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16 學餘堂文集-清-施閏章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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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學餘堂文集巻五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詩文序


  閩粤使集序


  人臣奉命馳萬里職也躑躅險阻犯風濤䝉煙霧寢處
峒箐兵革之間而行足以格鬼神無隕越者誠也所過
山川風物謠俗憑軒載筆書而志之以歌以詠宣主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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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達民風愀愴慷慨博麗離竒者才也三者備可以使
矣東武馮君殿公行誼文詞為齊魯鉅公推重官大行
人三年再奉使自燕而閩而粤地皆嶮逺方用兵旋使
旋反各紀其役君子是以知殿公之可以使也三者備
矣子未得閩遊而嘗使西粤殿公將之粤過余問道索
使粤紀行為賦詩别且告之曰楚衡嶽最大粤七星巖
最竒皆以雨不果遊心甚恨之君勿失今觀殿公之不
果遊也亦以雨有類予者然余在桂林㑹兵變刃交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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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賴


  天子之靈徒歩間關幸脫虎口而殿公僅戒心於洞庭
風浪之夕且余自楚溯粤迫不敢休後又以間道歸故
衡永之勝皆失之咫尺而殿公返棹之暇得縱觀於梧
溪鈷鉧雁峰石鼓之竒發為詩文之光怪其過余逺甚
夫人之耳目見其所未歴則才智於是乎生殿公家海
岱出入神明之廬驅車閩粤險逺用兵之地往復萬里
無愆期忠信格山川文詞響金石足以豪矣以視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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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簿書案牘間跼蹐焦勞精涸形憊而事有以重挫其
志言不敢寫其心者其相去必有辨吾是以序之葢不
以疇昔之崎嶇險難為苦而竊追憶之以為樂也


  蜀道詩序


  海内詞學之友聚則相朝夕别則音驛不絶未有若王
戸部阮亭先生者其才筆&KR1471㧞又喜錄人詩對客嗟誦
康熙辛亥夏余客京師出遊嵩洛阮亭與伯子西樵諸
公合為詩祖帳國門又嵗餘阮亭主四川省試手錄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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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詩數十篇屬余題其首余往聞蜀客言彼中山川飛
魂悚骨毋俟覃思研練畧書即目便爾瓌竒竊謂不然
夫以白傅之才輟翰巫山蜀固未易詩也且范至能陸
務觀出入蜀記以二子宦遊所至弭節策杖累日經旬
故采錄畧具今阮亭以文字之役銜王命赴期戴星夙
駕度其道路經涉車無輟軌而探幽索異悉著於篇豈
不一時盛事哉蜀自王褒揚雄司馬相如蘇氏父子諸
人擅恢麗博奥之才鷹揚中土文存簡冊而杜子美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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羇旅轉徙之客作為詩歌顧使巴蜀川巖形見勢出後
之好事者磨巖鑱石照耀無垠殆自蠶叢開國以來所
僅有昔人以湘江為三閭湯沐邑由此言之則蜀之錦
江巫峽所在皆杜氏湯沐地也嚮使工部安居朝省即
坐致卿相奚以致是然則阮亭之使蜀其所得亦已多
矣古之據有蜀土者號稱天險率負固不賔近歸版圖
二十年兵革之餘風物彫瘁山川陳迹大半湮亡阮亭
俯仰遲回葢若有隠憂焉未二年而難作古之使者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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輶採風以知治亂詩人豈徒然哉初萊陽宋荔裳以觀
察入蜀余嘗寓書恨不得一往而今老矣蜀又阻兵固
知其不能遊也於蜀道集見之矣


