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59 潛研堂文集-淸- (master)


[033-1a]
潛研堂文集卷三十三
              嘉定錢大昕
  書一
   與友人論師書
日者足下在過僕僕以事他出未得見頃遇某舍人云
足下欲以僕爲師僕弗敢聞也葢師道之廢久矣古之
所謂師者曰經師曰人師今之所謂師者曰童子之師
曰鄕會試之師曰投拜之師人生五六歲始能識字稍
長則習舉業之文父兄皆延師敎之父兄曰汝師之吾
從而師之非必道德之可師也巫醫百工之人皆有師
[033-1b]
童子之師猶巫醫百工之師稱之曰師可也鄕會試主
司同考之于士子朝廷未嘗許其爲師而相沿師之者
三百餘年然令甲又有外官官小者迴避之例則固明
予以師之稱矣漢人於舉主有爲之制服者而門生之
名唐宋以來有之語其輩行則先達也語其交誼則知
已也因其一日之知而奉之以先生長者之號稱之曰
師亦可也今之最無謂者其投拜之師乎外雅而内俗
名公而實私師之所求于弟子者利也傳道解惑無有
也束修之問朝至而夕忘之矣弟子之所藉于師者勢
也質疑問難無有也今日得志而明日背其師矣是故
[033-2a]
一命以上皆可抗顏而爲師而橫目二足販脂賣漿之
子皆引而爲弟子士習由此而婾官方由此而隳師道
由此而壞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爲人師古之好爲師也
以名今之好爲師也以利好名之心僕少時不免迄今
方以爲戒而惟利是視則僕弗敢出也足下於僕非有
一日之好而遽欲師之僕自量文章道德不足以爲足
下師而勢力又不足以引㧞足下若欲藉僕以納交一
二鉅公俾少爲援手則僕之硜硜自守不干人以私友
朋所其知僕固不欲自誤而亦何忍以誤足下乎如以
僕粗通經史可僃芻蕘之詢他日以平交往還足矣直
[033-2b]
諒多聞謂之三益不識僕之戇直得附足下益友之一
否惟足下裁察
   與戴東原書
前遇足下於曉嵐所足下盛稱婺源江氏推步之學不
在宣城下僕惟足下之言是信恨不卽得其書讀之頃
下榻味經先生邸始得盡觀所謂翼梅者其論歲實論
定氣大率祖歐邏巴之說而引而伸之其意頗不滿於
宣城而吾益以知宣城之識之高河也宣城能用西學
江氏則爲西人所用而已及觀其冬至權度益啞然失
笑夫歲實之古强而今弱也漢以前四分而有餘漢以
[033-3a]
後四分而不足而自乾象以至授時歲實大率由漸而
減此皆當時實測非由臆斷故以古法下推則必後天
由於歲實强也以今法上攷亦必後天由於歲實弱也
楊光輔郭守敬輩知其然故爲百年加減一分之率以
消息之雖過此以往未之或知而以之攷古則所失者
鮮是其術未始不善也西人之術止實測於今不復遠
稽於古然其所謂平歲實者亦復累有㪅易則固非以
爲永遠可守之歲實也江氏乃剏爲本無消長之說極
詆楊郭以傅會西人然史冊所書景長之日班班可攷
難以一人手掩盡天下之目也於是爲定冬至加減之
[033-3b]
說以加之加之而仍後天也於是又爲本輪均輪半徑
古大今小之說以加之加之而仍後天也詞遁而窮則
直斷以爲史誤毋乃如公孫龍之言臧三耳甚難而實
非乎天道至大非一時一人之術所能御日月五星之
行皆有盈縮古人早知之矣各立密率以合天行郭太
史之垜積新注之本輪均輪次輪皆巧算非眞象也約
加減之數而假象以爲立算之根合則用之小不合則
增減之大不合則棄之本無輪也何有於徑本無徑也
何有古大而今小且夫兩輪半徑之數之減也西人固
疑其初測之未合而改之非定以爲古多今少之率也
