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1a] 
欽定四庫全書
學餘堂文集巻十六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傳
李忠肅傳
李忠肅公名邦華字孟闇一字懋明吉水人師事鄒忠
介元標每讀史至諸葛孔明顔常山文信國諸傳慨然
流涕萬厯三十一年癸卯同父廷諫舉於鄉甲辰成進
[016-1b]
士知涇縣事考績第一擢山東道御史巡按浙江以剛
勁忤時屢蹶屢起歴萊州分守登州易州兵備光禄寺
少卿巡撫天津總督河道兵工二部左右侍郎南北兵
部尚書終都察院左都御史遂殉國難公敏練吏事持
大體所至有異政其被徵赴闕也時國儲未建福藩假
請荘田遷延宫闕公懼摇國本力引分封典例爭之幷
論戚畹鄭國泰竊弄威福頗觸忌諱然福藩卒就國顧
端文憲成講學東林為讒者所詆公抗聲謂攻道學興
[016-2a]
黨錮非盛世事拜御史即上書論邪正久淆指斥執政
及依附諸臣蔽賢病國狀請召還鄒元標顧憲成郭正
域及廢棄諸名賢已劾南直學臣熊廷弼殺士媚人勛
臣劉世學盜擅國柄冢宰趙煥迫逐總憲孫瑋請法祖
制用人正官方収真材杜倖門直聲大震大學士葉向
髙遇之朝房舉炬熟視曰今乃識李御史不敢忘公韋
弦公嘗列啟事為政府規故也按浙江課吏上廉能即
所舉無敢餽謝故事濟邉費取之贖鍰不足則預徵郡
[016-2b]
縣以應公悉罷之曰獄未成而坐賍非訓廉也檄祭方
正學于忠肅王文成諸先生聘禮其後賢嵗大旱請賑
未報可悉索公費買穀以賑中涓織造病民請停遣令
有司兼領其事不報事訖引疾旋罹黨禍謫遷天啟初
以光禄少卿召廷臣交薦公邉才拜僉都御史巡撫天
津妖冦圍景州急公猝用奇兵俘斬數千人復景武鄒
滕諸州縣躬巡海上覽要害修墩戍復請募兵以固重
鎮多建營房馬廏置戰守車械畢備又設軍市使兵不
[016-3a]
離伍商民以安事聞上嘉悦發内帑勞軍累賜公蟒服
金幣後先加俸凡三級入為兵部右侍郎時楊忠烈漣
疏逆璫魏忠賢二十四罪中及南樂相魏廣微魏疑出
公意嗾所親疏斥鄒元標講學語數侵公適工部郎萬
璟以論璫廷杖創甚公省視槖饘璫詗而銜之崔呈秀
倪文煥等興黨獄欲盡斥清流先側目公號為老東林
諷御史李蕃摭他事論劾勒令還鎮公乞歸養去逾月
復因言者罷官明年倪文煥極疏妄詆事幾殆兩嵗之
[016-3b]
間緹騎數遣士大夫接踵死公子士開憂形於色公慰
之曰人生如寄所不死者忠孝耳崇禎改元閹黨誅詔
復原官代行總督事陞兵部尚書遂請核京營兵失貴
幸意京營自于忠肅後法盡壞老弱與空籍半之而董
戎政者勲臣子弟也嵗中兩撡更番相蒙又倚中官相
援莫敢問宿衛無勁旅一旦有警卒不可恃公具陳所
以及任將馭軍清蠧諸事且謂京營嵗費米一百六十
六萬計虛冒二十四萬三備兵營尤冒占淵藪請急清
[016-4a]
汰於是勲戚中貴震恐募人補伍增勝軍四千餘人馬
四百匹營務稍振而銜公者衆也再疏乞歸養不許未
幾遵化報陷大兵薄都城公選兵繕械區畫防禦請列
營近郊為犄角而終以忤要人意中蜚語免官營務由
此益壞越二載上御經筵思公歎曰京營近來全無振
飭何似李邦華任事時葢深惜之公里居十年已卯起
南京兵部尚書審顧形勢建議守江東不如守江北守
下流不如守上流宜於滁和全椒間屯田鞠旅以固門
[016-4b]