  定力堂詩序


  昌黎韓子之論文也以為與世浮沈不自竪立雖不為
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予讀之&KR0719然信韓子之奇
於文也學者拘常襲陋膚附而踵隨求一語突出不可
得且謂君子之立言固如是其坦白也信如是說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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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鳳凰不必稱瑞於世而黄茅白葦彌望無際皆可
目為琪樹之林矣胡子國堂讀書好竒偉一詩成輒俯
眎其儔輩顧獨以予為知言介吾友徐青溪屬為論序
出其所作則誠耽竒逐異勇自䜿立不肯與世浮沈者
也予驚而告之曰子不屑與時人伍必將求合乎古人
自漢魏以來能言之家别流同原互相祖述唐以之取
士千人一律幾同帖括於是李杜諸大家而外昌黎之
崛奥長吉之詭奇閬仙東野之巉削幽寒皆於唐人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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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中另為别調以孤行者也夫惟充乎其内不徒務異
其詞故其盤空鑿險風雨鬼神百出而不可殫究久之
漸老漸熟漸歸平淡如䇿騏驥於千仞之岡蟻封百折
而徐放乎康莊也子其求為後世之傳而毋憚為一時
所怪則韓子之說信矣胡子曰固吾志也予葢好奇不
逮者嘉胡子之不茍同人也故次其語為序


  房樞部文集序


  天下日競於文而文益敝其患非徒在文章也唐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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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未逺其人渾渾爾書辭質簡非後世史家言天下
稱文明為獨盛三王相嬗制作閎備星陳而霞爛文治
已極聖人之書既具而諸子百家旁見駢出皆自命為
作者之聖由是莠言繁興天下奸回猾亂簡冊不可勝
書而變亦無所不底於極吾夫子刪正詩書筆削春秋
以坊天下後世不啻摧陷廓清而中古淳茂之風卒不
可復何者文極而敝固其所也敝極則變變極則反其
本葢不俟筮賁而惄乎其有憂矣浸滛至戰國不已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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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嬴秦焚書之禍於乎向使孔孟生今日見今世之文
人其憂歎何如也夫立言為不朽謂其祖經禰傳以載
道而牖民也假令騷賦詩文徒取雕繪浮言曲說是非
甘謬於聖人鞶帨雖工即土苴之弗若矣樞部房君慎
菴出其文若干首大抵正學術閑人心坦然洞達之言
杼軸一出於己所謂修辭立誠其言有物者邪始樞部
宰豐城治行第一到今輿頌不衰夫蓄之為徳發之為
言施之為政一也漢儒崇尚經學史氏或稱以文章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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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治謂之為飾有道者陋之君子理義積中言無緣飾
若植根而木華若掘地而泉涌若田夫野叟之量雨暘
話桑麻也吾論文如是樞部曰然故書之或曰沾沾其
文非樞部意也自其先公貞靖先生既有所受矣


  趙五絃詩序


  丈夫生而讀書負志略屈首牖下鬱不得一騁如莫邪
之劍弢刃未試常嗚嗚鳴鞘中及驅馳既勌能已少暴
於天下而志大塗艱終不得究用所謂孔融魯國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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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當拂衣去矣吾友趙君五絃守慶逺不期月輒移疾
歸豈徒以其地荒惡不可理耶五絃嘗司刑兗州强果
明辨遇事無難色或大獄連數十百人推勘累嵗以屬
君則燭照刃解巡按御史為之倚重累䟽薦其才當入
為京朝官㑹格他例不行遷南安郡丞督府以下諸大
吏皆優重之如在兗時以其才何施不可况太守得專
制一方邪然觀其在郡之作多咨嗟跼蹐悄然以憂既
謝免家居南登京峴北眺淮海其神逾王其詩愈雄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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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鬱蒼殆以棄官為樂者往嘗喜讀香山放翁諸家近
則専意杜陵舉舊刻十餘種將彚而刪之存其五六余
適過刋江相見賀無恙執其手曰君故有元龍湖海氣
今尚咄咄逼人其能從田間人遊邪五絃笑不言徐謝
曰君姑序吾詩嗟乎詩固不足以盡五絃也故畧論其
人之梗槩焉


