞慾』、『簡物恕人』,是數者與孔子翼
 《易》:『隨時同人』、『知幾成務』、『懲忿窒慾』、『易簡恕忠』之言頗同。而學
 者不知,謂道家之學獨尙『無爲』是則將謂聖人執一豫格後
 世,聖人何心哉?古今、四方、一家、一身俗尙雖各不同,而聖人
[06p042a]
 權其輕重而爲之制,可從先進則從先進,可拜下則拜下,惟
 其無可無不可,所以合神不測,契道無方也。孔子不云乎:『竊
 比於我老彭。』然則孔老之道,其可以異觀乎?
有道交者,有德交者,有事交者。道交者,父子也,出於是非賢愚
之外,故久。德交者,則有是非賢愚矣,故或合或離。事交者合則
離。
 道交者,聖人也。德交者,君子也。事交者,眾人也。聖人之交,抱
 道德之至純,故天下和同,譬如父子天親,不得以是非賢愚
 而離間也。若夫賢人君子之交,必以德義相合,聲氣相同,
 賢則親,愚則疎,是則合非則離,不出乎賢愚是非之域矣。小
[06p042b]
 人之交,非勢利不交也,有故而合,有故而離。莊子曰:『以利合
 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其斯之謂歟。
勿以拙陋,曰道之質當樂敏㨗;勿以愚暗,曰道之晦當樂輕明;
勿以傲易,曰道之高當樂和同;勿以汗漫,曰道之廣當樂急要;
勿以幽憂,曰道之寂當樂悅豫。古人之言,學之多弊,不可不救。
 古人之言教不止一端,在當時有禽滑釐、宋缾、尹文、彭䝉、田
 駢、愼到、墨翟諸家之學。今其言不傳,至孟子之時,止有楊墨
 二家之言。則知禽、宋、尹、彭、田、愼之言,至關尹、仲尼之時,已拒
 絶之矣。敏㨗者如今之禪學,問答所以尙口㨗給也;輕明者
 如今之騰身踴躍習觀之類也;和同者如西域教之六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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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也;要急者如今之參一句話頭,以求頓悟也;悅豫者如今
 之放逸曠達,逍遙自在也。是數者雖非當時古人之教,而其
 事大率相類,學之多弊,亦不可不救也。
不可非世是已,不可卑人尊已,不可以輕忽道已,不可以訕謗
德已,不可以鄙猥才已。
 非世者世亦非之,禍也;卑人者人亦卑之,辱也;遇輕忽而能
 忍,自以爲已有道,淺也;遇訕謗而不辯,自以爲已有德,驕也;
 至於逢鄙猥之人,自以爲已有才,繆也。是五者皆學者之病
 也,宜自藥之。
困天下之智者不在智而在愚;窮天下之辯者不在辯而在訥;
[06p043b]
郭本章末有伏天下之勇者不在勇而『在怯。』二句
 人之多智多辯者,病也;人之能愚能訥者,藥也。智不能困天
 下之智,辨不能窮天下之辯,以智攻智,以辯敵辯,如以火止
 火,以水止水,爾奚益哉?昔南唐選博學辯給之使使本朝,我
 太祖選不識字至愚至訥武夫對之,使辯博之使技無所施,
 卽此道也。
天不能冬蓮春菊,是以聖人不違時,地不能洛橘汶貉,是以聖
人不違俗,聖人不能使手步足握,是以聖人不違我所長,聖人
不能使魚飛鳥馳,是以聖人不違人所長。夫如是者,可動可止,
可晦可明,惟不可拘,所以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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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道術,或尙晦,或尙明,或尙動,或尙止,皆自然之理也。聖
 人觀天之道,以時吾神之晦明;察地之利,以宜吾形之動止。
 近取諸身旣如是,則遠示之人亦莫不然。是則神宜明則明
 之神,宜晦則晦之形,宜動則動之形,宜靜則靜之。爾吾之手
 不能步,足不能握,猶魚不能飛,禽不能馳也。天猶不可使冬
 蓮春菊,地猶不可使洛橘汶貉,而况違我所長乎?而况違人
 所長乎?苟違其形神之所長,而强爲之,斯害也,已道安在哉。
少言者,不爲人所忌,少行者,不爲人所短,少智者,不爲人所勞,
少能者,不爲人所役。
 多言則爲人所忌,多行則爲人所短,多智則爲人所勞,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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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爲人所役,皆悔吝也,可不謹哉?