戸池陽間建開府采石置哨舟車兼制以固咽喉又請
徐州設總督宿重兵通南北為神京應援不果行疏論
神宫監張其藴不法狀按治伏誅嵗饑賑活甚衆又清
出草場數萬畝墾田徵租以佐軍興丁父憂歸服除詔
起公是時中外交訌江淮震動公聞報即募勇士督援
兵入衛請専敇直省督撫傳檄海内勤王為文辭塚墓
訣家而行已知時事不可為矣大帥左良玉兵潰東下
圍皖城索餉横甚公單騎入營撫戢之措給餉銀十五
[016-5a]
萬兩且激以戮力殺賊毋負君恩受惡名良玉感泣申
軍令戮其部曲不率者揚通成等四十三人還所掠漕
鹽艘五百男婦四千餘人勒兵還鎮公在道即改都察
院左都御史疏辭不允召對職掌事跽最久上數目起
公故事巡方復命未嘗署下考公執法請不時糾劾凡
巡方舉薦首廉惠有學術知兵理財各為一類試而不
效罪及舉主乃申御史約束嚴稽核謫斥貪墨御史四
人輦下肅然甲申春潼關陷山右不守上召對數為泣
[016-5b]
下二月集廷臣定大計公宻請上居守東宫撫軍南京
其略曰方今逆賊猖獗國勢杌
皇上身為社稷臣民
主當明詔天下效死勿去所慮東南渙散収拾無人萬
一腹心禍起孝陵震驚噬臍何及臣見皇太子仁明英
武宜急倣仁廟故事撫軍南京簡親臣大臣忠智威望
者輔弼凡軍國大政便宜施行毋從中制毋聽旁撓於
以振國威通聲援安祖陵固上游不可緩也疏上三日
不報又請定永二王速分封東南鼎建藩服上覽奏頷
[016-6a]
之示首輔陳演曰憲臣言是亡何外傳上南遷上疑演
洩其議罷之而公言亦寢是時闖賊蹂躪三輔勤王之
師不集督師輔臣逗遛日行三十里公又請頒詔罪已
激發忠義召天下督撫星馳入援又狡賊奸細多倚勛
戚中官家為窟穴伺宫府隂事乞嚴勅勛貴覺察而媼
相之秉兵柄貂珥之典神策千古覆車同一敗轍議者
欲用中官守城此不可不慮也祖宗設立内帑原積有
餘之財以供有事之用今寇在門庭士無重賞何由得
[016-6b]
其死力願盡出内帑以供軍需鼓士氣諸臣如袁繼咸
路振飛馮元飈差有方略力堪禦侮史可法饒忠膽南
壁當專委之疏上又不報三月九日寧武告急大同昌
平三日繼陷羸卒守陴中官蒙蔽公知城之必不守也
望日至内閣約請發帑城守與首輔議不合公唾而出
即督諸御史上城集矢石拒之或謂鑾輿必出狩不則
䕶皇嗣微行宜留身以待公痛哭曰謀之其臧則具是
違老臣撫軍分封兩疏空吐心血今時已不及措矣十
[016-7a]
六日賊抵城下移寓吉安館文丞相祠酹酒告文山題
詩矢志又手書别倪公元璐馬公世奇施公邦曜相期
誓死是夜趨大内面奏機宜不得入十九日城陷公朝
服北面再拜更青衣角帶曰國事至此臣雖死當素服
待罪徐三揖文山云邦華先生里人當國難無可報君
惟一死從先生地下耳家人哭請遺命曰吾以身殉國
復何言但未知上所在勿殮吾屍遂自經死是日天子
死社稷殉難二十餘人公實先之坐屍中堂五日顏色
[016-7b]
如生賊羅拜曰忠臣忠臣梓宫出東華門公始棺殮年
七十有一始公家食時嘗畫䇿禦九蓮山寇興復白鷺
書院捐田餼生徒復於郡城建依仁書院與賢士大夫
討論聖學往還切劘所著詩文六十巻勤王北上時自
題曰留丹集葢决計以文山自任也既死衣帶間有贊
曰堂堂丈夫聖賢為徒忠孝大節誓死靡渝遭國不造
空負良謨臨危授命庶無媿吾清順治十二年賜諭祭
諡忠肅
[016-8a]
九江總督袁公傳略
袁繼咸字季通號臨侯宜春人少砥志節登天啓乙丑
