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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少室山房集巻九十七
眀 胡應麟 撰
論八首
諸葛亮
武侯人品信軼漢唐而班三代矣迺其人才又絶出于
三代之下者夫三代而下稱才之盛莫如漢漢髙之目
三傑也其才猶千古一遘也然良能運籌而未必能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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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何能治國而未必能運籌信能行兵而未必能治國
髙能用三子之長以取天下而弗能以身兼三子之長
武侯之才則三子之長以身兼之而且能取天下能取
天下而且能弗取者也夫武侯之治國人能悉之其運
籌之大者隆中以一言定鼎江東以片語致師祁山之
出龎統圽法正亾間一二僅存無益勝負之數審也而
曹氏謀臣策士布列後先武侯惟綸巾羽扇談笑道之
而司馬諸人一籌㒺措即曲逆剛成紛綸帷幄而庸詎
[097-2a]
加焉迺其時蜀將之堪大敵者關張黄馬久殁行間苐
魏延足使而狼戾矜髙尤難獨任故自街亭失事之後
前茆後勁皆身當之斬王雙圍賈詡破費耀走郭淮敗
宣王馘張郃迄于斜谷之運渭南之耕未嘗别遣一軍
獨任一校而八陣一圖同流宇宙為萬世法則武侯行
兵克敵亷李遜心居可見矣夫相可與治天下而已夫
將可與平天下而已鈞之匪所以取天下也取天下必
其中有帝王之度混一之䂓乃能得之故蕭張淮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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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漢髙將相之才終無以自顯而矧于天下武侯則可
以將可以相可以取天下而無所藉于昭烈之錙銖也
夫懿之神奸籠絡一世蓋亦庶幾有取天下之慮者而
兩雄相當智窮力屈巾幗之受借曰老師而蜀方屯田
持久上下一心天假嵗餘魏眀夭折曹爽紛爭國難四
起揚旌以入秦隴闗洛悉無人之境矣呉之甲兵孰與
中原呉之閫帥孰愈仲逹魏滅呉孤舉九州之八以壓
一隅于取天下興禮樂又何難焉而武侯則未嘗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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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天下之取要以答先主之知眀老臣之節竭盡瘁之
忠而已吾故曰武侯者無論其人物品流軼漢唐而班
三代其人才亦絶出于三代之下而不可載覩者也
張郃上
余以為張郃街亭之戰盖古今天幸之尤者非可以兵
家得失論也夫郃之在魏稱宿將知名然不過一校之
任趙雲魏延等埒耳當武鄉出師關張黄馬悉喪亡矣
而趙雲尚在不以督街亭而以軍箕谷何也雲年力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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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䧟陳先登慮非壯日而箕谷濳師張皇一靣非雲之
老成持重故未易勝也則蜀將可使當其時宜莫如魏
延而武鄉復置之不用曷以故哉延始出巴中即欲分
道與亮㑹于長安尋武鄉用兵一皈紀律以延之負勇
好竒使當前隊或任情輕敵以致他虞此武鄉之慎也
舎二將而将之良無㡬矣其以大衆付之馬謖之手固
由謖計畫辨才見知夙日蓋亦大不獲已存焉廼其遣
謖也行師制勝當事有畫一之䂓而孰意謖之敢于方
[097-4a]
命也夀史眀言違亮節度舎水上山舉措繁擾郃因絶
其汲道大破之俾謖也率履周行毫無矯越乗初出之
鋒併三郡之力拔王平以當旗鼔而援桴擁鋭奮命而
前武鄉親率魏延呉懿等長驅以蹴之郃將授首伏屍
之不暇而暇待木門之役乎哉嗟夫明如武鄉違衆而
舉謖受知如謖違亮以覆師而郃逢其適而徼其功吾
故以街亭之勝為天幸之尤者也葢自是武鄉出師遂