操之以誠,行之以簡,待之以恕,應之以默,吾道不窮。
 應事接物,不可不誠。不誠則喪德,故於誠則操而存之;不可
 不簡,不簡則勞神,故於簡則行而宜之;不可不恕,不恕則忿
 不懲;不可不默,不默則機不密盡。是四者,吾道何窮哉?
謀之於事,斷之於理,作之於人,成之於天。事師於今,理師於古,
事同於人,道獨於已。
 謀今之事,當以今之事爲師。如善弓者師弓不師羿,善舟者
 師舟不師奡,其式則不遠也。斷事之理,當以古人爲師,古人
 聖人,揆理曲盡,非今人所及也。事作於人,不得不與人同其
[06p045a]
 好惡也。旣謂之事矣,作之於人,成之於天,在我何敢固必哉?
 若夫道則在我,獨行而已矣。
金玉難捐,土石易捨。學道之士,遇微言妙行,愼勿執之,是可爲
而不可執,若執之,則腹心之疾,無藥可療。
 學者得一善言,聞一善行,則拳拳服膺而毋失,可謂好學矣。
 殊不知此可以成德,不可以入道。道則靈臺皎潔,一物不留,
 庶可晞覬。若遇微言妙行,執之於心,是爲腹心之疾,無藥可
 療,何則土石易捨,金玉難捐?微言妙行,入人心府,終身不忘。
 昔人謂一句合頭語,萬劫繫驢椿,信哉。
人不明於急務,而從事於多務他務奇務者,窮困災厄及之,殊
[06p045b]
不知道無不在,不可捨此就彼。
 心外别無道,道外別無心。是道也,散在萬物,而聚見於人心。
 是心也,昭昭於日用之間,起居食息,無不在也。故心爲學者
 之急務。古人修心,無剪爪甲工夫,蓋時不待人,不容緩也。苟
 得其修,大而化之,而爲聖。苟不得其修,則流之於卵胎濕化。
 舉諸世事,復有大於此者乎?世之學者,賤常貴異,急於所緩,
 緩於所急,貪多尙奇,而從事於外務。縱使得之,遇窮困災厄,
 且不能免,况度世乎?《南華》有言:『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其
 捨此就彼,棄重就輕。』倒置如是,悲夫。
天下之理,捨親就疎,捨本就末.捨賢就愚,捨近就遠,可暫而已,
[06p046a]
久則害生。
 此章又重發明上章之旨,謂學者亦有捨親就疎,捨本就末,
 捨賢就愚,捨近就遠,而於道有所得者,可暫而已,久則害生。
昔之論道者,或曰凝寂,或曰邃深,或曰澄澈,或曰空同,或曰晦
冥,愼勿遇此而生怖退。天下至理,竟非言意。茍知非言非意在
彼微言妙意之上,乃契吾說。
 自古聖賢立言垂訓,所尙不同,同歸於道。有言凝然寂默者,
 有言澄湛虛徹者,有言空無太同者,有言晦冥息滅者。學者
 遇此勿生退怖,道不在言意,言意豈能盡道耶?在彼微言妙
 意之上,乃契聖人之說。
[06p046b]
聖人大言金玉,小言桔梗芣苢。用之當,桔梗芣苢生之,不當,金
玉斃之。
 聖人之言精者如金如玉,麤者如梗如苢。昔人謂細語及粗
 言,皆歸無上道。有因粗言而悟道者,有言細語而不悟者。如
 用藥之當服草木,生之,不當服金玉,斃之。安取乎藥之貴賤
 哉?惟其當而已矣。
言某事者,甲言利,乙言害,丙言或利或害,丁言俱利俱害,必居
一於此矣,喻道者不言。
 道與事不同,事則有利有害。故言事則有某言中利,某言中
 害之理。至於言道則終無某言中道,某言不中道之理。故善
[06p047a]
 喻道者不言。
事有在,事言有理,道無在,道言無理。知言無理,則言言皆道;不
知言無理,雖執至言,爲梗爲翳。
 道與事相反,如水火晝夜之不侔也。學者言道如言事,則誤
 矣。言事則事有所在,故事之言有理也。言道則無在無不在,
 則道之言安有所謂理哉?若知夫道無理可言,則言言皆道。
 不然則雖執至言,爲梗爲翳而已。
不信愚人易,不信賢人難,不信賢人易,不信聖人難,不信一聖
