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10 牧齋初學集-淸- (master)


[031-1a]
牧齋初學集卷第三十一
 序
  湯義仍先生文集序
臨川湯義仍文集若干卷吳人許子洽生以萬
曆乙卯謁義仍於玉茗堂而手鈔之以歸者也
義仍告許生曰吾少學爲文巳知訾謷王李搰
搰然騈枝儷葉從事於六朝乆而厭之是亦王
李之朋徒耳汜濫詞曲蕩滌放志者數年始讀
鄕先正之書有志於曾王之學而吾年已往學
之而未就也子歸以吾文眎受之不蘄其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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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就而蘄其知吾所未就也知吾之所就所
謂王李之朋徒耳知吾之所未就精思而深造
之古文之道其有興乎余聞義仍之語退而讀
其文未嘗不喟然太息也義仍官留都王弇州
豔其名先往造門義仍不與相見盡出其所評
抹弇州集散置几案弇州信手繙閱掩卷而去
弇州沒義仍之名益高海内訾謷王李者無不
望走臨川而義仍自守泊如也以義仍之才力
繇前而言之豈不能與言秦漢者爭爲撏撦割
剝繇後而言之豈不能與言排秦漢者爭爲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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囂隳突深心易氣回翔弭節退而願學於曾王
顧又欿然不自有以其所未就者朂余嗚呼此
可以知義仍之所存矣古之人往矣其學殖之
所醞釀精氣之所結轖千載而下倒見側出恍
惚於語言竹帛之閒易曰言有物又曰修詞立
其誠記曰不誠無物皆謂此物也今之人耳傭
目僦降而剽賊如弇州四部之書充棟宇而汗
牛馬卽而眎之&KR1102然無所有也則謂之無物而
巳矣義仍晩年之文意象萌茁根荄屈蟠其源
汨汨然其質熊熊然蓋義仍之於古文可謂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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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得正而於詞可謂巳出者也其學曾王也欿
然自以爲未就譬之金丹家雖未至於九轉大
還然其火候不可謂不力而鉛汞藥物不可謂
不具也後有君子好學深思從事於義仍之文
得其所謂有物者而察識其所未至因以探極
指要而知古文興復之幾義仍已矣庶幾後有
子雲也哉余悲義仍之文不大顯於世而世之
浮慕義仍者於其所以爲文之指意未有能明
之者也循覽遺編追惟其末後鄭重相屬之語
而爲敘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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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君實恬致堂集序
天啓中余再入長安海内風流儒雅之士爲忘
年折節之交者則華亭董玄宰祥符王損仲嘉
興李君實三君子爲最玄宰詞林宿素以書畵
擅名一代其爲人蕭疎散朗見其眉宇者以爲
晉宋閒人也損仲博極羣書每徵一事送一難
信口詶答軒渠之意見於顏靣每過余必夜分
乃去君實落落穆穆驟而卽之不見其有可慕
說徐而扣其所有則渟泓演迤愈出而愈不窮
夫唯大雅卓爾不羣庶幾似之是三君子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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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情風格約略相似至於博物好古是正眞僞
雖古人專門名家未能或之先也三君子之集
玄宰已行於世損仲詩余所評定未知其存否
而君實之集最後出余得而論次之余惟唐宋
以來名人魁士以風流儒雅爲宗者若李&KR0648
米南宮趙魏公之流其標置欣賞往往在勛名
德業之外無當於世用而世顧不可少焉者何
也草之有秋蘭也木之有古松老梅也味之有
苦茗也臭之有名香也於世用亦復無當而世
