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16 學餘堂文集-清-施閏章 (master)


[011-1a]
  欽定四庫全書


  學餘堂文集巻十一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記


  章丘學記


  自京師至天下郡縣皆立學祀孔子師儒無缺既廩周
給經史之籍具在可不謂大備者乎教化之不興士習
之不淳美其故何也古者士出於學師儒董戒教學相
[011-1b]
長先以祭菜鼔篋之文詔以弦誦干羽之事董以夏楚
之威臨以天子養老乞言之典重以世子齒讓之禮歴
以三年九年之期考校以小成大成之學其士畏敬而
不敢悖服習而不遷優游漸被以幾于化學之入人深
也三代以下惟漢為近古髙帝過魯祠孔子太牢漢之
文治實始基之其後置博士弟子辨五經同異石渠白
虎之議天子親臨决焉於時士多厲廉恥起自薦辟用
經術為政事文章其季也亦矜尚節義太學諸生與漢
[011-2a]
相為終始魏晉以下逓興逓廢唐太宗立學召名儒廣
生徒頒註疏一時稱盛及宋仁宗詔天下州縣立學親
謁孔子始行再拜禮綱目特書之而濂洛關閩諸儒後
先輩出聚徒講學修明孔子之道以庶幾不墜經學莫
盛於漢理學莫盛於宋蓋春秋以來所再見也學之效
章章如是自元而明建學立廟祀孔子封爵典禮蔑以
復加至於今修舊舉廢著為令於乎何其盛也今之學
蓋難言之其以教為職者名存實廢無所董戒非臺使
[011-2b]
及學使者詣學行禮則諸生不至使者以講書為故事
下務記誦塞責上益厭不聽或顧左右言它漫無可否
畢則拂衣去諸生逺且貧者奔走於館餐其富貴子弟
紈絝相尚睥睨先生長者召以爼豆之事不應亦不敢
挍甚矣學之衰教之不行也齊魯列郡首濟南而章丘
又岩邑土髙壤沃多山川人物之美而學廢不治前學
使戴君咨於縣令劉君僉謀於諸生分任厥役有差廟
學修舉會劉君擢去未竣逾年閏章至亟進諸生踐宿
[011-3a]
諾而新令張君先之余又少助之先是兩廡無木主置
則旋毁為横版書姓字其上享禮畢備諸生請記之嗟
乎道衰久矣聞人言聖賢大笑之閏章未得為聖人之
徒而不敢自外聖人之教夫以輕裘肥馬酒食徴逐之
餘力出什一治學校罔不治以佔畢記誦時文之力治
經史罔不該以求富貴利禄之心求聖賢之道罔不進
以兹山川風土人物之美麟麟炳炳以日以年必有軼
漢宋而追三代之隆者敬書之以竢其有事斯役者具
[011-3b]
載碑隂


  登州府修學記


  登州地界東海昔用武之國也古為斟鄩氏過澆伐之
周蒲姑亂成王命六師移之益封師尚父始就國有萊
君起兵争營丘春秋不與中國會盟終并於齊戰國時
樂毅下齊七十餘城三國至五代羣盗數起明初即苦
倭嗣冦氛海舶所至蹂躪終有明一代屢遭兵燹受禍
烈扵他郡當是時城闉川谷流血積骸而欲以廣厲學
[011-4a]
宫修起禮樂必有迂其說而斥之者然登擅神山之異
而應析木之津磅礴鬱積必有偉人故世多名公卿先
是赤風烈火邑里蕭條産自登郡而遊學江淮間者多
取上第以忠節文章著稱海内非登之無人也太史公
曰齊魯之間於文學自古以來其天性也今


  天子定宇内海岱之間山髙而水清嵗豐而民樂士幸
生無事之時而得以専壹思慮於聖賢之學可無轉移
遷徙之勞而羣萃州處以習其業使猶諉諸斷甓荆榛
[011-4b]
而不為興廢舉墜作興文治其在上者之責與或曰學
之立否無繫於人材鄭子産為良大夫猶議毁郷校單
子假道於陳以臺池苑囿之崇陂梁道路之茀占國不
治未聞以學校不立為譏田横兄弟得士五百人與横
俱死俾千古識君臣之義豈皆由學兩漢立太學設博
士弟子員天子執經問難學士靡然郷風然多縁飾儒
術低回依阿而其後即有忠臣義士亦相與為矯激驚
世之行而不適於實效唐宋而下人才之興廢亦非盡
[011-5a]
由學豈學宫可無修與先儒曰不養士而欲求賢譬猶
不琢玉而求文采也養之則必講肄有業游息有居瞻
嚮必崇觀法必近此孔氏之宫墻不可以或圮而行於
天下未有廢於其隣壤者也余視學之明年再行部至
登瞻拜聖學煥焉維新兩廡及敬一亭尊經閣塗丹塈
黝不啻更始問其由則郡大夫李君所葺也余嘉郡大
夫之能興學致治而亦欲登諸生之肄於學者旦夕觀
瞻知昔為用武之國今幸生無事之時無遷徙之勞得
[011-5b]
専壹思慮習詩書六藝之㫖釋褐於


