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1a] 
容齋隨筆卷第十五十九則
張文潜哦蘇杜詩
溪迴松風長蒼䑕竄古瓦不知何王殿遺締絶壁下隂
房鬼火青壞道哀湍瀉萬籟眞笙竽秋色正蕭灑美人
爲黃土況乃粉黛假當時侍金輿故物獨石馬憂來藉
草坐浩歌涙盈把冉冉征途間誰是長年者此老杜玉
華宮詩也張文潜暮年在宛丘何大圭方弱冠往謁之
凡三日見其吟哦此詩不絶口大圭請其故曰此章乃
風雅鼔吹未易爲子言大圭曰先生所賦何必減此曰
平生極力模冩僅有一篇稍似之然未可同日語遂誦
[015-1b]
其離黄州詩偶同此韻曰扁舟發孤城揮手謝送者山
回地勢卷天豁江面瀉中流望赤壁石脚揷水下昬昬
煙霧嶺歷歴漁樵舎居夷實三載鄰里通假借別之豈
無情老淚爲一洒篙工起鳴鼔輕櫓健於馬聊爲過江
宿寂寂樊山夜此其音響節奏固似之矣讀之可黙諭
也又好誦東坡棃花絶句所謂棃花淡白柳深靑柳絮
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者毎
吟一過必擊節賞歎不能巳文潜盖有省於此云
任安田仁
任安田仁皆漢武帝時能臣也而漢史載其事甚略褚
[015-2a]
先生曰兩人俱爲衞將軍舎人家監使養惡齧馬仁曰
不知人哉家監也安曰將軍尚不知人何乃家監也後
有詔募擇衞將軍舎人以爲郎㑹賢大夫趙禹來悉召
舎人百餘人以次問之得田仁任安曰獨此兩人可耳
餘無可用者將軍上籍以聞詔召此二人帝遂用之仁
刺舉三河時河南河内太守皆杜周子弟河東太守石
丞相子孫仁巳刺三河皆下吏誅死觀此事可見武帝
求才不遺微賤得人之盛誠非後丗所及然班史言霍
去病旣貴衞青故人門下多去事之唯任安不肯去又
言衞將軍進言仁爲郎中與褚生所書爲不同杜周傳
[015-2b]
云兩子夾河爲郡守治皆酷暴亦不書其所終皆闕文
也
杜延年杜欽
前漢書稱杜延年本大將軍霍光吏光持刑罰嚴延年
輔之以寛論議持平合和朝廷杜欽在王鳯莫府救解
馮野王王尊之罪過當丗善政多出於欽予謂光以侯
史吴之事一朝殺九卿三人延年不能諌王章言王鳯
之過天子感寤欲退鳯欽令鳯上䟽謝罪上不忍廢鳯
鳯欲遂退欽說之而止章死衆庶寃之欽復說鳯以爲
天下不知章實有罪而以爲坐言事宜因章事舉直言
[015-3a]
極諌使天下咸知主上聖明不以言罪下若此則流言
消釋矣鳯白行其策夫新莽盜國權輿於鳯鳯且退而
復止皆欽之謀若欽者盖漢之賊也而謂當丗善政出
其手豈不繆哉
范曅作史
范曅在獄中與諸甥姪書曰吾旣造後漢詳觀古今著
述及評論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髙名旣任情無例不
可甲乙唯志可推耳博贍可不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
雜傳論皆有精意深旨至於循吏以下及六夷諸序論
筆勢縱放實天下之竒作其中合者往往不減過秦篇
[015-3b]
甞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巳
自是吾文之
傑思殆無一字空設竒變不窮同合異體乃自不知所
以稱之此書行故應有賞音者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
此也曅之髙自夸詡如此至以謂過班固固豈可過哉
曅所著序論了無可取列傳如鄧禹竇融馬援班超郭
泰諸篇者盖亦有數也人苦不自知可發千載一笑