  梁園詩集序


  予往序人詩大抵能近乎古人者輙亟稱之讀許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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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詩則大異許子曰今天下某某學唐而似焉者也規
規焉尋聲肖影側足學步非前人所嘗道過則逡巡不
敢吐一字故出其所作若古人所已作焉讀其作未竟
若我所已讀竟焉以是為學古又奚以為夫善學古者
在得古人之法神而明之出以己意不在乎膚立而毛
附故寜抉竒造險毋蹈常襲故及其遲之又久以絢爛
為平淡可安歩而至也坐客駭其言不敢應予曰許子
言是也陸機不云乎雖杼軸乎予懷怵他人之我先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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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黎惟陳言之務去戞戞其難之古之能言者皆滌膓
抉髓而出故其言能發光怪但不可為堅僻者藉口許
子之詩氣雄力厚如巉巖猛虎凜乎其不可攀森然其
不可犯君子觀其言即其平生之魁壘博肆亦可槩見
矣客皆唯唯以予為知言遂與之酌酒進觥大醉别去


  汪舟次詩序


  往嵗丁未在豫章與汪子舟次高子阮懷同遊西山甚
樂也已汪子又獨遊匡廬集其往來登覽贈詶之詩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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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首屬余序論讀之累日洋洋若無盡是可憚也近世
之稱詩日盛立名益難嘗見前輩言隆萬之間學者窟
穴帖括舍是而及他文辭則或以為廢業比其志得意
滿稍涉聲律餘力所成無復撿括有能奮自振㧞深好
而力學者則人争睹異今士大夫多窮愁比户聲詩下
邑僻壤不乏一二人夫習之者衆則其業易工易工則
人望難厭坐客皆韙其言余竊以為今之時固獨難然
自古能言諸家雖挾尤異之才未有不閎覽專思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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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力而能特立不朽於後世者也余少嘗有志斯事中
年病耗荒忽意有所得不急書則失之故多率意成篇
而汪子同遊西山時紀其所見窮幽極𦕈不過人不已
其家廣陵南北輻輳魚鹽之地日大索古文竒編麕聚
而讀之四方客至非著聲實而擅文章者則閉户不出
間有所作惟與孫焦穫呉野人輩相可否譬有美玉治
之以良工磨之以嵗月求其光氣揜覆不可得也古之
讀書將以嚮學今人作詩或不暇讀書汪子之所為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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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異故其詩日進而方張夫揚其波弗忘乎其源循其
塗弗知其所止君子之於道亦如是矣


  適餘堂詩序


  必不得已而後言其言於是乎至古之詩人皆然而得
之行役羇旅者為多其身閒其地逺其時淹久既積其
窮苦憔悴之懷又歴乎荒厓大谷雲物蟲鳥之變或震
蕩之以兵革凄迷之以風雨出其所言使人往復而驚
歎所謂有觸而鳴者也陳子元水呉人也而家豫章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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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家破孑身窮老不得歸往往以詩自慰藉又能書法
兼篆𨽻其為人也博雅好古抽之不窮與之久而不厭
以此遊士大夫稱其詩者日衆趙韞退大叅嘗叙述之
以傳謂其晩年詩益進崎嶇憂患有少陵䕫州子厚永
州之遺而陳子更請子論其詩予無以加也大抵早嵗
多山水遊讌之篇中更亂離樂往悲來咿嚶叫嘯往往
哀激其境窮者風變其思苦者曲工陳子既以其不得
已者託之於詩士大夫又樂道而與之遊宜其老不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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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也夫人之情無不懷其故鄉者豫章之去呉門乘迅
風不旬日至耳豫章之服食居處玩好又率不類呉今
陳子年且六十買妾生子將老於此鄉其有愛於匡廬
劍水之間樂而忘返耶抑三呉彫弊田廬蕩然雖歸亦
客邪異日東下章江當繋舟取酒數斗醉陳子而問之
聊叙其槩如此