[033-4a]
就如江說兩半徑古大而今小則仍是楊郭百年消長
之法以矛陷盾其何說之辭夫以兩春分攷歲實較之
兩冬至爲近然小餘二四二一八七五者囘囘之舊率
而地谷所用也崇禎時嘗改爲二四二一八八六四矣
今則又改爲二四二三三四四二矣只此百年之中西
士已不能守其舊率而江欲以地谷所用之數上攷千
載以前謂必無消長也有是理乎本輪均輪本是假象
今已置之不用而別剏撱圜之率撱圜亦假象也但使
躔离交食推算與測驗相準則言大小輪可言撱圜亦
可然立法至今未及百年而其根已不可用近推如此
[033-4b]
遠攷可知而江氏取其已棄之筌蹄爲終古之權度其
迂闊亦甚矣西士之術固有勝於中法者習其術可也
習其術而爲所愚弄不可也有一定之丈尺而後可以
度物有一定之衡石而後可以權物今江所持以衡量
者有一定乎無一定乎言平歲實則其數可多可少也
言最卑行則其行忽遲忽疾也言輪徑差則借象而非
眞象也以槃爲日而詆羲和以錐指地而嗤章亥持江
氏之權度以適市必爲司市所撻矣向聞循齋總憲不
喜江說疑其有意抑之今讀其書乃知循齋能承家學
識見非江所及當今學通天人者莫如足下而獨推江
[033-5a]
無異辭豈少習于江而特爲之延譽耶抑㪅有說以解
僕之惑耶請再質之足下
   與段若膺書
聞足下名久矣頃邵孝亷與桐以足下所撰詩經韻譜
見示尋繹再三其於古人分部及音聲轉移之理何其
審之細而辨之確也聲音之變由于方言始于一方而
徧于天下久之遂失其最初之音如今人讀胖爲普旺
切讀閎爲戶工切卽閒有一方尙存古音終不能勝海
内之口藉非隋唐之韻尙存豈復知有古音哉足下謂
音變而義未改如卬吾台予之台非不可變如咍音而
[033-5b]
三台天台古人故讀若怡眞通人之論先民有作豈能
易足下之言乎足下又謂聲音之理分之爲十七部合
之則十七部無不互通葢以三百篇閒有歧出之音故
爲此通韻之說以彌縫之愚竊未敢以爲然也古有雙
聲有疉韻參差爲雙聲窈窕爲疉韻㗋腭舌齒脣之聲
同位者皆可相轉宗之爲尊桓之爲和是也聲轉而韻
不與之俱轉一縱一橫各指所之故無不可轉之聲而
有必不可通之韻不得以炰烋之轉彭亨而通庚于豪
無俚之轉無聊而通之于蕭寗母之轉泥母而通齊于
靑也古人之音固有若相通者如眞與淸東與侵閒有
[033-6a]
數字相出入或出于方言或由于聲轉要皆有脉絡可
尋非全部任意可通至如周原膴膴韓詩作腜正與飴
兹韻歌以訊之王逸注楚詞引作誶正與萃韻字形相
似不無轉寫之譌足下旣攷古而正經文之譌而又兼
存此傳譌之音以爲通轉之例大道之多歧必自此始
矣小雅谷風之末章足下讀怨如依與嵬萎爲韻此亦
以意度之未有他文可證頃讀說文序視而可識察而
可見以見與識韻乃悟谷風思我小怨當與德韵怨讀
若抑論語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亦韻語也愚管之見未
識有當否幸賜鑒察
[033-6b]
   與段若膺論尙書書
承示攷定尙書於古文今文同異之處博學而明辯之
可謂聞所未聞矣唯謂史漢所引尙書皆系今文必非
古文則䝉猶有未諭漢書儒林傳謂司馬遷從安國問
故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縢多古文說是史公
書有古文說也地理志吳山古文以爲&KR0648山大壹山古
文以爲終南是漢書有古文說也漢時立學置博士特
爲入官之途其不立博士者師生自相傳授初無禁令
臣民上書亦得徵引許叔重說文解字所偁書孔氏詩
毛氏春秋左氏禮周官皆不立學者而其子沖上書進
[033-7a]