亦不可少焉譬之於人倫其亦&KR0648公之流也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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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者天地英淑之氣與人之靈心結習而成
者也與山水近與市朝遠與異石古木哀吟淸
唳近與塵壒遠與鍾鼎彝器法書名畵近與時
俗玩好遠故風流儒雅博物好古之士文章往
往殊邈於世其結習使然也君實以進士起家
官至列卿後先家居三十餘年修㓗如處子澹
蕩如道人靜退如後門寒素其爲詩文翕山水
之輕淸結彝鼎之冷汰煦書畵之鮮榮昔人之
目李元賔不古不今卓然自作一體者也君實
工書善畵似玄宰博極羣書似損仲後有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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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本朝風流儒雅之士附&KR0648公輩之淸塵者
三君子之中又當以君實爲眉目嗚呼來者難
誣後世必有以余爲知言者矣君實之嗣子肇
亨以余於先君有臭味之好使爲其序而同邑
譚梁生狀其行事屬錢塘魯得之携書來請皆
以謂君實之文非余莫適爲敘也故不辭而弁
其首
  劉司空詩集序
萬曆之季稱詩者以凄淸幽眇爲能於古人之
鋪陳終始排比聲律者皆訾謷抹摋以爲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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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詞海内靡然從之迄今三十餘年甚矣詩學
之舛也譬之於山川連岡嶞障逶迤平遠然後
有奇峯仄㵎深岩複壁窈窕而忘歸焉譬之於
居室前堂後寢弘麗靚深然後有便房曲廊層
軒穾夏紆廻而迷復焉使世之山川有詭特而
無平遠不復成其爲造物使人之居室有穾奧
而無堂寢不復成其爲人世又使世之覽山水
造居室者舍名山大川不游而必於詭特則必
將梯神山航海市終之於鬼國而已舍高堂邃
宇弗居而必於穾奧則必將巢木杪營窟室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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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於鼠穴而已今之爲詩者舉若是余有憂之
而愧未有以易也今年與劉司空敬仲先生相
見請室得盡見其詩盧子德水之評贊可謂精
且詳矣而余獨喜其淵靜閒止優柔雅淡意有
餘於匠枝不傷其本居今之世所謂復聞正始
之音者與使世之學者服習是詩奉爲指南必
不至悼慄眩運墮鬼國而入鼠穴余又何憂焉
史稱陳隋之世新聲愁曲樂往哀來竟以亡國
而唐天寶樂章曲終繁聲名爲入破遂有安史
之亂今天下兵興盜起民不堪命識者以謂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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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近世之歌詩類五行之詩妖敬仲之詩得著
廊廟庶幾禦寇子之云命宮而總四聲慶雲流
而景風翔矣乎余將爲採詩者告焉因敬仲寓
德水視如何也
  劉咸仲雪菴初稿序
余與咸仲交二十年矣遭逢世故流離䟦㚄黑
獄黃土錯互促迫短髮種種尚在人閒天南地
北如吾兩人者無幾也崇禎初余免官出潞河
咸仲以吏部郞家居潞河人稱咸仲朝齏暮鹽
有今無儲急病讓夷推燥就濕鄕之人倚爲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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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昆弟朋舊連床分榻日則更衣而出夜則典
衣而飮余歎息告潞人中條山色蜿蜒數百里
内無謂陽道州不可復作也余與咸仲先後下
獄咸仲先得釋來唁余於長安盡出所著詩文
屬余評之余始知咸仲之詩文乃益知咸仲也
咸仲之爲人眉宇軒豁心腑呈露意中無結轖
不可解之事喉閒無嗔咽不可道之語以君父