  天子之庭相繼為名公卿而亦欲使知黌序之間非僅
梯仕進為務昔魯仲連以一布衣義不帝秦書遺燕將
卒髙蹈東海為登人士之冠轅固生僅博士斥公孫丞
相為曲學言詩於齊學者宗之則學之所重者在此不
在彼也如僅安朴野矜功利後世考登郡之勝者徒在
於蜃樓島嶼之變幻蔽虧而罕鍾於人則非所聞於泱
泱大風也郡大夫李君名經國南宫人已陞任岢嵐副
[011-6a]
憲襄厥績者郡丞馬君名思才華州人别駕黄君名之
遴廣寜人司理王君名鼐長治人而鳩工有成者學諭
任琪髙宻人例並書


  臨江府學記


  蘄州髙君培守臨江之二年郡學荒圯懼無以宣教化
慨然興復營畫百計新孔子廟及殿閣門廡屏楔之屬
既堅既飾丹雘有爛工事畢舉君子謂良二千石之急
所先也學成集吏士釋奠請為記示諸生於乎學記備
[011-6b]
矣韓歐王曽諸家皆祖經禰傳推明孔氏之指其詳蓋
不勝述云臨江罹兵禍十餘年毁垣發屋書籍煨燼士
無比肩立或掇拾故業十亡六七漫不復省記又或坐
逋賦累疲薾奔走終嵗不見宫牆遑誦習孔氏哉尊孔
氏之學在由其道近者以教學濶疎議罷師儒廢科目
縫掖皇皇賴


  上嘉恵學校不果行嗟乎道之衰也繄無學使然哉前
事者後事之師余無暇逺舉爾郡之人物可畧數也守
[011-7a]
正不阿則孔公恂蕭公燧理學醇恪則劉公清之彭公
龜年文章贍敏則劉公敞攽兄弟范公梈勁直敢言則
孔公文仲及武仲平仲慷慨赴國難則陳公喬李公邈
練公子寜乗時輔主則金公幼孜胡公儼數者行雖不
同其皆不見拒於孔氏之門矣維今國家軍旅旁午猶置
師儒守科目不廢而異能碩德魁壘之士罕聞焉其洵
有之伏而未彰耶夫修明孔氏之業上以稱廣厲師儒
至意下以嗣美其郷之賢士大夫垂耀史冊後世奉之
[011-7b]
與尸祝等士不可不任其責諸生其毋忘太守今日之
勤墜吾夫子之緒爰次厥詞刻石廟門是役也郡丞杜
君養性别駕温君如璜司理陸君璿清江令張君暥先
後有助法得并書


  安福修學記


  天下之盛衰人才之得失皆視其學之興廢兵革未息
則不暇治學及其既平吏困於簿書士窮於衣食淹月
累嵗卒以無成故非强幹有為者不為功安福之學不
[011-8a]
治久矣新野進士焦君榮治縣之三年振窳扶萎賦充
而暴戢乃出力新夫子廟置學舎又以私錢買田租六
百斛贍士之來學者不數月而就邑人來告請記之此
蓋安福之盛時所不數見者也今邑中比嵗水旱逋負
相接漕艘之營作屯卒之勾補兵艦之驛騷山民之獷
悍事頻節促不遑宵晝於此而從事學宫進諸生治爼
豆吾見其才行之去人逺矣雖然古者有學無廟羣師
弟子日習其中而因祭菜以明敬也後世有廟無學置
[011-8b]
博士之長僅司爼豆而弟子不與居也然則學雖具而
閴無人焉以滋茂草猶無學也名𨽻而實背途一而趨
岐雖委粟於地以飽窶士猶無學也夫學者求諸聖人
之道而以之育才則才出以之莅事則事治者也漢人
多尚經學服官斷獄之事無一不出於經今人首尚制
舉業而以其餘力治經父師之所傳子弟之所習詩易
春秋之指甚且稍謬於聖人非惟無學又無經也學聖
人之言而至於無經不其甚與安福於吉為中縣土淳
[011-9a]
而材茂舊多君子明正嘉間以理學稱者鄒公守益最
著次則劉公陽及文敏邦采諸公皆反身切理深入而
自得故一時從之者甚衆其後學者之患或離經傳侈
空談于是劉公陽嘗極論之以為世儒道堯舜之孝弟
而郷黨無稱小温公之誠實而然諾不踐深言幽獨而
無忌於可指可視髙言著察乃未及乎行之習之吾讀
其言未嘗不撫巻歎息深吾道之憂也居今之世志聖
人之道雖鑿巖而處負經而鋤居孑孑行踽踽苟其氣
[011-9b]
専而力深吾知其必有獲也况土淳材茂聚族於學而
弦誦飲食其中者乎工有肆農有畔士有學各其所也
亦各其業也由其塗者衆而收效者寡則吾所不敢信