身為前鋒不復命將矣即武鄉垂歿遺教楊儀反斾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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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魏衆却走死生仲達之謠遺笑無極夫以殞逝之武
鄉按其章程足以摧懿于後日矧以生存之諸葛循其
節度不足以破郃于當年哉然則街亭之勝信古今天
幸之尤無論乎兵家之得失也
張郃下
難曰郃之成功若吾子言信天幸匪人謀矣迺魏書本
傳盛稱郃久鎮邉陲長于應變昭烈武鄉咸深憚之其
聲實懋著奔走敵人豈悉徼天幸無預人謀也噫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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籌略器能槩之壽史終身可考矣自去袁氏歸曹公雖
平魯破超時奏勞伐皆一㦸之任非仗鉞登壇自建旗
鼓也迨曹公還自陽平留拒昭烈始擢之衆將俾督諸
軍然而守疆塲則漢中䧟沒佐統帥則夏侯喪亡至進
兵宕渠一遇益徳萬衆盡殱棄馬緣山為世辱戮尋曹
公身至巴中精甲被野郃為上將亾能規恢尺寸鼠竄
故邦此其才略器能固近出羽飛之下而敢望諸葛之
萬分哉暨郃因天幸䟤跋街亭魏宜顓委西方永杜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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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迺武鄉載出舉朝惴惴惟蜀是虞選將罄兵空國而
戰主之司馬佐之郭淮費耀戴索魏平賈詡之屬國無
留良而郃也受命宣王僅同一校胡街亭制勝于前者
大勲陡滅而祁山因敗于後者鋭氣嘗伸哉則郃之為
郃昭然可見魏眀帝諭司馬以西方事重非君莫可固
洞悉餘子之才艱于禦侮矣非馬謖庸夫自投死地即
王平之守郃且兩攻之而莫能克而矧乎其他也吾故
曰郃之成功古今天幸之尤不可以兵家得失論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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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昭烈既崩魏疆弛備武鄉始出蜀勢方張使天祚炎
精木門之殱早遂兹日則咸陽以西一舉㡳定長驅河
洛兖冀風靡不半載而中原復可也惟漢祚告終而街
亭一戰實大運興亡之候故㝠㝠之中若使若尼智無
所運巧無所䂓盖渭南之卒師不待大星宵殞而後决
矣夫然則街亭之役天實為之而謂亮為之或謖為之
哉郃為之哉
魏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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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武鄉之出祁山也前鋒將魏延欲假竒兵五千道子
午襲咸陽謂長安以西一舉可定武鄉以計危不用議
者至今惜之是徒知街亭喪師貽討賊之憾而不詳覈
事勢之當否籌畫之是非也古之伐國而以竒兵勝者
衆矣然必其國之削弱主之惽庸與臣之憸邪與將之
携二而後可故梁元帝之講道陳後主之賦詩皆敵兵
咫尺蒙蔽㒺聞以致天塹為墟宗社淪覆乃三軍之帥
非得于謹楊素賀若韓禽軰尚未易言也鄧艾道隂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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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滅蜀允謂不賞之勲陳同父氏猶以徼幸行險折之
百代之下若延之請竒兵以襲函谷其事勢可同日議
哉魏何國也全盛之國也叡何主也敏達之主也大臣
則曹真蔣濟矢心于其内諸將則張郃郭淮効力于其
外而司馬懿之窮姦極宄馳驟疆塲其握筭若神眀發
機若鬼蜮而謂子午之途若隂平之道長驅以入無人
之境乎即延能以一旅奄至咸陽蜀援未交魏救四集
