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59 九華集-宋-員興宗 (master)


[017-1a]
欽定四庫全書
 九華集巻十七     宋 員興宗 撰
  論
   聖人和同天人之際論
天下皆知神之用而不知神之所以用雖上下之異聖
人必有以一之一之則能貫之矣雖物之類不可以合
至此不能不合也故天之髙也人之卑也聖盡已而存
神和同於其間而不能不合矣何者神之所以用一而
[017-1b]
能貫之效也揚雄曰聖人和同天人之際嗚呼非神之
所為乎甞論天人相合之際甚可畏也聖人能得於天
且不得於人乎不得於人且得於天乎聖人奉天所以
治人也治人所以奉天也天道雖非人之可及然未見
舍人而得天者也人理雖非天道之所備然未見安於天
而不安於人也世之言曰天自天也人自人也是知形
之所為影而不知影之無異乎形也形影之不異則天
人之無間也故智者不可以告語者雖語不信也今指
[017-2a]
雨以為濕日以為燥風以為動星辰以為盈虚曰此無
為也天也殊不知知天無為所以知人也人理寓焉天
不人不因也指禮以為極指刑以為防指教以為具指
名義以為本曰此有為也人也殊不知知人有為所以
知天也天理寓焉人不天不成也故聖人和於己而後
和於人和於人而後和於天萬物莫不和矣天人交相
和聖人處之無間和之至也雖然勢如此其相邈也用
如此其相絶也一有不和有不同聖人如之何其可也
[017-2b]
嗚呼聖人於此無傷也聖人之誠明則形形則著著則
神神則於天地亦有以貫之矣他日有不期和而和不
期同而同者自然之效也昔者五帝之盛帝惟堯為然
堯之聖可自用也欽昊天授人時欽天而授時故堯徳
動天堯無廢人然則於變時雍者不期和而和不期同
而同之效也雖然天下知其二不知其一二則天也人
也一則神之用也二而能一則吾不知人之異天耶天
之異人耶聖不容言之妙而雄言之乃知雄者亦聖人
[017-3a]
之徒也不然存神索至神之用者雄何自知之
   唐虞三代之純懿論
帝王之心自有真天下宜以心寓而不可以迹考何則
天下之心日競於偽而習於詐此非其外之罪也利害
交蔽乎其中物日勝而心日流則其心之本真雜然而
溷亂者決矣是以古之帝王先存是心於精一之地黙
全其粹而明著於用使天下發䝉解蔽可教可治而其
道不入於駮異之域何者吾心自有真舉斯心加諸彼
[017-3b]
而已矣隋王通子者知之故舉純懿而歸之唐虞三代
嗚呼其傷時不能古而思有以復古也歟此唐虞三代
之純懿之説竊窺天地之間得其至神之機一氣之運
然後知帝王用心不偶然也二帝之道元氣之未判也
混淪磅礴發達萬物而不自名于萬物如是者隂陽邪
一氣邪天下强以一氣名之不謂一氣之純其可哉三
代之道隂陽之既判也有賞則春之熈然有罰則秋之
肅然可以循而化未可指而議也擬之二帝若未甚純
[017-4a]
然措諸後世則亦大純耳故隂陽雖具而天地無心刑
政雖具而三代無心亦不謂之氣之純其可哉自帝王
之後天下教治每變而每下所謂世主者漓其純詐其
愿蓋亦飄風暴雨摧敗傾折隂陽之變窮於此無所復
入則已矣故人偽之勝不息而帝之真不見是宜王通
氏推純懿之道而有所思也雖然通之論著謂漢魏其
心正其迹譎彼於漢魏猶未知之則於帝王知之宜未
悉也何則唐虞三代之世有所異者揖遜征伐則其時
[017-4b]
之異典謨訓誥則其書之異章韶濩武則其樂之異若
是異甚者政迹也政迹雖足以見純懿然未足以盡純
懿天下曷若退而深思其心矣乎彼其心真之所寓即
純懿之所在也堯舜禹相詔以執中湯之臨民以建中