  永寜縣治記


  永寜之為縣也始自元至正間析永新勝業郷地而鵞
峯玉笥諸山盤錯如蠶叢距郡最逺壤僻以貧供賦不
給明末縣治災二十餘年不克復吏皆奪民舎莊君梯
[011-10a]
雲至三嵗始力新之不請帑不浚民烝徒咸集朞月以
成左為鵞峯書院悉仍舊觀邑進士謝君上舉來數百
里以其圖謁記夫君子之於民也毋苟勞毋苟逸苟勞
則擾苟逸則窳古之人有聽訟於樹下者豈不欲簡易
親民哉而義取嚮明南面而治者所以明有等示民不
佻也故為政者在予民以可親不予人以可狎寜固蕞
爾邑民社在焉今使一邑之長與蓽門圭竇之氓比户
雜處執事無所尊卑上下無辨豈政體然哉予參藩湖
[011-10b]
西四稔矣寜民之質訟者不數人甚矣其朴且簡也莊
君又治以無事訟獄不作賦稅克供其民安之謂邑父
母不有其署則吾儕小人弗有其廬故雖興作而民不
為病民之願也宓子賤宰單父不下堂而治在能取人
寜不乏二三賢士大夫試以時詢其利病梳爬喣噢政
平事簡其治綽爾也然山民易馴亦易獷寜北枕七溪
南接鄭漢實與楚茶酃相逼處多盗賊藪嵗比水旱山
谷僻逺其暴桀獷悍之徒或相煽為奸往往有之其日
[011-11a]
進父老子弟訓飭之以禮義俾先賦稅尚詩書敦本崇
讓毋聽邪說阻聲教以椎野相雄長謝君曰諾請書之
乃作歌示吏民曰


  寜之山盤盤兮宅民以安兆人用歡寧之石齒齒兮人
民以理逺人至止爾父兮爾母邑以永寜俾民淳古


  重修黄山谷先生祠堂記


  施而為政發而為言君子之所以垂世行逺者也其人
有足傳則所居不必有竒蹟而一言一事俎豆之不衰
[011-11b]
豈非其風流餘韻入人者深與昌黎之於袁子瞻之於
登到郡不過數十日膏澤未究去而民祠之鳳之在岡
麒麟之在郊景星卿雲之在天所見必書人争覩之以
為快賢人君子亦猶是也故其所生之郷所仕之地及
其所遊處往往追思而俎豆之况其被澤既久予人以
不忘者乎於乎後之聞其風者可以興矣山谷先生令
泰和數年史稱治尚平易不與諸縣争鹽筴吏不悅而
民以安蓋吏議之與輿頌其不相蒙久矣民之良牧豈
[011-12a]
有赫赫可紀哉郡志載其政事之暇窮搜溪谷過勝處
輙題墨今攷其集中西昌詩頗少而快閣蓋偶然之作
無意求工者前人之閣遂舉而歸之先生且建祠其旁
與閣相終始屢廢而必興士大夫追和其詩至於今不
絶夫山谷之名得子瞻而振卒不免文史之禍遷謫以
死然小人能厄以遷謫不能掩其文詞使不傳於後世
則小人之忌之厄之者亦徒矣其詩為當時所宗尚稱
西江詩派予未能多讀獨愛其書法而其雜著文詞多
[011-12b]
湛深性命之言非詞翰諸家所及故雖殁於謫所超然
蟬蛻不以生死累其心子瞻所謂獨立萬物之表而亟
推其行誼文章有以也壬寅之秋予嘗登快閣時久雨
江漲四望廓然憑欄移日而祠之蕪穢久矣且假閣為
倉廩委積狼藉乃斥而修之與司李胡君各出其力以
屬蕭生伯升㑹邑令置倉别所閣既聿新祠用修舉予
喜為書其事嗟夫山谷豈以祠重哉