御不以爲嫌馬班二君又何所顧忌而必專已守殘不
一徵引古文乎春秋左氏與尙書古文皆非功令所用
而班氏律歴五行諸志引左氏經傳者不一而足以春
秋之例推之則漢書決非專主今文矣又如漾之爲瀁
冏之爲臩此古文之見於許氏書者而史記正與之同
是又史記兼用古文之明證也足下以漢志禹貢養水
不从水㫄遂謂今文作養史記亦當作養淺人增加水
㫄無論莫須有三字難以服天下恐世閒如此淺人正
不易得何也淺人依尙書改史記必改爲漾其能改作
瀁者必係通曉六書之人豈有通人而肯妄改古書者
[033-7b]
此可斷其必不然矣說文以瀁爲古文則漾必是今文
漢書之養水卽从古文而省水㫄決非今文別作養字
僕於經義膚淺不敢自成一家言聊罄狂簡以盡同異
幸足下之敎我也
   荅孫淵如書
足下硏精小學於許叔重之書㴱造自得求之今之學
者殆䍐其匹乃復虛懷若谷欲求千慮之一於僕僕中
歲而讀說文早衰善病偶有所得過後輙忘坐是不能
成一家言何足以益足下乎來敎謂抔卽掊之省槷槸
本一字又謂仿㑂膟 乃古通寫字徐鉉以蟀爲俗失
[033-8a]
之太泥皆極精當春秋 邴異文卽仿㑂相通之例說
文引詩不敢不蹐又作 脊束亦通寫字也足下疑
仍恖囟存才之類非諧聲以僕攷之則古文諧聲本有
二例同音謂之諧聲同聲亦謂之諧聲同聲今人所謂
同母也存取才聲恖取囟聲鳳取凡聲皆聲之正轉翬
从軍聲翬轉爲熏也祈从斤聲祈轉爲芹也竷卽坎字
坎與空相轉故贛爲竷省聲乃與能相轉故仍以乃得
聲曾與重相轉故曾以 得聲說文艐 聲而讀若宰
䩶蚩聲而讀若騁鞥弇聲而讀若譍&KR2766占聲而讀若耿
倗朋聲而讀若陪璹壽聲而讀若淑諽革聲而讀若戒
[033-8b]
敳豈聲而讀若豤蹁扁聲而讀若苹 入聲而讀若頒
又讀若非古音非/如悲睼是聲而讀若瑱楈胥聲而讀若芟
 年聲而讀若寧蜦侖聲而讀若戾棪炎聲而讀若導
三年導服導/卽禫之轉皆聲轉之例也大學命也之命鄭云當作
慢命卽慢之轉宋儒讀爲怠者非也唐本說文元从一
兀聲今本無聲字元卽兀之轉故髠从兀亦从元車軏
字說文作䡇宋人疑兀非聲而刪之亦非也古之詁訓
音與義必相應許氏訓春爲推攷爲敂聲爲欬启爲開
濔爲滿莫非同聲艸根爲荄木頂爲槇禾&KR0621爲秒瓜當
爲蔕亦皆同聲則仍有乃音&KR0736有囟音又何疑焉但此
[033-9a]
義自陽冰二徐已莫能聞夾漈陋儒遂謂七音之學乃
自西域而來此與窮子之舍衣珠而乞食無異崐山顧
氏之言古音善矣而於聲音文字之本則猶得其半而
失其半也若夫舍諧聲而言會意二徐之後流爲介甫
大率穿鑿傅會自通人觀之直可覆醬瓿耳足下旣悟
同母之可諧而又疑而不信仍以會意求之愚以爲聲
諧而意自不悖叔重明云諧聲則必無出於非聲者雙
聲疉韻皆天籟也裘从求而讀渠之切那从 而讀諾
何切侮从每而讀文甫切倩从靑而讀倉見切母無鄙
切而蝃蝀與雨叶難那干切而隰桑與阿叶興許應切
[033-9b]
而小戎大明與音林叶凡一字而兩讀者皆聲之轉三
百篇之例具在引而伸之非無稽之言也足下以爲然
乎不乎僕前跋楊大眼造像記未詳 字足下謂震
卽振旅之異文敬聞命矣頃見江都汪容甫亦如足下
之言卽當刋正以志不忘冬寒惟自愛不宣
   荅李南㵎書
尊使至知年兄于六月内奉太夫人之諱悲哀切至而
僕遠在千里外無從具生芻絮酒之敬僕之抱媿甚矣
來敎欲僕爲表誌之文及讀年兄所撰行狀文筆古雅
至性肫摰流露行墨閒洵爲必傳之作昔柳州廬陵皆
[033-10a]
嘗表其先人之墓今年兄之文自能不朽其親矣曷不
仿此例爲之若僕之文平淺恐未能傳世而有虛年兄
之盛意也但交好有年不敢固辭謹撰尊甫太翁墓表