  呉舫翁集序


  文之傳後者以道存也近世文與道二葢自有宋諸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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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矣以其湛深性學不沾沾小言故别創為語錄後之
工文者若惟恐其凂也相戒不敢涉一語文之所以日
靡也今使司馬揚班之儔與濂洛諸賢絜轡比跡其輕
重必有辨矣孔子曰辭達而已矣又曰修辭立其誠誠
之不存辭於何有吳子舫翁之有作也其志亦將以眀
道其為文浩乎不可禦纚纚焉曼衍而無窮少為安成
名士明末自髠為僧嘗從青原藥禪師游余講學青原
又來堅坐累日藥公語余曰舫翁嘐嘐道古狂者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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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道近夫藥公非僧也卒以僧老其於儒言儒行無須
臾忘也舫翁迹溷僧而儒言儒行未之或改也二人者
其皆有託而逃邪士之望道卻步者利欲汨其中世網
牽乎外二者交屏而專嗜守愚從事於聖人之學吾知
力穡之必有穫也呉子詩文操紙筆立成往遊闕里登
泰岱尋孔子聞韶處望古賦詠有聞韶集既又裒次其
生平撰著固請曰雲非敢以文鳴也先高祖質直翁年
近百與東廓鄒文莊公劉三五先生友善講明慎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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㫖以授先曾祖桐川翁先祖問學於徵君劉瀘瀟先生
多所推擴先君佩韋老人又受之皆不言而躬行布衣
累世不大顯於時雲私識之不敢忘今集中所論著夫
亦有所受也呉子飛文騁翰既惟其祖徳是述又言今
姑熟太守竹菴公為同邑三五先生之裔往往思紹述
其舊聞余對之太息憶昔修復吉州講㑹環聽者近千
人或至泣下媿余學闇塞不足張文成盛事然益歎文
成漸被之深而斯道之尚未墜也呉子亦終勉之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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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譏詆正叔數言之失洛蜀攸分前賢已有惜之者良
知之致實本孔孟後懲學者之失見疑為異端卒使朱
陸殊塗而騁喙於姚江也噫亦殆甚哉


  曾子學陶詩序


  古之詩人代相祖述人不相襲亦各其志也士各有志
故言不茍同今有日屠人於市而口誦好生之書侈聲
色極口體日夜聚歛而好為屏嗜絶欲之語有不聚喙
非之者哉何也其人與言不相謀也陶公無意於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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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誦之者想見其人慕而效之蘇子瞻謫居惠州所和
尤多近日詩人殆無不和陶者且掇輯為近體曰陶律
陶絶磔裂無完膚而去陶益逺甚以其人無與於陶也
慧逺作蓮社謝康樂求入以心雜不許獨許淵明飲酒
然則有淵明之人即飲酒無礙於禪仕亦無礙於隐也
而卒不以公田種秫易其東籬采菊者所謂素襟不可
易也余舊有和陶飲酒詩二十首今縻於升斗發視之
輒内愧面赤而曾先生復以學陶詩屬序先生嘗官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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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尋棄不用行游放歌澹然無悶葢庶幾近陶者矣請
以質之陶公


  斗山重九遊宴詩序


  江山登望之美衆人濡首於宴樂君子遊息於高明將
以宣鬱通志因時導和優游孔愉歌咏斯作其流風遺
韻往往傳後世不衰右軍之於蘭亭山公之於習池是
也徽之郡以山為城介在重城之間出乎雉堞之上曰
斗山厥象斗杓郡之人文於是攸屬崇閣丹亭廢而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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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今太守曹公力也公起家史舘歴部曹出守是邦雅
有勝情政舉時平山盜偃息間與客登臨引酌興屬成
詩綴不停手葢已數倒接䍦於兹矣壬子九月予適在
郡林葉改素清飈扇和公偕參僚集賓客始就山巔張
幕野飲餚俎既列羽觴迅舉南見紫陽北望黄嶽西看
練水東顧玉屏思柴桑采菊之時追叅軍落帽之事其
人已往其風猶在俯仰陳迹共為歡歎既而改席登亭
歌吹雜奏筵罷星稀人各有作夫登高能賦大夫之才
[005-15a]
也按圖牒考形勝修舊復古者賢長吏之事也高㑹良
辰與衆偕樂歌以永懷者賢人君子之所為作也與此
集者俯川巖而矚雲物無峴山冺滅戚戚之悲皆可書
也郡故多文人以余同遊讌尤數故又屬之序云