進士授行人奉使致祭壽陽王禮成王贈以所乘名馬
不受崇禎庚午拜御史疏請辨君子小人進退之介甫
兩月條奏盈篋左遷南行人司司副轉主事禮部時中
官王坤以監視貪悍而張彞憲總理戸工事怙勢凌轢
諸郎吏率望風蒲伏公屢疏痛言上頗采用癸酉典廣
東鄉試遷山西提學巡撫呉甡疏薦其治行以忤巡按
[016-8b]
御史張孫振被誣逮問晉諸生傅山韓霖等伏闕訟寃
都御史白其事逮孫振公得復原官分守武昌改淮揚
道副使尤多擿發性倔强與督鹽中貴揚顯名抗禮顯
名佯薦其才請加敕兼視鹽事實抑公受節制也公不
問抗禮如故遂坐免流賊張獻忠寇湖廣督師楊嗣昌
檄公監軍累陞僉都御史撫治鄖陽數困賊辛已二月
賊襲陷襄陽而公實分治鄖陽軍為部議所摭復被逮
繋謫戍壬午薦起總理河北屯田大師左良玉以襄郢
[016-9a]
連敗引踞安池間轉餉不繼兵寖為暴上下數百里江
帆中斷公徑趨小孤致書良玉責以大義復告都御史
李邦華檄移川黔餉十餘萬餉之左兵自是不暴掠然
不肯一戰上特命閣部呉甡出視師始議設督府九江
扼呉楚吭于是以公總督諸軍事公聞獻忠圍武昌疾
馳趨左師西援見浮屍蔽江下指謂良玉曰大將軍忍
見此乎左面赤然難其行公讓之曰大將軍功多罪亦
不少朝廷不督過之一嵗兩遣中使宣諭開國徐中山
[016-9b]
所未有也奈何不圖報稱良玉左右以他詞為解公叱
曰人孰無死張睢陽死賀蘭進明亦死某行矣寧為睢
陽死不為賀蘭生左大慚始進師先以五千人往公捐
金犒師授方畧敗賊収復蘄州大冶武昌諸州縣賊棄
武昌走岳州亡何呉甡中讒罷公復改屯田㑹新督撫
吕大器與良玉有郤聞於朝復移公督九江軍良玉挈
兵還武昌𢎞光立進封良玉寧南侯氣益盛公之再為
總督也雖以夙望見推兵事多撓掣不盡由已出乙酉
[016-10a]
四月賊闖東逼時江南用事者亂政良玉指清君側劫
諸將盟欲東下公集諸將城樓灑泣曰兵諫非正晉陽
之甲春秋所惡可同亂乎肅冠帶誓死未幾兵將洶洶
良玉不能制拊胸曰吾負江督吾負江督遂嘔血卒是
時
國兵將定金陵英王師壓九江矣良玉子夢庚以軍降
挾公俱北公再四求死不得八月抵京數奉
諭㫖令易服以朝公引疾辭自寒徂暑坐一室讀易春
[016-10b]
秋史鑑及謝臯羽諸集作經觀史觀二書未就丙戌六
月二十四日復
諭令就官不拜且死公曰不殺固
清朝之仁效死實明臣之義越二日赴死于城東便門
里許三忠祠南臨刑色不變初公被拘舟中賦詩見志
有曰衰年奉二老一死酬至尊從容文山節誰招燕市
魂他詩文及奏議多散軼不傳
熊御史仲龍傳畧
[016-11a]
熊化字仲龍清江人萬厯辛丑進士官行人以冊封使
廣東四川又賜一品服出使朝鮮所至爭購其詞翰嗣
王餽遺無所受臨别獻名馬公至山海關以書謝歸之
後姜公曰廣使至朝鮮國人訊公起居有詩云慇懃寄
語清江老白髪相思又十年其為逺人頌服如此擢監
察御史是時朝政骫骳内惑權倖外倚債帥公上書慷
慨言邉事乞清占役强正兵修器械錬火藥為制勝長
䇿又疏論首輔方從哲誤國不報時朝士以東西植黨
[016-11b]
門戸相傾軋公獨踽踽無所附出為淮陽備兵副使即
日拂衣歸卧足不入城者二十餘年郡邑有大事咨而
後行再起關西川東叅政皆以疾辭牘移凡數十上始
得請致仕崇禎甲申燕京陷𢎞光保有金陵起太僕寺
少卿未赴尋播遷避難崎嶇閩粤喪亂間僅以身免歸
卧山陬嘗置腦子袋巾曰急則用此