文王之所以立民極武王之所以建用皇極蓋中極一
物也而均不蘺帝王之心不謂之盡純懿而何故曰帝
王之心自有真天下宜以心寓而不可以迹考惜乎王
通子之不出乎此也嗚呼人之為心本於純懿一也不
[017-5a]
自帝王有不由桀跖無然帝王不肯為桀跖桀跖不敢
望帝王卒相倍蓰何也桀跖心本詐帝王自反之帝王
心本真桀跖自偽之真偽異而狂聖分彼世主欲知帝
王之純懿其可忘是心真也哉雖然天下之人能寓是
心使喜怒哀樂之中節則在我之真必不喪其所寓者
庶㡬純懿矣彼秦之治喜之過則流入於任使而不純
漢之治樂之過則流入於鄉原而不純東京之治怒之
過則流入於狂狷而不純齊梁之治哀之過則流入於
[017-5b]
空寂而不純孰望如唐虞三代之一心謹治如出一家
如交一臂哉有隋世道之區區通之及此言也通之念
深矣
   舜道形于䕫樂論
大道不隠則大和不散天下無所不盡道則無所不盡
和蓋道日用則和日著盡其和者固託乎樂盡其道者
吾見不出乎君臣之間也昔者上世之君孰能之舜能
之也上世之臣孰為之䕫為之也方舜之盛命九官命
[017-6a]
四岳海隅蒼生無不順帝之命至道之和豈特尊爼殿
陛之間哉吾見天下無一物可以憂舜而舜亦無遺憂
也昔也民望道而道著今也道既著而樂不施則舜何
以自見于後世哉故舜之道形于䕫之音而察䕫之命
即知舜之心相與以道而相寓以和是或擊或拊或合
或止或庸作歌韶盡美矣而又盡善也嗚呼虞君臣無
幽憂慘戚之意故樂如此彼既足以儀鳳凰豈不足以
儀百辟彼既足以舞百獸豈不足以鼓舞天下也歟
[017-6b]
   成周以禮樂化多方之民論
天下之道振則興弛則廢怠則無及故帝王因禮樂以
興時非因時以用禮樂也吾仰思上古帝王之所為今
乃惜漢唐之自棄也成王之王周也救商民于水火之
中若是其未止也然周公念之召公思之出于殿陛而
加于訓辭非禮樂弗講也故多方之民卒無有剛戾難
制之氣肆成人有徳小子有造吁是非禮樂之力則何
力也夫天下方苦于茹荼之餘今周一旦與之太牢天
[017-7a]
下孰不便於口體哉
   唐治不過兩漢論
風俗者夀天下之脉也古之善觀人之國者不於形勢
之强弱境土之廣狹於其風俗而已矣方朝廷清明君
相明良忠厚之化形諸廟堂之上而純一之風扇於四
海之表若是者其治也逮天下多事上下相䋲凌犯之
風施諸袵席之間而刻薄之習放乎四方萬里之逺若
是者其未治也三代而下言治者予漢唐徐攷當時諸
[017-7b]
君之所為與士大夫之所崇尚因以觀風聲氣習之厚
薄則兩漢當近三代而李唐殆未也作史者言唐之治
不能過兩漢其謂此乎愚甞因是説而有感矣自唐虞
而逮于唐㡬千百年間共是天下世愈降俗愈漓三代
之征伐不及堯舜之揖遜兩漢之戰爭又不及三代之
征伐而况唐乎大扺上之化如此而下之俗未有不隨
之何則感應之理固如是也堯舜三代之風俗姑置勿
論然因堯舜三代而觀漢唐則唐之不過乎漢尚可議
[017-8a]
也何者兩漢之世傳二十有四君李唐之世傳十有八
帝若舉其世而差第之則是論世之過不過而非治也
舉其君而優劣之則是論君之過不過而非治也所謂
治者雖繫諸人君而關諸風俗有風俗厚而世雖未大
治必曰治有世雖治而風俗不厚曰未治可也西漢自
髙祖蹷秦誅項取斯民於塗炭而撫摩之約法三章有
堯舜禹湯之典刑迨惠帝及景之世兵甲息囹圄空垂
髫戴白耕田鑿井於天日之下上而為君者清浄之尚
[017-8b]
下而為臣者清浄之習班諸唐虞雖不侔班諸三代亦
㡬矣是俗也厯武昭宣而未衰至元成哀平之世漢祚
雖亡民皆思漢而光武得以用之天下大定退功臣進
文吏召禮故老招致名儒因仍不改靈臺辟雍之設大