人易,不信千聖人難。夫不信千聖人者,外不見人,内不見我,上
不見道,下不見事。
[06p047b]
 學道自信門入,信苟不篤,道無由而入矣。然而信聖賢易,信
 狂愚難。信至狂愚,則吾之信可謂篤矣。然吾之所謂信者,非
 世人之所謂信也。世人之所謂信者信之,信也。吾之所謂信
 者不信之,信也。若夫不信狂愚之人,則世人皆能信吾之不
 信也。至於不信賢人,則世人未必信吾之不信也。况乎至於
 不信聖人,則豈世人信其不信者乎?又况乎至於不信千萬
 聖人。此則世人尤其難信之法也。惟能信吾不信千萬聖人
 者,其信可謂眞信矣。斯人也,其亦外不見人,内不見我,上不
 見道,下不見事者也。
聖人言䝉䝉,所以使人聾,聖人言冥冥,所以使人盲,聖人言沈
[06p048a]
沈,所以使人瘖。唯聾則不聞聲,唯盲則不見色,唯瘖則不音言。
不聞聲者不聞道,不聞事,不聞我;不見色者不見道,不見事,不
見我;不音言者不言道,不言事,不言我。
 昔有學者問於其師曰:『有一人負盲聾瘖三者之病,來見於
 師,師何以發藥?』師曰:『汝近前來。』學者近前而立,師以掌示之
 曰:『此何物?』曰:『掌。』師叱曰:『汝非三種病人矣。』噫,是人聞師語而
 近前則不聾矣,能見掌則不盲矣,曰掌則不瘖矣。然其人始
 發問端,似知此理。及乎被師一勘,則本情露矣。《參同契》曰:『耳
 目口三寶,塞固勿發通。』《陰符經》云:『九竅之邪,在乎三要,可以
 動靜。』與此同旨。嗚呼,安得不聞聲,不見色,不音言者,與之默
[06p048b]
 會哉?
人徒知僞得之中有眞失,殊不知眞得之中有眞失。徒知僞是
之中有眞非,殊不知眞是之中有眞非。
 天下學者皆知僞得之中有眞失,僞是之中有眞非,故求眞
 得以爲得,眞是以爲是也。殊不知道無得失,無是非。纔有得
 失有是非,則是事也非道也。如人學道而忽遇異景異物,而
 橫執以爲眞得眞是者,往往多遭魔攝,而不悟其爲眞失眞
 非矣。
言道者如言夢。夫言夢者曰如此金玉、如此器皿、如此禽獸,言
者能言之,不能取而與之,聽者能聞之,不能受而得之。惟善聽
[06p049a]
者,不泥不辯。
 此一喻最善,與人說道,誠如說夢。說者曰:『吾夢極富貴。』聽者
 曰:『吾且不見,吾且不知。』説者曰:『吾眞有是夢,不可不信。』聽者
 曰:『吾旣不見,不知何以生信。』説者不能取而示之,則曰:『聽者
 不智。』聽者不能得而見之,則曰:『説者不實。』如是則説者言之
 不如不言,聽者聽之不如不辯。昔人謂『知道易,不言難。聞道
 易,默會難。』故善聽者不於言下求道,惟默會其言外之旨可
 也。茍泥其言而辯其實,烏足以爲善聽善學者哉?關尹子特
 於篇末垂此章爲訓者,蓋欲學者觀此玄言,不泥不辯,惟領
 會其言外之旨而已矣。
[06p049b]
圓爾道,方爾德,平爾行,銳爾事。
 道不圓則不神,德不方則不正,行不平則不常,事不銳則不
 利。關尹子述微言妙義,旣終又慮學者或志於道而忘德,或
 立德而遺行,或積行而廢事。是則知務本而不知務末,未有
 不因末而害本者也。世固有因事之失而虧行者,亦有因行
 之虧而損德者,亦有因德之損而妨道者。學者豈可只知從
 事於道,而不資德行以相扶助哉?又豈可只知積德累行,而
 遇事不加謹哉?世亦有志於道,而闡提德行,與夫失業廢事
 者,安知聖人立言垂訓,體用畢備,本末具陳,如此詳悉耶。噫,
 關尹子大聖人,慈憐後世之心至矣,盡矣,不可思議矣。學者
[06p050a]
 可不勉旃。
 朱象先曰:藥者何瀹也,治也。九者何究也,盡也。陽盡於九而
 陰可復也,藥盡於九而生無窮也。雖然物物而治之不勝藥
 矣,物物而藥之不勝治矣,又何以合神不測,而契道無方乎?