  王白虹詩序


  觀人以言十得一二焉觀言以詩十得一二焉人盡乎
其言言盡乎其詩而掲掲然自以詩鳴則其人亦僅矣
詩三百篇中征夫遊女之作後世學士大夫研精殫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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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幾其一言不可得而昌黎之言曰餘事作詩人豈眎
詩易哉抑其所挾者大而有本與吾友王白虹葢不欲
視人以詩者也昔上書公車余見之侍御張雪封坐上
詞人畢集酒酣輒競論詩白虹退然若無與者既而私
與論某某詩高下則笑而不言摉其篋有詩數百篇舉
體清逸出入晉魏迄唐韋柳諸家而皆秘之不肯出予
在武林數與之遊間語及某某詩則又笑不言秘其詩
如故及將别飲我而醉曰君知我詩他日必序我是時
[005-16a]
葢心許之白虹忼爽負氣不習輭媚貧時得錢不甚惜
多與賢豪結懽其才如太阿之出匣於盤錯無所畏且
以是為媮快焉既久不得志始摧抑為縣而興安又信
之瘠邑也城中才數百家為之期月坐嘯無所事乞免
官不許嘗抱膝瞋目曰作吏如此不可了吾詩乎於是
稍出其槖中草授伯璣論次將以是自適焉讀其言多
幽憂峭激類侘傺失志之人殆有未盡其才礧磈而不
平於中者昔陶公為彭澤五十日千古稱陶彭澤閬仙
[005-16b]
主長江簿至今稱賈長江官固不足重人亦何至為人
累哉


  閔子遊草序


  詩以道性情其次言事物資贈答葢猶有四始六義之
遺逮乎今則交遊酬酢之言居多雖世所號為負天下
之望者逾不免焉於是幽人畸士務放其竒於名山大
川之間閔子賓連與吾同年李鏡月善往嘗識之南浦
其偕鏡月入匡山凡熊羆所館虎豹所家靡不攀踐幽
[005-17a]
險目記手疏傳諸好事尋又溯漢江登黄鶴樓抵岳陽
而歸意之所感耳目之所及悉見於詩可謂勤甚夫既
才且勤其詩若雲蒸而泉涌彦和論文以隠秀士衡歸
詩於麗則殆兼有之非得山川之助云爾哉閔子方壯
而好遊異日渡黄河而北登岱宗太行華嶽諸山俯顧
中原北抵關塞以發其胷中浩博蒼茫之氣吾驚其所
造之靡涯也閔子嘗告我曰今天下多詩人余獨願為
學人然則閔子葢有志於學者姑識而歸之