唐詩人有名不顯者
温公詩話云唐之中葉文章特盛其姓名湮没不傳於
丗者甚衆如河中府鸛雀樓有王之奐暢諸二詩二人
皆當時所不數而後人擅詩名者豈能及之哉予觀少
[015-4a]
陵集中所載韋迢郭受詩少陵詶荅至有新詩錦不如
自得隨珠覺夜明之語則二人詩名可知矣然非編之
杜集幾於無傳焉又有嚴惲惜花一絶云春光冉冉歸
何處更向花前把一盃盡日問花花不語爲誰零落爲
誰開前人多不知誰作乃見於皮陸唱和集中大率唐
人多工詩雖小說戯劇鬼物假託莫不宛轉有思致不
必顓門名家而後可稱也
蘇子由詩
蘇子由南䆫詩云京城三日雪雪盡泥方深閉門謝還
往不聞車馬音西齋書帙亂南䆫朝日昇展轉守牀榻
[015-4b]
欲起復不能開户失瓊玉滿階松竹隂故人逺方來疑
我何苦心踈拙自當爾有酒聊共斟此其少年時所作
也東坡好書之以爲人間當有數百夲盖閑淡簡逺得
味外之味云
呼君爲爾汝
東坡云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
其下則爾汝之雖王公之貴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則進
而君公退而爾汝者多矣予謂此論特後丗之俗如是
爾古之人心口一致事從其眞雖君臣父子之間岀口
而言不復顧忌觀詩書所載可知矣箕子陳洪範對武
[015-5a]
王而汝之金縢䇿祝周公所以告大王王季文王三丗
祖考也而呼之曰爾三王自稱曰予至云爾之許我我
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殆近
乎相質責而邀索也天保報上之詩曰天保定爾俾爾
戩榖閟宫頌君之詩曰俾爾冨而昌俾爾昌而熾及節
南山正月板蕩卷阿旣醉瞻卬諸詩皆呼王爲爾大明
曰上帝臨女指武王也民勞曰王欲玉女指厲王也至
或稱爲小子雖幽厲之君亦受之而不怒嗚呼三代之
風俗可復見乎晉武公請命乎天子其大夫賦無衣所
謂不如子之衣亦指周王也
[015-5b]
丗事不可料
秦始皇并六國一天下東㳺㑹稽度浙江
然謂子孫
帝王萬丗之固不知項籍巳縱觀其旁劉季起喟然之
歎於咸陽矣曹操芟夷羣雄遂定海内身爲漢相日夜
窺伺龜鼎不知司馬懿巳入莫府矣梁武帝殺東昏侯
覆齊祚而侯景以是年生於漠北唐太宗殺建成元吉
遂登天位而武后巳生於并州宣宗之丗無故而復河
隴戎狄旣衰藩鎮順命而朱温生矣是豈智力謀慮所
可爲哉
蔡君謨帖語
[015-6a]
韓獻肅公守成都時蔡君謨與之書曰襄啓歳行甫新
魯鈍之資日益衰老雖勉就職務其於精力不堪勞苦
念君之生相距旬日如聞年來𥙷治有方當愈彊徤果
如何哉襄於京居尚留少時佇君還軫伸眉一㗛傾懷
之極今因樊都官西行奉書問動靖不一一襄上子華
端明閤下此帖語簡而情厚初無寒温之問寢食之祝
講德之侫也今風俗日以媮薄士大夫之獧浮者於尺
牘之間益出新巧習貫自然雖有先達篤實之賢亦不
敢自拔以速嘲罵毎詒書多至十數紙必繫銜相與之
際悉忘其眞言語不情誠意掃地相呼不以字而云某
[015-6b]
文僣紊官稱無復差等觀此其少愧乎憶二紀之前予
在館中見曽監吉甫與人書獨不作劄子且以字呼同
舎同舎因相約云曽公前輩可尊是冝曰丈餘人自今
各以字行其過誤者罰一直行之幾月從官郎省欣然
皆欲一變而有欲敗此議者載酒飲同舎乞仍舊於是
從約皆解遂不可復革可爲一歎
孔氏野史
丗傳孔毅甫野史一卷凡四十事予得其書於清江劉
靖之所載趙清獻爲青城宰挈散樂妓以歸爲邑尉追
還大慟且怒又因與妻忿争由此惑志文潞公守太原
[015-7a]