天旅定江西或促公出謁當事公瞋目曰吾前朝舊御
史老且病矣安事折腰求活為援筆書絶命詞家人强
[016-12a]
䕶之㑹當事促之急私服腦子不驗則紿衆曰管仲魏
徴非傑士乎為我具輿我將往見衆稍懈脫身投後園
池中衆趨救不死因長跽請曰我志已定徒苦我耳遂
閉戸自經而絶時順治已丑五月十一日也公生有奇
穎家世儒而貧年十二始受書輙好古文辭父時貴故
諸生抑之曰制科安事此遲十年與汝公匿好之不廢
嘗讀左傳史記睥睨唐宋諸家謂不逮古逺甚日與同
郡楊公廷麟南昌熊公明遇相劘切為古學乆乃手校
[016-12b]
唐宋八家之文謂出之左氏司馬而不肯因襲故其為
文皆已出言質而氣勁有静儉堂集凡十巻公自序曰
蘇氏有言文視其氣吾則曰志至焉耳又語人曰持静
儉可以治天下巡視節慎庫嵗省金錢數萬屯田山陜
權貴猾胥皆不得為姦利而其家無餘財子兆行兆俞
皆諸生
鴻臚卿袁公家傳
袁業泗宜春人字時道别號景源萬厯戊戌進士知樂
[016-13a]
清縣改蘭溪丁父憂再補龍溪所至著循績擢南京兵
部職方主事進武庫司郎中請撤湖口稅璫李道遂罷
其𣙜出知漳州府陞福建屯鹽道副使公為人端亮有
介節髙行念母太恭人年八十乞養家居天啓中閹黨
魏忠賢等煽亂日殘殺正人朝士多為屈節公堅卧終
不出崇禎改元召補廣西副使分守左江其俗罕向學
公誘以文教士類興起遷廣東參政分守嶺東與分巡
謝璉平九連山賊地介惠潮兩郡多反側肇置連平州
[016-13b]
所部以寜遷浙江按察使未至以功賜白金文綺徵為
南京鴻臚寺卿加一秩公將赴浙時㑹廣寇劉香等蠭
起震海濵諸縣督府留公決䇿議者請撫公不可曰國
家全盛蠢爾䑕子憑山海陸梁義當滅此朝食議撫是
長盜也且賊性觀望叵測聽之殆矣督撫猶豫不能用
公遂謝去代公者果以輕撫墮賊計死乃合兵𠞰平悉
如公言是時有識者爭倚重公公在鴻臚二年嘆曰卿
曹雖可卧治奈何老不知止哉再疏乞骸骨歸崇禎甲
[016-14a]
申三月聞京師陷痛憤成疾八月終于家享年八十一
而乞養家居者十有三年予告者十年杜門屛迹不齒
利禄篋無長物自守令至藩臬分司多在閩粤間山陬
海澨威著惠行閩粤五嶺之民皆曰是於我大有造其
守漳時黄公道周為諸生公獨早識之卒為名臣嘗修
郡志辨袁州糧額誤編狀請紓民困後議汰浮糧即引
為依據表黄太常子澄遺事具載於書他如周族黨建
義倉治橋梁凡有裨於郡者輙身先之不以私干公府
[016-14b]
文詞詳贍樸茂有訓蒙編燕遊草兩朝奏議秀橋歸來
集若干巻子繼樟繼梓皆賢樟貢士早卒繼梓康熙甲
辰進士
蕭正固先生家傳 子用道附
蕭岐字尚仁自名其齋曰正固學者稱正固先生世居
泰和縣西柳溪上祖與道志節清曠治亭沼自娯嘗署
其門曰一溪活水五柳髙風終隱不仕父方平仕元為
書記客死嶺南崖山寨岐年十六往収父骸以歸發憤
[016-15a]
力學試有司不利即棄去好古講道里士愛敬之齎酒
饌過從劇飲不亂人目為君子醉有巨室髙年舉杯屬
以身後墓銘岐正色曰若好為人庶幾不閣吾筆也一
坐聞之悚然洪武初髙皇帝以賢良徵時天下初定告
訐蠭起亡命者相讎輙赴闕告變枉死者無算岐至上
十便書言時事所不便者甚悉且面陳小民無尺寸之
刃而横坐大逆之名誅殺過當墟閭井而耗户口非聖
主所忍聞也上悅賜食是時郡縣所舉賢良皆許自量
[016-15b]
能受官岐以老固辭詔為潭王府左長史凡數命皆固