太夫人墓誌各一道皆摭取行狀中語掠美之誚諒所
不免行狀所述嘉言懿行可采者甚多因篇幅毋取太
長割愛置之然卽此已足不朽矣表誌旣出一手故所
載三代子姓及葬地兩篇各有詳略意取互見未識於
體製有合否也撰書人銜名或在文之前或在文之後
古人初無一定可以不拘結銜止署本官階今人多有
書賜進士及第出身者似亦無妨但宋元碑却未見恐
[033-10b]
是明人始有之惟稱呼弟姪晚侍之類起于近日最爲
陋惡想好古者斷不效之耳天寒讀禮惟以道自愛不

   與一統志館同事書
某頓首總纂執事某學殖譾劣於輿地一門尤非專家
志局初開未嘗與編摹之列頃以白華侍讀出差承乏
攝事於全書體例旣未甚諳瓜代之期亦不過數月惟
是後進末學得追陪長者之步趨飫聞淸論不勝幸甚
受事以後偶檢舊稿人物一門竊有貢疑敢達之左右
夫輿地之志兼及人物特以其生長是邦游釣所在俾
[033-11a]
後世聞其風者興高山景行之恖至若魏晉以降士大
夫以門第相尙王必太原琅邪李則隴西趙郡謝稱陳
郡裴號河東雖去其鄕國㪅數十世猶必溯其本望此
乃氏族之學無關於地理而後之志州郡者昧於疆域
濫收以僃鄕賢之數甚可笑也顏氏本琅邪臨沂人顏
魯公撰先廟碑稱西平靖矦含隨元帝過江巳下七葉
葬在上元幕府山西宋書州郡志晉亂琅邪國人隨元
帝過江千餘戶大興三年立懷德縣成帝咸康元年桓
溫領郡鎭江乘之蒲洲金城上求割丹陽之江乘縣境
立郡又分江乘地立臨沂縣然則延之協晃之推諸人
[033-11b]
史書琅邪臨沂者乃江左僑置之臨沂與今沂州無涉
矣逮之推遭亂由齊入周子孫畱居關中爲雍州萬年
人之推雖嘗名其子思魯以寓故鄕之思訖未聞還居
琅邪今沂州府人物收顏師古眞鄕杲卿泉明等實沿
襲之譌東坡居士嘗自稱趙郡蘇軾而潁濱遺老又名
其集曰欒城今若以二蘇入眞定之人物可乎不可乎
愚意若此類者竝當博攷改正庶幾一洗向來志乘之
陋又執事於韋安石舉明經調乾封尉一條疑有脫譌
委令檢照元文葢以初任之官不當言㪅調意其曾歴
它官故爾愚攷漢書張釋之事文帝十年不得調匡衡
[033-12a]
射策甲科調補平原文學小顏注竝訓調爲選廣韻調
讀去聲者訓選集韻又訓爲試乃知古人所云調者只
是試選之義略舉唐史數事證之蘇弁擢進士調奉天
主簿杜正倫秀才高第調武騎尉劉從一擢進士宏詞
第調渭南尉徐彥伯對䇿高第調永壽尉狄仁傑舉明
經調汴州參軍宋務光舉進士及第調洛陽尉張柬之
中進士第始調淸源丞劉幽求舉制科中第調閬中尉
李宗閔擢進士調華州參軍事李翶中進士第始調校
書郞皆初任而云調與韋安石傳文不異桓彥範以門
蔭調右翊衛則任子初選亦云調也韋澳第進士復擢
[033-12b]
宏詞十年不肎調猶今人之不赴選也宋時人謂常調
官好做常調猶云常選非今之所謂調也漢薛宣爲左
馮翊以頻陽多盜賊令薛恭職不辦粟邑縣小辟易治
令尹賞久用事乃奏賞與恭換縣今時州縣繁簡對調
之例葢因於此而史不云調稽之字書調亦無㪅換之
義改調降調之名明史始有之唐以前未之有也聊舉
所聞以塞下詢伏希審察
   與晦之論爾雅書
得晦之書知方讀爾雅從事於訓詁及蟲魚艸木之學
甚慰以喜嘗病後之儒者廢訓詁而談名理目記誦爲
[033-13a]
俗生訶多聞爲䘮志其持論甚高而實便于束書不觀
游談無根之輩有明三百年學者往往蹈此失
聖朝文敎日興好古之士始知以通經博物相尙若崑
山顧氏吳江陳氏長洲惠氏父子婺源江氏皆精硏古
訓不徒以空言說經其立論有本未嘗師心自用而亦
不爲一人一家之說所囿故嘗論宋元以來言經學者
未有如我
朝之盛者也夫六經皆以明道未有不通訓詁而能知