爲天以師友爲命以文章山水爲日用飮食其
爲詩文也亦若是而巳詩文之繆傭耳而剽目
也儷花而鬬葉也其轉繆則蠅聲而蚓竅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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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而蠻語也其受病則皆不離乎僞也咸仲之
詩文喜而歌焉哀而泣焉醒而狂焉夢而愕焉
嬉笑嚬呻磬咳涕唾無之而非是也咸仲之性
情在焉咸仲之眉宇心腑在焉有眞咸仲故有
咸仲之眞詩文其斯爲咸仲而已矣咸仲命其
集曰雪菴雪菴者咸仲讀書之室亦以自喩也
詩不云乎何彼穠矣花如桃李此士大夫之光
華悅豫得時而向榮者也又不云乎蒹葭蒼蒼
白露爲霜此則其蕭索坎壈悲秋而廓處者也
若夫上天同雲先集維霰於斯時也天地閉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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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澤堅凍非夫高寒慘淡獨立而高臥者何足
以當之余將携咸仲之集歸乎江南釣拂水之
漁灣臥松江之蟹舍天寒歲晚孤舟簑笠焚枯
煨柮咏雪菴之詩而閒讀其文不可以樂而忘
死乎世無王子猷蘇子瞻此意誰知之者吾將
汎剡溪歩臨臯而問焉
  范璽卿詩集序
今之譚詩者必曰某杜某李某沈宋某元白其
甚者則曰兼諸人而有之此非知詩者也詩者
志之所之也陶冶性靈流連景物各言其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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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而已如人之有眉目焉或淸而揚或深而
秀分寸之閒而標置各異豈可以比而同之也
哉沈不必似宋也杜不必似李也元不必似白
也有沈宋又有陳杜也有李杜又有高岑有王
孟也有元白又有劉韓也各不相似各不相兼
也今也生乎百世之下欲以其蠅聲蛙噪追配
古人儼然以李杜相命浸假而膏唇拭舌訾議
其短長蜉蝣撼大樹斯可爲一笑已矣今之詩
人有廣陵范璽卿異羽異羽之詩淸姸深穩有
風有雅出入六朝三唐不名一家亦成其爲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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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之詩而已異羽舉進士爲吏部郞人才國論
儲峙胷中直道忤時以淸卿引退蕭閒虛止若
無所與於人世者其爲詩終和且平穆如淸風
有忠君憂國之思而不比於怨有及時假日之
樂而不流於荒斯所以爲異羽也歟斯所以爲
異羽之詩也歟如必曰此爲六朝此爲三唐尋
行數墨取異羽以追配古人則異羽之所以爲
詩者或幾乎隱矣余知異羽之深者也故於異
羽之集成而序之如此余往得異羽題扇詩有
蹲石花閒似定僧之句已又得范司馬夢章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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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埽花便欲親苔坐刪竹嘗防礙月行之句廻
環吟咀於詩家有二范之目閒將倣古人團扇
屛風之例撮取當世名章秀句以傳於後亦以
二范爲嚆矢焉在昔池塘芳草之什蟬噪鳥鳴
之句咸以么絃孤韻標舉藝林而後世則盈湘
溢縹蕪累山積此亦作者得失之林不可以不
辨也
  黃鶴嶺侍御游恒山詩序
上官大夫之讒屈原也曰每一令出自伐其功
信斯言也則屈子之信而見疑忠而被謗固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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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矣旣已謡諑相傾危矣而又與之以名甚
矣古之讒人者猶三代之遺直也分宜之辟容