  寜國府故太守袁公祠記


[011-13a]
  郡東郭上下兩橋石趾穿决繕修既有記其創始實維
豫章袁公橋側舊有袁公小像僻寄僧廬衆罔瞻覩父
老悲思久矣至此益追頌公德不衰圖新其祠地故偪
水濱隘甚又為橋建也不可以它徙於是架層樓治水
榭址不加増而有廓其宇先後有事斯橋者次第列祀
費取諸修橋之餘家叔父獨出已力補所不給工乃竣
郡人又屬為袁公祠記余作而歎曰天下事其可為乎
為之未必皆成成者且以得謗於是畏愞者以有事為
[011-13b]
戒矣夫至於戒有為則雖事之必不可已皆束手郤步
而天下事日以廢壊今有一事於此利濟日被萬人功
可數百載不為則人殆而我安為之則任重責繁幸底
於成而或不免於難為行為止賢豪必早辨之矣吾每
過宛水兩橋未嘗不為郡太守袁公歎息流涕也當明
正統初公用輔臣薦守寜國興去利弊果藝以達始至
則改建府學興賢育才其它官舎倉廩條治井井蓋元
之末季於象為蠱明之初造於象為蒙公奮然明作於
[011-14a]
象為震為離功大而可久莫如東郭兩橋其始聨舟架
木遇暴漲立敗公肇置石橋上曰鳳凰下曰濟川不耗
帑而用給不病民而事舉語具橋記中是時詔舉天下
治行卓異者十人公居第二無何坐涇人程御史蜚語
逮繋以幽憤死郡人皆嗚嗚孺子泣今所謂程御史者
考其時案之涇志不問可得其人彼亦赫有時名或公
强正不善事貴人卒被齮齕事連督橋工醫官荀存善
并逮榜治欲令誣服汙公荀至死不波一言郡人義之
[011-14b]
今置像於公側者是也於乎人能戕公之生不能斬公
之澤能陷其身於一時不能奪其名於百世方公被難
時郡人已涕泣奉祠今垂三百年語賢太守莫不曰袁
公袁公也公亦可無憾矣公諱旭字廷輔江西撫州樂
安人永樂乙未進士初授津江令以官俸代民償積負
其守吾郡可知也或言公既死為吾郡城隍之神數有
徴驗事見王給事蓋石溪閒筆今郡人猶户說云


  修旴江羅明德祠記


[011-15a]
  近世言理學多推二江蓋姚江王公文成旴江羅公明
德也羅功業不及王而其學相後先所在多祠祀旴水
姑山其生長講學之所舊有専祠三今城東一祠僅存
水俯旴江山横大阜左芙蓉而右從姑於地稱善偪處
驛舎經兵擾屋瓦失半上下弊漏子孫奉祀者惟日輝
一人𨽻學宫貧不能葺余進禮祠下顧瞻悚愾出槖中
金屬郡守髙君先易其漏瓦合力修治庶幾不壊髙君
及南城苗君皆欣然各出私錢擇能者董其事先是羅
[011-15b]
公嘗守我寜國特祠在開元寺左嵗久且圮余告郡别
駕陶公新之先生誠不以祠重學者之於先生若有求
而不能已其守寜時自僚吏大夫士下逮輿臺𨽻卒之
屬無不與之講學即以事笞杖及囚服臨刑之人無不
曉譬再三冀幸其一悟也有所質訟命甲以攝乙辰至
而已理民有兄弟争産者公徐問曰爾同父乎曰然同
母乎曰然爾父母舉汝二人相賀也今爾相仇父母不
地下泣乎因歎曰爾有兄弟以産相失我有俸錢終鮮
[011-16a]
兄弟不覺淚下曰是罪在我而訟者兄弟乃相向泣叩
頭請杖公喜其悔改也諭而遣之其政尚德化多此類
蓋其學勞於制欲逸於體仁充性以為用而行之若無
事其教人之術多端卒要歸於孝弟慈言約而可守質
而可行至老而教學不衰後之人讀其書游其里可以
慨然而興矣而從姑山礧砢竒偉為先生寢處地祠館
榛莽未嘗不臨風一歎也姑記之於此邦有賢大夫其
尚踵而從事焉


