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16 學餘堂文集-清-施閏章 (master)


[026-1a]
  欽定四庫全書


  學餘堂文集巻二十六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雜著 引 疏 跋 書後 紀事


  蕭江集小引


  蕭江集者南州李太虛先生之作也稱蕭江者紀游也
先生既遣家伎若不能忘情者駕言出遊以寫憂也章
門都㑹苦應酬而蕭江簡僻如在窮山又有其親舊楊
[026-1b]
子為主人故來遊且淹也愛此江山謂不讓西湖虎丘
故無日不遊無遊不詩大抵漫與之言也往所撰著月
必盈寸老倦編次屬諸故人往來者力汰之故所存僅
十四五也無意為詩而天真爛漫多人苦思所不及世
稱其敏捷如青蓮真率如香山先生欿然不居江海之
善下也十年前見先生於西湖輒序余詩相推重今余
疲於簿書先生把臂道故脱跡忘年雖一爵一豆可醉
可歌酒間嘗出詩示余敬謝不敏其稱余小子所選者
[026-2a]
先生之謙詞也先生博問好學年八十手未釋巻及門
之弟子皆天下聞人若譚友夏黎博菴呉梅村諸君子
其尤也予尚不得與諸君子比而妄論先生詩則何敢
哉則何敢哉


  胡處士募刻詩集引


  有可傳之詩不患其不傳也而莫為之傳或至於零散
而湮廢君子惜焉豐城胡恱之處士之以詩名者也其
為人蕭疏簡樸不習脂韋間有識者嘗度外禮之少壯
[026-2b]
時以治易名家晩終落拓無所就獨不廢詩今七十五
矣猶能燈下作小楷自寫其詩三十巻思募人刻之余
笑謂刻詩不急之務處士不合時宜之人以不合時宜
之人謀不急之務恐未易猝當也然處士老矣不可以
待昔筠州任濤能詩有露團沙鶴起人卧釣船流之句
為㢘使李隲所賞特與放役使遇恱之奚翅賞此二語
令老且骨力而使其憔悴苦吟之作淪沒敝簏為䑕蠧
噉盡亦我輩之過也王梅邊嘗言柯亭之竹不取為笛
[026-3a]
竹故自在惟爨下之桐不亟收則無琴材矣其言良可
歎今處士之皇皇欲存其詩倘類於是故為之言


  募建惠民門外木橋引


  葢聞輿梁為王政所必先利濟乃羣情所共恱故編蘆
尚可渡蟻况通行旅之往來雖一河曾不容舠終恨阻
深於衣帶兹者惠民門外隍深丈餘春漲則積水滿盈
誰敢褰裳而濡軌秋涸則兩崖斗絶不啻入谷以登天
官輿猶苦趦趄負擔益滋喘汗余舟停蓼渚心愍畏塗
[026-3b]
念濟川不可以無梁而駕木尤便於驅石事有開而必
先功維衆而易舉偶過僧寺拈此為言遂有頭陀覺逺
願肩厥役在㑹城羣賢畢集不難拯巨浸為康莊况工
費百金有餘遂可濟萬衆於廿載碧江倒影照粉堞於
雲中長虹卧波見青龍於水底倘善人引手自宜等飢
溺於一援若當道鳩工尤當及龍火而戒事三冬經始
不日斯成謹啟


  重建香泉寺募疏


[026-4a]
  余久不至廬山憶其巖壑林泉一石一木皆如吾故人
適歸宗寺僧超有謁余臨江追敘舊遊歴歴如昨日超
有告余曰歸宗西三里故有香泉寺在金輪峰俯瞰彭
蠡玉簾石鏡醉石柴桑之勝環集左右歸宗舊志可攷
也以其地過幽故寺廢無葺者今欲募建數椽復舊觀
懼力弱不克就丐居士一言先之余搖手笑曰宰官之
窮甚於頭陀不自施而以施强人人將不吾信也若又
將誰告而超有志甚果請愈力嗟乎余遊匡廬為壬辰
[026-4b]
之歳偕无可禪師信宿歸宗超有為主人年方少及今
壬寅適一紀无公駐錫麻姑不可得見而超有亦已老
蒼余何忍終拒其請然余舊有建香山草堂之志而累
歳蹉跎安能如僧之有為必果乎書於冊亦以志吾愧