窮城獨守究竟奚之無論長安以西寸壤難拓五千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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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且盡沒虜廷矣武鄉身統六師關中震動平取隴右
䂓出萬全而舎彼康莊希此詭遇乎是其事勢之艱毫
亡克理而延者猜狠之雄傾危之黨又匪可寄之重任
屬以深謀者也考延委質武鄉推鋒司馬搴旗䧟敵勇
略足稱迺發縱指示靡非戎幕竟亮出師未嘗委之别
部予以一軍彼其人才固可槩見及武鄉之卒遺令殿
師兹何時也大喪在前大敵在後全軍返國尚慮不支
而延奮欲部曲先還身留擊賊卒以中途叛亂三族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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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此其才識器能庸人之下而妄希五千組練一舉足
而定咸陽其籌畫是非武鄉所謂臣之未解莫斯為甚
矣於戲始出祁山三郡響合街亭一戰士氣焚如要以
天促炎精堂堂之陳蹉跌意外而矧乎行險徼幸覬獲
大功然則延策之不行益以覘武鄉之逺識而不足為
憾也
考武鄉傳出師祁山不載延議延本傳但言
延每欲與亮異道㑹于潼關亦不載此謀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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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裴注所引通鑑因之恐未足深信緫之街
亭失事羣議紛拏使當時一戰而克多口寂
然矣惜哉
劉裕
英雄之士崛起紛爭戰伐之際必先有濟世安民之大
志而後可與成撥亂反正之大功志不先定而汲汲焉
㨿髙墉竊神器苟以傳其子孫此盜賊之靡而胡足議
于英雄之萬一也秦之將亾也項羽劉季所謂時之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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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也覩始皇車服儀衛之盛一則曰大丈夫當如此一
則欲取而代之吾以為兩人者皆富貴之徒而匪所以
議于英雄之大業然而羽誅宋義破章邯以五載恢霸
迹季降子嬰報義帝以三傑定丕基彼皆卓然自立而
未始竊秦之名擅秦之勢拊其背扼其吭而敓之位則
列之英雄之等而亦宜也蓋至于光武文皇而英雄大
業庶幾近之矣光武以神眀之胄芟夷新莽合徳成宣
文皇以髫鬌之齡掃蕩隋煬比蹤湯武故三代而下得
[097-9b]
國之正必曰漢而唐而宋弗與焉以宋之得國匪正也
非吾所謂英雄也迺六代之君劉宋之裕則大異于是
矣裕奮臂草茅不階寸尺覆孫恩殪盧循夷桓𤣥滅譙
縱縛姚泓虜慕容超百戰百勝幾一四海不可謂非英
雄之主也令裕外宼首取燕次取粤次取蜀又次取秦
秦之亾也魏人重足河洛震驚裕能翻然改圖置晉度
外乗闗中之勝摧呉越之鋒猛將鋭師長驅北向魏雖
全盛以拓跋嗣之庸庸而當裕之神武以長孫嵩之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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憒而當王鎮惡檀道濟之威名其折而宋也必矣彼屈
丏者犬鼠之媒裕一天下將稽首剺靣匍匐逺塞之不暇
而敢窺函谷之泥丸哉迺裕也一簒皇皇無復他慮聞
劉穆之死即日南歸以稚子憸夫鎮遏巨寇三秦故土
縁手失之蓋裕之肝腹崔浩王買徳之徒洞燭之矣有
削平底定之績而徒區區愽圖簒之名豈非安民濟世
之志未嘗素定于其中故撥亂反正之功不得倖成于
其後哉夫曹馬誠權姦而廢立之舉彼猶然有所待也
[097-10b]
而裕無所待而躬廢之師昭誠悖戾而弑逆之舉彼猶
然有所諉也而裕無所諉而躬弑之自是而齊梁而陳
隋無弗躳廢矣躳弑矣究其端皆裕作之俑也而矧乎
其屠戮已降睚眦舊怨猜忍刻虐豺虎同羣于人君之
度何如也吾故曰若裕者春秋之大憝聖筆之首誅古
今盜賊之靡而胡足議于英雄之萬一也
髙歡
君臣之義自曹氏攘敓朝綱辱戮主后踵接以師昭劉
[097-11a]
裕諸人滅絶凌夷于天地之内久矣當其時君其上者
徒竊空名寄頓廊廟社屋祚夷非酖則縊迺强臣悍帥
劒履入朝睥睨其君殆如無物五朝因襲謂為當然而
孰意元魏之衰尒朱之亂又有北齊之髙歡氏也歡始