[011-16b]
  重建永豐陸侯祠堂記


  古之功德在民者祀之禮也志民之不忘也近世亦稍
濫矣然不旋踵而墟無復問者若夫祠成於去官之後
而修廢於殁身之餘使人過之太息思其所以致此者
將敦薄而廉頑在斯舉也明崇禎乙亥武林陸夢鶴先
生知永豐縣朞年稱治用調繁例改吉水又稱治二縣
之人思之並祀名宦而永豐有特祠豐左吉州稱中縣
叢山㳫嶂阻荒數百里往往逋賦而藪盗君拜命京師
[011-17a]
即上言殘邑積逋請撫字狀制可之聞常熟瞿公式耜
嘗治豐有聲又造請受治譜三巻具得其要領至則延
見父老問疾苦革耗羡以勸民義餘以次推行征徭訟
獄事皆如夙辦盗以衰息先是筦庫者舞文倒置完負
君内設掌簿綜核瞭然故民莫敢後聽訟務平恕甲詞
既入輙祕不發摘空名捕訊乙詞不相謀多得情實執
牘吏皆屏息其不刻而嚴多此類至於修治學校禮遇
士大夫人得盡所欲言雖里老田父一言之善一藝之
[011-17b]
長皆被嘉與邑人大恱吉水大司馬李忠肅公邦華方
里居講學聞之歎曰吉豐咫尺獨不可恵吾邑哉為語
按部御史梧陽劉公於是有吉水之役蓋疏入而後以
語君君堅辭不得豐人請留不可至聚薪塞路㦸手詬
吉民於界曰奈何生奪我侯其聲嗚咽君亦為墮淚既
去士大夫過吉問起居如家人禮仍置祠邑中臨川陳
公際泰碑其事後三十年兵興祠火父老嗟悼㑹君之
子圻來問祠所在邑人相見欷歔遂僉謀新之嗟乎縣
[011-18a]
故不易為也為於不得為之時用法嚴見德尤難蓋百
不得一也是孰使然哉或曰豐吉被澤均也専祠在豐
何與夫吉人之得君於豐也如人子之終依慈母習安
其乳哺而豐人一朝見奪若失慈母於襁褓之中呱呱
之子不禁其啼失聲也故豐人思君為獨切君亦嘗曰
豐水吾之桐郷魂夢猶睠此也其政績既具陳碑及郡
志不勝書書其大者君諱運昌字夢鶴浙江錢塘人崇
禎甲戌進士


[011-18b]
  贈太僕寺卿宋公益詠堂記


  往天啟丙寅間萊陽宋公長元先生知清豐縣以績最
徴入京師清人皆孺子泣作祠於縣之北郭嵗時供祀
值公所生之辰咸酹酒醴拜舞鼔歌如事神禮或竟日
不罷及公死事之益䖍民有弗直於吏者手瓣香叩頭
曰使公在吾何至是順治甲午春公之子琬自吏部出
為隴西備兵叅議過清豐黄髪父老皆扶杖携子孫迎
抱馬首至則會祠下出公畫像示之皆嗚咽失聲請留
[011-19a]
之祠中旦日傾城出送相持泣戀不自勝其自西而還
也亦然久之叅議君累遷按察浙江坐誣逮繫清人聞
之愕曰公不庇乃公子耶皆哭禱於祠諸生程世則等
更議増重檐於前楹用障風雨今


  天子以琬事白復其官需次京邸清人來告訖工且踵
舊以丹雘蓋自公去清之日迄今四十年謹奉祠事如
一日施子曰異哉吾見吏之有祠者矣其屋巋然其祀
忽焉孰是祠宋公其誠且久如是問之清人其父老曰
[011-19b]
吾邑於古為頓丘俗頗淫侈少年無賴好摴蒱羣飲即
負無償者彎弓禦人於路甚或椎埋發冡剽刼無所憚
宋公不鄙吾民下車新孔子廟月進諸生課藝明約束
講郷飲大射禮問民所苦有所謂白捶手者其人率豪
猾大姓收暴桀子弟要盟盤挿裂帛書姓名奸胥市儈
屠狗之雄皆黨附有所睚眦飛挺雨集重或撃死其黨
又譸張營搆先騰其詞下有司率骫骳不得直里有好
女子豪欲之即朋媒黨妁不彊納不已公問其主名父
[011-20a]
老囁嚅相顧一夕盡廉得之敇騎卒曰馮進塲者白捶
之豪也方與羣兒博飲某所敢縱一人者死無赦食頃
縛數十人至括得其盟書遂杖殺進塲大門外繋其屬
為耳目於是接踵歸命願燬其籍竟死不敢為惡清人
歌曰宋公來捶手災有婦人毒殺其夫而誣其夫之弟
公察無戚容呼婢紿訊之立得姦狀清多盗與滑濬曹
濮連屬為淵藪公捕治其魁又善為盗備盗皆亡去戒
勿犯宋公劇賊謝小谿者南樂人也漕使索之急彊屬
[011-20b]
公捕公不敢以境外辭請期以匝月果得之河南界中
總河尚書李公若星最其能於朝縣故輸馬太僕寺嵗
擇富民市解費不貲解又不輙收民破家無筭公悉出
官帑為治辦又免驛馬之芻牧於民者嵗可省二萬緡
催科置大匭四使民自投不入私羡其他善政稱是由
是訟衰賦給氓庶息肩謡頌喧路故䖍祠事甲申冦起
火公私廬舎殆盡惟南將軍霽雲沈青霞鍊及公祠獨
存清人之言如此嗚呼士君子秉政一方或肉視其民
[011-21a]
壟斷其官者子孫計耳歸則廣田宅飾苑囿置歌兒舞
女自娛快居無何所治田宅苑囿或為他有矣問其子
孫曽烝嘗之不供况於所治之邦有能通國祠祀再世
而不懈者乎嗚呼若宋公者其可以風有位矣昔朱邑
為桐郷嗇夫曰吾子孫祀我不如桐郷今清人既知德
公而公之子又能為顯官遭大難不墜厥緒將益力為
善以張大先公之澤則是祠可永弗壊於是按察君流
涕屬碑其畧章亦為泣下公諱應亨字嘉父號長元天
[011-21b]
啟乙丑進士在清豐五年行取為禮部主客司主事改
吏部三遷至稽勲司郎中嘗典試河南稱得人以母李
太淑人老疏請終養歸癸未萊陽陷公實死之事聞贈
太僕寺卿予祭葬其大節又如此清之郷先生吏部尚
書郎李公其紀撰祠碑題曰益詠堂所謂去而益詠者
也嘉清人之義作詩以侑公饗其辭曰