  重建敬亭廣敎寺募疏


  城北招提古稱廣教地是昭亭之麓山臨宛水之湄偉
浩二師闢蒼巖而駐錫裵休刺史延黄檗以傳燈著靈
[026-5a]
蹟於金雞不啻龍降虎伏躍良材於井底居然神運鬼
輸綘闕珠宫奪雲霞而弄影蜃樓飛塔睨霄漢以齊標
貝葉寫經文函十二部之寶藏伊蒲飯緇衆拓三萬畝
之山田誠所謂選佛勝場栖僧淨域也罹元末之兵燹
歴明季而榛蕪遂使珠樹琳宫空迷苔蘚殘碑斷礎半
卧牛羊塔影尚爾屹然風雨切飄搖之懼磬聲雖未寂
也栴檀少金碧之觀事無廢而不興人有待而再起林
雲上人者來從初地不忘化城苦行修持共擬法門龍
[026-5b]
象堅心締構誓圖佛地金湯托鉢深山已選材而得巨
木鳩工勝地將踵舊以闢叢林力絀舉贏㡬同精衛之
填海役繁費重端藉給孤之布金冀廣福田共襄慧業
法財並施芥子即具須彌貪吝全袪欲界斯成淨土將
見塔函舍利追赤烏建刹之年教闡西方同白馬繙經
之日天花飛作雨不數謝李詩篇僧寶盡如珠重見裴
黄法座


  世德圖跋


[026-6a]
  吾施氏自子常公列於孔門七十子而名氏大顯唐封
乘氏伯宋封臨濮侯予視學至魯求其子孫罕聞者葢
遭亂南遷呉越之間而在魯者寖微矣漢唐以來施氏
貴顯且賢者不乏其源流世系莫得而攷焉予世居雙
溪聞諸先人宋季有伯玉公家宣州知天下將亂為宗
祊憂散兄弟五人遇谿而止於是有雙溪横溪班溪寒
溪英溪之𣲖而所謂横溪者今華陽也族最蕃偉長家
於江西之吉安而其譜系分自華陽初不知其在吾宣
[026-6b]
也過宣城始詢得之派析支分猝難聨屬已出其家藏
世德圖十有四幀宋元諸名公鉅卿為之贊自宋迄今
流傳且六百年丙戌為亂兵掠去戊戌購得之僧所雖
稍有散逸粉繪墨蹟照曜如新十三年失之而一朝復
得之豈非祖德之所式憑乎偉長魁梧博雅英氣見眉
宇憤吾宗中衰將昭揭而大張之傳諸無窮古之所謂
世徳作求者舍我偉長其誰歸哉舍我偉長其誰歸哉


  重刻旌陽㑹紀跋


[026-7a]
  旌陽㑹紀二巻憲副金太阿先生講學於旌德先大父
中明公與諸賢從而論次者也紀不盡出大父手而所
辯獨多故卒以歸之也先大父為諸生毅然任斯道太
阿公初守郡時構髙齋延接問學所在有會館會必有
紀而旌其一也觀紀中所錄首立志主性善歸本慎獨
皆深切著明一時諸賢往復辯難言有餘警閏章讀之
葢三太息今天下布衣庠序之士言道者百不得一焉
長吏大夫千不得一焉非曰我不能則曰勢不暇也得
[026-7b]
上下數君子出而偈明鼓吹或鄉或國雍雍一堂歴歳
時不倦即言人人殊必有聞而興起者抑亦洙泗之遺
響矣况其言有深中於道者不可學而至邪浮屠旌人
郭懷虛故儒者嘗與同邑諸君從事斯紀其子不忘其
家學故再刻之屬予序以予先大父之手澤存也詩有
之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徳閏章葢心識之願共勉旃不
惟其言之述矣