辭忤㫖謫雲南楚雄府教授既行復追還令朔望入朝
居嵗餘授陜西平凉府學訓導岐嘗夢神人引至一室
座有圖書至是入學舍如夢中所見嘆曰命也訓飭弟
子一如居里塾時從者甚衆賔興之嵗聘幣交至嘗主
試湖廣福建並得士數十人又詔徵考定典籍與宴奉
天殿賜衣被數事給道里費比歸築樂在堂於近里之
楓山自為志銘曰吾以此見祖宗地下差不辱矣年七
[016-16a]
十有二端坐卒平生撰著有正固稿京華稿歸來稿若
干巻嘗曰吾為文不能譏諛人片言惟因物賦形欲移
甲置乙必不可也其詳見衡府紀善周是修所撰行狀
及學士解縉傳中
子遵字用道號坦行侍父岐讀書三華山下督之嚴毅
嘗謂遵曰父子責善而至相夷是無家教也周公以成
王移撻伯禽伯禽敢喘息哉遵奉命惟謹以明經薦官
靖江王府長史尋召入校國史永樂元年從王歸國遇
[016-16b]
事當白侃侃無忌諱王遣入奏國用不敷遵力進以節
儉且諫王曰至富可得至貴不可得王貴比天子僅降
一等復何求哉惟節嗜欲慎起居讀書學問非但養成
德性亦可怡悅性情非若騎射博奕徒勞力損神也因
條陳切務凡八條語皆懇至又作四門箴王為之改容
嘗以禄不逮養凡遇内宴珍饌不忍醉飽金繡之衣惟
朝賀一用退則布衣手書翰不釋有仕學齋詩文五百
餘篇自為墓銘曰才不及於經邦政不及於善俗然在
[016-17a]
職八年王國安而道無辱雖乏臧武仲之智而得孟公
綽之不欲是保全歸以從先大夫於楓山之麓人謂之
實録云俄得痺疾乞骸忤㫖謫宣府鷂兒嶺巡檢卒於
官年五十有五
贈奉政大夫蓼菴田公傳
公田姓諱緒宗字彷文一字文起山東德州人曾祖三
戒明嘉靖癸丑進士官戸部主事祖高父實栗並諸生
公為仲子少倜儻自負不屑伍里中兒家貧嗜學冬月
[016-17b]
聚薪擁足讀書常達旦為舉子業務偉特成一家言試
塲屋久不中人或規以諧時嘆曰虎豹之斑鳯凰翡翠
之羽貴其文異也使吾文而猶夫人也烏用吾文為卒
持之不變教授諸弟子有繩尺同里蕭侍讀惟豫初自
童子受業輙以翰苑許之至今服其知人順治辛卯舉
於鄉明年壬辰登進士除知浙江麗水縣立著名迹先
是民苦催科淆紊公内外各置一簿核注盈欠吏不得
上下手為奸其力役則按籍均徭㒺困貧寡故邑處衝
[016-18a]
津而趨事無後期賦役一清麗水故仕國學校巋然冠
檡山之陽昉自唐李鄴侯而韓退之為石記亂後荒圯
公至則新之㑹諸生其中講業課藝名曰麗澤大社由
是人士益興於學邑有通濟堰蕭梁時所築障松遂兩
溪水為四十八派灌田萬餘畝後大水決堰泉散土龜
公單騎往視之曰創於昔而隳於今如吾民何躬畚鍤
復堰民用利賴田穀以登初公將之官作筮仕自記一
編厯援古循吏以自勵曰使吾行有弗恊於是弗敢為
[016-18b]
也至是出為政無一不如其言麗民歌之曰邑侯清雞
犬寧邑侯賢婦子安亡何以疾卒於官年四十六邑人
為之哭罷市公在縣甫五月其得民如此子雯需並進
士雯以工部尚書郎陞按察司僉事督學江南需翰林
院庶吉士並以文名世其家施子曰史氏傳循吏衆矣
大抵奉法循職恂恂無奇行以麗水治行方之寧出古
人後哉語云見指知臂夫朱邑之愛利文翁之儒雅王
景之治河渠彼有其一而傳之至今今不待朞月能兼
[016-19a]
之使天假之年豈獨以循績見哉
徵仕郎知九江德化縣借庵汪先生家傳
公諱作霖字雨若别號借庵姓汪氏世為歙人祖懷峰
公通判雲南楚雄提舉白鹽井有名績父寓庸公倜儻