  有偉宋侯剖符頓丘千瘡萬痏徯來斯蘇維氓蚩蚩姦
盗蠭蟻剽掠椎埋挺人於市公怒罔測殱渠斯得譬農
[011-22a]
治苗務去蟊蠈有慝不聞公擿維神有噤莫愬公惻以
呻盗去其土氓熙於田作學翼翼伐鼔淵淵髦俊是師
征徭是釐塗無鳴鏑獄罕赭衣凡公所為以養以教清
人翺翔昔咷今笑岳牧交讓天子曰俞壐書徴入耆耋
呌呼崇祠邃宇百年丹雘祀公如生舞呈樂作公朅而
去騎箕大荒公降戾止霛車鏘鏘匪祠是歆維德永馨
百爾君子眎此刻銘


  重修伏生祠記


[011-22b]
  六經自大易外尚書最久逺其所載二帝三王政治得
失之林最詳鉅秦棄書籍壊先王之法懼諸儒生引古
帝王得失相議論切切焉務磨滅無遺者宜莫先尚書
而齊伏生以一人晦跡終老年九十餘卒以腹記口授
傳其書萬世嗟乎初伏生以書授生徒其坑者不知凡
幾伏生以博士得免幸也然人之童時誦習老不能舉
其辭者衆矣向使漢文帝不詔求尚書求矣而伏生不
待或老眊荒忽不復記憶或又言語迷惑無人焉能辨
[011-23a]
而傳述之則是書終亡也而上有其君生又有其年窮
憊且死能舉其辭以授幼女女能述其辭以授鼂錯豈
非天哉鄒平縣北十八里有伏生祠其墓在焉蓋伏生
故里宋封乗氏伯有司修祀惟謹歴年既久祠寢廢吏
亦不親至今縣令徐君甫受事詣祠行禮即率諸生新
之余至見其像修眉豐額垂旒秉圭如古侯王幼女及
鼂錯皆侍側壁上畫當日授書狀如平生予不禁愾乎
其慕愀乎其悲也時諸生數十輩皆治尚書余告爾諸
[011-23b]
生生於是郷讀是書亦知先生傳之之艱天之憗遺一
老之意乎謹爾俎豆以時習禮俾異日通達政事諸生
責也諸生皆拜受教已又拜請曰是祠也無長吏跡久
矣今徐侯之必躬必先新之必以其力也且恵邀先生
之莅止也其曷忍無以詔來者余既感伏生之事嘉徐
君之義而益以見伏生之教思與世無窮也故既為詩
歌又詳次其事為之記


  魯兩先生祠記


[011-24a]
  往讀歐陽氏所為孫明復石守道兩先生墓志銘偉其
文嗟異其人久之過泰安州有兩先生祠知為先生遊
息講業之所因為文以祭之入其祠頺檐漏瓦門垣不
飭几筵不具而兩先生像獨存其儒衣冠上坐者孫先
生侍坐者石先生也孫先生晉州平陽人舉進士不第
退居泰山之陽魯人石先生輙師事之杖屨必侍登降
必扶執弟子禮甚恭魯人觀者皆嘆息興起今觀其像
如生時余不覺流涕夫兩先生學成行立傳於後世無
[011-24b]
可哀者余獨念兩先生躬耕力行居泰山徂徠之間雖
嘗官於朝而不久其位不大伸其志卒為姦人所嫉謗
石先生作慶厯詩褒譏大臣尤中竒禍至困踣身死幾
不免發棺可謂阨矣然當時魯人尊之太學諸生從之
宰相卿大夫折節下之以薦於天子天子加禮蓋行修
於身而不可掩也自宋迄今六百餘年祠祀春秋不廢
魯人無賢不肖皆稱曰泰山孫先生徂徠石先生而不
敢名泰山徂徠兩山遂若為兩先生所獨有而向之姦
[011-25a]
人乗權嫉謗者影響俱冺且不得與草木等太史公曰
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惟倜儻非常之人稱焉後之
有志於道者其毋味於利而怯於義毋競刀錐之末而
失丘山之重亦可以自壯矣而吾儕承先人之訓遊聖
賢之郷不敢為不肖而竊恐其未逮不免與草木同盡
此後人之所以可哀也既撤祭召兩先生之裔為存恤
惟石氏有奉祠生承基問其遺書已不存會理問蘇君
署州事予出四十緡俾新其祠侍御趙公倡為之助蘇
[011-25b]
君既謀始而州守曲君至又踵治之屬武舉張子董其
成乃訖工夫聞先生之風者思見其人謁祠而見其像
如生俎豆肅然感興者必衆况泰安壤接闕里尤近聖
人之居者哉乃刻石告諸生且將以自勵焉