  書王旦華扶櫬歸蜀冊


[026-8a]
  往余叅守湖西王子旦華自蜀營山間關走數千里來
吉州泣告為其先大夫副使崑柱先生舁櫬歸是時巴
蜀始通道多棘非關牒不可行余閲其牘義而許之葢
副使之藁殯於吉二十年所矣始崑柱用鄉舉第一人
理吉州㑹明末兵興以才見推擢洊加副使分守湖西
已而國事既去棄官入赤岸吞憤死人稱為忠臣其子
之以櫬返也既㢘吏子無一錢又遭亂家破赤手貧諸
生辦舟上峽不翅登天然乃徒步灑血大聲疾呼所在
[026-8b]
守長津吏資送卒買大舟泝川峽犯不測之驚濤震駴
亡恙雖庾孝卿之減退峽水無以過之既多歴艱嶮又
能具禮而歸鄉人觀者皆歎嗟稱為孝子夫世胄閥閲
相望而忠孝不常有王氏父子一時並稱可謂難矣吉
數被兵蹂為瘠壤其士大夫感副使之舊澤既為之爼
豆又醵錢為賻作為詩歌銘頌以追美副使且以送且
華之西也亦可謂義不忘故者也四方人士屬而和之
旦華裒為大冊將藏之家傳之剞劂氏以予實始津發
[026-9a]
於吉者屬題其巻首於是乎書


  書宋文康公手蹟後


  章己丑釋褐獲出文康夫子門下今三十五年矣辛酉
秋以中州之役道過商丘始入拜祠下髣髴其音容萬
一不可得諦觀墨妙愴然者久之夫子宦蹟文章載在
國史而書翰又復精妍得古人筆意遭㑹亂離日侍母
太夫人於鋒刃間賊不忍加害其書有云髙堂無恙萬
慮皆輕何其仁孝藹然也昔夫子分巡遵化旋晉薊撫
[026-9b]
卒入為相國今牧仲博雅好古為曹郎最名頃又纉舊
緒觀察通永拳拳惟先人手澤是寶不獨以官世其家


  書于司直哀辭後


  予友顧與治嘗為言北平于司直先生閎覽博物君子
也好客傾海内卒以倦游死金陵名士㑹哭者數十人
今世爭傳其帝京景物諸書而墓木已拱為之三歎既
十許年見與治所書先生哀詞情㫖悽絶書法遒美葢
[026-10a]
其壯年筆也逝者奄忽與治墓木又將拱矣宜斯冊之
見寶于氏也嗣君慧男不忘父友且謀刻與治遺集嗟
乎其斯為司直之子哉


  書徐節母五十壽序後


  渭璜吾良友其於妻子獨不幸有餘痛卒賴俞孺人節
守立後絶而復祀天也嗟夫俞孺人來侍夫子於疢疾
未朞而寡其於夫婦何如哉嗟夫俞孺人所為不其難
哉讀此為之三歎


[026-10b]
  書羅念庵先生贈汪中丞巻後


  致知著在大學良知發端孟氏非姚江私言也然先生
自述良知二字從萬死一生中得來果易言乎哉當時
羅公整菴作困知記以辨之葢救學者空言良知之誤
在不能致非良知罪也近日専以排擊姚江為有功絶
學或亦過矣念菴先生教人深求自得無誤信所論良
知語似煩難郤是真易簡處嗚呼此不徒見先生之苦
心與同年相切劘即汪中丞之人之學槩見矣余舊藏
[026-11a]
先生手書衡岳紀遊詩六十餘首為一冊其言雖衝口
隨筆皆是物也况此冊為中丞同心之言中丞之賢子
孫有不世奉為琬琰者乎友月其慎守而弗失也


  跋先祖奉送陳九龍先生北上詩後


  九龍陳先生初來宛陵從游纔數輩先大父一委贄倡
導挈引一時至八百餘人先生倚大父為左右手萬厯
己酉大父疾劇先生籲天作祈命辭減已算以益之大
父疾果瘳明年先生北上道病所草正學疏未及上捐
[026-11b]
館京師矣然則大父送别作頌之時即先生永訣之一
日也嗟乎傷哉先大父衰絰執師喪如喪考妣既營衣
冠墓於雲山又手築陳夫子祠嗚呼求此義於端木築
室之後葢亦寡矣閏章不逮見先人而儀翁先生録示
此頌不能無重感也