射養老之舉汲汲然與斯民詠歌先時之政者凡以調
䕶風俗而使之乆也永元之後政令雖弛聲教雖㣲然
陳蕃李膺范滂張儉之流相與出力而摧姦鋒終漢之
世曹操不敢强民以亡漢正順之俗雖少衰而猶在也
[017-9a]
故曰有風俗厚而世雖未大治必曰治兩漢之謂也唐
自太宗取孤隋攘羣盜不數年而成帝業亦可少休矣
然突厥髙麗之伐不一日去兵雖開文學館召名儒言
天下事其極於美教化厚風俗者何事也當是時外户
不閉行旅不齎糧人指為太平不知治之效不在是也
一堂之上父子不相悦一室之中兄弟不相容以之儀
刑四海俗何由厚哉浸及中宗之世親遭母后之難娱
弄大器傾倒九廟無一臣一子敢誦言者其稔熟見聞
[017-9b]
如此也迨元宗親平内難㡬至太平侈心一動窮天下
之欲不足以為樂馬餘粱肉而民甘糟糠木被文繡而
士被鶉褐其亦有天下之念否安史之變河北二十四
郡獨一真卿抗賊帝初不識也俗之委敝於斯見矣自
時厥後重以盧杞趙賛之姦李訓鄭注之佞有一裴度
不終用於憲宗之世一李徳裕不能任於武宣之朝浸
滛雕琢而唐已亡矣故曰有世雖治而風俗不厚者曰
未治有唐之謂也由此觀之兩漢風俗如此而唐如彼
[017-10a]
風俗治之所闗也唐之風俗既不及漢治其可過漢哉
雖然風俗者非一日之積也漢之所以厚雖文景等君
有以成之然更戰國厯嬴秦去三代猶未逺此漢之易
為力也唐之所以薄雖太宗有以始之然更三國之紛
爭晉魏之攘竊與夫南北之戰伐隋氏之奢侈此唐之
難為力也然甞攷太宗之聖明其立法定制經紀設綱
意将鄙兩漢而肩三代豈不能為其所難者卒之三百
年治效不獨媿三代而又且媿兩漢豈非不能移定紀
[017-10b]
綱制度之心而用之治家刑國耶嗚呼世之治亂乃人
之夀夭人之夀夭在元氣國之治亂在風俗愛惜風俗
如䕶元氣此不易之論也昔齊至强也周公知其後必
有不忠之臣衞至弱也季子知其後亡皆因風俗而卜
治亂者也學者欲次第漢唐之治以此觀之
   韓論
愚聞秦氏未甞不求善韓也秦不得韓秦大不王秦小
不伯如是者何也韓氏甚鄰於秦韓兵最少最弱國也
[017-11a]
韓附秦不附山東韓憂在山東韓附山東不附秦韓憂
在秦韓託國於秦則秦益重託國於山東則山東益重
韓託國於人彼公仲公叔公子伯嬰之流日夜震動不
知所出卒舉國而聽於秦惜乎無有如下臣者之言以
曉韓王而計其便也且異日者山東非無意於收韓而
韓氏不聽也韓氏君臣計為近交者秦也而逺交者山
東也秦之鬭韓鬬於百里之内山東之解鬬解於千里
之内吾不親百里之秦而交千里之山東是秦必怨韓
[017-11b]
下兵於上黨且亡韓矣此韓氏君臣舉而聽秦計不得
旋踵者也嗚呼秦之善韓真愛韓乎其亦偽者乎秦非
誠愛韓也欲結上黨君臣之交以亂三晉之耳目也彼
既事秦秦因挾韓以威趙魏趙魏見韓之事秦亦必舉
國北面而聽秦矣夫使秦不用寸兵尺鐵徒手而得趙
魏也猶其得韓也秦王號令于山東王名成矣秦何故
而不善韓也使明者得為韓王之計莫若與魏與齊與
趙與楚也東盟齊南盟楚内盟趙魏山東合從則東方
[017-12a]
應無大變東方如無大變則韓氏君臣真可髙枕而卧
矣或曰東方合從秦遂不兵韓秦畏山東如此乎曰固
也秦於韓氏不得獨戰獨利故也始秦欲取韓三川而
深難於魏因以韓鬬魏然後起而取三川秦欲取韓宜
陽而深難於齊因以宋啖齊然後起而取宜陽秦於韓
不得獨戰獨利也而况今者出金錢走説士刑白馬則
東方必無大變韓氏君臣真可髙枕而卧矣故曰惜乎
當世無有如下臣者之言以曉韓王而計之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