  七忠祠記


  士君子仗義成仁以身殉國九死而不悔者豈役於其
名哉而後人之悲思者往往勢不能禁時不能移崇卑
隠顯無所岐視聞風稱慕咨嗟涕洟不已者無他激於
[011-26a]
義動於誠而不自知其然也濟南舊有七忠祠以祀建
文時死事之七人其人為兵部尚書鐵公鉉禮部尚書
兼太子少保陳公迪刑部侍郎胡公子昭都督僉事平
公安都督府斷事髙君巍東平州吏目鄭君華濟陽縣
教諭王君省以數公先後捐軀皆嘗有事於兹土者也
萬厯三十九年巡撫王公克纘謁祠始黜平安進監察
御史丁君志方謂平安就擒曽事文皇帝為大寜都指
揮使及帝問無恙始自經死故也嗟乎平安血戰奮不
[011-26b]
顧身文皇幾危者數矣不可謂不忠而以其死較晩隠
忍隳節君子斥之若丁御史潛遣妻子不屈而死族人
諱忌且百年陵谷遷徙臺使者始表祀之得與七人之
列何其義終不冺也豈不可懼且勸哉方文皇之乗勝
而南也若疾風巻籜旦暮渡淮而濟南為天下之中地
所必争鐵公時為布政司叅政輓芻粟收潰兵與胡髙
諸公死守濟南兵圍數匝及三月不下當是時文皇欲
引兵北還向使天下得鐵公等數人靖難師必不南而
[011-27a]
卒以身殉天也余至濟南問鐵公紿文皇入城懸板幾
中即今西門也未嘗不仰首歎息泣下又聞公誓師水
面亭髙君賦詩見志述一時忠勇之士甚衆其人姓名
或傳或不傳痛惜久之而陳公抗節死最烈先是曽為
山東左叅政多治蹟濟人思之與鐵公等故七人者不
出百年立廟血食生氣凜然可以見忠義之感人歴久
而不替也自萬厯至今垂五十年地數苦兵求拜其祠
而已化為芻牧之塲矣按祠碣故有祭田閏章請於臺
[011-27b]
使者徴祠田二年之租益以諸公之捐槖刻期修繕丹
楹崇宇視昔有加鄭王二君秩卑皆鐵公屬舊附别祠
於東廡祭者不至穢䙝尤甚余謂鄭君嬰城死守王君
以頭觸柱義至髙合而饗之隆其祀也位則東西侍昭
其等也廣其别祠為前楹邃其宇也祠田在大明湖凡
六十八畝嵗租畝一金有竒以供祠事可永不廢主者
怠失其業履畝而復之者為分巡濟南僉事陸君朝瑛
而庀材鳩工則都使司李君承恩之力最多云


[011-28a]
  提學道題名記


  山東提學道署在濟南府治之北大明湖上凡天下官
署皆南面而此獨北面其始蓋至道書院也嘉靖間學
臣鄒公善築以教養多士士多嚮學江陵議毁書院始
改今署地與湖接水流至階除余置石梁曰濯纓其上
有髙樓名之曰四照俯瞰郡城内外如指掌湖中蒲葦
菱芡芙蕖之色來就几硯是可樂也余視事之暇登樓
縱目憑雲馭風已而引領南望其隠然若可見者為岱
[011-28b]
宗又其南則尼山鳬繹諸峯也退自念曰學使者