  書楊文貞公自撰墓志銘後


  史載文貞公傳詳矣今謁公祠獲見仁宣二帝宸翰及
洪熙初所賜銀印其文曰楊貞一令子孫各無相忘又
[026-12a]
讀公自撰墓志銘不禁泫然流涕也夫人臣遭時遇主
信任不貳每事咨詢病則賚藥物慰勞或降勅賜詩使
命相屬比於骨肉朋友之誼尤為歡洽至於傳之金石
以示子孫旁觀者且感泣況身受者乎及英宗幼沖踐
祚太后委重是時王振之勢已張惟畏公稍歛戢公履
霜知戒觀自志所云憂重畏深進退無補蹈素餐而昧
止足亦大惴惴矣然立朝四十年乞骸不可省墓家居
僅四十日公既知風燭奄盡復何所求恩深責重死而
[026-12b]
後已或且以其子稷之累短其引退之晩豈嘗為公設
身自處也哉迨公去不起閹振横恣國事日非然後知
公之身繫安危不小也太史公言留侯狀貌如婦人好
女不類其行事文貞魁壘嶽立今觀其像豐厚少髭鬚
温然長者葢貌不盡人古今大致然矣癸卯七月朔閏
章敬書


  書兩姜先生詩後


  萊陽兩姜先生詩讀之終日仰天太息流涕者數焉於
[026-13a]
乎兩先生兄弟皆早歳名進士身當明末不得竟其用
並流離遜荒以死識者悲之然向使覯㑹良時優游朝
列數十年富貴亦浮雲過眼耳何似今日之九死艱貞
光昭日月也哉於乎兩先生可謂不徒死矣方貞毅在
諫垣疏斥首輔攖不測之震霆大中丞劉公宗周以力
爭去位上怒稍解猶廷杖謫戍宣州衞既荷戈行㑹淮
南兵阻不得達已遂國變其後十餘年往來宣州誓沒
齒亡東歸卒埋骨敬亭山下所謂死不忘君者也貞文
[026-13b]
官行人京師既陷徒跣南奔間道數千里從侍行在垂
老無成始奉老母歸里已吞憤得疾死葬呉門讀其七
歌等作未嘗不嗚嗚聲出紙上也人必不茍生而後可
以不死不幸遭大難卑之淟涊於利禄其次隱忍就功
名皆自謂委蛇觀變屈其身以有用君子弗韙也夫矜
義烈之聲者未必篤死守之志擅辭賦之才者未必堅
介石之操文人之見訾於世也久矣昔三閭大夫以放
逐之孤臣行吟澤畔後世以其所作為騷經推之與三
[026-14a]
百篇相表裏謝臯羽宋遺民耳觀晞髪集想其痛哭西
臺擊石碎竹時生氣奕奕故在由此觀之兩先生之所
重殆將與孤竹君二子比烈矣後之人有不讀其詩而
仰天太息流涕者彼何人哉


  書嘯閣文選後


  淫於書癖於詩皆古人之性所獨也吾兄匪莪先生兼
之其於書多所表章巻帙充溢常礙寢處於古人詩博
覽彊記毎一落筆絡繹奔㑹嘗取古人佳句裒集為詩
[026-14b]
盛傳於世然人知其集詩不知其能自為詩知其工詩
不知其富於文也是未讀其全書者也匪莪之為文論
事詳核敷詞華贍而皆原本經術振筆揮灑浩浩焉有
江河莫禦之勢及其感舊懷悲唱歎之音往往淒絶此
其為文之大畧也當塗之大吏習聞其才故多屬以文
辭皆猝應之亡難色今集中所載者十一耳余既徧讀
其書嘗竊歎其所為有獨難者匪莪學該衆家位不稱
才抑在散秩禄入有限而酷好刻書所至欹劂成林其
[026-15a]
自范而入都也書版累數十篋舁以牛車牆立而山積
公卿士大夫購其書日衆受直則不可不受則耗費亡
所底今又將刻行其文吾益憂其難為繼也先生薄宦
垂二十年詩書碑版撰著之籍至不勝稇載而槖中蕭
然無弦歌三徑之資豈非通人之一蔽哉然其有出於
人也自此逺矣吾故曰先生之所為獨難也余近輟筆
槩不作序辱命再四聊書其後如此葢予於匪莪諸書
序之已屢而此集為錢礎日陳緯雲二君之所編次其
[026-15b]
論之詳矣故無取駢枝其說也