自負謁選得丞職不就曰吾有佳兒必大吾門矣公是
時為少子出語驚人弱冠補郡弟子員試輙髙等尋遊
金陵吳越間吳中先輩鉅公若文相國湛持顧宗
伯瑞屛等見之咸折節恐相失其他傾葢接坐不
[016-19b]
介以孚者甚衆諸名士或樹聲援角門戸公懷仁砥義
對之如飲醇醪意所不可則嶽嶽不少徇附歸居父母
喪毁瘠盡禮過時而哀壬午舉於鄉時明末多故隱居
教授諸子弟皆從受業有終焉之意久之補蒙城教諭
葺學宫新講堂士薰其教澤者蔚然一變接迹登賢書
由是得薦知九江之德化縣江州洊苦兵火當滇黔楚
蜀之衝師行充斥供億旁午民救死不給公殫力拊煦
嘗親行郊陌課農勸租民不忍後期公惻然傷之又捐
[016-20a]
私錢為民請命邑頼以稍紓及二子先後成進士輙解
組歸里治小園池雜植花木數十本池中菱芡芙蕖爛
漫彌望日偕故人觴詠其中名之曰夢醉園葢以蒙城
漆園故壤而江州則淵明舊隱處公官於其地出處興
寄與兩賢略同也性嗜詩古文手輯前後撰著數十巻
為夢醉園集嘗有蝴蝶夢回仍是我東籬酒熟便為家
之句其率尚如此江左士大夫爭傳之臨殁前一日曳
杖過宗親談讌若相别狀且徧呼家人老穉相勸勉引
[016-20b]
酒數酌旦起沐浴更衣而逝年七十四公尚節概不苟
取受初未仕時有故人蒙難亡命望門投止親知畏拒
勿納公獨以身庇之論者比之孫嵩之於趙岐文舉之
於張儉及故人驟躋通顯則堅謝弗往曰吾曩哀其窮
無歸耳豈望報邪族子有竊先世劵攫人金者事泄分
金為餽又有爭産者重賂遺豪貴轉以半屬公意在分
謗公正色悉郤不受既官數嵗或勸營田宅笑曰吾教
子一經所遺侈矣田舍翁吾不為也以故里中稱清白
[016-21a]
必數汪氏云今所著書藏於家長公溥勲内𢎞文院中
書舍人先二年卒公痛悼得疾次公浩然行人司行人
並有學行予嘗與行人交故詮次其遺事為之傳
張懿靖傳
張五權字中生一字巽仲父守道工部尚書以清白稱
父殁未終喪兄遽析産跪而泣曰大人故無長物今屬
纊尚温何忍及此兄不聽則讓腴取瘠悉惟兄命以恩
成貢士棄舉子業弗事從汪有源崑一問學延致其家
[016-21b]
反復於克復歸仁之指凝思終夜粥田饌賔客不倦久
之瞿然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仲尼豈欺我哉益搜先儒
語録澂心黙坐嵗以為常間與浮屠往來質問欣然有
得乃斷葷酒著復初論集古婦人得道者二巻授妻沈
氏異室而處人訾為自儒而禪不恤也辛卯疾革却醫
藥端坐曰死生旦暮耳深衣幅巾作詩而逝有悟後修
持二十年儒功梵行兩能堅之語學者私諡為懿靖先
生其學以陸子知性為宗而推之愛人澤物人有喪親
[016-22a]
者貸金不能償遂火其劵與人交抑抑若恐傷其意勸
之以道則懇篤曲至嘗附客舟值一妓不假言笑妓怪
其簡賤先生愀然曰正不忍賤汝耳試思父母生汝為
良家女今見汝失身供人媟狎將喜乎悲乎何忍復言
妓不覺大慟舟人皆改容又嘗避兵遇盜將剽掠見先
生斂手謝罪曰公長者吾何忍犯其感動若此施子曰
於乎懿靖豈韓子所謂儒名墨行者邪吾嘗獲與之遊
矣跡其孝友樂善好學深思非儒林之篤行者乎世不
[016-22b]
多學人又烏忍盡没之哉
兩孫先生傳
孫經字阿麟别號中日與弟緯孿生並補弟子員經近
狷緯近狂交相愛重㑹九龍陳先生講旴江之學遂同
受業早夜勤懇適有所愜則撫掌髙歌兄弟相視以為