城也以令㫖四明之窘歸德也以妖書事所不
經法所未有其殺之彌力其暴之也滋甚若二
公者亦猶行古之道也歟今也不然優容以緤
之遲緩以老之紆廻以誤之駭機忽發如環無
端使當之者如據蒺藜如緣藤葛全身則無路
殺身則無名求生不生祈死不死權奸伎倆窮
神入聖斯可目共吺爲麤材嗤靳蘭爲笨伯矣
當此之時乃有能偷暇日賈餘勇登山舒嘯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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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賦詩如東海君者不尤異乎或曰上官子蘭
之讒屈原疎斥之不用已爾非如今之曲殺之
也東海君之託於游也澹蕩其跡以解衆也或
曰屈原之所遇闇主也東海之所遇 聖君也
昔之優人有言之者矣東海君之愛其身也以
有待也或曰屈原僅一姊申申而詈余矣東海
君遺愛在三輔閒父老遺民燕趙悲歌之士所
至相慰藉其與夫敶詞沅湘行吟澤畔者則有
閒矣東海君之所以樂而忘返也東海君之志
觀於游恒山之詩則知之矣孔子曰詩可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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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之事君此之謂也崇禎戊寅八月序
  孫楚惟詩稿序
余舉進士出吾師高陽公之門吾師命楚惟兄
事余楚惟方少年鸞鵠停峙踔厲風發余自謂
當讓此人一頭地不敢以弟畜也楚惟旣上公
車荏苒二十餘年未得一第深思易氣讀書纘
言其學殖益富而其所爲詩盈囊溢帙刻成屬
余序之蓋自遼廣失守畿輔震動吾師援裴晉
公故事自請行邊而中朝遂不復聽其入河北
之賊未去晉陽之疑日積凡吾師所爲極難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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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吾師出鎭之日 天子御門臨遣楚惟以佳
公子韜弓珥筆躍馬以從嚄唶宿將袜首鞾袴
免胄而趨風磨盾草檄橫槊賦詩何其壯也已
而中外掣肘進退唯谷釋晨昏溫淸之憂而懷
風雨漂搖之懼所謂欲哭則不可欲泣則近於
婦人者一皆於詩發之爲楚惟者良亦苦矣唐
之舉子淪落不偶往往歎歸燕之無棲惜雲英
之未嫁悲憂窮蹇見於語言豈如吾楚惟氊車
席㡌馳驅戎馬之塲懷鉛握槧叅預埽犂之績
丈人長子之寵寄勞臣志士之心曲交幷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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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薄於楮墨之閒然則楚惟之身雖窮而其遇
則未始不壯也其爲詩亦豈如唐之舉子凄聲
促節如蛩吟之發於蚓竅者可同日道哉天生
吾師方叔元老爲國家耆中興之業而又生楚
惟以相助之天之靳一第於楚惟者良有深意
自玆已往楚惟之勛名與其詞章日升而川至
者未可量也余雖老矣尚能握管以俟之崇禎
甲戌九月序
  孫紫冶詩稿序
吾師高陽公之第五子曰鑰字紫冶與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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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鞅文塲互爲渠帥紫冶尤富於著述所刻詩
多至數十卷自吾師以黃閣元老再出視師紫
冶兄弟挾矢簪筆更番省侍巳已之役從征不
及浮海而東佐吾師艱危拮据以成收復之績
故其詩多沉雄感激有古勞人俠士從軍征戍
之風而余讀之則重有感也東便門之事七十
老臣一日而就道七日而趨朝一日夜而旋出
國門便門之外虜騎充斥單車夜行其得免者
天也先是余以枚卜被逐羣小懼吾師之入而
爲吾地也當是時 聖天子方急虜而羣小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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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急虜則吾師朝以入而急余則吾師夕以出