  書陳章侯白描羅漢後


  章侯吾不及見矣遊山隂購其畫人皆固靳最後得白
描阿羅漢於陸氏易以八縑其徒陸薪山子見之驚曰
嗟乎此吾師絶筆也師作人物設色綴染薪具能從事
惟振筆白描無粉本自頂至踵衣摺盤旋常數丈一筆
鈎成不稍停屬有遊鵾獨運乘風萬里之勢它人莫能
措手其體貌巉古瓌瑋又不待言方之顧虎頭李龍眠
[026-16a]
又一變也作此巻不數月即長逝矣予又聞同年顧松
交宰山隂延致作畫㑹歳暮有罪人在繫將釋者宰欲
為陳作計即謝曰繫果可釋邪丐公即出之山人義不
受金山人旦起塗一紙得數斛米矣章侯雖以畫為生
性癖簡不羈嘗與所親窶賤或優俳狎游之徒諧謔雜
坐一杯在手畫無吝色及意所不可即强有力者尊禮
以金帛厚啖之不可得頗似郭恕先遇岐亭富人時也
嗟乎章侯家酷貧其致行若此今人但知其畫耳


[026-16b]
  書坐花軒詩二集後


  昌黎以詩為餘事又好言憔悴苦吟之士謂必専一其
心而後能聲出金石也然則詩非餘事也呉君讓里家
於長干之側游於南村諸詞人之間性故躭詩少以孫
呉家言登髙第而性不可奪時時看花對酒以吟嘯自
娯見名人詩帙輒麏拾以為富若饑渴之於食飲其詩
之翛然清逸有出於唐音也固宜嘗泛舟牛渚登采石
酹酒太白祠與同人連臂髙歌亦足豪也今復仗劔而
[026-17a]
西抵固原故項忠襄諸公戰勝立功處秋風動地登望
山川蕭然多關塞蒼凉之氣鬱其壯槩又可據鞍而賦


  先大父中明府君集書後


  是編經始乙卯春刻成於丙辰仲秋合之得中明子集
十巻葢先大父允升先生之書也先生少篤孝長志聖
學㑹祁閶陳九龍先生履祥至遂北面焉九龍葢旴江
羅公汝芳之髙弟子鄒忠介公元標之畏友也其學隨
[026-17b]
事指授要歸知性自稱天學生先生從游辯論往復日
夜不倦乆之渙然以解既游郡校楊復所先生嘗遇之
金陵見其舉子業謂必名天下先生泊然不以經意其
師事九龍不啻七十子之於孔子九龍亦倚毗心膂嘗
病甚九龍慨然籲神至捐已算以益之師弟之篤可謂
曠世一遇者矣所至講㑹有録欲俟中年後編挍成書
年四十七而歿遺言殘帙委諸篋笥先君子居廬日録
數紙跪而陳之靈几既為一編乙丙之間狼藉兵燹今
[026-18a]
從故舊藏書家網羅考訂故遲之歳餘疑者闕焉其講
義不可勝載於乎先君子能跪錄之衰絰之中而後人
不能保之兵燹之際痛可言哉抑韓氏所謂存十一於
千百猶愈於澌滅都盡也孔子立敎以文行忠信詩書
執禮未嘗數言性道使人學焉而自得性道卒在其中
故子貢以夫子性道為不可得聞子思子作中庸首揭
天性而以率修為學本之不睹不聞極之無聲無臭孟
子尤極言性善宋儒祖而述之直指本體自謂得孔孟
[026-18b]
心傳非不學也學者學此也覺者覺此也其為物不學
而能而非不學所能全故終身由之而不盡者性也葢
自濓洛諸儒授受皆然矣或有致疑旴江之學殆未知
道者也