 聖人曰:『道本無藥也。』凡宇宙間物我之相,與夫是非得失,智
 愚勇怯之數,執之皆病,不執之皆藥也。是以下藥,藥物中藥,
 藥我,上藥藥心。何以明其然也?執一聲爲耳,病不在耳也。執
 一色爲目,病不在目也。是舍本而就末者也。聖人於是乎有
 不先物之藥,藥今而以古也,藥同而以獨也,藥人而以天也。
 若是足以明我乎未也。微言非言也,妙意非意也。泥微言妙
[06p050b]
 行,而眞得之眞是之,猶執夢中之言,而器皿之,禽獸之也。故
 曰:『雖應物未嘗有物,雖養我未嘗有我。』夫旣外不見物,内不
 見我矣。方圓與平銳均也,庸愚與聖賢等也,金玉與芣苢一
 也。何也?執之皆病,不執之皆藥也。古人曰:『藥藥元無藥,知無
 藥之藥,則知無物之物矣。』卽不言治,可矣。箋九藥。






[06p051a]
出世紀
道行乎教,非文不宣,蓋將以詔眾而傳遠也。故教託文顯,道因
教明,三者相須而不可偏廢也。然文有隱見,教實與焉,所以關
乎道之興替也。孔子著六經以鳴道,天下宗之,教已行矣。秦皇
出而儒書焚,文旣隱而教遂熄。漢出屋壁而列之,文旣彰而道
乃行。是知文之隱見,卽道之晦明也。故夫子有斯文未喪之嘆,
一皆推之於天信,非人之智力所能及也。我玄元道祖,當周室
之衰,將有事乎西征,而關令尹望雲氣知天眞至於是,預期齋
戒以俟。應兆旣至,乃延而師之,受道德五千之言。及乎得其道,
乃祖玄述妙,致大盡精,而著爲是經,將以擴明其教也。按劉向
[06p051b]
言關尹子『隱德行,人易之。』蓋當時潛德不耀,而教不大行。今以
莊列二書攷之,列子則見而師之,故多請問之辭。莊子則聞風
悅之,遂稱之爲古之博大眞人。以二子之高致,而推尊如是,其
道蓋可知矣。逮秦漢之交,有蓋公者,方異之人,曹參嘗師事之,
事見於史,以是書授參,參旣用其道,及薨與書俱葬。孝武復得
於方士,又爲劉安匿之。吁,玄聖之書,何鬱多而通鮮邪?豈得之
者懼夫漏神洩道,寶秘而爲獨善之計邪?自劉向表進之後,獨
見於葛稚川之序。自茲以後,是書遂秘。由晉而來,修文輔教,如
陶、寇、王、尹、李、吳、馬、杜,諸大師德所著子集,見於藏室者不啻千
餘卷,終未有一言及於是書。有宋碧虛先生,教法中博贍者也。
[06p052a]
其註老莊引證百家,無所不至,爲《道德纂微序》,乃曰:『今之《西升
經》卽關尹子書也。又莊列所引之句,是也。或有之而亡也。緣世
亡其書,《道藏》失載,故斯億度也。』徽皇御極大弘玄教,政和中雕
鏤藏經,凡兩詔天下,蒐訪道門隱書,甚至督責郡縣入進者,加
以賞。所獲雖眾,而此書竟不出。金源大定初,重陽祖師自秦抵
海,倡起全眞,追三代之湻風,續無爲之古教。長春嗣教,詔赴龍
庭,陳先王之道,德慈儉好生之諫切切,而進妙沃,聖心大加,開
納繇,是淸淨之化,雷動風行,化洽華夷,玄門大啟。長春上仙之
後,清和典教,名師高德,輔玄翼德者,珠聯玉耀於一時,通都大
邑,宫觀相望,星弁肩摩,霞裾武接,以至深山巖谷,十百爲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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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木食,怡然有巢許之風。雖髽童樵汲者,亦皆進德業,談道性,
無妄語。一時教風之盛,自三代而下,未有如此時也。𡻕癸巳,有
羽客張仲才,南游回,詣寶玄堂求見於宗師,炷禮畢,笈出一書,
將獻之。眾師目之,題籖曰:『關尹子書。』眾猶率然不爲意,取讀之,
義奥文古,詞徑閟澀,猶車行螘蛭,觸途皆硋,乃相與鉤索,漸得
所指,類推不已,義大昭彰,意至聖而言至,希輕輕然冷冷然,使
人如登虛無之景,遊廣漠之世,不知心迹之俱超也。眾師驚喜
曰:『然則古有是書,何絶世無聞?今何從而出?』詰之則曰:『遊之楚
得於采山之人。』蓋如李筌行《陰符》於石室也。眾乃拜于宗師,訴