笑樂緯得鬲疾晝夜調䕶緯不食即不忍食緯卒益感
憤嘆曰吾亡其輔矣日暮孤行安敢不力見人輙慷慨
勸勉或繼之流涕晩遭亂益貧處之泰然順治丙戌十
[016-23a]
月十一日無疾飲水十餘日而逝年八十初工詩古文
詞學書法後悉屛去間有作焚之存詩二巻語録雜著
四巻後人集之曰焚餘
緯字季昭别號二陽後經而生僅踰時性忼爽不循繩
尺年十三姑父唐陽川見而異之勉以學始折節受書
補諸生俄即棄去母卧病刲股求療百端夜籲天請身
代人無知者母忽呼之曰神告汝所為矣顧我數盡毋
徒自苦母卒厝柩家園廬處三嵗九龍先生過之即廬
[016-23b]
次執弟子禮小祥後嘗夜半樂聲隱隱奏廬上久之家
人皆驚起竊聽音節非人間服除赴講四方自悔學不
逮日夜皇皇一夕瞑坐牀上忽有見於良知之體暗室
中有光洞照移時毫髪可數始豁然喜曰姚江先生不
我欺也時學者多言無善之善是為至善緯力辯其非
以為此告子之學與孔孟大相逕庭故多與論者齟齬
嘆曰知我者吾兄一人而已既病廢食手不釋書有來
問者猶掀髯論學如平時崇禎壬申三月二十三日卒
[016-24a]
年若干嵗所著廬中言三巻今不傳
論曰兩先生之生也純駁不同而同相友善卒澤於道
德學顧可少哉世傳仲氏居廬瞑坐語近怪疑儒者所
不道余葢嘗聞之父老云
心源吕先生傳略
公諱堅字定夫别號心源旌德之鯉塘人明隆慶戊辰
用恩選判廣信府委勘鉛山諸縣田清豪滑漁占民碑
其績遷知路南州同知桂林府事七登薦牘㑹忤一朝
[016-24b]
貴摭事謫巨津州轉河南周王府長史耆年碩望弼王
以道王禮異之數引疾不可萬厯戊辰請為王購書金
陵遂歸卧不出年九十無疾終太史焦澹園竑為狀其
行公歴官廉静布衣蔬食若寒生尸居必整衣冠待人
即童僕無疾聲厲色在路南師事李見羅先生講學宦
歸遂與先大父允升公倡同仁興仁等㑹偕六邑人士
力為發明至老不倦非公事不至城郭郡守金公勵延
至論學甚懽數嵗言不及私金公益敬憚焉始周王贈
[016-25a]
賫圖書器物甚厚又舁巨盎牡丹數十種遺之邑令蘇
疑有瘞金索貸無以應遂搆他獄坐公子抵罪事乆始
得直先大父捐館公年八十餘來弔哭甚哀語先子曰
僕老無可贈願君他日仕進無受錢吾雅慎取與惟濫
官俸千餘金坐是家破子陷刑獄幾不祀錢帛之毒甚
矣哉聞者感悚公所記著多講學格言以亂燬於兵惜
哉
贊曰竦若岳峙皎若氷清束身寡欲惟道是營為王傅
[016-25b]
相為士儀型危言著戒聴者霑纓衛武九十終享令名
袁君啟先生傳
袁光南字君啟髙淳魏塘人少執贄同邑趙五雲問學
後從九龍先生游嘗言儒者自立必先知恥作自勵篇
性朴率處族黨是非嶄然與人言必依孝弟晩年劘勵
同學以反觀切已輙曰事急矣君毋姑待或至流涕崇
禎乙亥十一月卒於家年五十八先期戒家人治酒饌
徧召所親曰某日與諸公别届日無恙已而危坐卒邑
[016-26a]
人祠之稱中臺先生
附記先生自勵篇 孩心自如如韶光已六六嵗月易消磨此生不再得往莫追來須策富貴㑹有命執
鞭豈其欲欽哉尼父言有恥士先録恥則通天關貫地軸支撐宇宙不碌碌小節無知便屬麻木大節無
恥便落禽犢麻木媿血肉禽犢忝眉目有恥天心見無恥人欲汨求志永配命敢不矢自朂
汪惟清先生小傳代
汪有源字惟清少酷貧廢學年十三始受學杜朱川初
講學至孝弟章輙喜謂孝弟吾分内事杜驚曰孺子便
作身心語真可講學攜赴五松書院聞諸賢緒論萬厯