  先考遺集書後


  於乎先君子棄閏章三十有二年始得發其遺藁排次
成集讀未竟而廢書號哭者累日於乎先君子葢不屑
揭揭以文詞鳴者也不得已而有言以見志也其言之
[026-19a]
愷惻沈至示人肺肝者仁義之發於外者也其憂深思
逺愀愴至不可讀則其遇使然也先大父中明公篤志
理學所至聚徒講習不輟新安呉肇一兄弟留受易廣
陵先君子從學經歳冬葛夏裘無愠色主人數餽縞幣
謝不受亡何大父捐館先君子當戸無中人産而有大
父義田之役既不敢粥田以廢義而强宗悍戚虎視蠶
食者日環其垣公私逋負潰決狼狽内無紀綱之僕外
無素封稱貸之友劬身戮力出則躬督農圃入則課諸
[026-19b]
弟篝燈誦讀不休是時先王母稱未亡人又諸子相繼
夭殤嘗終日哭先君子必跪而止之王母不食則粒米
不入口家叔父少先君子十歳嚴憚若父稍不當禮則
跪之大父寢室之前痛哭而讓之平居則易衣而出友
愛亡間言叔父讀書陽羨歳一歸省㑹薦新榖先君子
偕親故㑹食忽語及叔父愀然曰吾弟客數月矣安得
共此觴遂嗚咽廢箸又謂吾兄弟相知勝於朋友而骨
肉零落嘗月夜共語相抱而泣今先君子下世數十年
[026-20a]
每諱日叔父臨祭未嘗不慟葢其友愛如此自先王之
道不明五經雖列學宫士皆習舉子業浮靡佻蕩聖學
殘缺殆盡先君子推本躬行言必澤於道德行必歸於
孝謹雖造次步趨未敢斁也故平生與人切劘反覆不
能已及其既没親知聞者無不流涕嘗過金陵從焦澹
園鄒南臯兩先生往復問學以貧病親老不能逺離為
恨間丙夜讀書先王母戒止之夕則就寢伺王母既寐
輒復起黙誦不敢出吚唔聲其勤且困若此病日益甚
[026-20b]
故所撰著不多然觀其遺草微言至性見於篇什讀者
為之感動於乎先君子紹述祖父以斯道自任易簀之
日年僅三十有七其行事畧具傳誌中閏章學不逮先
人竊從王母知先世之艱難將敘述為家乘義田始末
别為記兹僅掇其軼事敬識巻尾益不勝廢書而號哭


  書靳庄事


  長清縣東南三十里曰靳庄有遲賢亭今廢其屏壁石
[026-21a]
刻十大字龍文鳥書不甚古而難辨土人云此靳尚書
庄也尚書有子八其少子夏月施𤓰以甦途暍者一道
士大噉之復索漿餘公子延坐設漿數椀道士各飲一
口以餘授公子公子連飲者三左右以道士貌穢覆漿
敗盎中犬吮之化一白鶴道士曰鶴可騎也公子遂乗
之飛去其明年復有道士來尋靳公子不得曰靳八公
吾友也何不稍待余索筆書十字人怪問之口吟曰號
咷歸别處結綵便飛雲忽不見後人因刻之且摹其像
[026-21b]
為仙人影相傳為純陽子今泐其半郡邑志並燬不可
攷山東通志有遲賢亭石刻女像云宋靳八公妻同僊
去遺此像古雅不詳何人餘並畧不載余葢婆娑碑版
親得之故老云戊戌四月十一日記