[005-17b]
  淡止園詩集序


  内鄉菊谿許先生嘗為京尹予方在比部與同舍郎趙
君錦帆善趙君大梁人也因得盡交中州諸君子是時
宗伯薛公行屋給諫張君譙明數相見而彭君禹峰自
外至值之慈仁寺已乃得交菊谿先生皆一見傾洽遂
為文辭之游及先生按察江南余贈詩有曰鷹鸇今日
事氷雪古人心先生輒起謝曰敢不佩良友之規以當
韋弦且咨詢東南姦弊間及金陵詞人耆舊疏其姓名
[005-18a]
藏之至則讞獄平反之暇諸所知名多被容接嵗餘罷
官閒居金陵益得與詞人游讌故其詩尤多先生嘗為
余言其鄉有菊潭周數百畝水清以甘㳂潭皆叢菊故
自稱菊谿翁得歸老其涯足矣既歸三年而先生歿譙
明禹峰相繼殂逝中州舊遊殆盡矣而先生之仕無餘
財子孫雖賢力不能舉其䘮葢廉吏之不可為如此今
其孫玉相走數千里槖其前後諸詩屬序而行之會予
有述職之役旦夕且發無暇為玉相裝聊序先生之遺
[005-18b]
集鳴呼予不序人詩數年矣於先生葢有不自已云


  唐舍人耕塢集序


  生同郡同時晩相懽而不數數論詩者余與唐舍人祖
命先生是也舍人少壯得志時有盛名余方閉戸治經
生業已舍人失職客遊余又繋官東西不相見及歸田
而舍人年且七十執手曰近有板余詩者子不可無言
余逡巡遜謝葢古人之序人者稱許無費辭要視其人
為可受今之序者大異是余椎魯方蠢嘗戒作見在名
[005-19a]
人序既以此為懲則雖舍人之可稱者亦握筆不敢下
然未嘗忘於心今舍人既下世樞部房公慎菴乃刻其
詩於乎舍人可謂得友矣舍人善書法喜交游賦詩斐
然多逸藻每名士高㑹罷酒揮毫一扇作小楷數百字
更索疊書坐客皆藏弆為樂明末都江南用詞學薦充
舍人掌制誥而與用事諸權貴不合自引去遂終老山
澤間嘗酒闌耳熱述先朝舘閣及宫禁軼事多外廷所
未知者使人傾聽絫欷所存讌游詶贈而外强半多小
[005-19b]
雅離騷之遺其遭時鬰塞使然也舍人官蹔而客久客
凡數十年所至為重客縞帶餽遺槖常滿而文酒徵逐
它不省記歸視槖中空亦不問長子念祖負才而夭家
日以困匱今得一故人房樞部解俸經營將買田以老
而舍人死矣樞部不死其友為刻詩余不敢忘故人平
生之言故為之序


  琴樓合稿序


  錢唐胡子文漪與其婦張氏槎雲並能詩槎雲年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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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死胡子神傷追刻其詩儷以已作是為琴樓合稿論
者皆悲槎雲以才夭余觀近代呉越間女士稱詩不乏
新聲麗製律之内則所垂班姫所誡或無取焉且夫男
女之際難言之盤中詩好不聞伯玉和歌織錦詞工未
見連波作答女之才者多不能必其夫至如夫婦皆才
矣而卓氏有白頭之吟徐淑有人遐之嘆葢兩美難合
薄命寡歡自古恨之若胡子之與槎雲可謂美合而相
得無憾者矣槎雲乃遂早死余既惜其才又多其能修
[005-20b]
婦徳聞父病京邸刺血書禱詞已而訃至哀慟得疾逾
年卒今讀其思歸哭父墓諸作䀌然有足傷者昔歐陽
公與謝進士景山交因為其女弟希孟序詩今槎雲故
步青之女祖望之女弟也余嘗交二君湖上而胡子又
從吾友毛君稚黄游以是不能辭然吾聞胡子繼室陸
氏星浮亦喜詩工刺繡文未幾復夭何胡子之連有才
配而皆溘以盡也