辟司馬温公爲通判夫人生日温公獻小詞爲都漕唐
子方峻責歐陽永叔謝希深田元均尹師魯在河南携
官妓㳺龍門半月不返留守錢思公作簡招之亦不答
范文正與京東人石曼卿劉潜之類相結以取名服中
上萬言書甚非言不文之義蘇子瞻𬒳命作儲祥宫記
大貂陳衍幹當宫事得旨置酒與蘇髙㑹蘇隂使人發
御史董敦逸即有章䟽遂墮計中又云子瞻四六表章
不成文字其它如潞公范忠宣吕汲公吴沖卿傅獻簡
諸公皆不免譏議予謂決非毅甫所作盖魏泰碧雲騢
之流耳温公自用龐潁公辟不與潞公子方同時其謬
[015-7b]
妄不待攻也靖之乃原甫曽孫佳士也而跋是書云孔
氏兄弟曽大父行也思其人欲聞其言乆矣故録而藏
之汪聖錫亦書其後但記上官彦衡一事豈弗深考云
有若
史記有若傳云孔子没弟子以若狀似孔子立以爲師
他日進問曰昔夫子當行使弟子持雨具巳而果雨弟
子問何以知之夫子曰詩不云乎月離于畢俾滂沱矣
昨暮月不宿畢乎他日月宿畢竟不雨商瞿年長無子
孔子曰瞿年四十後當有五丈夫子巳而果然敢問何
以知此有若無以應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
[015-8a]
也予謂此兩事殆近於星曆卜祝之學何足以爲聖人
而謂孔子言之乎有若不能知何所加損而弟子遽以
是斥退之乎孟子稱子夏子張子㳺以若似聖人欲以
所事孔子事之曽子不可但言江漢秋陽不可尚而巳
未甞深詆也論語記諸善言以有子之言爲第二章在
曽子之前使有避坐之事弟子肯如是哉檀弓載有子
聞曽子䘮欲速貧死欲速朽兩語以爲非君子之言又
以爲夫子有爲言之子㳺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
則其爲門弟子所敬乆矣太史公之書於是爲失矣且
門人所傳者道也豈應以狀貌之似而師之邪丗所圖
[015-8b]
七十二賢畫象其畫有若遂與孔子略等此又可笑也
張天覺爲人
張天覺爲人賢否士大夫或不詳知方大觀政和間時
名甚著多以忠直許之盖其作相適承蔡京之後京弄
國爲姦天下共疾小變其政便足以致譽飢者易爲食
故蒙賢者之名靖康初政遂與司馬公范文正同𬒳襃
典予以其實攷之彼直姦人之雄爾其外孫何麒作家
傳云爲熈寧御史則逐於熈寧爲元祐廷臣則逐於元
祐爲紹聖諌官則逐於紹聖爲崇寧大臣則逐於崇寧
爲大觀宰相則逐於政和其跡是矣而實不然爲御史
[015-9a]
時以斷獄失當爲密院所治遂摭博州事以報之三樞
密皆乞去故坐貶爲諌官時首攻内侍陳衍以搖
宣仁至比之於吕武乞追奪司馬公吕申公贈謚仆碑
毀樓論文潞公背負國恩吕汲公動揺先烈辯吕惠卿
蔡確無罪後以交通潁昌冨民蓋漸故又貶元符末除
中書舎人謝表歷詆元祐諸賢云當元祐之八九年擢
黨人之二十軰及在相位乃以與郭天信交結而去耳
平生言行如此而得美譽則以蔡京不相能之故然皆
章子厚門下客其始非不同也京拜相之詞天覺所作
是以得執政云
[015-9b]
爲文論事
爲文論事當反復致志救首救尾則事詞章著覽者可
以立決陳湯斬郅支而功未録劉向上䟽論之首言周
方叔吉甫誅獫狁次言齊桓公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
覆過李廣利靡億萬之費捐五萬之師廑獲宛王之首
孝武不録其過封爲列侯末言常惠隨欲擊之烏孫鄭
吉迎自來之日逐皆裂土受爵然後極言今康居國彊
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不
煩漢士不費斗糧比於貳師功德百之又曰言威武勤