出秀容麾下滅兆殪隆位大丞相其舉兵晉陽致孝武
出奔律以人臣之誼罪亾所逃苐自榮穆殞身人戒前
轍歡執言討賊有社稷功而魏主偏聽囘邪致生携貳
則播遷之罪固難盡蔽于歡也至嗣君繼立大創前愆
[097-11b]
引分輸誠靡所不極噫典午以還冠裳倒置君之生殺
懸命一人首領獲全已為至幸而歡也曲拳擎跽恭順
自將敬事至尊終身毋越即道非粹白不謂難乎夫歡
在當時割據中原兵精士衆垂旒而王孰能禦者彼草
昧之雄富疆是急區區名義不啻贅疣寧假是以塗民
耳目哉大都激發真心兾追曩失較諸六代諸臣遂非
文過𨽻視其君而卒弑之非徒倍蓰而什百也夫前歡
而司馬以迄爾朱後歡而宇文以逮普六其位皆歡之
[097-12a]
位而其勢皆歡之勢也有能為歡之為者誰乎而世以
晉陽之甲蔽罪于歡必夷諸司馬宇文而後已吾恐自
新之路絶而人無為善之望司馬宇文輩且相率揶揄
于地下矣
髙敖曹 慕容紹宗
拓跋氏衰齊神武以英雄之度鵲起中原善任知人流
譽海内迺余考其將帥之良勇莫若髙敖曹而智無出
慕容紹宗右者而神武用之皆弗能盡其才也夫敖曹
[097-12b]
之勇當時已配楚項籍其歿于行陣神武如喪肝膽宇
文泰賞追者布帛迄數世莫能盡償其威名震慴若此
而首領不保何哉敖曹能勇而不能怯者也而神武直
任其勇而不思佐之以謀至建旗鼓以攻黑獺則其視
宇文為何物其輕敵可謂至矣輕敵者亾兵家烱戒而
敖曹臨大敵而犯之能亾及也紹宗智略自爾朱兄弟
皆違戾其策以底敗亾至歸神武宜若韓信之遇左車
迺齊之驍銳竇泰彭樂侯景諸人神武纎悉委寄凡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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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後先大戰數十河橋邙山沙苑之役連兵百萬震動
宇宙迄未聞紹宗運一籌借一箸于神武之幕豈神武
之不用紹宗耶將紹宗自諱其能不以薦之神武耶迨
神武垂歿子澄憂侯㬌之亂始特舉紹宗以命之且云
我故不貴之貽為汝徳於虖使景也前斃于歡則以紹
宗才歡終不及一用而偕腐草木矣何以異于爾朱之
世哉卒紹宗决水潁川淪溺塹下破景之外未奏一勲
則以兩將之智且勇而用之咸不盡其才皆神武之失
[097-13b]
也嗟夫六代之雄言知人善任者若神武亦庶幾矣駕
馭少疎以二將之才而莫能竟其用而皆致之不得其
死至唐文皇效之于尉遲恭李世勣幾帝武曌而𦕈任
城術之不可不慎如是夫
爾朱榮
余讀史至元氏之末未嘗不竒羡爾朱榮之雄武而重
惜其無成也夫自三代以迄六朝能以身一四海定中
原者漢髙魏武而已迺兩君初起草昧攻城略地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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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鈍皆互有之及其鋤大敵戡大艱往往顛沛流離幾
敗而克而榮獨不然始自秀容夷帥一旅入朝遂沉母
后易長君通國之人毋敢衡抗尋誅那果滅韓樓逐陳
慶之平拓跋顥縳蕭寳寅万俟醜奴兵鋒所加靡擊不
碎至以七千之衆禽葛榮百萬之師頃刻之間放散立
盡其摧䧟廓清之略豈戰國以來所常覩哉當是時㝢
内人豪若賀六渾賀拔岳侯㬌髙敖曹慕容紹宗之属
咸出麾下蒲伏指揮猗與盛矣以較昔之開剏無論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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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諸君因仍剽竊即漢髙魏武雖所遭人傑非羣盜靡
遘逢榮世其功烈當不過此王元美氏至以為振古之
豪項籍流亞匪虛語也顧江左諸君道成覇先輩攘敓
一時策無不遂而榮之末路身首分張天壤懸絶何以
故哉志大而慮疎謀深而術淺輕天下之人謂無足一
虞而不知禍機之伏驟發于肘腋之下此正漢髙魏武
之所為兢兢而榮視之漠然者也俾榮也輸忠委赤内
絶異圖假以數年取三呉定百越始終臣節光輔魏君
[097-15a]
伊周管霍流芳奚逺即功非混合不失為王㬌略陶士
行而始念不臧身名俱滅惜哉信古之英雄惟諸葛孔
眀為不可及矣
[097-15b]
少室山房集巻九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