道者欲窮六經之旨必自爾雅始注爾雅者有舍人李
巡樊光孫炎沈旋諸人今惟存郭景純一家景純有音
[033-13b]
有圖贊則今亦亾之尙書正義引景純注云恒山一名
常山避漢文帝諱又云霍山今在廬江灊縣濳水出焉
別名天柱山漢武帝以衡山遼曠移其神于此今其土
俗人皆呼之爲南嶽南嶽本自以兩山爲名非從近來
也而學者多以霍山不得爲南嶽又言從漢武帝始乃
名之卽如此言爲武帝在爾雅前乎斯不然矣今本注
文不若是之詳然則景純注亦經後人所刪非完書矣
釋鳥桑鳸竊脂文凡再見攷春秋正義云諸儒說竊脂
皆謂盗脂膏卽如所言竊元竊黃者豈復盜竊元黃乎
若冬鳸竊黃之下果有桑鳸竊脂句則景純注明云諸
[033-14a]
鳸皆因毛色音聲以爲名竊脂之爲淺白義巳顯然毋
庸爲此辨矣春秋正義又云釋鳥自春鳸鳻鶞至宵鳸
嘖嘖凡七鳸其文相次今本多桑鳸句則當云入鳸矣
故知此句乃唐以後人竄入無疑而邢氏不能辨也此
不精之失也宋初古書之存者多矣邢所徵引不過九
經義疏經典釋文而尙不免於遺漏它書固未能津逮
此又不博之失也予昔在京師有志撰述掇李孫之墜
遺糾郭邢之違失至於康成之說經叔重之解字參互
取訂啟悟良多嘗欲勒爲一編以附述者之後繼有刋
定元史之舉力未能兼迺輟弗爲今晦之欲從事此書
[033-14b]
則予攷稽有年千慮之中或有一得暇日出以相質何
如來書疑舍人爲何人攷陸氏釋文稱犍爲郡文學卒
史臣舍人漢武帝時待詔而廣韻亦有舍姓是舍人乃
其人姓名非官稱也附去政和證類本艸一部卽檢收

   與友人書
前晤吾兄極稱近日古文家以桐城方氏爲最予常日
課誦經史於近時作者之文無暇涉獵因吾兄言取方
氏文讀之其波瀾意度頗有韓歐陽王之規橅視世俗
冗蔓獶雜之作固不可同日語惜乎其未喻乎古文之
[033-15a]
義法爾夫古文之體奇正濃淡詳略本無定法要其爲
文之旨有四曰明道曰經世曰闡幽曰正俗有是四者
而後以法律約之夫然後可以羽翼經史而傳之天下
後世至于親戚故舊聚散存没之感一時有所寄託而
宣之於文使其姓名附見集中者此其人事迹原無足
傳故一切闕而不載非本有可紀而略之以爲文之義
法如此也方氏以世人誦歐公王恭武杜祁公諸誌不
若黃夢升張子野諸誌之熟遂謂功德之崇不若情辭
之動人心目然則使方氏援筆而爲王杜之誌亦將舍
其勲業之大者而徒以應酬之空言了之乎六經三史
[033-15b]
之文世人不能盡好閒有讀之者僅以供場屋餖飣之
用求通其大義者罕矣至于傳奇之演繹優伶之賓白
情詞動人心目雖里巷小夫婦人無不爲之歌泣者所
謂曲彌高則和彌寡讀者之熟與不熟非文之有優劣
也以此論文其與孫鑛林雲銘金人瑞之徒何異文有
繁有簡繁者不可減之使少猶之簡者不可增之使多
左氏之繁勝于公穀之簡史記漢書互有繁簡謂文未
有繁而能工者非通論也太史公漢時官名司馬談父
子爲之故史記自序云談爲太史公又云卒三歲而遷
爲太史公報任安書亦自稱太史公公非尊其父之稱
[033-16a]
而方以爲稱太史公曰者皆褚少孫所加秦本紀田單
傳別出它說此史家存疑之法漢書亦閒有之而方以
爲後人所附綴韓退之撰順宗實錄載陸贄陽城傳此
實錄之體應爾非退之所剏方亦不知而妄譏之葢方
所謂古文義法者特世俗選本之古文未嘗博觀而求
其法也法且不知而義於何有昔劉原父譏歐陽公不
讀書原父博聞誠勝於歐陽然其言未免太過若方氏
乃眞不讀書之甚者吾兄特以其文之波瀾意度近于
古而喜之予以爲方所得者古文之糟粕非古文之神
理也王若霖言靈皋以古文爲時文却以時文爲古文
[033-16b]
方終身病之若霖可謂洞中垣一方癥結者矣泥濘不
及面質聊述所見吾兄以爲然否