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
[015-10a]
之功則髙於安逺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
之於是天子乃下詔議封盖其一䟽抑揚援證明白如
此故以丞相厈衡中書石顯出力沮害竟不能奪不然
衡顯之議豈區區一故九卿所能亢哉
連昌宮詞
元微之白樂天在唐元和長慶間齊名其賦詠天寳時
事連昌宫詞長恨歌皆膾炙人口使讀之者情性蕩揺
如身生其時親見其事殆未易以優劣論也然長恨歌
不過述明皇追愴貴妃始末無它激揚不若連昌詞有
監戒規諷之意如云姚崇宋景作相公勸諌上皇言語
[015-10b]
切長官清平太守好㨂選皆言由相公開元之末姚宋
死朝廷漸漸由妃子禄山宮裏養作兒
國門前閙如
市弄權宰相不記名依俙憶得楊與李廟謨顚倒四海
揺五十年來作瘡痏其末章及官軍討淮西乞廟謀休
用兵之語盖元和十一二年間所作殊得風人之旨非
長恨比云
二士共談
維摩詰經言文殊從佛所將詣維摩丈室問疾菩薩隨
之者以萬億計曰二士共談必說妙法予觀杜少陵寄
李太白詩云何時一尊酒重與細論文使二公眞踐此
[015-11a]
言時得洒埽撰杖屨於其側所謂不二法門不傳之妙
啓聦擊蒙出膚寸之澤以潤千里者可勝道哉
張子韶祭文
先公自領外徙冝春没於保昌道岀南安時猶未聞檜
相之死張子韶先生來致祭其文但云維某年月日具
官某謹以清酌之奠昭告于某官之靈嗚呼哀哉伏惟
尚饗其情旨哀愴乃過於詞前人未有此格也
京師老吏
京師盛時諸司老吏類多識事體習典故翰苑有孔目
吏每學士制草出必据案細讀疑誤輒告劉嗣明甞作
[015-11b]
皇子剃胎髮文用克長克君之語吏持以請嗣明曰此
言堪爲長堪爲君眞善頌也吏拱手曰內中讀文書不
如是最以語忌爲嫌旣剋長又剋君殆不可用也嗣明
悚然亟易之靖康歳都城受圍禦敵器甲刓弊或言太
常寺有舊祭服數十間無所用可以藉甲少卿劉珏即
具稾欲獻于朝以付書史史作字楷而敏平常無錯誤
珏將上馬立俟之旣至而結銜脫兩字趣使更冩至于
三其誤如初珏怒責之逡巡謝曰非敢誤也某小人竊
妄有管見在禮祭服敝則焚之今國家迫急誠不冝以
常日論然容臺之職唯當秉禮少卿固體國不若俟朝
[015-12a]
廷來索則納之賢於先自背禮而有獻也珏愧歎而止
後每爲人言嘉賞其意今之胥徒雖公府右職省寺掌
故但能鼔扇獧浮顧賕謝爲業簿書期㑹之間乃漫不
之曉求如彼二人豈可得哉
曹操唐莊宗
曹操在兖州引兵東擊陶謙於徐而陳宫潜迎吕布爲
兖牧郡縣皆叛賴程昱荀彧之力全東阿鄄范三城以
待操操還執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表爲東平
相唐莊宗與梁人相持於河上梁將王檀乗虛襲晉陽
城中無備幾陷者數四賴安金全帥子弟擊却之於内
[015-12b]
石君立引昭義兵破之於外晉陽獲全而莊宗以策非
己出金全等賞皆不行操終有天下莊宗雖能滅梁旋
踵覆亡考其行事槩可睹矣
雲中守魏尚
史記漢書所記馮唐救魏尚事其始云魏尚爲雲中守
與匈奴戰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
不行臣以爲陛下賞太輕罰太重而又申言之云且雲
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
作之重言雲中守及姓名而文勢益遒健有力今人無
此筆也 容齋隨筆卷第十五