  記歙縣孫公活民事畧


  徽之蹂於賊也官皆越境郡人流散其不能去者賊脅
降之逺近震悼謂天不愍徽陷為大戮我軍至必無幸
矣已而賊平徽人竟無事問之父老泣曰此


[026-22a]
  天子不殺之恩督撫兩將軍監軍節使之力也其全活
根柢則知歙縣孫公德尤多徽故擁萬山阻重嶺兵騎
不得猝至數百年不血刃郡之賈於外者聞滇閩亂爭
槖其貲歸為安宅上下相狃以無備康熙甲寅九月一
日賊自饒婺突犯休寧叛弁以城降是日武臣守郡者
束手款賊郡中無一弦一矢權府事鄢公知歙縣孫公
從數騎出趨江寧請援抵蕪湖㑹巴額二將軍鐵騎至
孫公叩頭請伏斧鑕具言城陷本末徽人無叛志二將軍
[026-22b]
咄曰是何言孫又叩頭曰兵興數年閭左給芻餉無敢
須臾後城未陷二日前猶供賦如常輒探懷中出催科紅
簿為左驗將軍意稍解九月十四日師次績溪之鎮頭殺
賊數千乘勝復郡城於時郡人鳥駴獸竄子女筐篋縁
山堙谷懼收為鯨鯢相聚野哭公復同監軍副使王公
固爭益力且謂賊衆未滅師必以餉戮民則餉不辦某
請以身任餉出所懷紅簿如初又多方丐軍中用事者
由是得免事定之後不殺掠一人公雖藉用民力而卒
[026-23a]
全民於難其出境時預恐民坐不赦故生死呼吸之時
百不暇顧獨懐紅簿以為民白也故曰其德為多也十
四年春巡撫大中丞靳公檄赴皖勘失城狀郡人焚香
泣送者萬計號於路曰公實生我我輩忍令公死先是
所斂軍儲資盜糧者咸願補帑以紓官累又為之訟寃
得湔洗仍治縣事於乎公以身活其民而卒賴民葢其
失以全其官余觀封疆吏有不虞必移罪於其下以自
解順治己亥海宼犯江南傳偽檄寧國而知府焦某棄
[026-23b]
城夜遁賊退乃還齮齕郡中士大夫搆以大獄卒上下
相攻發皆論死是歳賊入太平府其叛首非知府也及
後論罪知府李公芝蘭慨然曰吾即引它人終不我活
遂獨伏法不辯至今郡人哀之君子曰士服官有幸不
幸然義不以數萬人死易吾一人生故具記之為守土
䝉難者鑑


  紀砲異


  過台州見城樓官廨多摧裂葢山賊攻城時飛砲所擊
[026-24a]
也問之父老有可記者一匠人治廬舍好斵木作鬼物
隂藏為祟砲從稠人中擊之洞其心腑一貧家父子共
牀卧砲著牀前横木其子正當牀面間不容寸父驚曰
㡬殺吾子不若以我當之移卧其子牀内其子若甘委
老父於砲也翌日砲子墜地復躍起越父而中其子人
皆謂不孝之報又有陳氏者性行平恕櫝藏其衣服器
皿一女距櫝尺許坐砲飛墜梁間大如鵞卵正落空處
陳氏泣曰使砲稍左右移不毁櫝則殺女此砲殆恩我
[026-24b]
也舉而祀之以為神比鄰皆笑之然自是飛砲如雨卒
不犯陳氏宅父老又言凡敵所發砲丸我軍拾得謂之
逆子多棄辱之阬溷中不復用若用以擊賊不前反自
擊或壅塞砲口致砲裂賊拾我砲丸亦然施子聞之流
涕曰異哉鉛鐵至頑無知也顧若辨賢奸識恩怨且一
為主者驅使即不中訖無貳心彼頃刻向背甘反面事
仇敵者何人哉於乎豈其智出鉛鐵子下邪