 如淳引漢儀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計
 書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遷死後宣
 帝以其官爲令行太史公文書而已顏師古據晉灼
 以如說爲非謂談爲太史令耳遷尊其父故謂之爲
 公此不通之論也史記百三十篇惟自序前半篇稱
 太史公者謂其父談其它皆自稱之詞尊父可也尊
 己不可也未爲太史公以前稱名旣爲太史公則稱
 官此史家之常例史者所以傳信後世也何私尊之
[033-17a]
 有小司馬索隱引桓譚云遷所著書成以示東方朔
 朔皆署曰太史公以爲太史公是朔稱而又疑其未
 實愚謂朔所署曰太史公者題其書名曰太史公漢
 書蓺文志太史公百三十篇馮商所續太史公七篇
 此卽朔所署之名非謂書中凡稱太史公者皆朔所
 竄入也李巨來與靈皋書言太史公曰四字皆史記
 本文非後人所加亦非遷之尊其父凡稱太史公曰
 猶後世史書稱史臣曰爾此說是矣漢儀注衞宏所
 撰巨來謂衞宏注卽不可信而漢儀固有是官似分
 漢儀與注而二之則攷之未審也
[033-17b]
   與友人書
昨偶讀足下文篇未自題太僕少卿僕以爲不當脫漏
寺字足下殊不謂然足下所據者唐宋石刻僕謂惟唐
宋人結銜不得有寺字自明以來官制與唐宋異不當
沿唐宋之稱葢九卿之稱秦漢以來凡三變曰太常曰
太僕曰光祿勲位列九卿而官名無卿字此漢魏至宋
齊之制也梁陳以後官名始綴卿字後齊始定太常太
僕光祿等爲九寺而唐宋因之然當時省臺院寺之名
皆不入銜如中書舍人不云中書省舍人御史大夫不
云御史臺大夫翰林學士不云翰林院學士世所共知
[033-18a]
也唐人石刻如太常光祿卿之不稱寺正與此類非可
書而不書也明初廢中書省而以六部爲百僚之長由
是院寺司監皆以入銜與唐宋故事異矣自明中葉古
文之法不講題銜多以意㪅易由是學士大夫之著述
轉不若吏胥文移之可信足下方以古文提唱一世當
起而正之勿以爲無足重輕而置之也近日古文家推
秀水朱氏予觀其集中稱知府知縣必云知某府事知
某縣事此宋之官制豈可施于今日亦是好古之病足
下以爲然乎否
   復倪敬堂書
[033-18b]
頃從俞嘯樓舍親處接讀手敎慰問并䝉厚儀感媿之
私銜結肺腑 皇十二子所致賻儀亦隨祗領竊念
皇十二子天資淳粹至性過人不孝陪講兩年曾未效
勺涓之益前夏銜恤里門艸土昬迷不敢遽通寸啟家
居所見邸報竝無薨逝之問直到持齋前輩南來方審
其實而百日已過奔臨無自昔賈生以梁王勝之没哭
泣自傷遂至殞生區區之忱今古同揆至此項致賻係
前秋之事乃因展轉稽遲歲華再易未滅二年之字已
成千古之悲挂劔有懷驂鸞永隔撫心載&KR1720没齒奚言
惟執事察其情而哀其志焉内直諸同好及同年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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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徧啟晤時乞道及無任銜感之至
濳研堂文集卷三十三 門人吳嘉泰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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