  天子特簡之儒臣多士之師也其學以孔子為法其書
以六經為宗其學宫之堂曰明倫其門曰禮路曰義所
以端本立教移易風俗也非獨校藝之官也孔子布衣
倡學席不暇煖教成於天下後世尚已朱子之白鹿洞
陸子之鵞湖並能以官為師講道考業而胡安定教授
湖州天下稱湖州先生詔取其法著為令授國子監直
講今學使者儼然為多士師操八股殿最雖有顔閔之
[011-29a]
行非文不錄而上亦以其所殿最之業定其官學使者
循文法救過為幸士日以躍冶風教未振夫教授之力
不逮學使者而以其盛若彼以衰若此是可愧也余紹
述先人理學之緒待罪齊魯之都數引諸生講業相告
誡或至流涕諸生亦有感動泣下者猶懼其未能格也
徬徨轉側未旦而興一日顧視㕔側有題名記自薛文
清以下得六十有三人而理學惟薛公為著士稱薛夫
子明末至今姓氏皆闕攷名次補之又得七人因為述
[011-29b]
今昔沿革之由湖山風物之美本


  天子倚毗學臣廣厲風化之㫖而重有感焉夫紹往學
詔來者司教之責也其敢不惴惴以求無失墜是為記


  分守湖西道題名記


  湖西道治臨袁吉三郡分守使可得而考者自嘉靖四
十一年陳君大賓始事見叢芝碑記夫分守者以方岳
之職分藩外郡者也其専駐有所然自省㑹及屬郡各
有署間行部問民利病大則陳請小則一切便宜雖守
[011-30a]
也而有巡之義焉故事以備兵為職置守備供指臂使
猝有盗則發吏士或急不待報可躬擐甲以往武士之
畫疆而守者通約束無敢後厥制與古方伯連帥近其
分巡一道明初用按察司僉事署在南昌嵗一巡郡覈
吏士視其能否進退之訖事則還其體勢又與巡按侍
御史近嘉靖辛酉廣冦入䖍掠萬安泰和境始議駐吉
安兼制茶攸郴桂四州巡之權視守差重而三郡吏民
兩道得通治之有大事皆關白行地故當百粤之衝實
[011-30b]
偪三楚多猾盗故畀之叅錯相制與為犄角也章始到
官會嵗饑巡撫中丞公令督屬郡逋租仁煦義震山谷
逆命多悔罪供賦稅其明年


  朝議罷道臣兵未幾罷巡道而三郡之事兼并於分守
道矣


  天子既重念封疆不彊文弱吏問軍旅所以責武備者
重且専自是使者非借兵於伍則左右緩急無所恃惟
督催科奉簿書期會而已夫道猶路也謂事之上下所
[011-31a]
必繇也今郡邑或有事得直以便宜上請而使者拱受
成命若贅疣然昔兩道兼治而不足今一道専治而有
餘豈昔難今易歟頼


  朝廷之慶底定四方守臣得以優柔苟安素餐累嵗事
勢所格材不塞職害未盡去譬如父母之於子視其疾
痛含淚拊摩而力不能醫藥中夜以思未嘗不撫膺𢥠
然負疚也南昌舊有湖西道分司蓋没宸濠廢址而拓
之見大學士費文憲宏記今蕩然無存至則以舟為館
[011-31b]
而臨江地稍僻尤余所樂居者間覽郡志自郡邑丞尉
百執事皆備書守巡兩使則闕焉自明設此官迄今且
三百年其間濯磨奉職戮力旬宣兹土者當可指數今
不載其政蹟且姓名湮滅不得比丞尉百執事無所勸
戒豈不可歎哉夫大法則小廉分守使雖備官亦所以
表帥三郡吏也爰采而記諸石得四十有三人


  宣城㑹館記


  官之所居謂之署其宫室齋厨例皆吏民葺治官至如
[011-32a]
歸在外監司郡邑皆然惟官京師者入署視事退則人
自為廬或僦居民舎其力不給則旅食於荒祠客館以
庶幾無風雨憂士為貧而仕仕且益貧至求一投足地
不可得亦病矣吾宣城故有㑹館郷之諸先達卜築以
㑹邑之遊宦徃來者也改革初為大力者所據且將鬻
之己丑余釋褐力争乃復出然則余之入居是館固其
宜也乙未春服闋入都始就此解裝時居人雜㳫余備
官比部初未携家顧㕔壁瓦墁榱桷皆頺汚崩裂不可
[011-32b]
住惜夫創之艱毁之易也頺者築之汚者堊之崩且裂
者葺而完之於事若無所損益以錢計之凡四十有三
緡耗郎官俸幾半嵗不亦計之左與猿之擇木鳥之巢
林非謂其木與林為已有也而枝欲其固巢欲其安今
世士大夫傳舎其官其去荼就薺若不可以終日而余
浮沉郎署他無所干進力既不能僦屋又不敢如張齊
賢估買大第以希主恩將卑棲坐嘯以卒嵗焉孰謂此
逆旅之館郷人所共遊者非吾廬也與
[011-33a]









[011-33b]









  學餘堂文集巻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