此其故蓋難言之矣幸 天子神聖功狀著明
中山之謗雖滋而東山之勞未冺不然豈不殆
哉古之人嗛一飯之德感一言之知必將殺身
以自明刎頸以相報以余之不肖當吾師出鎭
之日不能褁糧荷殳從幽幷健兒與奴酋接踵
而死&KR0804然甘寢飽噉晏晏居息自屛於菰煙蘆
雪之閒讀紫冶之詩觀其涉波濤冐鋒刃其將
父之急而報國之殷也能不媿哉軍旅之事呼
吸萬變非親在行閒者不能深知老臣持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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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於自伐以掩朝廷故奏報往往不能盡什之
二三紫冶作過庭引敘四城匡復之詳伐交用
閒老謀壯事髣髴可以想見昔范文正之長子從
其父於師中與將士臥起備知其勇怯情僞文
正以此能得將士心繇今視之古今人豈相遠
哉余序紫冶詩以謂吾師父子之閒有關於軍
國之故忠孝之誼世之採風者可以考見焉而
因及余之所愧者使後之人亦或俯仰一歎幸
吾師之有子而惜其無徒也崇禎甲戌九月序
  孫幼度詩序
[031-13b]
戊寅之春余病臥請室同縶者聞邊遽驚而相
告余方手一編詩吟咀不輟挾筴而應之曰以
此占之奴必不爲害告者不懌而去居無何邊
吏以乞欵入告舉朝有喜色告者復問子所誦
何人詩詩何以能占虜耶余展卷而應之曰此
吾師高陽公之少子名鈰字幼度之詩也吾師
爲方叔元老身係天下安危諸公子皆奇偉雄
駿屬櫜鞬握鉛槧以從公於行閒作爲歌詩往
往風發泉涌流傳人閒而幼度其後出者也幼
度之詩有光熊熊然有氣灝灝然一以爲號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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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鼉一以爲風檣陣馬雜述感事之作憂軍國
思朋友忠厚&KR0579怛顦顇宛篤非猶夫衰世之音
蠅聲蚓竅魈吟而鬼哭者也今夫吾師者國家
之元氣也渾淪盤礴地負海涵其餘氣演迤不
盡而後有幼度兄弟而後有幼度兄弟之詩徵
國家之元氣於吾師徵吾師之元氣於幼度之
詩傳有之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幼度之詩殆亦
國家之餘氣也純門之役師曠驟歌北風而知
楚之不競於晉斯可以覘國已矣而又何疑焉
告者曰子之言則善矣古者師能審音子非師
[031-14b]
而效師之歌風也何居嗟夫余固世之僇人也
幽囚困踣慬而不死余雖有目無以異於師之
瞽也鄭之師慧過宋朝而私焉曰必無人焉余
之來也歸死於司敗不敢造朝未知有人焉與
否羽書旁午病臥請室無巳而以歌風占敵自
附於子野子猶以有目靳我不亦過乎告者憮
然而退遂次其語以序幼度之詩
  孫靖自文
往在史館與莆田曾霱雲共論館閣之文霱雲
曰當今不得不推高陽爲第一其文熊熊渾渾
[031-15a]
元氣磅礴非章句琱繢之徒可幾及也余以爲
知言今年夏楚惟之子靖自郵致其文辭就正
於余余觀其氣象宏博脉理沉厚高華駿朗稱
其爲吾師之孫楚惟之子而益歎霱雲之言爲
有徵也吾師之文其大者爲高文典冊籌邊斷
國固已著竹帛而垂夷夏其小者則殘膏賸馥
猶足以衣被海内沾丏作者此天地之元氣渾
淪磅礴非有使之然者也鍾水豐物源深流長
一發而得楚惟兄弟再發而得靖自黃河之流
千里一曲不觀於崑崙天柱豈知其委輸分逝
[031-15b]
之故哉韓子敘北平王之三世稱王猶高山深
林鉅谷龍虎變化不測而其孫則瑶環瑜珥蘭
茁其芽稱其家兒夫繇龍虎變化以至於瑤瑜
蘭茁家門之盛固足稱道而元氣則已薄矣今
靖自與其羣從森秀玉立而其文詞瑰瑋奇偉
龍虎變化傑魁之氣鬱然不少衰落則不獨吾
師一家之元氣而國家昭融敦厚之福培養於
百世者未有艾也余故喜而書之
  楊澹孺詩稿序
應山楊淸澹孺與其弟漣文孺竝以才名鵲起
[031-16a]
溳漢閒文孺登甲第歷官憲府而澹孺以老明
經爲博士弟子師少陵不云乎諸公衮衮登臺
省廣文先生官獨冷一旦於澹孺兄弟閒見之
澹孺夷然不屑也入學鼓篋襃衣博帶與學者
譚先王講道德以其閒携軍持奚囊探奇問勝
嘯歌賦詩用自娛說而巳澹孺與其弟更衣幷
食責備行義以古人相期許文孺爲海虞令澹
孺割城南數頃以遺文孺曰吾不忍廉吏妻子
不得宿飽也讀其詩和平簡淡時時有勞人志
士節廉用壯之思斯可以知澹孺已矣往文孺