  新安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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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歙與宣軫相接也士大夫時相往還而黄山界宣歙間
道歙為稍易余是以有歙州之遊郡使君冠五曹公嘗
接遇於京師矣見則甚歡出其詩二集楚游詩騷激澹
宕髣髴有楚風新安諸作登高睇逺行役在涂勞人感
觸之言中多閒逺公始以進士讀中秘書遷比部郎論
文三楚泝大江登黄鶴樓文采奕奕為時名人其出守
於徽也郡在萬山當兵興彫敝之餘公私旁午左右支
撐嵗又洊饑山盜伏莽公摩拊爬梳摧牙拆蘖又出私
[005-21b]
錢市糴活饑人無算其移易風俗著詩訓誡有齎嗟慨
惻之辭間與賓僚賢士登烏聊之山巔矚紫陽之書舍
把酒命篇情興都劇故其詩多無意為工而造次立成
余嘗嘆人才不易兼之尤難文人不習吏事猝遇盤錯
談軍旅則縮項失色即强果能辦治椎鄙少文彊為之
則心口不相適以視公所為豈不逺哉公嘗觴予斗山
顧河西層欄高處曰李太白舊酒樓也李訪許宣平經
此飲酒予故表出之今河西十寺可遊也獨不獲相從
[005-22a]
於黄山余笑謂之曰謝康樂作郡日事遊覽嘗伐山通
道震駴旁郡今去黄山止一驛盍往視諸公謝曰君不
聞嵇生之言乎一行作吏此事便廢遊山其一也君行
矣幸示我遊記它日得量移一官當杖策踵君後雖然
公既有勝情而公之三子靖逺賓及冲谷皆雋才數遊
黄山詩賦文詞連為大冊公之臥遊黄山有日矣不患
無黄山詩也


  徐東田詩序


[005-22b]
  淵明自叙飲酒詩命故人書之以為歡笑淵明殆懶自
詮次者而劉眘虛寄江滔求孟襄陽遺文曰相如有遺
草一為問家人予讀其詩輒流涕夫人不幸不得有為
於世而僅以詩傳又傳之不得其人什九泯滅是可悲
也然士處貧賤窮厄轗軻無聊雖雅善詩老病頺放不
自收拾非得其故人深惜而裒集之亦往往不存吾鄉
東田徐先生善書法大或丈餘小或豆許皆得古人筆
意尤精六書能篆刻少時從其父太僕公遊宦最久父
[005-23a]
最愛之一無所取惟好圖籍書畫其美田宅悉讓諸兄
弟結廬東田日誦讀其中作書數紙或詩成多為人持
去家益落出書畫易米終不向兄弟挍生産士論高之
而是時已老矣接對几杖肅然如見古人丁酉秋予在
齊貽書餽問而東田已卒故人蔡大美高阮懐報書曰
君念徐君而徐不待焚君書於其墓予嘗收其遺詩簡
逺恬淡有淵明風味請以君之贈刻之而其諸孤以序
請嗚呼予何能不流涕先生諱淑字善生居東郭外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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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稱東田先生


  潛水雜著序


  芹溪蔡子刻所輯宛雅成予既序而行之逾年以書來
山左曰近游潛水主人雖賢地陋且貧交游絶少閴然
如萬山中所得者雜著一巻而已子盍序我予得書笑
曰君將以斯遊為未最乎向使其地不陋且貧交遊雜
沓鹿鹿往來相徵逐將厭苦不暇復何文之能為予故
嘗好游者聞人之善必造訪或裹糧越境遇佳山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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躋其巔涉其流不止扁舟草屨于于汲汲精力既疲樂
亦斯在今予縻於斯二年惴惴集木罔間昏旦葢慕遊
而不得即遊亦不自知其樂也其能不為蔡子妒哉宗
少文志在臥遊圖山水壁上而向平欲畢婚嫁為五岳
遊二子志趨雖殊其寄興於遊有同致也蔡子少年屬
文喜交遊嘗自釀待客釀兼數種老且益貧釀不給又
艱於嗣所著作愈多力不能刻而平生鄉里故人如朗
三孟璿景山輩相繼不禄鬱鬱無可語其亦有所廹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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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者歟是又可感也已潛水今廬江縣凡文賦詩若干
篇蔡又有來諗居數十巻及别集數巻並刻本行於世







  學餘堂文集巻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