以得經之由,宗師漠然,久之曰:『時哉,時哉。斯文之出,其天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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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書不行於世,蓋千年矣。今天元啟瑞,道化興行,而此書出世
者,是其時也。在吾門者,宜自幸自慶生斯時,值聖教探討服行,
以致其妙,則聖人雖千古之遠,遇之猶旦暮也。嗚呼,盛哉。非天
所𢌿,其孰能與於此。是經之出,其異者蓋有三:全眞之教,千百
世間,然一出也。此經秘絶亦千年矣。今眞教方隆,秘經隨出,不
先不後,同時相值,是一異也。清和典教,蓋三傳矣。不出於前師,
如有所俟,正清和典教之年,翻然而出,是二異也。旣出,張君卽
得之自楚之燕踰,二千里,都無迂墜直獻于師,如有所使者,是
三異也。噫,以千載之前之尹書,付千載之後之尹氏,惠然自至,
如芥投針。以三斯者而驗。焉,蒼蒼之意,不遠矣。昔者河出圖,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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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書,六經出於壞壁。故先王之道明聖門,恃之爲龜鑑。今聖書
出於道隆之世,其萬世玄門之龜鑑乎?繼而披雲天師刋鏤藏
經,卽補入藏室,稱爲《文始眞經》,遵太上之命號也。眞常眞人開
置玄學,才俊聚焉,朝講夕演,多及是經。然其詞旨敻異,自成一
家,略無莊列寓言駕辯,乘風夢蝶傲世等語,自宇至藥,分次篇
目,極有奥旨,章章義異,皆不失篇題。自有書契以來,未有如此
書之淵奥也。通玄而致命,知天而盡神,剖五常百行之精微,超
六籍名言之迹,演四句百非之要義,異聱牙詰曲之辭窮。益深
測益遠,若履橫杖浮大海,躡飛葉游大虛。葛翁模象之語,仿佛
遇之,屢有時彥,探微索隱,作爲箋解。然跋前㚄後,反爲書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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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子謂:『咸備天神至聖四者之道,如女嬰龍虎之語,丹道之妙
也。鐘鼓舟車之語,禪者之機也。精水神火之語,造化之秘也。小
隙小蟲之語,人事之詳也。我寓道寓之語,無言之言也。後學知
其一者,不知其二。達其常者,不達其變。明乎空宗,或昧於鍊養。
有無俱燭,復疎於治文。故解之者,未免有管中窺豹之誚也。』象
先昨游浙右,得抱一先生所著言外經旨,其道眼高明,學問富
贍,註文不爲正經文字所束,鼓舞變化,指妙意於詞章之外,而
不失本旨,故曰《言外經旨》。所謂四者之道,皆盡之矣。其跌宕超
詣,出神入天,亦足以起關尹於千載之下。是註也,惟曉於上智,
非訓詁之設也。夫是經,大教中不可闕者也。抱一之註,又是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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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不可闕者也。經旨旣明,則使玄聖之旨昭昭乎如天日在上。
有眼目者俱得瞻依所謂教託文顯,道因教明,豈不信歟?終南
山樓觀宗聖宫,卽眞人受經結草樓之地也。人世雖更,山川良
是。象先來瞻靈境,心醉聖風,游之詠之,不知在數千年之外也。
因結夏是宫,就出抱一之註,札而傳之。冀乎若道、若俗。若智、若
庸,因經悟道,因道度世,是亦不辜大聖慈惠天下後世之心矣。
復慮得之者昧知其來,不知尊敬,故序出世之詳,使知爲希有
之遇,而不自棄也。凡我同志,其朂之哉。時至元十八異𡻕在辛
巳重陽節日茆山道人朱象先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