  紀雷震


[026-25a]
  蘄州楊嫗某氏少寡鞠一孤年三十不能娶嫗懼斬夫
祀百計營聘所少僅數金嫗私許富家為賃春預乞其
直得娶婦時嫗已往役婦入門索其姑不見終不肯成
禮夫語之故婦泣曰妾槖中金足相當立趣贖姑夫夜
馳往猝未持金已而來索婦曰金適已付汝矣夫大詫
愕葢貧家壁皆編葦鄰人竊聞其語輒詐為夫取金去
也婦羞見紿又無餘金痛姑不得贖遂縊死質明雷擊
盜金者死戸外金故在手而孝婦氣絶復甦


[026-25b]
  興國州有比丘尼浴於山池惡少匿其衣尼裸身不得
上一婦來汲望之反走以為僧也尼亟呼救語其實婦
取衣衣之先是其夫外出㑹日暮留尼宿而去越日夫
至兒甫能言迎謂父曰昨僧宿此夫怒杖其婦婦曰彼
尼也期某日來歸我衣請俟之尼故徳婦屆期方浣衣
謀餽謝不即至婦無以自明遂縊死後一日尼來在途
或語以婦死勿往尼曰彼死以吾累吾不往婦寃不白
矣伏尸哭極哀縊死婦側其夫歸號悔曰奈何以一疑
[026-26a]
殺二命亦自殺然卒不知盜衣者誰也是日雷擊一少
年跪捧尼衣觀者震駴


  豐城不孝子某數犯其母母擣衣江側一孫甫三歳竊
附其背母揚杵誤觸兒囱死母惶懼避之外家不孝子
怒曰母殺吾子吾何有母袖短刃藏空樹腹中往以好
言迎母歸道經樹下抽刃樹腹忽合曳其手半日雷震
死事並在康熙乙巳夏月


  愚山子曰蘄興二州事得之蘄州髙君尚孚葢其鄉所
[026-26b]
親耳目者而臨江實逼豐水道不孝子事者語相屬豐
之士大夫諱之予傳以示戒焉嗟夫使天之待不孝兇
人皆若此則司寇之法其亦可以不設矣嗟夫


  書報恩寺浮屠事


  金陵報恩寺偉麗第一古所謂長干寺也永樂初準宫
闕規制改建徵天下良工造五色琉璃塔九級髙百丈
周四十尋積數十年更三朝乃成塔燈兩夕盡油一石
星火熒熒照曜雲漢嘗見異光殊采形狀百變順治戊
[026-27a]
戌為雷壞一角田氏修復其舊予親詣問狀寺僧頴伯
言三月二十三日人定時黒氣自東南來奔繞塔趾有
僧紫崖觸之仆地死黒氣上騰雷電訇擊裂趾及頂募
工修治求大木作架輒費金數千有田氏者兄弟二人
至曰吾不立架不索謝若但食我可徒手辦衆皆驚異
乃陟最上層繫横木於塔門䜿梯於木端縁之而上若
猱升木其徒執役者三人魚貫運材因勢掇葺如燕鵲
營巢壘移其木以次及下三月訖工僅費數十金疾若
[026-27b]
運斤工若天造碧瓦丹檐爛若一色田氏解衣跣足持
長帚踞塔巔磅礴掃除謂之洗塔復仰天坦卧雲日盪
胸安若平地薦紳士女駢集來觀者千萬人皆震駴洶
涌歡喜瞻贊或仰視力窮登臺榭疊几案卧而望之田
氏循簷斗折冉冉而下人皆詫為神仙焉好事者競為
僧役具食施金錢田氏多不受而去亦不留其名或言
田氏京口人也督役者僧性藴言塔變前三日聞塔鳴
如龍吟云按呉赤烏間異人康僧指示孫權掘山麓深
[026-28a]
若干丈得如來舍利始置長干寺建塔宋真宗天禧間
重建賜號聖感舍利塔更名寺曰天禧明洪武工部侍
郎黄立恭疏請募修費黄金二萬五千兩永樂燬於火
拓舊改作工力萬倍成化八年賜江洲蘆塲入寺選行
童百名燃燈並有御製碑太僕卿陳沂記之詳矣若田
氏雖小技為而不勞險而能樂有而不居亦烏可以不
志哉


[026-28b]









  學餘堂文集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