[031-16b]
在省垣余方里居文孺夢要余登高賦詩有柳
風來太液梧月暎華淸之句詒書告余曰天涯
兄弟夢寐相感不令樂天微之獨擅千古今澹
孺之詩成而余爲之序文孺居太微淸嚴之署
發而讀之池塘春草之夢又當與柳風梧月竝
爲美譚他日余三人執手論詩恝闊談讌又安
知不仍在夢中乎當相與酌酒一笑耳天啓三
年十一月
  陶不退閬園集序
余少讀李卓吾之書意其所與游者必皆聰明
[031-17a]
辨博恢奇卓詭之士已而識新安方時化汪本
鈳於長安皆卓吾高足弟子授以九正易因者
也時化一老明經斤斤爲文法吏襃衣大帶應
對舒緩本鈳樸遫腐儒偶坐植立如土木偶是
二人者與之游處求其爲卓吾之徒而不可得
也公安袁小修曰卓吾之平生惡浮華喜平實
士之矜虛名衒小智游光揚聲者見則唾棄之
不與接席而坐觀其所與則卓吾可知也余聞
小修言復與二人者游乃知爲卓吾之徒久之
如見卓吾之聲音肖貌焉同年生姚安陶珽字
[031-17b]
不退少有志於問學游卓吾之門而有得焉者
也不退之爲人恂恂已爾穆穆已爾與之語泛
濫於物情吏事刺刺不少休未嘗以問學自表
異余與不退游甚狎始知卓吾之所與皆方汪
也如小修之云不退旣沒其弟仲璞以閬園集
求敘不退之詩文緣情而攄詞據事而立論未
嘗標門墻設壇宇名爲某氏之學也爲吏言吏
居鄕言鄕如父老之談農桑如家人之問耕織
未嘗騈枝儷葉致飾於語言文字之閒也其言
曰詩則香山文則眉山似矣試就其詩文求所
[031-18a]
謂香山眉山者何有哉讀閬園集者曰此陶不
退之詩文也其斯以爲卓吾之徒已矣卓吾守
姚安淸凈恬淡有汲長孺之風不退居官似之
卓吾晚年憤世兀傲自放而不退規言矩行老
而彌謹此則不退之善學卓吾者也
  陶仲璞遯園集序
姚安陶仲璞爲吾同年兄穉圭之弟兄弟俱以
才名奮起天末穉圭成進士敡歷中外官至監
司而仲璞以乙科官南工部出守寶慶得罪於
藩府挂冠以歸其治行廉辨淸眞亦略相似余
[031-18b]
旣爲穉圭序閬園集矣仲璞復以遯園集示余
求一言之弁余不知文安能序仲璞之文亦知
其爲陶氏兄弟之文而巳矣萬曆之季海内皆
詆訾王李以樂天子瞻爲宗其說唱於公安袁
氏而袁氏中郞小修皆李卓吾之徒其指實自
卓吾發之穉圭與小修俱龍湖高足弟子而仲
璞少受學於穉圭其師友淵源如此故其詩文
之大指可得而攷也夫詩至於香山文至於眉
山天下之能事盡矣袁氏之學未能盡香山眉
山而其抉擿蕪穢開滌海内之心眼則功於斯
[031-19a]
文爲大仲璞之集稱心而言指事而論無薄喉
棘手之艱無東塗西抹之飾則亦袁氏之遺風
可以祖香山而宗眉山不墜落今世詞章道學
窟穴中也穉圭文多應世酬物之語而仲璞多
譚學問逗露旴江泰州宗指顧猶沾沾於三峯
人躶國而解衣其亦有隨緣牽勸之思乎龍湖
一瓣香具在安得促席從仲璞而問之
  劉大將軍詩集序
曹南劉大將軍束髮從戎大小數百戰所至克
捷 天子拊髀嘉歎依倚爲干城腹心羯奴螘
[031-19b]
賊憚其威名所謂聞弓聲爲霹靂見走馬爲電
閃而將軍顧自憙爲歌詩據鞍倚馬筆騰墨飛
投壼雅歌分題刻燭幕中之士傳寫其詩鏤版
以行於世而請余序之夫詩有聲焉有律焉氣
莫盛於聲法莫細於律皆與軍旅之事相通者
也傳曰甲兵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戰勇氣
也一鼓作氣古之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聽磬
聲則思封疆之臣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
五聲之中思武臣者居其三焉師曠歌南北之
風知楚之多死聲與夫淸嘯而却胡吹箎而退
[031-20a]
虜皆此物也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握奇之法
四正四奇餘奇爲握奇善用兵者以正合以奇
勝皆律也故曰好以暇好以衆整今將軍之詩
聲盛矣律備矣驟而歌之若風雨之猝至若礮
火之橫飛若鉅鹿昆陽之戰士卒震恐而虎豹
戄慄也徐而按之擊刁斗明歩伐前偏後伍鼓
進金退森然而不亂井然而可紀也俄而喑啞
叱咤免胄叫呼俄而緩帶輕裘雍頌燕笑此將
軍之詩法也卽其兵法也古今之論將者莫先
於趙衰之論郤縠以爲說禮樂而惇詩書而中
[031-20b]
山王奉 高帝觀書有益之諭所至親禮儒士
囊書自隨將軍之爲詩豈徒尋行儷句追配昔
人競病之章而巳以詩書爲義府以忠孝爲學
簏滅奴盪寇精白一心以報 天子磨厓之銘
鼓吹之曲䑛墨吮筆於飮頭喋血之餘庶可以
解賦詩退虜之誚乎詩有之武夫洸洸告成于
王余將效王氏之續詩嗣江漢之什焉將軍勉
之哉崇禎壬午七月序
牧齋初學集卷第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