[016-26b]
戊戌就郡試師祁門陳九龍履祥受羅旴江集以萬物
一體為已任與宣城施𢎞猷聫集六邑同仁㑹時有陳
門曾顔之目居母憂哀毁骨立服除居維揚起十州縣
大㑹謁泰州王心齋祠慕其風聚諸海濵之民告以聖
人可學而至所在絃歌習禮其父老曰自心齋樂吾兩
先生後無此風矣在金陵數主陽明祠與焦澹園周海
門楊復所高景逸諸公往復講㑹尤盛其學以復還木
體為則詞色冲然平易近人來學者無賢愚皆嘉與之
[016-27a]
人人以為坐春風中賴其奬掖至於今誦述嗣續不絶
生平不問人家産嘗再詣孔林探禹穴溯白鹿洞所著
有東魯西江等遊記其㑹記不可勝數晩嵗於邑中結
歸源㑹力誘後進又嘗居宣城之雲山葢九龍傳經臺
在焉學者稱崑一先生或稱汪夫子年八十卒葬歴山
冲九龍墓側
呉處士傳
呉處士諱延支字爾世嘗自稱巻石山人家歙之西溪
[016-27b]
南伯祖應明萬厯中登第官太常寺少卿祖應曙太學
生蘊德為名人父自誠篤孝遘疾早卒母胡氏方娠閲
四月處士生祖太學翁喜曰天祚我呉其在斯乎泣而
名之曰延支憐愛甚及就傅不以孤自恕刻厲誦記年
十三能通帖括居乆之不利念大父既年老寡母當户
勞苦中夜抱書泣曰嗟乎富貴當須何時安能鬱鬱冀
萬一無以奉晨夕懽乎遂輟經生業更治鹽莢家稍給
奉養尊老具㫖膳而束身儉素衣裳無紈綺事叔父如
[016-28a]
父親黨困急隨多寡賑施嘗過東亭見河㟁崩徙朽棺
暴骨䀌然傷之為編木䕶河堤又謀别置義塚以掩胔
骼人有頌義者輙謝曰此吾母氏意也江淮間大賈率
與其徒持籌謹簿鑰不利交賓客處士獨喜文辭與勝
流俱嘗刻晩唐秘本詩數家傳於世母年五十大張具
為壽徧集諸巨人名彦滿坐再拜請曰先君子棄不肖
腹中母氏年甫二十忍百罹以鞠我藐孤也諸先生其
愍而錫之一言於是泣下坐客皆感動先後致文詞為
[016-28b]
多四方人士皆嘆嗟胡母為苦節為奇婦人而目處士
曰呉孝子晩得疾憩僧舍不敢以疾告猶時時歸省起
居卒年四十六親交聞者皆流涕子承勲承勵並向學
嘗買山千餘畝為義塜人謂有父風處士初艱嗣𦙍母
為置媵得好女既在室三年堅謝不忍御乃擇士族厚
嫁之施子曰吾交呉處士舊矣其事母孝其待友恭迹
其行事豈所謂好行其德孝思不匱者哉能言之家既
銘其藏矣其子固請余作傳呉氏家世重文詞其性然
[016-29a]
哉
智元小傳
永豐恩江橋成僉歸德於浮屠智元予既碑其畧豐人
復詳其行事請為傳智元者不知其里籍或云萬安之
北邨人彭其姓自齠齔去葷肉長挾貲賈游妻死輙棄
家髠髪入贑之穀山自號曰無偶往來贑吉間愿朴類
無能者恩江木橋壞更議甃石度費萬緡郡縣倡募十
餘年不能辦智元獨奮曰所不即底橋績者有如此水
[016-29b]
露頂徒跣稽首五達之衢呼號動衆有富室固靳往激
以義不得當不已其他錢穀多寡無所擇竹木麻枲絲
布之屬輸積如山貿取其直俾父老筦鑰㑹計手不私
一錢凡六年橋成父老德之深也將為築精舍以休老
俄曳草屨緘戸而出曰往省吾師數日當返豐人有覯
於途則屬語謝諸故人吾自此逺遊矣啟視其室衲盂
杖履之類百物故在徧跡之數年莫知其所往衆惘然
乃肖像而祠之橋側邑大夫馮君肇楠曰嗟乎是其苦
[016-30a]
行比丘邪尸其勞不有其績抑所謂近道者邪
學餘堂文集巻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